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鹿雪看了一眼程音：“可以吃嗎？”
程音已經(jīng)將紙袋接了過來，
握在手里竟還是熱的，
散發(fā)著剛剛煎好的雞蛋焦香。
瘋女人下午就把娃拖來醫(yī)院，小孩到現(xiàn)在滴米未進(jìn)，
想想她都要心疼死。
“快吃�！彼龓吐寡┱铝丝谡帧�
小女孩笑意甜甜道了聲謝，
季辭卻陷入了微妙的恍惚。
像是法語中稱為deja
vu的那種感覺，
這一幕似曾相識，
這張臉莫名熟悉——但那只是短暫的大腦反應(yīng)，
他剛想認(rèn)真去捕捉，就如云霧一般消散不見。，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如果季辭小時候不是那么抗拒照相，
可能就會立刻發(fā)現(xiàn)，鹿雪長了一張和他年幼時極其相似的臉。
但此刻，他只是稍微愣了一會兒神。
鹿雪兩手抓著三明治，嗷嗚嗷嗚一通咬，明顯是餓慘了。
季辭已回過神，又不知從哪變出了一瓶胡蘿卜汁：“慢點(diǎn)，別噎著�！�
小姑娘對這富含維生素A的飲料充滿了贊許，嘬了兩口，遞給程音：“你也喝�！�
程音接過果汁，此時她總算壓下了難堪之意，可以正常地面對季辭。
她客客氣氣：“季總，您怎么來了？”
季辭沒直接回答：“剛才是怎么了？”
程音三言兩語，簡單講了前因后果：“小孩子之間的摩擦，沒什么大事。”
季辭瞥了一t眼門外。
被拖出大廳去“冷靜冷靜”的張?zhí)^續(xù)在門廊外狂躁輸出，咆哮聲中夾著小男孩崩潰的大哭，聽著可不像沒事。，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我自己能處理�！背桃舻�。
季辭看她。
“我真的能，”她脫口而出，“公然侮辱他人或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罰款。我留證據(jù)了�！�
季辭笑了：“你還記得�！�
程音又有點(diǎn)不好意思了……這也是以前季辭教她的，“以后再有人敢追著你喊小瞎子，林音，你就這么告知對方，看誰還敢廢話�！�
對，她還記得，他教她的每一件事，她都記得。
“啊，原來你叫我錄像，是這個目的。”陳嘉棋恍悟。
他一個魔都小克勒，從小懂文明講禮貌，沒有和瘋婆子掐架的經(jīng)驗，被大嗓門震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找不到參與感。
此時噪音消失，陳嘉棋消失的智商終于上線，趕忙加入了對話：“我看那女的，沒完沒了，我們還是得想辦法，拿到幼兒園的監(jiān)控錄像�！�
這話沒毛病，程音認(rèn)可。
季辭卻瞥他一眼，目光似刀鋒銳利：“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你，請你立刻消失�！�
對于這始亂終棄的小子，他的耐心已經(jīng)到了極限。
陳嘉棋：“��？”
突如其來的敵意，來自他仰慕已久的男神，他不理解，他很委屈。
但男神顯然不是在開玩笑，仿佛他再晚走一步，就要被他立斬于馬下……
不是，他怎么得罪季總了？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
他怎么完全沒有印象呢�。�
陳嘉棋被憤怒的雄獅驅(qū)逐出了領(lǐng)地，不過門外的那頭母老虎，他們總歸還得再去會會。
上了約束帶，張?zhí)雌饋硎俏撵o多了，雖然嘴里還在不住地罵罵咧咧。
被院長臨時叫來的精神科醫(yī)生，靜靜觀察了她幾分鐘，又手起針落，加了10毫升鎮(zhèn)定劑。
“狐貍精，姘頭還挺多。”藥物生效，張?zhí)穆曇粢矞厝岫嗔耍姷郊巨o這張新面孔，還是忍不住發(fā)出了銳評。
季辭挑了下眉，他這輩子沒被貼過這么新穎的身份牌，而他竟一點(diǎn)都不生氣。
甚至覺得瘋?cè)睡傉Z，亦有可取之處……
但她接下來一句話，又開始污人耳朵：“不要臉的賤人，自己沒老公嗎……搶別人老公……”
季辭伸手，捂住了鹿雪的耳朵，又示意程音離開，他不想讓她們暴露于這種低級的精神污染。
程音卻沒動。
季辭只好一邊護(hù)著鹿雪，一邊對張?zhí)l(fā)話。
“張惠茹，今晚你先回家，明天一早，會接到警察的電話。我們將控告你侮辱罪、尋釁滋事罪和誹謗罪，證據(jù)確鑿，一定會立案。”
“哈！你們沒證據(jù)，是她先推人的，她在幼兒園推了我們家昊昊！”
“有視頻和監(jiān)控為證�！�
