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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她慢慢的。不安了起來。

    這條路……是往苜園去的!

    從木犀苑出發(fā),將連家繞上一圈,向前一直走,就能瞧見那座已經荒廢了的舊園子。

    門前的瑣。生了斑斑駁駁的銹,一碰,銹屑便簌簌往人手上掉。一沾就是一手。

    雪梨行進間不由自主揮擺著的手臂,僵硬了。垂在身側,無法動彈。這般一來,她走路的姿態(tài)便也就變得相當古怪。尤其是,走在她身邊的人是大步大步邁開的扈秋娘,她被襯托得手足僵直,面色發(fā)白,像個上了蠟的白面偶人,關節(jié)未曾潤過,生硬得緊。

    “秋娘�!�

    虛空里,忽然傳來了若生的聲音。

    她喚的明明是扈秋娘,雪梨在聽見這個聲音的時候,卻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苜園可不是若生素日常去的千重園,那里頭除了成片的長草外,什么也沒有。如今又正值夏日,蚊蟲擾人,絕不是若生樂意去的地方才是。

    雪梨便忍不住想,三姑娘突然間帶上了自己出門,突然間又要往苜園去,是不是發(fā)現了什么……

    但她左思右想,并不覺得自己露出了馬腳,這腦殼子都想得疼了起來,她依然理不清思緒。

    “姑娘有何吩咐?”扈秋娘恭聲詢問。

    雪梨也下意識豎起了耳朵,屏息去聽。

    可若生卻只是道:“這日頭怎地這般大,曬得人出汗。”

    扈秋娘笑著回答:“入了伏,這天自然是熱的�!�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徑上,像是閑談般說起了天氣來。

    雪梨提著的那顆心,幾乎吊到了嗓子眼,走路的兩條腿,也哆哆嗦嗦的,像是垂暮之年的老嫗,走得累了,雙腿打顫。

    她抬頭,極目望去,越看越肯定,這條路走下去,必定通往苜園。

    慌張之中,她猛然一把捂住了肚子,仿佛一只蝦子,將身子給緊緊縮了起來,“哎喲”了一聲。

    若生跟扈秋娘聽見響動,皆停下了腳步轉身來看她。

    “這是怎么了,秋娘你去瞧瞧!”若生口氣焦急。

    扈秋娘的腳步也邁得急,只兩步就走到了雪梨跟前,一把將手按在她的肩頭上,問:“雪梨你怎么了這是,方才瞧著還好好的呢。”

    雪梨心虛,竟也真叫她急出了一身冷汗來,聞言呼著痛,勉勉強強說:“不知怎地,突然腹痛如絞……哎喲……疼得厲害,姑娘、姑娘,奴婢只怕是去不了了……”

    若生神態(tài)悠然:“哦?”

    尾音拉得老長,向上揚去。

    扈秋娘按在雪梨肩頭上的那只手,驀地施壓,手指如同鐵鉗一般,緊緊扣住了她的肩膀。

    像是要脫臼一般的疼痛,立時涌上了雪梨的心頭。

    “啊——”她叫了一聲,這回是真疼了。

    若生斂目含笑,問:“腹痛可好些了?”

    雪梨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好、好些了�!�

    “那么,可能繼續(xù)走?”若生再問。

    雪梨眼中含淚,煞白著一張臉,點了點頭,道:“能,奴婢能,奴婢好了……”說完,她吞吞吐吐地扭頭同扈秋娘說:“多謝秋娘姐,我這肚子突然就不疼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讓扈秋娘松手。

    扈秋娘的手,卻沒有移動分毫。

    雪梨急了,又不敢再胡來,只得受著,小步小步地往前挪。

    若生叫了聲扈秋娘,轉過身去,讓她將雪梨帶到自己邊上來。

    雪梨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面,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這鞋面不錯!我倒不知你繡活做得這般妙。”若生垂眸看了一眼,笑著贊了句。

    雪梨的腦袋便低得更下了,聲若蚊蠅:“姑娘謬贊了�!�

    若生斂去笑意,徐徐道:“你可是在害怕?”

