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梁燁懶洋洋地沖他笑,充恒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悶聲道:“那小孩兒最近生病了,吃不下東西,大夫去看了也沒用,主子你拿個主意�!�
“知道了�!绷簾畹溃骸斑@幾天少去康寧宮,在黑甲衛(wèi)好好待著。”
充恒轉過身來委屈又不服氣地看著他,“為什么?”
“哪來這么多為什么�!绷簾钅弥鴤闱昧饲盟哪X殼,“盯緊簡凌,滾吧�!�
“是�!背浜銗灺暣饝�,眼珠子一轉,瞅著梁燁沒注意,一把攥住油紙傘就想抽走,梁燁手腕一翻,傘從他掌心滑開,他再去抓已經(jīng)失了先機,反而險些被梁燁誆進泥里。
梁燁手里的傘一轉,懶懶地用柄敲了一下他的手腕,疼得他抱住手直吹氣。
“拿走了王滇還指不定怎么編排朕。”梁燁將傘撐開擋在了頭頂,“今日雨大,朕明日回宮�!�
充恒悶悶不樂道:“主子你怕老太婆對王滇下手非把人弄出宮,卻讓我進黑甲衛(wèi)還不讓我去康寧宮,主子你偏心�!�
“…………”梁燁額頭青筋直跳,“你懂個屁,趕緊滾蛋�!�
充恒被踹了一腳,捂著屁股委委屈屈地跳上了墻頭,“主子你就是偏心!”
說完不等梁燁飛上來踹他,連滾帶爬地用輕功飛走了。
梁燁笑了一聲,撐著傘慢悠悠往王滇府里走。
等他回去的時候,便看見王滇松松垮垮披著件外袍,靠在連廊的柱子上百無聊賴地看雨,這人閑得眉梢眼角都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懶意,身上帶著同這塵世格格不入的疏離,即便隔著朦朧氤氳的水氣都消減不了分毫。
只是見到他的時候目光有些詫異。
梁燁撐著傘站在廊檐外,沖他舉了舉手里包著熱乎糕點的紙包,“吃嗎?”
隔著厚重潮濕的雨幕,王滇揣著袖子,沖他露出了個溫柔又好看的笑。
第62章
孩子
吃了一半的糕點隨意散落在碟子里,
旁邊的清茶升騰起裊裊熱氣。
王滇抓了把白子,又讓多余的棋子從指縫里漏下去,對面坐著的梁燁抓棋的動作同他幾乎一模一樣,
倆人對視一眼,
都愣了愣。
雖然早就知道他們的某些習慣都相同,
但不經(jīng)意間同步還是會怔一下。
“我小時候不喜歡下圍棋�!蓖醯嵯仁�,落子之后道:“我爹非要逼我學,
給我送圍棋班,
我悄悄爬進他車里的后備箱跟了回來,結果不小心睡著了,家里人都急瘋了�!�
“然后呢?”梁燁問。
“我自己睡醒了,怕黑,
然后嚇哭了�!蓖醯崦娌桓纳溃骸拔夷锝o我拎出來,
抄起棍子要抽我。”
梁燁幸災樂禍,“打了?”
“那倒沒有�!蓖醯嵝Φ溃骸拔冶е耐裙虻厣弦贿吙抟贿吅浚f我可是你親兒子你打死就沒有了,她就生生被氣笑了,
我爹在旁邊給我鼓掌,
被我娘一棍子抽背上,
疼了好幾天�!�
梁燁跟著他笑,將手里的黑子落在了棋盤上,
“你爹娘肯定都是很好的人�!�
“還可以吧,
就是普通的父母�!蓖醯嵊帜砹嗣镀�,
漫不經(jīng)心道:“你怎么學會的下棋?”
