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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這時(shí),他忽然看見了綠蕉。

    因著木犀苑的丫鬟婆子都避開了去,四下空蕩蕩的,綠蕉往那一站,便顯得格外顯眼。

    蘇彧雙目一斂。

    她在發(fā)抖!

    不遠(yuǎn)處的綠蕉面色慘白,渾身顫抖,篩子一般,似乎連站也快要站不穩(wěn)。

    她似乎急切地想要走近來同他們說話,又不知為何躊躇著不敢動(dòng)彈。

    蘇彧神色微變,隨即低下頭同若生道:“雪下大了。”他帶著淚眼朦朧的她往屋子里走去,走到門邊時(shí),不經(jīng)意般側(cè)目瞥了一眼綠蕉所在的方向。

    綠蕉仍然站在那。

    抖得卻更厲害了。

    像是冷極了。

    他不動(dòng)聲色,將若生送回了屋子里,扶她坐好,給她沏茶,而后才道:“靖瑤知道雀奴失蹤的事后十分擔(dān)心你,連夜便讓賀咸派人給我遞了信�!�

    若生愣了下,然后想起來自己當(dāng)天病急亂投醫(yī),想著雀奴會(huì)不會(huì)是去見慕靖瑤了,便著急忙慌地打發(fā)人去問了她。

    可她自然是沒有見過雀奴的。

    若生苦笑了下:“雀奴怕是不在了。”

    蘇彧思及她方才哭著說的那些話,略想一想也就都想透了。

    但連家依然還在不斷地派人出去搜尋雀奴幾人的下落。

    這便證明雖然若生認(rèn)為雀奴死了,但雀奴的尸體并沒有出現(xiàn)。

    是以這事理應(yīng)還是存疑的。

    但若生對(duì)陸幼筠的了解又遠(yuǎn)超過他,她若覺得陸幼筠已下了殺手,那恐怕就八九不離十了。

    蘇彧眉頭微微蹙起又很快舒展開來,他盯著若生喝下半盞熱茶后,信口說起有事吩咐隨行的小廝三七去辦,重新回到了廊下。

    綠蕉還在原地,瞧見他朝自己走來,艱難地張了張嘴,哆哆嗦嗦地叫了一聲:“蘇……蘇大人……”

    蘇彧看著她面上的駭色,心下莫名一沉:“出了什么事?”

    “……奴婢、奴婢這……”綠蕉支支吾吾的,遲疑著遲疑著,終于狠下了心,一咬牙道,“勞您隨奴婢來!”

    第340章

    挑釁

    言語間,綠蕉面若金紙,愈發(fā)得顏色難看了。

    她連聲音都是顫巍巍的。

    但興許是打定了主意要將事情告訴蘇彧,心里有了些底,她的腳步倒慢慢變得平穩(wěn)了。

    長(zhǎng)廊外風(fēng)疾雪大,二人不聲不響皆各自加快了腳步。

    不多時(shí),倆人一前一后轉(zhuǎn)過了一個(gè)彎。

    綠蕉腳下步子微微一頓。

    蘇彧便也停下來定睛朝前看去,這一看便看見了若生房里管事的吳媽媽。

    吳媽媽也同綠蕉一樣,臉色慘白,難堪至極。她也站在廊下,神色焦躁地原地打著轉(zhuǎn),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這會(huì)聽見了腳步聲便扭頭朝他們看來。

    許是沒想到來人會(huì)是蘇彧,她明顯的愣了一愣后才苦著臉叫了一聲“姑爺”。

    她并沒有像綠蕉那樣稱呼蘇彧為“大人”。

    這叫法是有講究的。

    “大人”是外人。

    “姑爺”則是自己人。

    但蘇彧和若生并未正式完婚,依照吳媽媽的性子,是斷不會(huì)現(xiàn)下便口口聲聲叫他姑爺?shù)摹?br />
    這只能說明她們接下來要說的事,只怕是十分之嚴(yán)重。

    蘇彧心下有了數(shù),便也不二話,開門見山地問道:“可是與雀奴有關(guān)?”

    吳媽媽打個(gè)了哆嗦,搖搖頭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彼笸肆藘刹�,走到一扇門前,打起了簾子,神色惶恐地壓低聲音道:“還是您親自看一看吧�!�

    她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和綠蕉都只是駭極了。

    那只匣子……那只匣子……

    吳媽媽光是想一想便覺得心驚肉跳渾身發(fā)毛,是以半點(diǎn)不敢耽擱,一進(jìn)門便領(lǐng)著未來姑爺向那張擱了匣子的方桌走去。

    桌子是方的,上頭的匣子也是方的。

    看起來平平常常,并沒有什么異樣。

    蘇彧看了吳媽媽一眼。

    吳媽媽立馬慌手慌腳地指了指外邊,一面顫聲解釋道:“是元寶,元寶不知道打哪兒玩�;貋�,正巧瞧見了奴婢放這匣子,它、它怕是以為里頭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突然跳上來想抓匣子,結(jié)果就給撞倒了……”

    她口氣驚魂未定,說的雖然不算亂糟糟,但也是沒頭沒尾令人聽不明白。

    蘇彧道:“哪來的匣子?”