監(jiān)控一詞讓小男孩驚慌，他忍不住大喊：“告訴你們，高園長是我表姑，她不可能給你們監(jiān)控錄像的！”，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季辭聞言皺了眉：“高原？”
柳世幼兒園的園長，職級不算高，卻是天字第一號的肥缺。高原此人，是名聲在外的難纏，特別不好打點(diǎn)，連季辭都有所耳聞。
原是皇親國戚，難怪如此跋扈。
程音也聽說過，當(dāng)即便有些犯愁，要是真得罪了這位大名鼎鼎的園長……鹿雪接下來又得轉(zhuǎn)學(xué)。
“趕緊滾吧，”張?zhí)靡�，不小心說漏了嘴，“不然在幼兒園，見一回打你們一回�！�
“這小子，打過你嗎？”季辭撤開捂鹿雪耳朵的手，問了個很重要的問題。
程鹿雪搖頭：“但他打過別人，土霸王一個�！�
“唔，我不喜歡太土的東西�！奔巨o道。
“我也是�！甭寡c(diǎn)頭附和，她被那款美味三明治所收買，對季辭的認(rèn)可度大幅上升。
“明天一早，去幼兒園給他辦退學(xué)�！彼匦驴聪驈�?zhí)?br />
“為什么？憑什么？你有什么資格！”不知是鎮(zhèn)靜劑徹底生效了，還是季辭身上的某種特質(zhì)讓她敬畏，張?zhí)寞偘d減輕了不少。
“告訴高原，”季辭緩聲道，“要么她的寶貝侄子走，要么她走。若有異議，來85樓問我�！�
張?zhí)⒉恢馈?5樓”是什么意思，純粹被他的氣場鎮(zhèn)住，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小男孩也被這可怕的叔叔嚇到了，嚎啕大哭：“是她打了我，是她打了我……”
“沒關(guān)系，”季辭溫和地拍了拍男孩，“既然來了，叔叔不會讓你白跑一趟，今晚就安排你住院。明天請醫(yī)生給你從頭到腳，徹底地檢查一遍，看看到底有沒有問題�！�
小男孩驚呆了：“什……什么意思……”
“蠢貨，”鹿雪不耐煩了，開始發(fā)揮她的興趣特長，“意思就是，先給你抽十幾管血，再把你綁好，放進(jìn)一個好像棺材的地方，給你全身的骷髏照一張相。”
她跟一般的小朋友，不會說太多醫(yī)學(xué)術(shù)語，因為沒人聽得懂。
每次她都很體貼地采用一些生動的比喻，來幫助小朋友們理解。
就是不知為何，她越比喻，小朋友越聽不明白，還經(jīng)常會哇哇地哭著跑走……就好比現(xiàn)在。
“他怎么了�！甭寡@奇地看著男孩屁滾尿流的背影。
季辭再次忍不住大笑，他真是好久沒這么開心過了。
“沒事，你說的很好，很有學(xué)醫(yī)的天分�！�
“謝謝你，”鹿雪打了個哈欠，禮貌地點(diǎn)點(diǎn)頭，“很多人都這么說�！�
危機(jī)解除，加上吃飽喝足，鹿雪緊繃的精神一松，靠著程音秒睡了過去。
時間已近午夜。
程音彎腰抱住東倒西歪的小胖孩，一個使勁，居然還沒抱起來。
過去的那幾個小時，程音的精神其實也挺緊張，現(xiàn)在松懈下來，多少有些腿軟。而且她好久沒扛過鹿雪出門——江湖傳言，武當(dāng)?shù)茏尤腴T時人手一只小豬，每天抱著登山，日積月累方能功夫見長。
她也就荒廢了幾個月吧，這只小豬居然抱不動了！
小豬睡得呼嚕嚕，將她叫醒走路也不現(xiàn)實，程音咬牙還想再嘗試，家豬被人抱走了。
季辭一手托著娃，一手調(diào)整她腦袋的擺放，給鹿雪找個了最舒適的睡姿。
“回家嗎？”他和藹地問。
三小時前，程音才跟季辭擺出“除公事外老死不相往來”的姿態(tài)，此時卻不得不緩和態(tài)度，接住他的好意。
畢竟她們剛剛才受人一番恩惠。
而他此時的姿態(tài)，不知為何，與數(shù)小時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晃眼一看，在醫(yī)院慘白的日光燈下，那張從小英俊過頭，因而顯得不近人情的臉上，居然滿含了溫潤笑意。
眼角淡紅的傷痕輕挑，他看她的目光，簡直稱得上溫柔繾綣。
程音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夜盲癥，怕是又加重了。
外面北風(fēng)呼嘯，密云漫布，完全沒有共享到杭州的月色。
飛機(jī)落地時廣播說，今夜北京城或?qū)⒂瓉砣攵蟮牡谝粓鲅�，程音吸了口微帶濕意的空氣，覺得天氣預(yù)報難得準(zhǔn)了一回。
什么時候會下雪，她打小聞得出來。
沒錯，是雪的氣息。她在雪天與他相識，又在雪天與他分離，后來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長得像他的男人，他們共度良宵，那一次，雪也下了整整一夜。