    “奴婢不怕……”

    若生嘆了口氣,靜默了一瞬,忽道:“雪梨,這苜園,你去過幾回?”

    雪梨一哆嗦:“奴婢從未去過!”

    世上的事,只要沒有證據,那就都還不能下定論。

    雪梨嘴硬著。

    一行三人,穿過了一孔如意門。

    若生正在笑,眼角余光突然瞥見斜刺里走來了兩個人。

    第199章

    始料未及

    華衣婦人,領著個青衣婢女。

    若生腳下步子微頓,飛快側目看了一眼扈秋娘。

    與此同時,正從另一邊緩步走來的華衣婦人,已然瞧見了她,笑著張口喚了一聲“阿九”。

    若生聞言,便也立即回望了過去,笑盈盈走上前去,墩身一福,道:“三嬸�!�

    姑姑不在府中,大伯母孀居茹素誦經,幾乎不出院門,她的繼母朱氏如今有孕在身,亦不會出現在此。至于四嬸林氏,早在四叔受傷之際,便毫不猶豫舍棄了四叔跟一雙兒女,離開了連家。

    是以,縱然還隔著些距離,縱然若生一眼望過去,并沒有認出人來,但瞧見那一身穿著打扮的瞬間,她便明白過來,眼前的人,是她的三嬸管氏。

    “你怎么在這?”三太太見她沒有喊錯人,以為她這回是一眼便將自己給認了出來,面露欣慰,“前些日子說你病了,這身子可好利索了?”

    她掌著中饋,這些瑣事,她自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若生便笑著道:“已好利索了,勞三嬸掛念。”

    三太太聽她口氣不算疏離,面上笑意更濃了一些,亦停下了腳步,立在門邊,同她說起話來:“你這莫非,是準備往苜園去?”

    若生心中一震,勉強維持住鎮(zhèn)定之色,回道:“沒有,只是閑來無事,隨處走動走動而已。前些日子總是困倦,便貪睡了些,結果也不知是不是睡得多了,這身上反倒是乏力得緊,出來走走。想必能好些�!�

    三太太一邊聽一邊點頭,說:“正是這個理,年歲輕輕的,合該多活動活動筋骨�!�

    “不過,三嬸,您這是做什么去?”若生站至墻根陰涼處,視線越過三太太管氏的肩頭。落在了候在不遠處的另幾個人身上。扈秋娘看著雪梨。雪梨一臉的心神不寧,在邊上,就是三太太帶著的青衣大丫鬟。微微低著頭,看不清楚面容,更看不到臉上神情。

    但若生的注意力,卻仍盡數放在三太太身上。

    她在等。等著三太太回答她的問題。

    方才扈秋娘來報,說發(fā)現有人正在去苜園的路上�?赡菚r,雪梨尚在木犀苑里,所以那人就必然不可能會是她。

    然而若生一行一路走來,遇到的第一個人。卻是三太太管氏。

    這事,未免有些不對勁。

    如果方才就是三太太,府里的人。又怎么會不認得她?

    難不成人人都同若生一般,記不清人不成?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若生的呼吸聲越放越輕。眉眼間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

    三太太見狀,還當她是畏熱,笑說“這天太熱,回頭就在木犀苑里走動走動吧”,而后才回答道:“便是我,也懶洋洋的不愿意動彈,這若不是有事需去一趟苜園,我這會定然還躲在屋子里呢�!�

    若生聞言,神色一松。

    ——三嬸沒有撒謊,亦沒有避而不談。

    由此可見,苜園此行,對她而言,并不是不能談及的事。

    但若生仍然追問了一句:“去苜園做什么?那園子不是荒廢許久了嗎?難不成,是要重新修繕?”

