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蘇老夫人想著“可惜”二字,暗暗嘆了口氣。
但再如何不甘心,事到如今也得甘心了。
……
過了幾日,天清氣朗,云甄夫人在家用過午膳小憩了一會,醒來便聽竇媽媽稟報說翰林學(xué)士賀敏來訪。
賀家是京中勛貴里真正的清流。
賀敏更是出了名的剛直方正,從不逢迎附和。
勛貴子弟不走科舉,他卻自幼苦讀,寒窗十年,走了最吃力不討好的路。
云甄夫人雖同他不大熟悉,卻也聽說過不少他的事。
她從臨窗的軟榻上坐了起來,問竇媽媽道:“慕家大姑娘的未婚夫婿,叫賀咸的,是不是就是賀敏的兒子?”
慕姑娘同若生交好,她多多少少知道些慕家的事,只是突然間想起來記憶不深,并沒那么肯定。
“您沒記差�!备]媽媽笑著說道,“那位賀公子正是賀大人的兒子�!�
云甄夫人微微點了下頭,想了想道:“這倒是奇了,我同他不算相識,他上門來見我卻不知是為的什么�!�
竇媽媽道:“奴婢瞧著這位賀大人像是有要緊事�!�
云甄夫人正準(zhǔn)備起身更衣,聞言唇角微彎:“他都親自上門來了,自然是十分要緊的事�!�
是以她速速換過衣裳便前去見了賀敏。
賀敏穿了常服,見了她客客氣氣的,也算開門見山,略微寒暄了幾句后便表明了來意,說自己是想來給連二爺?shù)拈L女說媒的。
云甄夫人沒料到會是這事,不由愣了一下。
賀敏則斟酌著道:“男方是定國公府的五公子,今年十八歲,在刑部任侍郎,屢破疑案,正經(jīng)的三品官。生得一表人才,天文地理樣樣精通,騎射六藝更是不消多說。至于蘇家……”他頓了頓道,“不必區(qū)區(qū)拙口多言,想來您也是知曉的�!�
云甄夫人聞言,神色肅穆地點了點頭:“這是當(dāng)然�!�
若無蘇家男兒鎮(zhèn)守邊庭,哪得大胤天下太平?
以蘇家的門第配連家的姑娘,那是綽綽有余得很了。
更何況她是知道蘇彧的。
賀敏的話并無摻假夸張。
而蘇家特地請了賀敏來保媒,也算是十分莊重謹(jǐn)慎。
云甄夫人心下還算滿意,雖然沒料到賀敏會來保媒,但她可記得若生那丫頭和蘇家小五認(rèn)得的事,別說前些時候,那蘇小五還特地上門來拜訪過老二。現(xiàn)在來看,那是提前討好未來岳丈來了。
她心里有了數(shù),便想起了連二爺。
不論如何,她都只是若生的姑姑,即便若生的婚事最后得她拿主意,但那之前怎么也得連二爺點了頭才是。
所以親自送走賀敏后,云甄夫人便轉(zhuǎn)頭去明月堂尋了連二爺。
第305章
煩人
連二爺正在廊下抱著個鏟子尋思著種花,左看右看,沒瞧見合心意的花盆,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像是在同自己生悶氣,聽見云甄夫人喊他,也只是扭頭瞥了她一眼,神色郁郁地叫了一聲“阿姐”,就不再言語。
云甄夫人不由問道:“怎么了這是?嫌花盆不好?不好讓人再去挑幾個來就是了。”
口氣是一貫的寵溺。
連二爺臉上卻仍然不見歡顏,意興闌珊地將手里的鏟子往地上隨便一丟,悶悶不樂地道:“晌午開始我這心里就不大痛快�!�
云甄夫人聞言有些擔(dān)憂起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坦?你怎么也不早些說,該讓人去請個大夫來仔細(xì)看看的�!�
“沒有不舒坦!”連二爺是怕吃苦藥怕極了的,聽見“大夫”兩字,立馬將頭搖成了撥浪鼓,“我沒有生��!我就是……就是……”
他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沒有說下去。
云甄夫人眉間蹙起了一個淺淺的川字,口氣嚴(yán)肅了些:“我還能不知道你,定是怕見了大夫要吃藥,所以抵死不肯說哪難受罷了�!彼p輕咳嗽了兩聲,旋即道:“老實呆著,我這便讓人去請大夫來�!�
連二爺見她要動真格,連忙拽住了她的衣袖,有些難為情地道:“我就是見什么都不高興而已�!�
“睡午覺,蓋著毯子熱,不蓋又冷,阿姐你說煩人不煩人?我半天沒睡著,就想蓋著毯子再讓人在旁邊打扇子,肯定不冷不熱剛剛好,可扇子聲又吵著我了,忒討厭,忒煩人,忒不痛快!”他拉著長姐的袖子左右搖晃著,像個孩子似地同她說著鬧心的事。
一口氣說完后,他小心翼翼地覷著她的神色。
這下子,應(yīng)當(dāng)不會繼續(xù)讓請大夫了吧?
