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明日便是崔娘娘六十大壽,乃是我大梁這幾年難得的喜事……正所謂女子不輸男兒志……”說書先生的驚堂木猛地一拍,茶樓外忽的炸開了一聲驚雷,滂沱大雨瓢潑而下。
“意遠你去哪里��?”嘈雜中有人倉促地喊了一聲,卻很快就被淹沒在了暴雨中。
大都上空黑壓壓一片,疾風(fēng)驟雨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皇宮寢殿朱紅色的窗欞被雨水拍打地噼啪作響。
王滇伸手將窗戶關(guān)上,將雨水冷風(fēng)隔絕在外,卻依舊覺得冷,即便是白天,屋子里已經(jīng)暗得點上了蠟燭,厚重的檀香在房中繚繞不散。
“將香滅了吧,熏得人頭疼�!彼麛n了攏袖子,坐回了書桌前,借著燭火的光繼續(xù)看那本奏折。
梁燁身上松松垮垮披著件兔絨薄袍,袒露著大片胸膛,勁瘦的腰身一晃而過,在雪白柔軟的袍子中若隱若現(xiàn),讓人不知道他是冷還是不冷。
反正王滇是看著眼睛疼。
梁燁懶洋洋地挑起了香爐的蓋子,手里的鉤子還挽了個劍花,在那兒鼓搗了半晌,香不僅沒滅,反倒變得更加嗆人。
王滇一邊咳嗽一邊用袖子掩住口鼻,走過去奪過他手里的東西,干脆利落地將香滅了,又去窗邊將剛關(guān)上不久的窗戶打開透氣通風(fēng)。
然后就被人抵在了窗戶邊上。
梁燁將他困在墻和自己之間,慢條斯理地啄吻他的眉眼,掌心托著他的下巴,逼得他仰起頭來,很快王滇的衣領(lǐng)和發(fā)梢就被雨水打濕,耳邊雨聲轟鳴雷聲陣陣,冷風(fēng)裹挾著熱氣,他往梁燁腰間抓了一把,扶著窗臺直起了身子。
“別鬧了。”他抿了抿微疼的嘴唇,“今日還有許多事要做�!�
梁燁輕笑了一聲,雙手箍住他的腰不讓他起來,瞇著眼睛看著飄進來的雨水將他的前襟打得半濕,低頭親了上去,唇堪堪碰到柔軟的布料,就被王滇薅住頭發(fā)給拽了起來。
梁燁不爽地偏頭,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這廝下嘴向來沒個輕重,王滇疼得皺了皺眉,梁燁咬著使勁磨了磨牙,才在王滇警告的目光下松了嘴,“再敢薅朕的頭發(fā),朕便將你的腕子咬穿�!�
王滇瞥了一眼手腕上已經(jīng)通紅隱隱發(fā)紫的牙印,扯了扯嘴角,涼涼道:“你試試�!�
說完便斂了袖子往桌子前走,梁燁緊緊跟在他身后,在他坐下之前搶先坐在了椅子上,然后攬腰一抱,讓他坐在了自己腿上,將臉埋在他背上狠狠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氣息透過布料微微發(fā)燙,王滇盯著那折子看了兩行字,還是沒忍住道:“這樣不舒服,放我下來�!�
梁燁惡劣又狎|旎地抖了兩下腿,讓他貼得自己更近了些。
“…………”王滇沉默了兩秒,轉(zhuǎn)過頭幽幽地盯著他,“你好好一個皇帝,能別把自己搞得跟流|氓似的么?”
梁燁勾了勾嘴角,“折子有什么好看的,看朕�!�
王滇深吸了一口氣,指著桌子上高高的兩摞奏折咬牙道:“我前天問你奏折都批完了嗎你說都批完了,讓我什么都不用管,來,你告訴我這些從大前天摞到今天的這些是什么玩意兒?你腦子里進的水嗎!”
