第95章
那邊上倚著的烏胎鐵弓,叫她一碰,“哐當(dāng)”倒了下去,差點(diǎn)砸著了她的腳。好險(xiǎn)蘇彧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這才沒有叫她被弓給砸個正著。
若生心有余悸地低頭去看倒地的弓箭,伸手來揉自己的太陽穴,蹙著眉頭說:“奇怪,怎么突然頭暈得厲害�!�
鼻腔里,也燙得厲害。
就連嗓子,也干得緊。
她不過才說了兩句話,這喉嚨便難受起來。
蘇彧扶著她,她又開始打起了噴嚏。
“果真是著涼了�!彼皇址鲋皇稚斐鰜硖剿念~,入手滾燙。
他離得極近,姿態(tài)便有些太過親昵。
若生暈乎乎的,站在他臂彎里,恍恍惚惚像是聽見父親了的聲音。
父親在哭,扯著嗓子喊她“阿九”。
紛雜的腳步聲,不知遠(yuǎn)近,在她耳邊回響個不停。
她亦氣憤得緊,甩袖就走,一面同身旁婢女說,今后再不許他踏入木犀苑一步。
婢女喏喏答應(yīng)著。
那是紅櫻。
她大步往前走,突然眼前一黑,撞進(jìn)了一個懷抱。
她踉蹌著往后退去。
那人便急忙上前來扶她。
第185章
病了
她在天光底下抬頭朝他望去。
日光太過明媚,映入她眼簾的那張面孔上,神情模糊,然而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喚了自己一聲“三姑娘”。
那聲音是那樣得溫柔。
她極盡全力,終于看清楚了他的臉。
眉眼陌生,可那一瞬間,她看清楚了他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
他對視過來,眼神里有著令人窒息的笑意。
她立在那看著,呼吸微滯,腳下步伐難以移動。
有時(shí)候,僅僅只需要一個眼神,一聲呼喚,便足以叫人淪陷。從此泥淖在側(cè),一不留神,便是萬劫不復(fù)。
若生心頭一震,忽然推開了蘇彧,疾步往后退去。
單薄的背脊抵在冷硬的廊柱上,她大口喘息起來。
錦衣少年伸長的那只手,還未收回,怔愣地停留在了半空。良久,他才不動聲色地將手垂了下去,點(diǎn)漆似的雙目,定定望向了她,道:“早些回去吧,莫過了病氣與我�!�
若生低頭垂眸,抵著廊柱艱難站立,心里頭一片亂糟糟的,聞言一怔,隨后卻逐漸恢復(fù)了鎮(zhèn)定。
她暗自搖了搖頭,笑自己胡思亂想。
眼前的人,并非玉寅呀……
她終于將頭抬了起來,視線也重新落在了蘇彧身上。
杏眼微瞇,她深吸了一口氣,說:“對不住蘇大人了�!�
蘇彧聞言,亦微微斂目,眸光深幽,靜默了片刻才道:“我送你出去�!�
若生伸指揉著自己的眉心,道了聲謝。抬腳往廊外而去。
頭愈發(fā)得暈了起來,她走著走著,又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清晨起來時(shí),她只覺得自己的精神頭似乎不大好,原還以為只是夜里沒有睡好所致,哪里想到,這會再瞧。竟像是病了。
若生腳下的步子。有些凌亂踉蹌起來,走得也比往常慢上許多。
蘇彧就跟在她身后,見狀下意識地將手一抬。就要去扶。然則這手才剛剛觸及她的衣袖,他便飛快收了回來,而后忽然揚(yáng)聲喚了“忍冬”來,又命忍冬去喊扈秋娘進(jìn)來。
言罷他又擋在了若生身前。漫然說:“且候著吧,不然依你這走法。還不知得走到猴年馬月�!�
若生糊里糊涂的,較起真來:“攏共不過幾丈遠(yuǎn),我便是爬也早爬出去了……哪里用得著走到猴年馬月……”可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卻還是微弱了下去。像是心虛,又像是難受得說不上話來。
蘇彧的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說了句:“這等天氣。也能著了涼,世間恐怕也只有你了。”
“胡說!阿嚏--”若生又打了個噴嚏。急忙背過身去。
他無奈失笑:“得了,就這樣子還同我胡咧咧什么,趕緊利落些回去請個大夫仔細(xì)來看一看才是正經(jīng)。”
話音方才落地,扈秋娘趕巧跟著忍冬過來了。
蘇彧便看著若生吩咐扈秋娘道:“帶她回去�!�
扈秋娘愣了下,但見他一臉嫌棄地,又在那說:“沒得燒糊涂了,半點(diǎn)用處也無。”
“你才沒有用處……”若生的嗓子也有些啞了,可聽到他的話,還是忍不住反駁了句,說完卻是連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轉(zhuǎn)個身就要扈秋娘懷里靠,聲音軟軟地說,“家去。”
扈秋娘一碰她的手,滾燙的,當(dāng)即唬了一跳,急忙將她打橫抱起就往外去。
她生得人高馬大,堪比壯年男子,力氣也大,抱著若生就像是抱著輕飄飄的紙人似的,一轉(zhuǎn)眼功夫就從庭院里不見了蹤影。
蘇彧沒吭聲,忽然拔腳跟了上去。
忍冬急急忙忙喊:“主子!”