梁燁眉梢微動,
盯著棋盤道:“不記得了。”
王滇抬頭看了他一眼,
梁燁扯了扯嘴角,
“從前的事情朕許多都記不清了,
只模糊記得被抽了很多次手心。”
“這兩天崔語嫻又送白玉湯了?”王滇捏了捏手里的棋子。
“朕讓充恒拿去澆花了�!绷簾畛烈靼肷危艑⑹掷锏钠遄勇湎�,突然道:“朕想吃塊點心�!�
王滇拿起盤子里剩的半塊點心塞進他嘴里,梁燁含住他的手指輕輕咬了一下才松嘴,舔了舔點心渣子。
這點心不甜也不膩,倆人口味又出奇地一致,早就分了個差不多,梁燁端起杯子里喝了口茶,外面的雨愈發(fā)大了起來,兩個人下了半個時辰的棋,最后也只是打了個平局,梁燁毫無心理負擔地耍賴,勉強贏了王滇半子。
王滇對著棋局復盤,梁燁癱在榻上翹著二郎腿,手穿過小案幾底下去薅他的玉佩穗子。
“統(tǒng)共就這點穗子全讓你薅干凈了�!蓖醯嶙聊ブ寰�,他善長防守,步步為營謹慎小心,但梁燁卻大開大合以攻為守,帶著股跟你拼命同歸于盡的架勢,倒是很有他那股瘋勁,不過看得出來這廝沒用盡全力,下了一半的時候開始學他的棋路,跟哄著人玩似的故意平了局,還賤兮兮地耍賴要贏。
“朕給你換新的。”梁燁撥弄了一下他的玉佩,順著他的腿往下摸,將王滇本就沒怎么好好穿的外袍揉得亂七八糟。
王滇不喜歡穿襪子,清瘦的腳踝暴露在空氣中,那兩圈紅繩邊上全是帶了點紫的牙印,玲瓏小巧的金葉子服帖地挨著腳踝內側,蓋住了一小角曖昧又情色的吻痕。
梁燁對自己的杰作很滿意,指腹輕輕摩挲著那處痕跡,嘀咕道:“輕浮�!�
王滇抬腳踩住他撩賤的爪子,拿著棋子按梁燁原來的棋路繼續(xù)下,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在他的攻勢之下堅持不了多久,但同樣也發(fā)現(xiàn)了梁燁這路數(shù)上明顯的破綻,“你今日怎么不回宮?”
“雨大路滑,朕走不動�!绷簾畋凰戎郑雒姘c在榻上道:“回去還要看奏折�!�
王滇幸災樂禍地輕笑了一聲,梁燁便惡聲惡氣道:“等你能上朝,朕便夜夜將你留宿宮中�!�
“行啊,只要陛下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王滇滿不在乎道:“我便同你日日廝混,從此君王不早朝。”
梁燁看樣子還頗有些期待,抓住他的腳腕便想將人拖過來,王滇按著小幾道:“我又不會縮骨功,就這么點空你拖不過去�!�
“看棋局有什么意思,看朕。”梁燁直白道。
王滇嘆了口氣,將手里的棋子一放,“我看你還不如自己照鏡子�!�
梁燁不知道腦子里想到了什么黃色廢料,看他的目光逐漸變得不太對勁,王滇清了清嗓子,“索性今日無事,我們去看看崔琦�!�
梁燁臉上蕩漾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
王滇拿腳踢了踢他的手腕,“陛下,一寸光陰一寸金�!�
“朕今日休沐。”梁燁閉上眼睛裝死,“就是天塌了也別想讓朕離開這里�!�
“今日不是休沐,你這是無故曠工�!蓖醯崞鹕眭晾夏惧�,繞過小幾趴上去親了親他的眼角,溫聲道:“子煜�!�
梁燁倏然睜開眼睛,看他的目光如同咬住了獵物喉嚨的餓狼,侵略性和血腥味十足,他使勁舔了舔犬齒,眉峰微壓,“你……”
王滇直起身子笑了一下,轉身往前走,“去不去?”