    三太太搖了搖頭,笑著道:“你姑母不曾發(fā)話,這園子哪里能修繕,該荒還是得荒著�!�

    “那您這是……”

    三太太面有羞怯,似乎琢磨了好一會,才終于放輕了聲音同若生說:“是你三叔,不知怎地起的興致,說要在苜園見上一面。”

    若生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突然間在自己跟前面露羞意,原來是這樣的事。

    府里上下,無人不知,連三爺夫妻倆恩愛有加,極其和睦。

    這約在苜園見面,只怕是什么夫妻間的小情趣?

    若生想到這,耳朵也有些燒了起來,到底是長輩的事,她方才追著問三太太,此刻想來,卻是過了……

    “三嬸……”她略有些訕訕起來,喚了一聲三太太,張張嘴想要說些別的,眼睛里卻突然映入了一雙鞋。

    一雙繡鞋,鞋頭微微翹起,繡的似乎是玉蘭花。

    但那鞋幫子上,有著零星幾點綠意。

    她乍然望過去,以為是葉子,可定睛一看后就發(fā)現,那根本不是葉子。

    那是鞋面上沾著的綠色草汁!

    還有那雙腳,應是天足,雖然看著也是秀氣,但卻比一般女子的腳似乎略大上那么一些。

    若生的腦海里便浮出父親同自己說過的話來,他在苜園發(fā)現了一只腳印。

    他一比劃,她就知道那必然是女子的腳,可她同樣也記下了,那只腳比她見過的大部分姑娘的腳都要大上一點。

    視線沿著那雙繡鞋,一點點向上移。

    若生口中的話,便也就隨著視線流轉一點點咽了回去。

    她話鋒一變,同三太太道:“三嬸好福氣!”

    三太太聞言直笑。

    她便趁機問了句:“三叔可是讓她來與你傳的話?”

    三太太一怔,轉過臉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丫鬟,笑嗔一句:“忒精怪,你怎地知道?”

    若生亦笑:“您只帶上了她,這其中意味難道還不明顯?她自然是有功,您才愿意讓她同行�!毖粤T,她忽然道:“好三嬸,您也帶我一道去吧!”

    “……阿九,這……”三太太沒料到她會突然這般說,不由得語塞。

    若生模樣親熱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笑吟吟撒嬌道:“好三嬸,您便讓我跟著去吧,我也想瞧瞧三叔到底起的什么興致!”

    三太太窘然:“這、這……”她原就有些羞怯,叫若生一纏,這兩頰都要快要紅透了,偏生又是長輩,得端著,這一來二去,她就有些神情恍惚起來,又羞又尷尬,索性擺擺手說,“我突然想起還有急事需辦,這一時半會只怕是去不了苜園了,阿九你去吧,你去了便同你三叔說上一聲�!�

    “急事?”若生撒了手,站定,正色起來,“想必是要緊事,那三嬸您就快去吧,我稍后見了三叔替您解釋,請他回去見您�!�

    三太太忙不迭要走,直說:“好好,辛苦你了�!�

    若生一福:“三嬸好走�!�

    三太太轉過身去,準備原路返回。

    一直站在扈秋娘雪梨身旁的那個大丫鬟,見狀驀地面色一變,失聲喊了一句“太太”。

    第200章

    誰在那

    聲出突然,在場諸人皆不約而同地朝她望了過去。

    三太太更是蹙起眉頭,道:“怎么了木蓉?”

    名喚木蓉的青衣丫鬟聞言,匆匆自扈秋娘幾人身側走了過來,到近旁后,話音焦急地道:“太太,三爺還在那候著呢�!闭f這話時,她并未放輕聲音,一旁離得不遠的若生,便也就清清楚楚聽了個正著。

    三太太羞惱,斥了聲:“木蓉!”