他腳下一頓,轉(zhuǎn)過臉來看向忍冬,問:“嗯?”
“小公子醒了,鬧著要見您�!比潭�。
蘇彧暗皺下眉,到底還是轉(zhuǎn)個身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他上回見慕靖瑤時(shí),從她那又新取了張藥方子來,使人煎了幾服給永寧用了,倒是出人意料的見效。
那孩子的精神,比過去好了許多。
蘇彧進(jìn)門時(shí),他正盤著兩條小短腿坐在榻上,抓著一副玉作的九連環(huán),在那翻來覆去的折騰。
見了蘇彧,他抓著九連環(huán),仰頭便笑,童聲稚氣滿滿:“爹爹!”
蘇彧對他只肯管自己喊“爹爹”這事早已是無可奈何,索性隨了他去,聞言面上神情半點(diǎn)波動也無,只看向了小童手中的九連環(huán)。
永寧見狀,也低頭朝自己手里看去,胡亂擺弄兩下,卻是怎么也解不開。
小童疏淡的兩道細(xì)眉,便像是大人般蹙了起來。
蘇彧居高臨下地看了兩眼,忽然大步上前,伸出手去,三兩下便將他手里的九連環(huán)給解開了。
“爹爹……”小小的永寧先是一愣,而后仔仔細(xì)細(xì)將重新落回自己手里的九連環(huán)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又看。
“太容易的東西,玩著也是無趣,下回給你換點(diǎn)難的。”蘇彧的口氣,少見的溫和。
永寧卻捧著已經(jīng)被他解開了的九連環(huán),忽然癟了癟嘴,哭了起來。
他素來不是聲音洪亮,脾氣嬌縱的小娃娃,是以便是哭起來,也只是在那小聲啜泣著,只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簾,撲簌簌往下掉。
蘇彧一愣。
旋即,手足無措。
他低低喚了一聲:“永寧�!�
小童循聲抬頭來看他,眼里的淚水卻還是止也止不住,哭得一張小臉通紅。
蘇彧嘆口氣,再次將他手里的九連環(huán)給拿了起來。
不過轉(zhuǎn)眼間,這副九連環(huán),便又恢復(fù)了原狀。
永寧驚奇不已,抽噎著,瞪大了眼睛去看。
蘇彧終于松了口氣。
他委實(shí)不知該如何同這么個小東西相處。
那時(shí),若非情勢太壞,他恐怕也不會將這個孩子放在身邊。
可眼瞧著這孩子,從那么丁點(diǎn)大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的樣子變成了如今牙牙學(xué)語的模樣,他便偶爾也會想,自己當(dāng)時(shí)并未做錯。
到底是一條命,到底是那人最后的一點(diǎn)骨血。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眼神卻柔和而溫暖。
方才他站在那,望著若生離去時(shí)的眼神,亦是這般。
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覺。
若生窩在扈秋娘懷中,更是不曾看到。
第186章
藥苦果甜
風(fēng)寒之癥,冬與夏不同,細(xì)究起來,用藥診治皆是不樣。
盛夏時(shí)節(jié)感染了風(fēng)寒,這癥狀瞧著便似乎也更重些。若生一回到木犀苑,吳媽媽便命人將冰都給撤了下去,再不許這屋子里留下一點(diǎn)寒氣。
日常伺候若生起居的綠蕉幾個,也叫她給私下里給訓(xùn)了一頓。
夜里著涼,不論怎么說,都只能是她們幾個不曾照料妥當(dāng)。夜里睡實(shí)了,哪里還能分出心思來記掛主子身上的被子是蓋好了不曾,這屋子里是冷了還是熱了。
吳媽媽板著臉,模樣極唬人,責(zé)備底下的人,究竟是否知道“值夜”二字是何意思。
眾人異口同聲喏喏回答了一遍,皆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再不敢有任何疏漏。
可這病去如抽絲,病來卻如山倒。
若生至家中時(shí),人便已是懨懨的了。
大夫請來,一番望聞問切,果然道,是風(fēng)寒。
不是大病,可也不能小視。
底下一群人,便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各自忙碌起來。
消息傳至千重園,竇媽媽也親自來了一回,見了若生的面,陪著說了兩句話后搖搖頭叮嚀道:“夫人前腳才出的門,您后腳便病了,要是叫夫人知道了,定然要?責(zé)備奴婢不曾照看好您�!�
若生歇了一會,雖還未服藥,精神卻總算是好了一些,聞言便微微笑了笑,說:“媽媽別怕。待姑姑回來,我這病也就好全了。”
竇媽媽亦笑起來,嗔道:“您呀!切莫記得好生吃藥,良藥苦口利于病,您萬萬不能嫌藥味重,太苦太澀,便不用了�!�
“是,我都記下了,媽媽放寬了心,不必憂慮我。”若生雖然有些頭暈?zāi)X脹。卻還未糊涂。她清楚地知道。千重園那邊沒了姑姑坐鎮(zhèn),事事都得竇媽媽拿主意,竇媽媽也是忙得很,能特地趕來木犀苑探望她。便夠了。
她催著竇媽媽回去。不必留在這。
竇媽媽便也沒有多留。只再三勸她要記得好好用藥。
回頭見了吳媽媽,她也是這番話,特地叮囑說。三姑娘素日不喜吃藥,回頭送了藥上去,須得另外備上一小碟蜜餞方可。
吳媽媽來了木犀苑不過數(shù)月,自然不知這些,聞言立即牢牢記下,一送走竇媽媽便讓人去準(zhǔn)備蜜餞。
連二爺?shù)弥讼�,也提著只竹編的空籠子匆匆跑來木犀苑,一進(jìn)門就問,“哪里疼?”