他大睜著雙眼,白面無須的臉上寫滿了殷殷期盼四個字。
云甄夫人便盯著他刮得干干凈凈的下巴看了看,不由失笑道:“真是拿你沒法子,罷了,不請大夫來看了,成不成?”
連二爺一下子撒了手,當(dāng)著她的面就長長松了一口氣。
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樣。
但其實他的話并未說完,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兒個究竟為什么這般心煩意亂。只是莫名其妙的,見什么都煩,午睡煩,起床煩,見朱氏和丫鬟說話煩,見兒子睡得爛熟煩,抱著鏟子獨自出來想栽花也煩,真是萬事不順,樣樣討厭。
他暗自思忖著,過了須臾才想起來問云甄夫人:“阿姐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兒?”
云甄夫人環(huán)顧四周,先不答話,反讓他隨她進(jìn)去坐著再談。
可連二爺想到要進(jìn)屋子也覺得煩,只想留在外頭吹風(fēng),便道:“就在這里說嘛�!�
“還是進(jìn)去坐著說吧�!痹普绶蛉撕敛华q豫地拒絕了他的請求,轉(zhuǎn)頭又使人去請了朱氏過來。
等到三個人在屋子里聚齊了,她才道:“我今日來,是為了阿九的婚事�!�
連二爺盤腿坐在炕上,屁股下似是有針,自打落座就沒有安生過,一直動來動去,這聽著云甄夫人說話的耳朵也像是堵了,漫不經(jīng)心的根本沒有聽清楚:“什么?什么事?”
云甄夫人便又一字一句地復(fù)述了一遍方才的話。
“什么!”連二爺猛地側(cè)過頭,瞪大了眼睛。
這一次,他聽得清清楚楚的。
阿九的婚事!
阿九要嫁人了!
難怪他打從晌午開始就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原來是因為有人在覬覦他的寶貝閨女!
于是他想也不想就斷然否決:“不行!”
朱氏無奈地喚了他一聲:“二爺,這事你還沒聽呢。”
云甄夫人也道:“你連問都不問男方是誰,就不答應(yīng)了?”
“……反正不行�!边B二爺嘟囔著。
云甄夫人見狀好氣又好笑:“你往前不還說擔(dān)心阿九嫁不出去?怎地如今有人求娶,你倒聽也不聽便要回絕?”
連二爺理虧,但耐不住臉皮厚:“我什么時候說的那話,我怎么一點也不記得了?一定是阿姐你記錯了。”
云甄夫人從容微笑著,緩緩道:“我有沒有記錯,你去翻翻你的手札不就曉得了�!�
“……”
“你大可現(xiàn)下便去翻看�!�
“……”
云甄夫人笑意不減,繼續(xù)道:“你若是不去,我可就要說正事了。”
連二爺坐正了身子,哼哼唧唧道:“你想說就說吧,我又?jǐn)r不住�!�
云甄夫人低頭呷了一口茶,正色說道:“男方是定國公府的五公子,今年……”
“嚇,原來是那小子!”連二爺從炕上蹦了起來,“我不喜歡他!”