    “太太……”木蓉飛快地看了若生一眼,勉勉強強將話語里的焦躁給壓制住,低下頭去。

    三太太見狀面色不虞,將眉頭皺得極緊,過了會方才同若生笑了笑,說:“天日熱,你若乏了,便早早回去歇著,切莫累著。病雖好了,可人這身子骨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康健起來的,還是得多加注意�!�

    若生面上聲色不動,笑吟吟應是,道謝,送三太太回去。

    氣氛尚可,三太太轉過身去,準備穿過如意門,沿若生來時的那條路返回。

    裙袂飛揚,她一只腳已經邁進了門里。

    若生在后頭目視著,心下微松口氣。

    盡管那事若是真的,她此番便是攪黃了三叔三嬸的好事,但縱是如此,也好過叫三嬸遇到危險。

    如果這事是假的,其一便可能是三嬸方才所言沒有一句是真的,字字都在騙她,那么苜園的事,雪梨的事恐怕也就同三嬸脫不了干系,她讓三嬸去不得苜園,這留出來的光景,便能叫她細查一遍;其二便是三嬸毫不知情,這般一來。有問題的便是她身邊傳話的那個大丫鬟木蓉。

    她剛剛佯裝好奇,故意令三嬸羞窘。

    果然,三嬸推脫了兩句,就要折返,生怕同她一道去苜園見了三叔,更加窘迫。

    而木蓉的反應,就值得推敲推敲了。

    若生一面目送著三太太。一面用眼角余光打量著木蓉。

    她甚至悄悄瞥了一眼雪梨。但雪梨面上神情與方才并無差別。

    依雪梨剛才那模樣來看,她的膽子,委實稱不上太大。如果木蓉同她相識,她此刻定然會有變化。

    若生思忖著,覺得眼下這事,愈發(fā)有趣起來。

    三太太的腳步則已經慢慢走遠了。

    她的大丫鬟木蓉。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腳步沉重。似是不愿意走。

    若生的視線,便一直落在她的繡鞋上。

    如今這時候,寧可錯殺,也不能放任。

    一旦這木蓉所傳的話是假的。那三嬸未去苜園,不管是何陰謀都無法得逞,三叔回來同三嬸一對話。那就更是破綻全露,她便是想賴。也是百口莫辯!

    若生將心一沉,拔腳向前走去。

    扈秋娘押著雪梨,大步跟了上去。

    雪梨的臉色,卻逐漸好看了起來。

    方才三太太后來說的那幾句話,她可全都聽見了。故而她便以為,連三爺當真就在苜園,若生此番過去,也只會看見連三爺而已。

    這便似乎沒有什么可怕的了。

    雪梨提心吊膽走了半天,到現在才終于放下心來。

    但若生的眼神,越來越冷。

    前往苜園的路上,除了先前的三太太管氏跟她的大丫鬟木蓉外,她們便再沒有遇到別的人。

    所以不論苜園里有什么,今兒個針對的,都是連家三太太!

    若生站在苜園門前,盯著那把遍布銹跡的瑣,看了又看,忽道:“雪梨,你先進去�!�

    雪梨原本已經恢復了常態(tài)的神情,立即又變得張皇了起來。明明說是來見連三爺的,為何她面上的神色如此凝重?而且那有婢女走在主子前頭的道理,為何突然間要她先行?

    難不成,她還是知道了什么?

    雪梨胸腔里的那顆心,亂跳起來,一下下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震動得厲害,叫她連話也說不出,一個“是”字,也無法答應。

    是以若生的話音落下后,周圍便只余下一片寂靜。

    雪梨知曉自己的反應不對,但是這舌頭好像不是自個兒的一般,半天也沒能伸直了,嘴也好像無力張開發(fā)聲。

    “沒聽見姑娘的話?”扈秋娘在她身后將手一抬,推了一把她的肩頭。

    雪梨便趔趄著往前跌去,好容易才站穩(wěn)未曾摔跤。

    她面有忿色,抬起頭來就想要怒罵扈秋娘,可一看若生漫不經心地站在邊上望著自己,她的怒氣就在一瞬間全變成了畏懼,心里“咯噔”一下,恍惚間有些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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