窗外亮白色一閃而過,咔嚓一聲炸雷好像貼著耳朵根響起,梁燁勒著他腰的胳膊不著痕跡地抖了一下,咧嘴笑道:“朕怕你無聊,特意給你留的�!�
“我謝謝你。”王滇忍著氣看了幾本,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皺著眉道:“明日壽宴……”
梁燁無精打采地趴在他背上嘟囔:“朕都安排好了,盡管放心便是。”
聽他這么一說,王滇反倒愈發(fā)不放心起來,他扭過身拽了拽梁燁的頭發(fā),低聲道:“我也不多問,只是你有沒有安排什么中毒假死之類的戲碼?”
梁燁有些茫然地望著他,半晌才喃喃道:“王滇,你腦子才是真進水了吧,崔語嫻的壽宴,朕為什么要假死?”
“……啊�!蓖醯嵘焓置嗣亲�,“話本子里都是這樣寫,我瞎猜的�!�
梁燁愉悅地笑出了聲。
王滇抓了抓他的頭發(fā),垂眸思索了片刻,梁燁舒服地瞇了瞇眼睛,“今晚留在宮中陪朕�!�
王滇猶豫了幾秒,“好�!�
梁燁有些稀奇的看著他,“你竟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
“總覺得拒絕了會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蓖醯岚櫫税櫭迹氨M管我相信科學(xué),但偶爾還是可以迷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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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燁眼底帶著三分茫然,“科學(xué)?”
王滇起了逗弄的心思,神色認真道:“比如說地是圓的,我們住在一個巨大的球上面�!�
梁燁糾正道:“天圓地方,我們住在地上。”
王滇笑著說:“又比如時間空間是可以彎曲的。”
梁燁皺了皺眉,“荒謬。”
“說不定哪天我就不見了。”王滇看著他費解又不屑的目光,捏著他的臉頰玩笑道:“哪里都找不到——嘶!”
梁燁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曖昧地舔|著,王滇喉結(jié)微動,移開目光,試圖將手指從他嘴里拿出來,卻被他鋒利的犬齒刺痛了指腹。
這廝的目光侵略性極強,連欲望都如此赤|裸明目張膽,不見半分含蓄,王滇卡住他的下頜,強硬地將手指拿了出來,冷聲道:“看奏折�!�
梁燁惡意地將他往上掂了掂,“好啊,朕陪你看�!�
“是我在幫你看�!蓖醯崮托牡丶m正他,頓了頓道:“明日你穿的冕服領(lǐng)口低,今晚老實睡覺,其他的想都別想。”
“你這人真是齷齪�!绷簾钶p嗤道。
王滇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大腿,之前他那根有搭扣的腰帶正明目張膽地在上面纏了兩圈,盡管有褲子隔著,但他還是從中看出了某種旖旎又下流的意味。
“這是干什么?”他又瞥了一眼,問梁燁。
梁燁修長的手指在那搭扣上輕點了兩下,垂眸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心滿意足,“不知道,但朕覺得很好看�!�
王滇決定當(dāng)成偶然的意外,伸手去解那搭扣,梁燁故意搗亂,將他的褲子揉得亂七八糟,纏了兩圈的腰帶也松垮地貼在腿上,王滇氣得抽了他的手背一巴掌。
“朕明白了�!绷簾詈鋈宦曇粢焕�。
