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沐浴
風(fēng)急雨驟,
王滇看著山洞外跪著百十來號身著甲胄面容肅殺的侍衛(wèi),他們漆黑的披風(fēng)被浸在水洼里,衣服濺滿了泥漿,
此時俱是低垂著頭,
沒人敢吱聲。
“臣簡凌救駕來遲,
黑甲衛(wèi)聽?wèi){陛下差遣�!睘槭椎氖莻劍眉星目的青年人,跪在雨里不卑不亢表明來意。
這會兒王滇易了容,
梁燁穿著件松松垮垮的外袍靠在山洞邊上,
懶聲道:“皇祖母她老人家的黑甲衛(wèi),朕可不敢差遣�!�
簡凌不著痕跡地咬了一下牙,半途他忽然收到了崔語嫻的消息,原本要?dú)⒘簾畹拿顡Q成了保護(hù)梁燁安全回宮,
他心里不可謂不憋悶,
面上功夫卻要做足,“臣恭迎陛下回宮�!�
梁燁置若罔聞,伸手摸了摸王滇的假臉。
說實(shí)話充恒的易容術(shù)確實(shí)精湛,這張他倆用慣了的面具覆在臉上如同真皮一般,
觸手溫?zé)峒?xì)膩,
細(xì)微的表情都一覽無遺。
稍顯凌厲的五官讓王滇看起來有些冷酷,
只除了那雙眼睛,似乎總是溫和平靜的,
同這張面具格格不入,
然而當(dāng)這雙眼睛落在梁燁身上時,
里面的情緒就會豐富而生動,
雖然大部分時候是暴躁和憤怒,
但梁燁對這種與眾不同樂在其中。
所以他很不喜歡王滇以一種冷靜又從容的神情看自己,
就好像他跟其他人也沒什么不同,
這讓他難以忍受。
山洞外暴雨如注,上百人跪在雨里一動不動,氤氳又厚重的水汽彌漫在山洞中,連指腹都帶著點(diǎn)涼意,透過薄薄的面具浸潤進(jìn)了皮膚里。
王滇攏著袖子站在旁邊,往后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手,低聲道:“陛下,該回宮了。”
梁燁的神色意味不明,“不回。”
他有些不悅充恒動作如此快速,合該再慢些,讓他再殺幾波刺客,然后同王滇一起亡命天涯,生死相依,才讓人更痛快舒心。
王滇抬眼,梁燁扯著他的袖子將人往山洞里拽了拽,免得淋到他,不情不愿地開口解釋,“等雨停了�!�
王滇看著外面淋雨的簡凌等人,除了觀感上有些不適,倒沒多少同情心,畢竟要不是形勢斗轉(zhuǎn),這些人是來取他們性命的。
“秋獵時的獵場不比十載山小。”梁燁突然開口道:“屆時朕還可以帶你去放風(fēng)箏�!�
王滇已經(jīng)不止一次聽他提起秋獵,忍不住問:“你很喜歡秋獵?”
“唔�!绷簾钫Z焉不詳,篤定道:“很是有趣�!�
充恒看著山洞里唯一一塊干燥的地方被王滇占了,有點(diǎn)郁悶地蹲在石頭上,盼著這場雨趕緊停下。
老天爺大概是聽到了他心里的乞求,又過了半個時辰,雨勢終于減小,最后只剩了輕飄飄被風(fēng)刮來的細(xì)雨絲。
“恭請陛下回宮。”簡凌再次開口。
梁燁一腳踹到了他的胸口,將人踹飛了幾丈遠(yuǎn),簡凌重重摔在了地上,周圍跪著的黑甲衛(wèi)紛紛要去扶,梁燁用腳挑起地上的斷劍落利落地旋走了手邊的兩顆腦袋,笑瞇瞇道:“朕讓你們動了么?”