    “匣子?”吳媽媽這才想起要說匣子的來歷,急忙深吸了一口氣道,“是先前三爺差人送來的!您看,這還有一封信,是匣子上附著一道拿來的。”

    她將被匣子擋住的信抓起來遞給了蘇彧。

    蘇彧接過展開,神色肅冷,邊看邊繼續(xù)問道:“三叔可說了這匣子他是從何得來的?”

    吳媽媽連連點(diǎn)頭:“說了說了,送匣子來的那人說,是府上派出去找雀奴姑娘的人發(fā)現(xiàn)的匣子�!�

    “如何發(fā)現(xiàn)的?”

    “說是也弄不明白,就是突然一轉(zhuǎn)頭便看見了,就擱在路旁他們拴馬的樹下。路上人來人往的,不知道是誰放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時(shí)候放在那的�!钡碌饺缃�,就是吳媽媽也猜得到這匣子必然是有人故意放下想叫他們發(fā)現(xiàn)的,“幾個(gè)人走近了一看,便看見了匣子上頭用彩色線繩綁著的信,信封上寫著是給姑娘的,便拿去給了三爺看。”

    吳媽媽別開了視線不敢看那匣子:“三爺看了信封上的字,便立刻差人送來了木犀苑。奴婢親自接的,想著讓綠蕉去請(qǐng)姑娘來,哪知……叫元寶給撞到了地上……”

    那信封上的字春蚓秋蛇,歪七扭八,十分難看,像是出自不識(shí)字的人之手。

    但稍加分辨之后就能發(fā)現(xiàn),這上頭的的確確寫的是給若生的。

    拆開信封,里頭的字依然是這副模樣。

    細(xì)看去,上邊寫著的是個(gè)拙劣的燈謎:

    什么人一眼黑一眼碧,耳后有小痣,生來非禽,卻名鳥?

    ——這何須猜。

    非鳥名雀,天生異瞳,左耳后靠近耳垂的地方生著一粒黑色小痣。

    不是雀奴還能是誰?

    蘇彧也鮮見的變了臉色。

    那匣子里……

    他忽然問道:“匣上無鎖?”

    吳媽媽道是,又說:“只拿線繩捆著,但誰也沒有大動(dòng)過,不是元寶,誰也沒有注意上邊有沒有鎖�!�

    因?yàn)闊o鎖,元寶一撞,匣子摔落在地上,里頭的東西就露了出來。

    雖則只是一眼,雖則只是一角,但那一眼所見的,已足夠叫她翻來覆去做上數(shù)月的噩夢(mèng)了。

    吳媽媽心有余悸地看向蘇彧。

    蘇彧卻在低頭看那根彩色絲線編織而成的繩子。

    線繩末端,編了一個(gè)藻井結(jié)。

    若生手上就戴著一只藻井結(jié)的繩鐲。

    近乎本能的,蘇彧已猜到了匣中之物。他向著吳媽媽伸出了手,攤開手掌,低聲道:“給我一塊帕子�!�

    吳媽媽怔了下,然后四處翻找起來�?伤伊艘蝗�,卻沒有找著。她時(shí)刻帶在身上的帕子不見了。她低下頭,看了一眼地,這才想起自己先前手足無措之下,慌亂地拿帕子擦了地。

    她扭頭喊綠蕉:“把帕子給姑爺�!�

    綠蕉應(yīng)個(gè)是,急急送上前來。

    蘇彧頷首接過,蒙住自己的手,將匣子打開了來。

    那瞬間,吳媽媽和綠蕉一齊向后退去,閉上了眼睛。

    蘇彧?jiǎng)t垂眸向匣中望去。

    里頭一團(tuán)污糟,兩顆眼珠子并只耳朵。

    那是死人的眼睛,毫無光澤,渙散無焦,渾濁不堪,一片茫茫。但依稀之間,仍可分辨出那兩顆眼珠子的顏色。

    一黑一碧,出自一人。

    蘇彧合上了雙眼。

    這是挑釁。

    是來自兇手極端膨脹信心的挑釁。

    她不顧一切地想要讓若生痛苦再痛苦,又小心謹(jǐn)慎步步為營從不留下任何證據(jù)。

    隨匣而來的信件上,沒有落款署名,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信中所言,句句說的是雀奴,卻并無一字提及。

    她小心又放肆。

    分明是個(gè)瘋子。

    癲狂到極致,便誰也無法猜測(cè)她的舉動(dòng)。

    蘇彧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眸色沉沉地吩咐道:“不要聲張,不要驚慌,平素如何現(xiàn)在還是如何。”