這話是問的綠蕉。
若生人在內(nèi)室里睡著,他縱然再著急,也不能貿(mào)貿(mào)然闖進(jìn)去探望她。
“回二爺?shù)脑�,姑娘是感染了風(fēng)寒�!�
“風(fēng)寒?”連二爺把竹籠子往綠蕉手里一塞,“頭疼打噴嚏渾身沒力氣?”
綠蕉點(diǎn)頭:“沒錯,就是這個風(fēng)寒。”
連二爺臉一垮:“可憐的阿九,這可忒難受了�!�
“大夫已開了藥,二爺放心�!�
連二爺聞言,將腦袋搖成個撥浪鼓:“藥也忒苦,我不愛吃,阿九想必也是不愛吃的。”
正說著,若生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鬟葡萄提著只小小的剔紅觀鶴圖漆食盒走了過來。
連二爺將人攔住,問:“里頭是藥?”
葡萄連忙說:“回二爺,這里頭裝的不是藥,是蜜餞�!�
“蜜餞?”連二爺沉默了下,忽然道,“打開來與我瞧瞧�!�
葡萄一怔,悄悄看向了綠蕉。
綠蕉點(diǎn)一點(diǎn)頭。
她才將食盒給打開了來。
連二爺垂眸,往里頭一看,驀地伸出手去,置于那碟子蜜餞之上,似沉思了片刻,才用兩指抓了一塊果脯出來,然后說:“合上,送進(jìn)去吧。”
話音未落,那塊果脯便已經(jīng)落進(jìn)了他嘴里。
他嚼著,含糊不清地說:“太甜,阿九不喜歡,下回?fù)Q糖漬梅子�!�
葡萄一一應(yīng)下,這才將手里的食盒送了進(jìn)去。
連二爺卻到底沒見著若生的面。
先是若生睡在內(nèi)室里,他不便進(jìn)去看望;后來若生醒了,也并沒有來見他。
他過會還要回明月堂的,萬一不小心從她身上過了病氣,回頭再過給了朱氏,那就大大不妙了。近些日子,他倒不如避著她些。
連二爺拗不過她,只得悻悻然回去,臨走的時(shí)候,仍不忘叮嚀吳媽媽一眾人,將那蜜餞換了糖漬梅子。
等著吳媽媽再三答應(yīng)下來,他才真的走了。
吳媽媽便也依言讓人換了梅子過去。
藥煎得,盛在玉碗里,也一并被人送進(jìn)了內(nèi)室。
若生斜斜倚在床頭軟枕上,面色略有些虛弱,接了藥,并未看蜜餞抑或梅子一眼,仰頭便一口氣將藥汁給飲盡。
邊上正準(zhǔn)備拿起梅子來給她的綠蕉,就這么伸著手,愣在了原地。
姑娘她,還真的丁點(diǎn)也不怕藥苦了。
她暗暗思忖著,將若生手中空置下來的藥碗給接了過來,命人端下去。
不多時(shí),因藥里亦有安神的藥材,這藥性一上來,若生便犯起了困。她分明才小憩過沒多久,可這會眼皮卻似乎比先前還要沉重,沉重得她怎么努力,它們還是毫不留情地垂落下來,掩去了她的視線。
結(jié)果這一睡,直至暮色四合,她也未曾蘇醒。
白日里,天空上不時(shí)劃過的鴿哨,伴隨著黯淡下來的天幕,漸漸隱去,直至消失無蹤。
若生在戌時(shí)將近的時(shí)候,醒了一會,用了一小碗清粥,再服了一碗藥,便再次昏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噩夢。
心跳如鼓,冷汗涔涔,睜開眼,卻怎么想記不起自己究竟做了個什么樣的夢。
這時(shí),她突然聽見窗欞處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咔噠”。
呼吸一滯,她僵在了帳子里。
然而,她屏息豎耳,之后卻再未聽到旁的聲響。
也許,只是蛾子,撞到了窗子上。
何況扈秋娘就在外頭,只要張嘴喊一聲,她便能聽見。
若生暗暗舒了口氣,正要翻個身重新閉目睡去,面前的帳子,卻忽然被掀開了一角。
心頭悚然,她霍然坐起身來。
黑暗中,有人“噓”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