“你——”有人憤怒出聲,然而下一秒身首分離,跌落在泥水里。
簡凌捂著心口從地上爬起來,跪在泥漿和血水中,規(guī)規(guī)矩矩叩頭,“恭請陛下回宮�!�
梁燁手中的斷劍滴滴答答落著血,還要再動,王滇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梁燁面色不善地轉(zhuǎn)頭,帶著殺意的笑微斂,皺了皺眉,嘟囔道:“分明是他們欺人太甚�!�
跪在地上的黑甲衛(wèi):…………
“太臟了。”王滇拿走他手里的斷劍隨意扔在地上,“回宮里沐浴換衣服。”
梁燁贊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反手扣住了他的手,“你同朕一起�!�
王滇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道:“再說。”
梁燁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多說什么,拽著他上了馬車。
這次出宮王滇可謂是精疲力盡,剛上馬車沒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睡夢里隱約有人在扒他衣服,還摸了摸他的心口,他不耐煩地打開那只作亂的爪子,又睡了過去。
“主子,藥�!背浜銖能嚧巴膺f進(jìn)了幾個小藥瓶來,“藍(lán)瓶化瘀,小的止血,白的祛疤。”
梁燁抱著昏睡過去的王滇臉色沉沉,將人全身上下都仔細(xì)檢查了一遍,身上的傷口和清淤都認(rèn)真涂上了藥,才重新給他換了干凈的衣袍,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睡覺。
“主子,你身上的傷……”充恒從外面探進(jìn)頭來,有些不放心。
梁燁涼颼颼地瞥了他一眼,充恒嘆了口氣,自覺地把簾布給合上。
梁燁看著熟睡的王滇,低頭親了親他的鼻尖,又蹭了蹭他的脖子,似乎還是覺得不過癮,想咬他的鎖骨,結(jié)果馬車顛簸了一下,懷里的人皺起眉,他只好放棄了其它想法,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人能睡得更舒服一些。
不過皇帝陛下耐心有限,貼心更有限,消停了不到一刻鐘,就又去咬他的耳垂,“王滇,起來同朕說話�!�
王滇迷迷糊糊哼了一聲,偏了偏頭,梁燁眼神暗了暗,順著他的耳朵親到了他的肩膀上,舌尖卷走了自己辛辛苦苦涂好的藥,苦了一嘴。
“朕不與你計較�!绷簾钸屏诉谱�,自顧自走神了一會兒,然后興高采烈地用自己滿是傷口的手握住了王滇略顯清瘦的腳踝,用指腹輕輕摩挲著,低聲道:“給你戴根紅繩鈴鐺好不好?”
王滇睡得死,呼吸都沒變一下。
“不出聲就是同意了�!绷簾詈懿灰�,但又自以為貼心道:“朕知道你不喜歡鈴鐺,那就只戴紅繩�!�
“有些素。”他順勢摸上了王滇的小腿,眼睛亮了亮,“朕給你綴上片小金葉子�!�
睡夢里的王滇全然不知,周遭都彌漫著淡淡的苦藥香和梁燁的氣息,讓人格外安心,不過唯一讓人不滿的就是蟲子有些多,渾身被蚊蟲咬得又疼又癢,細(xì)細(xì)密密無處不在,尤其是腳腕手腕還有脖子被咬得最狠,讓他煩躁地想要醒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蚊蟲終于不再擾人,換成了個熱烘烘的大火爐,將他整個都裹了進(jìn)去,給他熱了個半死,胸口好似壓了塊石頭,他被逼著大口地喘氣,又被喂了什么活物,糾纏著他的舌頭不肯放,他終于感覺快被憋死,在一陣窒息與驚惶里猛地睜開了眼睛。
“醒了?”梁燁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在水中沖他笑,嘴唇還泛著紅。
王滇扶著他的肩膀大口喘著氣,轉(zhuǎn)頭看向周圍的環(huán)境,已然是回到了大都皇宮的寢殿里,旁邊香爐里焚著龍涎香,勉強(qiáng)讓他清醒了些,方才那詭異的感覺還如影隨形,他看著意猶未盡舔著嘴唇的梁燁,“你剛才在干什么?”
梁燁一臉的茫然無辜,信誓旦旦道:“朕方才在幫你洗澡�!�
王滇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你為何不叫醒我?”
“朕看你睡得香,你應(yīng)當(dāng)不喜歡被打擾�!绷簾罴又亓瞬幌矚g這三個字,“朕自然不會讓你做不喜歡的事情,勉為其難幫你,也不必道謝�!�
王滇唇間適時傳來陣刺痛,他對上梁燁那雙饜足的眼睛,伸手將緊貼著自己的人一把推開,“我自己洗�!�
“朕都幫你洗完了�!绷簾畹靡獾溃骸跋吹酶筛蓛魞簟!�
王滇皺著眉低頭,就瞥見了自己手腕上、胳膊上斑駁的痕跡,他不可置信地再低了低頭,就看見自己身上布滿了曖昧地痕跡,甚至連大腿上都有……他抬頭怒瞪著梁燁,“你都干了什么!?”