雪是她愛的簽字頁。
程音也不知道自己滿腦子在鬧什么妖，恍恍惚惚地上了季辭的車。
后座寬敞，座位中間隔著一方小幾，她幾次想把鹿雪接過來，季辭都沒允：“別搬來搬去，把娃弄醒�！�
這話說的，太有人夫風(fēng)味，一向裝聾作啞的司機(jī)老李，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視鏡。
真像一家三口。
程音也這么想，若不是親眼看到，她絕對難以置信。
季辭抱著鹿雪的樣子，怎么看怎么和諧，他將來如果當(dāng)爸爸，必然也是個好爸爸。
這個念頭閃現(xiàn)，程音忽然不愿再多看他們一眼，默默將臉調(diào)轉(zhuǎn)窗外。
長風(fēng)卷地，鉛云低垂，是要落雪了。
車開到胡同口，季辭下了車，隨手拿起一件羊絨外套，虛籠在鹿雪頭上。
睡中不能吹到?jīng)鲲L(fēng)，沒養(yǎng)過孩子的男人，絕不可能有這種意識。
他為何如此嫻熟……？這一幕為何還有點(diǎn)眼熟……？
程音愣怔片刻，突然明白了過來。
小時候她常淘氣，暑熱的天，非要中午跑出去粘知了，每回一頭熱汗往空調(diào)房里鉆，都是三哥揪住她，不擦干了不準(zhǔn)進(jìn)屋。
他整個暑假借住在程音家，食宿全免，過意不去，便會主動接手，幫程敏華帶孩子。
那孩子……是她自己。
程音心中五味雜陳，跟著季辭走到了胡同口，見他還不t停步，頓覺驚慌：“孩子給我吧，您不用往里去了�！�
季辭無奈：“你不怕摔了她？”
過十二點(diǎn)了，天上沒月亮，地上沒燈，她確實看不見。
今晚的風(fēng)還格外大，程音被吹得站不穩(wěn)腳跟，想想是不該犟嘴，只能沉默地跟住季辭，走進(jìn)了漆黑的胡同。
男人單手抱娃，另一只手借給程音攙扶，接近零度的天氣，他竟只著一件襯衣。
體溫高的人果然不怕冬天，透過單薄的織物，她冰冷的指尖也染上了些許溫度。
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這一刻，程音的心緒穩(wěn)妥而安寧。
短短幾百米，竟讓她生出了貪念，希望回家的路可以再長一點(diǎn)。
但，總有走完的時候。
“到了�！背桃粽驹谒暮显洪T前，伸手去接鹿雪。
院門上方鑲有一盞昏黃小燈，瓦數(shù)不高，已足夠她看清道路。
也能讓他看清，院子里破敝雜亂，四壁皆污，絕非他可涉足之地。
自尊心讓她無法同意他繼續(xù)走近。
別看了，我茅屋被秋風(fēng)所破，八面漏風(fēng)，毫無尊嚴(yán)可言。
程音的態(tài)度如此堅決，季辭只能無奈松了手。
然而程音抓住睡熟的鹿雪，摳了半天……居然沒能摳下來。
剛一掀開羊絨外套，小姑娘就猛地瑟縮成團(tuán)，兩只肥胳膊緊緊摟住了季辭的脖子。
程鹿雪什么都好，就是有點(diǎn)賴床，尤其今年入冬之后——胡同房沒裝暖氣，程音也不舍得整晚開空調(diào)，早上弄她起床，便成了一個老大難問題。
離開溫暖的被窩是艱難的，更別提季辭肩背厚實，體溫又高，睡起來比床還舒服。
程音用力扒拉了兩下，這小孩居然還哭了，嘴里嘟囔著：“媽媽我冷，再睡一會兒，就五分鐘�！�
邊說，邊手腳并用抱緊她的大抱枕……并在他昂貴的白襯衣上留下了幾個小腳印。
程音腦袋嗡嗡的，胳膊卻拗不過孩子的小胖腿。
季辭溫聲建議：“要么先進(jìn)屋？再吹一會兒，孩子該著涼了�！�
程音看看娃睡得紅撲撲的小臉，再看看季辭被踢得慘不忍睹的襯衣，當(dāng)機(jī)立斷推開了院門。
進(jìn)門走廊逼仄，頭頂東一掛臘腸，西一掛腌菜，懸滿了有礙觀瞻之物。
腳下也很雜亂，程音一路小跑，火速打開自家的門，還想再攔，季辭已經(jīng)抱著鹿雪進(jìn)了屋。
幸好，他并沒有順手打開屋頂?shù)拇鬅�，也沒有繼續(xù)往深里走。
程音快速摸到窗下，擰開了桌上的臺燈，調(diào)到最暗的一檔。
無論如何，她不想讓他看清楚她當(dāng)下的窘?jīng)r。
其實還是能看出個約略。
房子二十平米，在胡同房里算是面積大的。層高也說得過去，老房子就有這點(diǎn)好處。
問題是這個家，實在太窮，屋頂一高，反而顯得屋里空落，家徒四壁。
一床、一桌、一椅。一個舊電磁爐并幾瓶調(diào)料，權(quán)當(dāng)簡易廚房。一個跳蚤市場買來的兒童澡盆放在角落，算是唯一的衛(wèi)浴設(shè)施。
再無他物了。
季辭早就猜到，程音大概是個什么居住條件，但親眼目睹還是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