“明白什么?”王滇看他的表情,以為他要說什么正事。
梁燁將手指伸進布料和搭扣之間,往上輕輕一勾,開心道:“不穿褲子,將這腰帶換成黑色的更好看。”
“…………”
王滇覺得北梁要完。
第70章
玉佩
翌日。
風(fēng)雨未歇,
半枯的黃葉被雨水打落,晃晃悠悠地飄在水面上,又被厚重的官靴重重踩進了泥里,
泥點子被濺到朱紅的衣擺上。
原本定在御花園的壽宴被挪進了寬敞的大殿中,
廊檐下雨水成線,
宮女太監(jiān)們端著盤盒魚貫出入,除卻雨聲,
寂靜無言。
然而一墻之隔的外殿卻熱鬧非凡。
即便是滂沱大雨也絲毫不影響這些達官貴人們的興致,
如此難得一遇的盛宴,自然是攜妻帶子而來,隔著雨幕便未見先笑,拱手讓禮,
熱絡(luò)得仿佛昨天你死我活的是別人;連廊下盛裝打扮的小姐姑娘們優(yōu)雅地捏著帕子低聲私語,
偶或碰上長輩貴人們,便要矜持地拎起裙擺來款款行禮,頰飛紅霞;
小廝丫鬟們忙著給主子們撐起油紙傘,半邊身子都淋透在雨里,
卻仍不辭辛勞幫主子們整理衣服傘帽;頭次進宮的年輕進士,
自以為隱蔽地、謹慎又興奮地四處打量,
不小心撞到了哪個宮女便連連拱手致歉,惹得路過的公子哥們一陣哄笑,
小姐們掩著帕子輕聲笑著,
旁邊的長輩們面帶不悅……
王滇撐著油紙傘沿著宮墻穿行而過,
聽著周圍的喧囂聲,
快步進了內(nèi)殿,
直至走到連廊下耳朵根才清凈了下來。
疾風(fēng)吹得殿外高樹瀟瀟作響,
冷風(fēng)裹挾著雨水從連廊外一股腦灌進領(lǐng)子里,
便凍得人透心涼,他垂眼,拂掉了下擺不知何時沾上的泥點,在外面毯子上踩了踩,進了大殿。
官員及其家眷便魚貫而入,緊接著響亮的唱禮聲便穿透了雨幕落進了大殿里。
“樓煩來使到——
南趙來使到——
東辰來使到——”
樓煩人多身形高大,孔武有力,然而主使卻生得修長清瘦,即便披著厚厚的毛裘也掩蓋不住他的單薄,一頭披散的黑發(fā)里混著銀絲,尤其面上還戴著一層薄薄的輕紗,只露出了半截蒼白漂亮的下巴,他手里攥著帕子,走兩步便要咳上幾下,看著像是馬上就不要咳死過去,落座的北梁諸人已經(jīng)有開始緊張的,尤其是禮部的官員,生怕這人死在殿上沒法跟樓煩交代。
“……這是樓煩的大王子喀什連雪,聽說是個不人不鬼的妖物,不過性子軟弱,跟他說什么他都只會應(yīng)好……”
王滇眼尖地看見他攥著的帕子被血染透,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對旁邊的毓英低聲道:“找個太醫(yī)——直接去找李太醫(yī),讓他在偏殿隨時候著�!�
“是�!必褂�(yīng)聲而去。
王滇再抬頭,便對上了趙岐的目光,對方含笑沖他揚了揚下巴,緊接著就被身后面容肅然的男子不贊同地拽了拽袖子,回過頭去瞪了對方一眼,又伸長了脖子看向王滇,王滇只好笑著沖他點點頭,趙岐這才滿意地落了坐。
東辰的主使同其他兩國不同,是一名容貌艷麗的女子,她扎著高高的馬尾,穿著一身男子的官袍,卻絲毫不掩飾自己女子的身份,身姿曼妙,她神情高傲地坐在了案幾前,身后兩名副使馬首是瞻,乖乖地坐在后面。
王滇一路走到了大殿角落里,便有宮女太監(jiān)沖著行禮,他匆忙又敷衍地擺手示意他們忙自己的,隨手拽了個侍衛(wèi)道:“找?guī)讉人將窗戶支好�!�
“啊?外面風(fēng)雨這么大,為什么不關(guān)緊?”被拽住的侍衛(wèi)疑惑道。
王滇皺了皺眉,目光從正在安放金絲孔雀擺件的宮女身上收回來,看向這個不懂事的侍衛(wèi),“你只管去做,哪來這么多——楊無咎?”