梁燁被他吼得一愣,眨了眨眼睛,理直氣壯道:“朕只是嘗嘗味道�!�
“嘗你大爺!”王滇一拳頭砸在了他臉上。
梁燁挨了一拳也沒在意,揉了揉發(fā)疼的腮幫子,用舌尖頂了頂,開心道:“朕很喜歡你后腰那兒,一親你就抖一下,十分有趣�!�
王滇被他氣得眼前發(fā)黑,“我他媽——”
指望梁燁這傻逼學(xué)會尊重別人還不如指望豬去研發(fā)時光機(jī)!
梁燁隔著水摸了摸他的后腰,邀功似地說道:“朕只親了親你,沒做別的�!�
“你還想做什么?”王滇狠狠捏住他躍躍欲試往下滑的爪子。
梁燁乖巧地任他捏著,喜氣洋洋道:“你做朕的皇后,我們自然要行魚水之歡,你放心,朕又將那冊子細(xì)細(xì)讀了一遍,還去請教了太醫(yī)院的幾位太醫(yī),必然讓你舒服�!�
王滇沉默了半晌,冷下臉來,“我何時答應(yīng)要做你的皇后?”
梁燁不悅道:“朕要你做你——”
“陛下�!蓖醯岽驍嗔怂�,眼神變得平靜又疏離,“你是能強(qiáng)迫我做你的皇后,但我會討厭你�!�
梁燁皺起眉,“不許喊朕陛下,你也沒資格討厭朕�!�
“我有�!蓖醯崴砷_他的手腕,眼里滿是厭惡,“如果你逼我,我就沒辦法繼續(xù)喜歡你,更不會將你放在心里,只會覺得你非常惡心,連寢宮外的雜草都不如�!�
梁燁愣愣地看著他,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睛,低聲小心翼翼道:“朕錯了,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
王滇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緊接著就見他抬起頭來,臉上洋溢出了個戲謔又冷酷的笑,“你以為朕會這樣說么?”
“…………”王滇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梁燁湊上來用濕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臉頰,撒嬌一樣放軟了聲音:“朕不需要別人喜歡,朕要你做皇后,是死是活你都得做,明白嗎?”
“我說不做,是死是活都不做,被活剮了被做成人彘,就算一把火把自己燒成灰灑了都不做�!蓖醯岢读顺蹲旖牵冻隽藗輕蔑的笑,“不稀罕,明白嗎?”
梁燁目光沉沉地盯著他,“不識好歹�!�
“你算個屁�!蓖醯嵬瑯用娉寥缢�。
梁燁眼中的殺意一閃而過,他瞇起了眼睛,池子里的手輕輕戳了戳他的指尖,不知道在想什么,王滇怒意正盛,不想讓他碰,猛地抬起了手想要上岸,結(jié)果另一只手的小拇指被人輕飄飄地勾住。
他轉(zhuǎn)頭,就看見了梁燁委屈巴巴地望著自己,“王滇,朕被你氣得肩膀疼�!�
第43章
大典
王滇怒意未消,
但還是注意到了他幾乎全身都泡在水里,周圍的池水都帶上了淡淡的血色。
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活該。”他甩開梁燁的手,無情地起身上岸,
頂著梁燁猶如實(shí)質(zhì)的目光,
快速披上了外袍,
盡量讓自己忽略身上那些曖昧又放肆的痕跡,腳踝忽然被什么輕輕碰了一下,
他垂眼,
便看見細(xì)細(xì)的紅繩纏在自己的左腳腕,那紅繩松松纏了兩圈,外側(cè)綴了片指甲蓋大小的金葉子,紅繩濕漉漉地貼在踝骨處,
看著莫名的……色氣。
雖然很不想承認(rèn),
但這小玩意兒很符合他的審美,而且想也知道這是誰的杰作。
“你纏的?”王滇一攏袍子,蹲在浴池邊上問還泡在水里的梁燁。
“好看么?”梁燁一臉驕傲地湊過來,伸長了胳膊握住了纏著紅繩的腳腕,
“這片小葉子是朕的珍藏�!�
“好看�!蓖醯崛斡伤罩�,
垂眼看他肩膀的傷口,
“還有嗎?”