    吳媽媽和綠蕉對(duì)視了一眼,像是被他的冷靜所感染,也慢慢平靜了些,一起點(diǎn)頭應(yīng)了是。

    少頃,二人先行退了下去。

    屋子里便只剩蘇彧一人。

    他在桌前坐下,盯著匣子沉思起來。

    第341章

    平靜

    時(shí)間過得很快。

    他到底還是站起身,帶著匣子走出了房門。

    東西是連三爺派人送回來,明言要遞給若生的。這又是連家,是若生的地盤,這樣的事是斷沒有可能瞞過她的。既然早晚都要知道,那不如還是由他親自告訴她。

    但就算是他,見慣了這些事,如今臨到要親口告訴她,仍覺得難極了。

    話出了口,就是刀子。

    每一下,每個(gè)字,都是朝心上扎的。

    蘇彧斟酌著字句,緩緩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但始終沒有將匣子打開來給她看。

    若生盤腿坐著,姿態(tài)看起來是閑適自在的,但她的神情再緊繃不過。她的視線至始至終都盯著那只匣子。她已經(jīng)知道了匣中盛著什么,她也知道這匣子是打哪兒來的,可她一時(shí)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惱,她已經(jīng)惱過了。

    恨,一直都未消。

    哭,她先前剛剛酣暢淋漓不顧顏面地痛聲大哭過。

    她的雙眼還是紅腫的。

    良久,她聲音沙啞地開了口:“人死如燈滅……”

    這是當(dāng)日她離開陸家時(shí)同陸幼筠說過的話。

    但陸幼筠顯然是沒有相信。

    如果她信了,她就不會(huì)再多此一舉做出今日這樣的舉動(dòng)。

    若生想著雀奴,忽然道:“陸相一日不倒,陸幼筠便一日不會(huì)伏法�!贝浇歉‖F(xiàn)了一抹譏誚,她冷笑了聲,“更何況,瘋子是不惜命的。”

    陸幼筠絕不是怕死的人。

    她殺人滅口,手段兇殘,以折磨人的肉體和靈魂為樂,為的是“有趣”二字;她不留證據(jù),不想不抓,乃是因?yàn)樗淖载?fù)不允許那樣的失敗發(fā)生。

    她并不怕死。

    即便她被抓,她也不會(huì)吐露雀奴幾人的下落。

    她樂見若生因?yàn)榇耸氯杖找挂馆氜D(zhuǎn)難安,哪里會(huì)舍得說出來?

    她怕的,是事情失去掌控,是無能為力。

    若生還清楚的記得那一日,當(dāng)她發(fā)覺雀奴已不在人世,決絕離去,不再受到陸幼筠挾制的時(shí)候,陸幼筠那副驚慌失措、失態(tài)至極的模樣。

    念頭一閃而過,若生猛地抓住了蘇彧的手,認(rèn)認(rèn)真真地道:“我想見陳公公一面�!�

    自上回長(zhǎng)興胡同一別,她就再未見過陳桃。

    在那之前,她跟陳桃更是從未相識(shí)。

    是以她此刻突然提出想見陳桃,實(shí)在是怪事一樁。

    但蘇彧一字也不問,她想見,那便見:“我去安排�!�

    ……

    大雪霏霏不止,連家派出去的人陸陸續(xù)續(xù)的都回來了。

    這一回,若生沒有再讓人出去找。她親自在點(diǎn)蒼堂里見了連三爺:“三叔,不必找了�!�

    連三爺尚不知情,聞言猶豫了片刻:“雪是大了些,但謹(jǐn)慎些,也并不妨事,還是再打聽打聽吧�!�

    若生搖了搖頭:“找不著的。”

    “阿九。”連三爺聽著這話,有些琢磨了過來,“你可是已經(jīng)有了消息?”

    若生沒言語,默認(rèn)了。

    連三爺見狀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不由一驚:“難道不好?”

    若生輕聲道:“人是我?guī)Щ貋淼�,如今出了事,也該由我收拾妥�?dāng)。這兩日辛苦三叔了,剩下的還是我自個(gè)兒來�!�

    連三爺皺了下眉,口氣憂慮地道:“旁的事三叔幫不上忙,但若有三叔能出力的,你可切莫瞞著不提�!�

    “不會(huì)的,有需要三叔出手的地方我一定會(huì)去叨擾您的。”若生很淡地笑了一下。

    姑姑已經(jīng)幾乎不再管事,連家如今大小事務(wù)都指著三叔一人,她能幫上忙分擔(dān)的不過只有那么一小塊,但就是那么一塊兒她接下去也顧及不上了。

    三叔那,還是能不叨擾就不叨擾了。

    ……

    這一場(chǎng)大雪,足足下了兩日還未停歇。

    街巷都空了。

    若生不出門。

    陸幼筠也不出門。

    但陸幼筠心不靜,她時(shí)刻惦記著,為什么若生會(huì)一點(diǎn)動(dòng)靜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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