梁燁從榻上起身,一只胳膊從他背后穿過將人圈進了懷里,低頭狠狠親了他的脖子一口,陰沉沉的咬牙,“去�!�
——
陰暗潮濕的牢獄里,崔琦坐在輪椅里,面色青白,仿佛要將心肺都整個咳出來,看見梁燁過來便要行禮,梁燁沒動,反倒是旁邊易了容的王滇伸手扶住他,“崔公子不必多禮�!�
崔琦略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畢竟上次這人對他敵意滿滿,半點都不客氣。
王滇沖他溫和一笑,“上次見面對崔公子多有冒犯,還望崔公子見諒�!�
他這會兒聲音微啞,跟梁燁變了聲音之后像了五六分,倒也出不了差錯,崔琦淡淡地點頭,“王大人客氣了。”
王滇道:“這里環(huán)境艱苦,陛下并非有意為難崔公子,只是事關重大,陛下不得不謹慎�!�
崔琦點了點頭,“瑾瑜絕不會做有違良心之事,還請陛下明鑒。”
梁燁瞥了一眼王滇扶著他胳膊的手,只冷冷嗯了一聲,直到王滇給他使眼色,他才施施然坐了下來,“朕來此,是有話想對崔二公子說。”
牢里的氣味實在有些難聞,下雨之后潮濕腐敗的味道經(jīng)久不散,燭火偶爾噼啪兩聲,便驚得蟲鼠竄動,燭淚落了不知多少,若隱若現(xiàn)的交談聲才終于停了下來。
“……陛下所言,我會好好考慮的。”崔琦看梁燁的目光終于帶上了些審視。
“牢里陰冷,皇祖母也幾次三番來打聽,朕心里終歸過意不去�!绷簾钇鹕淼溃骸巴醯嵊侄啻吻笄�,朕允你暫居別院,禁足家中,待事情查明,再做定奪。”
“多謝陛下。”
待從牢里出來,外面天色已經(jīng)擦黑,雨勢并不見小,王滇撐著傘踩著木屐蹚水上了馬車,轉頭見梁燁還撐著傘走神,便回頭喊了他一聲:“走了�!�
梁燁走過來撩起簾子上了馬車,雨聲被隔絕在了車外,他撣了撣袖子上沾到的雨水,才挨著王滇坐了下來。
“又頭疼了?”王滇皺眉看著他,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梁燁沒躲,只有些恍惚,“朕方才看你的背影,總覺得……”
“覺得什么?”王滇有些緊張地望著他。
梁燁伸手比劃了一下,嚴肅道:“你的腰應當比朕細一些�!�
王滇白擔心了一遭,木著張臉道:“你也就辦正事的時候還有些人樣�!�
“朕跟你學的。”梁燁沖他咧嘴一笑,“像么?”
王滇伸手糊住他的臉,“我笑得沒這么變態(tài)。”
梁燁身子一歪就枕在了他大腿上,自己兩條大長腿抬起來搭在馬車車廂上,好好的廂壁被踩出了兩個濕漉漉的腳印子,他仰著臉看王滇,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朕等會兒便回宮。”
王滇垂眼看他,“不是說今日不回去么?”