梁燁挑了挑眉,笑道:“還有一片�!�
“你也戴上。”王滇扣住他想順勢往上摸的爪子。
梁燁瞇了瞇眼睛,
“朕不喜歡戴這些。”
“我喜歡。”王滇伸手摸了摸他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目光幽沉暗深,
“我給你戴上�!�
梁燁用臉蹭了蹭他的掌心,
歪著頭似乎在思考,
王滇伸手抓了抓他半長的頭發(fā),
“順便給你包扎傷口�!�
梁燁欣然同意,
“好啊。”
梁燁的腳踝同他一樣,只是王滇從未以這種視角去看,現(xiàn)下仔細(xì)看來,比他看自己時好看了不止一倍,清瘦白皙的腳腕纏上兩圈紅繩之后,便帶上了某種熱烈又勾人的渴,那片做工精湛的小葉子墜在那里,剛好打在踝骨上——漂亮得要命。
王滇眉梢微動,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小葉子,將那只清瘦漂亮的腳腕包裹進(jìn)了手里,梁燁懶洋洋地屈膝靠在床頭,抬起腳腕搭在了他肩膀上,笑得如同個妖孽,“朕原本想給你放鈴鐺,但想起你不喜歡,便作罷了。”
王滇微微偏頭,吻在了那片小葉子上,目光同陡然興奮的梁燁交匯,輕聲笑道:“你就是這么親的?”
梁燁喉結(jié)下意識地滾動了兩遭,“朕親得比你用力多了�!�
“你讓我親回來,我也許就不生氣了。”王滇說。
梁燁對他這個提議明顯心動,湊上來就要往他身上貼,卻被王滇躲開,“可惜你傷口太多,你這么疼,還是先養(yǎng)傷要緊。”
“朕不疼。”梁燁眼睛發(fā)亮,將他撲倒在了柔軟的床鋪上,理直氣壯道:“朕還有力氣再將你親一遍。”
“不行�!蓖醯岱鲎∷难�,“敷藥�!�
梁燁壓著他不肯起來,眼巴巴地望著他,“再親一下�!�
王滇雖然知道是這廝裝出來的,但還是呼吸微緊,“親哪里?”
“肩膀,這里�!绷簾钪噶酥讣缟夏堑辣凰莸冒l(fā)白皮肉外翻的傷口,皺了皺眉,“不舒服�!�
是不舒服,而不是疼,王滇湊上去輕輕碰了一下,就聽見了梁燁不滿的聲音,“沒感覺到。”
“說好的一下�!蓖醯岜荛_他的肩膀?qū)⑷送破饋�,“這傷太重,還是讓太醫(yī)來給你處理——”
梁燁直接把臉埋進(jìn)了他的頸窩里,抱著他不肯撒手,“你來。”
王滇聽見自己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后就是屈服的聲音:“好�!�
包好傷口后的梁燁終于消停了下來,姿勢囂張地躺在龍床上睡得天昏地暗,那雙大長腿纏在王滇身上,好像生怕他跑了。
王滇早就睡夠了,枕著胳膊仰面看著床頂?shù)膸ぷ�,神情�?fù)雜。
雖然他可以解釋同梁燁妥協(xié)是為了茍全性命——他可以適時地對梁燁強(qiáng)勢,然而從根本上來說吵架也需要張弛有度,不能真將梁燁惹毛了,無非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談判而已,最終目的還是為給自己爭取到最大利益——但是,一旦這種公事公辦的計策沾染了上個人感情,就變得極容易失去控制。
這讓王滇有些感到不安。
誠然他可以利用梁燁這種懵懂而不自知的感情,但同樣他也很難分清自己對梁燁帶了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會氣得要死,會想要梁燁的命,但也同樣愛不釋手。
假模假樣的服軟和撒嬌,也能讓他心念意動。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啊王滇。王滇心里默默地嘆氣,下意識按住了梁燁受傷亂動的胳膊,心里暗罵了一句。
妖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