云甄夫人睨他一眼:“又不是你嫁�!�
這話像是一根針,細(xì)細(xì)的,小小的,似乎很不起眼,但輕輕一針扎下來,立馬就扎破了連二爺這鼓著的一口氣。
一瀉千里,眨眼就癟。
他換上了傷心面孔,凄凄涼涼地道:“阿九喜歡他�!�
云甄夫人不理他,只同朱氏細(xì)細(xì)剖析著這樁親事可行與否:“定國公府的門第家風(fēng)自不必說,人口亦簡單,而且蘇家雖是武將世家,但蘇五郎卻是文官,不必上戰(zhàn)場……”
“管他什么官呢!”連二爺插進(jìn)嘴來。
云甄夫人道:“縱是親事成了,阿九也不會明日就出嫁,你擔(dān)心什么�!�
連二爺?shù)箾]想到這個,不由訥訥起來:“是嗎?”
“何況都在京里,又不是隔著千山萬水十年八年見不上一面,你若是想她了,讓人送個信去她便知道了,得了空自然會回來看你�!�
連二爺也沒想到這個:“真的?”
他一邊問一邊看向了朱氏。
朱氏笑著點頭:“這怎么能有假,算起來,定國公府跟咱們家才多遠(yuǎn)的路?您要是不信,回頭指派個小廝去給您算算路程您就有數(shù)了�!�
連二爺心里舒坦了些,又看向了云甄夫人:“定國公府是干什么的?”
云甄夫人唇邊笑意慢慢淡去,肅容問道:“你記得戲文里保家衛(wèi)國的大將軍嗎?”
連二爺愣了一下:“我記得,他們都是厲害的大英雄�!�
“是啊�!痹普绶蛉说溃岸▏�,就專出那樣的大英雄�!�
連二爺沉默了下去,低著頭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我都不知道呢,先前蘇小五來,我還趕他走……”
他越說越輕,對自己十分慚愧,好半天才將頭給抬了起來,張張嘴正要說話,卻忽然聽見外邊有人稟報說,竇媽媽求見云甄夫人。
第306章
偷聽
連二爺“咦”了一聲:“竇媽媽怎么來了?”
他說著便要往外去,但沒等邁開腳就叫云甄夫人給叫住了。
“……我也想跟著一道聽聽呀……”他眼巴巴地看著云甄夫人,指望她松口帶著自己一起去見竇媽媽。
可云甄夫人根本不為所動,拋下一句“你過會便能知曉”,就推開門信步而去。
連二爺看著她的背影,自言自語小聲嘟噥著:“不讓我聽我就偷偷地聽�!彼D(zhuǎn)過頭悄悄地看了一眼朱氏,見朱氏沒有注意自己,立馬拔腿往外跑。
“二爺!”動靜一大,朱氏發(fā)現(xiàn)了,急忙喚了他一聲。
誰曾想她不出聲還好,一出聲連二爺跑得更快了。
他雖然是小兒心性,但腦子并不糊涂,該想到的仍然想得到。他心想著阿姐前腳才來同他說起蘇家小子想娶阿九的事兒,后腳竇媽媽就特地跑來明月堂求見她,想必兩件事情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
是以盡管阿姐說了他過會就能知曉,但是都“過會”了,他怎么知道他聽見的事同阿姐這會聽見的事一樣不一樣?
萬一她騙人呢?
連二爺越想越不放心。
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云甄夫人和竇媽媽的身影后,他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過去。
聽一聽,悄悄地聽一聽。
聽聽他就安心了。
他落腳時一點聲音也不敢發(fā)出,貓似的,一步步向前挪。
然而——
云甄夫人也好,竇媽媽也罷,都是練家子。
連二爺自以為動作小心輕緩,卻不料這倆人一早就已察覺。
他越偷偷摸摸的,云甄夫人就覺得哭笑不得。不過她也不攔他,既然都來了,那就隨他聽去吧。
她鎮(zhèn)定自若地問著竇媽媽話:“三姑娘怎么說的?”