“有事�!绷簾畹氖种竸澾^他的鎖骨沒進他的衣領,耷拉著眼皮喃喃道:“朕想將你天天掛在身上。”
王滇抓出他亂摸的手,清了清嗓子,沒說話。
“不過你若求朕留下,朕會考慮。”梁燁勾住他的領子迫使他彎下腰來看著自己。
王滇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笑了笑,“回去吧。”
梁燁看了他一眼,也沒再說什么,半路下了馬車,撐著傘消失在了雨幕里。
車里仿佛還殘留著梁燁的氣息,危險又曖昧,王滇不經(jīng)意間瞥到了腰間,梁燁不知道什么時候給他換了個新的玉佩,溫潤通透的白凈顏色,卻偏偏配了條火紅熱烈的穗子。
不工作的時候總是懶散的,王滇回到了府里,草草用了晚飯,便繼續(xù)研究白天他們下的那盤棋,偶爾能聽見房頂一些細碎的聲音——梁燁給他留下了不少人。
說不受用那是假的,但說多么感動也沒有,梁燁對他越貼心,他反倒隱隱覺出了不安。
他從來沒有天真地以為過梁燁會因為喜歡他而放棄利用他,相反,或許正因為他的利用價值擺在那里,梁燁才會生出所謂的“喜歡”。
他早就因為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揣度梁燁吃足了苦頭,喜歡歸喜歡,沒必要不清醒。
“你找我?”帶著半張金色面具的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出來,輕佻又隨意地在屋里逛了一圈,腰間的鈴鐺聲音清脆悅耳。“你留的記號太隱蔽,我手下的人差點沒看見,不然我早兩天便來了�!�
“這次再讓人發(fā)現(xiàn)就真丟臉了�!蓖醯嵝Φ溃骸昂么跏菤⑹职癜袷��!�
權寧輕笑了一聲,掌心轉著個小巧的竹筒,“放心,這迷煙保管讓他們都想不起來,也不會讓他們有機會跟你那皇帝弟弟告狀�!�
屋外倒了一片的暗衛(wèi)侍從安靜地如同死了過去。
王滇懶得糾正他固執(zhí)的認知,將旁邊的小匣子放到了桌子上,權寧伸手打開,看見里面的東西愣了愣,旋即笑道:“上次不過同你隨口一提,你竟真從崔語嫻手里弄到了,有點本事�!�
王滇攏著袖子道:“這誠意可夠?”
“自然是足夠了。”權寧將盒子一蓋,“你怎么將這東西拿到手的?”
“宮里自然有宮里的辦法。”王滇道:“總不能白在里面混了這么長時間。”
權寧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將那匣子收了起來,“說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做生意,向來講究誠信為本,禮尚往來�!蓖醯釘n著袖子笑道:“你幫我去找個孩子�!�
權寧詫異道:“你跟你弟弟竟然連孩子都搞出來了?”
“…………”王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咳,開個玩笑。”權寧笑瞇瞇道:“什么孩子?”
“四五歲的男童,生得白凈,戴著個長命鎖�!蓖醯岷唵蚊枋隽艘幌�,“這孩子有皇室血脈,現(xiàn)在在梁燁手里,你去將孩子帶走,絕對不能讓梁燁找到�!�
權寧嘖嘖稱奇,“皇家真是親情淡薄啊,你打算跟你弟搶皇位?”
“做皇帝有什么意思�!蓖醯嵛⑽⒁恍�,“像我這種無辜又柔弱的兄長,不過是給自己留張保命的底牌罷了。”
第63章
臨圖
一場雨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三四天,
等王滇上朝那日,終于放了晴。
旭日初升,王滇穿著官服進了大殿,
便迎接了數(shù)不清的探究的目光,
他面不改色地走到了自己站著的位置,
垂眉斂目一副高冷的姿態(tài),以至于都沒人上來跟他搭話。
梁燁從議事殿后出來,
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身上,
一君一臣相對而望,梁燁在龍椅前喜怒難辨,王滇在朝堂里溫和平靜,中間隔著眾人陛下萬歲的高呼聲和衣袖起落,
之前的親昵忽然間變得陌生而渺遠。
王滇腰背挺直站在跪了滿地的大臣中間,
梁燁緩緩地瞇起了眼睛,負于背后的手輕輕摩挲了一下。
他沒讓眾人平身,只緊緊盯著大殿里唯二還站著的人,頗有玩味,
又勢在必得。
王滇勾了勾嘴角,
撩起官服的前擺,
雙膝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雙手交疊額覆手背,
行了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君臣叩拜禮。
“平身吧�!绷簾铋L袖一揮,
坐在了龍椅上。
王滇第一次以臣子的視角去看明堂之上那把龍椅,
以及龍椅上坐著的皇帝,
俯瞰與仰視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讓他有些恍惚。
耳邊是大臣們議事的聲音,
梁燁冷漠又倨傲的神情漂亮得要命。
“王滇,
此事你如何看?”梁燁忽然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