楊無咎撓了撓頭,沖他嘿嘿直笑。
“你怎么在這里?”王滇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
楊無咎見他神情肅然,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有些無措道:“說是人手不夠,就調(diào)了一半黑甲衛(wèi)過來幫忙�!�
“誰說的?”王滇問。
楊無咎小心道:“肯定是陛下啊�!�
王滇的心頓時一沉,然而不等他細問,唱禮聲便再次響起。
“陛下到——”
“談太妃到——”
“太后娘娘到——”
“太皇太后娘娘到——”
殿內(nèi)便嘩啦啦跪了一地,外國來使也要行半禮,王滇盯著楊無咎震驚的目光,撩起下擺蹲在了角落里,剛好讓帷幔遮住了自己大半個身子。
楊無咎跪伏在地上,小心地偏過頭,焦急地提醒他,“王兄,跪啊�!�
“膝蓋疼,不跪�!蓖醯嵴f。
楊無咎震驚又不解,還警惕地看向四周,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王滇挑的這個角落屬實刁鉆,跪著的人看不到,主位上的人因為帷幔遮擋也看不到,著實有點東西,“王兄,你厲害�!�
王滇懶洋洋地垂著眼睛,他是不太喜歡朝別人下跪的,畢竟從小到大他爸媽都沒讓他跪過,但既然身處古代,不跪是不現(xiàn)實的,他也沒清高骨氣錚錚到寧死不跪,活命嘛,跪一跪也沒什么大不了。
但從始至終也就結(jié)結(jié)實實跪過梁燁一個人——畢竟他還有別的辦法讓梁燁跪回來,至于其他人,沒逼到份上,他還是不太想跪的。
明明挑的這個位置絕佳,但耐不住龍椅上的人不老實,坐沒個坐像,歪斜著身子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王滇雙臂搭著膝蓋,蹲在地上同他遙遙相望。
梁燁很不給面子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王滇木著臉扯過了帷幔,把自己整個人都擋了個嚴實。
“子煜今日看起來很高興啊�!贝拚Z嫻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只看見了楊滿那個不聽話的義子,跪在地上腦袋還不老實,跟只狐獴似的四處亂瞅,便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今日皇祖母生辰,朕自然高興�!绷簾钪逼鹕碜�,微微抬高了聲音:“諸位愛卿平身�!�
跪在地上的眾人這才抬頭起身。
王滇借著帷幔的遮擋,順手將楊無咎拽了過來,低聲道:“把窗戶支好后,幫我找找充恒在何處�!�
楊無咎不明所以,但是看王滇神情嚴肅,便愣愣地點了點頭,“好。”
無論古今,宴會的開頭總是最熱鬧和盛大的。
殿內(nèi)鼓樂舞起,聲聲唱禮。
殿外雷鳴電閃,暴雨摧折。
王滇攏著袖子站在大殿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被寒風(fēng)吹得渾身發(fā)冷,他微微垂著眼睛,卻恰好將所有人的神態(tài)都盡收眼底。
仿佛在看一場身臨其境的全息投影,又好像在經(jīng)歷一場光怪陸離的奇異夢境。
他轉(zhuǎn)過頭,隔著雨幕去看窗外那棵上了年歲的老樹,上面支離的枯葉在雨里垂死掙扎著,只再差一點外力,便會被打落下來。
梁燁支著頭百無聊賴地坐在主位上,目光掠過流光溢彩飄舞糾纏的綾羅舞女,掠過神情各異各懷鬼胎的眾人,落在了窗邊那道疏離又冷淡的人影身上,停頓良久,對方仍舊沒有回過頭來的意思。
“樓煩來使賀汗血寶馬一匹并白玉扇……”
“南趙來使賀五行九轉(zhuǎn)圖并南海夜明珠……”
“東辰來使賀七彩盤龍寶珠一對——”
長長的禮單聽著乏味又枯燥,梁燁在心里數(shù)著數(shù)等王滇回頭,卻聽崔語嫻笑道:“哦?這七彩盤龍寶珠是何寶物?哀家倒是聞所未聞�!�
東辰主位上的女子爽朗一笑,“娘娘,這是我于北海狩獵時,自一蛟龍腹中取出的一對寶珠,白日淺金色,夜晚更是流光溢彩,父親知道后,特意讓我來送給娘娘把玩�!�
崔語嫻微微一笑,“好,好,公主當(dāng)是女中豪杰�!�
“玥儷愧不敢當(dāng)�!鄙戢h儷笑道:“我聽聞陛下的嫡母卞皇后曾女扮男裝,掌管十萬軍馬,那才是女中豪杰,只可惜卞皇后命隕深宮,玥儷生不逢時,無緣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