竇媽媽笑了起來,一五一十地將若生所言復(fù)述了一遍:“三姑娘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您和二爺二太太滿意了,她便也滿意了�!�
云甄夫人聞言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丫頭……”
到底是她養(yǎng)大的孩子,什么性子她還能不知道么,這般說話那就是心中歡喜,羞怯難言的意思了。若是她不中意對方,哪里還會這么說,只怕早就一聽便認(rèn)認(rèn)真真逐條駁斥了。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通通都休想奈何她。
云甄夫人心里明鏡一般,經(jīng)此一問,原先的八分肯定變作了十分,只待命人去給保媒的賀敏傳話了。
然而在場三人,兩個聽懂了若生的話外之音,剩下那一個卻只將面上的意思聽進(jìn)了心里。
他得意洋洋地從后頭跳了出來,高聲道:“好呀,阿九說了,我滿意她就滿意,我要是不滿意那她也就不滿意了�!彼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阿姐,我不滿意!”
云甄夫人側(cè)目望了他一眼:“非禮勿聽�!�
連二爺昂首挺胸地道:“我是路過,不小心聽見的�!�
云甄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忽道:“你既然這么不滿意,那不如去同阿九說道說道,究竟是哪里不滿意如何不滿意,怎么樣?”
連二爺聽了竇媽媽方才的話,此刻信心滿滿,聞言眼也不眨當(dāng)即拍板道:“好呀!”
他屁顛屁顛地就去了木犀苑,進(jìn)門便喊若生:“阿九你快出來,爹爹有話同你講!”
沒想著嗓門太大,驚著了月洞窗下掛著的銅錢。
銅錢便“嘰里呱啦”亂叫著,一面撲棱翅膀要往他腦袋上撲。
連二爺大吃了一驚,險險躲開后拍著胸口直罵它:“大蠢鳥,你還是二爺我給買回來的呢!看我回頭不叫人拿花菇燉了你!”
銅錢聽了卻像是更生氣了,蹲在架子上瞪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連二爺一開始還回瞪過去,但沒一會這眼皮酸了,心里也跟著毛了�?伤钟X得自己竟然被只鳥給看得心虛起來,極是窘迫,于是想走不敢走。
等到若生從屋子里走出來,瞧見的就是這么一幕。
天邊綺霞如潑,窗下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
“爹爹�!彼活^霧水,連忙上前去拉開他。
連二爺便順勢移開視線,躲到了一旁去,笑瞇瞇看著若生道:“剛才竇媽媽是不是來過了?”
若生冰雪似的人物,一聽竇媽媽三字便什么都明白了,便也就笑著看看他,道:“是來過。”
“你是不是同她說,只要我滿意你就滿意?”
若生頷首:“是這么說的�!�
連二爺大笑:“那就好了!”
“如何好?”若生低眉淺笑著問道。
連二爺聞言,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忍住了笑意,努力板起臉來道:“我不滿意。你看,蘇家那小子除了生得好看還有什么呀?”
雖然照阿姐所說,他似乎還有許多好的地方……做菜也好吃……但連二爺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些都給忽略不提……
倘若說了,沒準(zhǔn)阿九就更喜歡他了。
連二爺語重心長地道:“沒有了呀!”
然而沒想到,他這么說完后,若生卻面不改色地接了一句:“爹爹不知道,我就是喜歡他生得好看。”
連二爺猝不及防被噎了個正著,語塞了半天,忽然靈光一現(xiàn),急忙道:“騙人!你連我長什么樣子都記不住,你怎么可能知道他生得好看不好看,你喜歡個大頭鬼!”
若生老老實實的,一字不摻假地道:“旁人我不知曉,但他的樣子我卻沒記錯過�!�
“……你……”連二爺嚴(yán)肅的面孔繃不住了,委屈起來,一甩袖子扭頭就要走,一邊走還一邊氣鼓鼓地道,“嫁給他嫁給他,你趕明兒就嫁給他得了!”
走至銅錢身邊,他腳下一剎停了下來,揚手一指它:“把它也嫁了算了!”
連二爺抿著嘴,覺得自己快要被氣死了。
可當(dāng)身后的若生聲音軟軟地央求著喊了一聲“爹爹”,他立馬就邁不動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