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喲,趙老弟,這是怎么了?”
“我老婆剛畫了一幅黃賓虹,以假亂真,瞧一眼?”
問問題的是個中年男子,抱著一幅卷軸推門進來。男子年紀不小但保養(yǎng)得宜,看得出年輕時英俊的痕跡,即使身上掃不去的落魄之意,舉手投足也有風(fēng)流才子的氣韻。
他撿起了被趙長水踢翻的禮品盒,看了眼上面“柳世集團”字樣:“不要給我唄,筍干我愛吃�!�
“對了,”那人站在窗外往外張望,“剛從你這兒走的,是什么人��?看著仿佛有點眼熟,是你客戶嗎?”
求婚
門外涼風(fēng)宜人,
叫人立刻清醒,程音立刻松開了季辭的手。
卻被鹿雪重新捉住。
小姑娘瞄了眼另一手上的頭骨模型,戀戀不舍將之揣進了口袋,
再用空出的那只手去牽季辭。
程音只覺胳膊一沉,
鹿雪已雙腳離地,
一邊攀住一只手:“救援部隊,起飛!”
此話一出,
如同航母信號官發(fā)出指令,
季辭對程音說了聲“快”,立刻疾步前進,程音也不由跟上了腳步。
直到“飛”出去十幾米,季辭才止步道:“好啦,
媽媽的手該酸了�!�
“是護衛(wèi)艦。”鹿雪嚴肅糾正。
“是,艦長,
您的驅(qū)逐艦需要修整維護�!�
鹿雪乖乖松開了手。
這兩個人從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熟悉,程音不得而知。
鹿雪向來慢熱,季辭更是冷感,按說他倆也沒見過幾面……
程音見他倆相談甚歡,
不是不疑惑,
但看鹿雪從衣兜里美滋滋掏出她的骷髏頭,又有頓悟。
季總這是投其所好了。
陪程鹿雪去人體館歡度周末,
已經(jīng)是程音能接受的底線,
由于自己在小學(xué)春游時遭遇的心靈沖擊,
她平常都是站在館門口等,
絕不踏足館內(nèi)半步。
擺個骷髏頭在家更是不可能。
這下可好,
總算有人給她買心愛玩具了,醫(yī)學(xué)級的精美程度,
還是夜光的,綠幽幽透出中文并拉丁文的骨頭名稱。
干得漂亮,季總。
鹿雪見程音目光不善,警惕地將頭骨一把抱緊:“晚上我會裝進盒子�!�
程音:“白天也得裝進盒子�!�
鹿雪悻悻然:“行,玩得時候再拿出來�!�
季辭沒忍住笑:“藏好,媽媽從小怕鬼�!�
怎么能在小孩面前揭她的短,程音立刻反駁:“我不怕,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哦?”鹿雪咔噠咔噠捏著頭骨,“那站在你背后的是什么?”
如此老套的話術(shù),卻成功地讓程音頭皮發(fā)了麻。
她兀自僵直不敢妄動,季辭上前握住她的手,回頭批評鹿雪:“淘氣�!�
小姑娘眼珠轉(zhuǎn)動:“季叔叔,你和我媽媽從小就認識?”
“是啊�!�
“是好朋友嗎?”
“是�!�
“你結(jié)婚了嗎?”
“還沒有�!�
他倆順暢對話,旁若無人,就是不知道這個對話的走向去往何方。
程音聽得提心吊膽,生怕鹿雪口出什么驚人之語,沒想到她心滿意足點了點了頭,話鋒一轉(zhuǎn):“你說要送我一只實驗鼠當(dāng)寵物,是真的嗎?”
這次季辭回答得沒有那么爽快了。
他安撫地握了握程音的手:“這件事,需要你的護衛(wèi)艦同意�!�
怎么?在家放個頭蓋骨還不夠,現(xiàn)在還要養(yǎng)老鼠了?程音二話不說給出她的回答:“休想�!�
在鹿雪垮臉之前,季辭再次介入斡旋:“叔叔家有,好幾只,周末讓媽媽帶你來看�!�
小姑娘重新高興起來:“雪白的嗎?”
“嗯,只有眼睛是紅色的。”
“像紅寶石一樣!”
這邪惡對話,程音一秒都聽不下去了,她怎么會認識把老鼠當(dāng)寵物養(yǎng)的人,還一認識就倆!
“程鹿雪同學(xué),我現(xiàn)在要對你提出嚴肅批評�!背桃裟樅诤�。
鹿雪將頭骨裝進口袋:“我干什么啦?”
“我是不是說過,除了我本人,任何其他人去幼兒園接你,都不能跟他走,不管對方說了什么。”
程鹿雪低下頭:“嗯,但是林老師說,季叔叔沒關(guān)系�!�
“那林老師也要被批評�!�
“可是入園手冊里,緊急聯(lián)系人寫得就是季叔叔呀�!�
程音詫異萬分,明明之前填得是陳嘉棋……什么時候改的?誰改的?
但她顧不上多問,入園手冊這種東西,只有當(dāng)出了狀況,才會翻出來查閱緊急聯(lián)系人。
她緊張地檢查鹿雪:“你今天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嗎?”
“沒事,園方最近要辦個活動,統(tǒng)計出席人員,沒聯(lián)系上你,所以打給了我。”季辭輕描淡寫。
這不叫沒事。
這叫出大事了。
至少意味著,林老師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和季辭關(guān)系匪淺。
雖說他領(lǐng)著她去找高原示威,已經(jīng)給她貼上了標(biāo)簽,但這跟在緊急聯(lián)系人名單寫他的名字,完全是兩碼事。
“太麻煩你了,回頭我去學(xué)校,把緊急聯(lián)系人改成我朋友吧�!背桃艨蜌獾�。
她其實沒什么朋友,但如果求一求熊醫(yī)生或者陳珊,她們也應(yīng)該也會愿意幫忙。
“這么見外,”季辭溫聲道,“我不是你的朋友?”
“并不麻煩,”他又摸了摸鹿雪的頭頂,“再說,我也是程同學(xué)的朋友�!�
程同學(xué)立刻得意。
“媽媽,事情是這樣的�!甭寡┻在糾結(jié)自己今天表現(xiàn)得不夠聰慧,此時努力插入對話,力爭能夠扳回一城。
“我今天在跟季叔叔離開之前,特意讓他寫了保證書,還在攝像頭底下留了證據(jù),全世界都知道是季叔叔把我接走的,萬一出了什么情況,警察也知道,所以我經(jīng)過判斷,安全性是有所保證的�!�
程音:……你倒是一點不見外。
她頭大如斗,決定停止與這二人纏斗。
讓他煩惱的,另有其事。
如此抓馬的救場方式,不管是誰的主意,得罪人是肯定的,程音已經(jīng)開始發(fā)愁,回去要如何跟劉嬸交代。
出嫁未捷身先死,她這相親算是徹底失敗了。
季辭還反過t來叮囑她:“以后,盡量不要和來路不明的人見面�!�
也許是當(dāng)著鹿雪的面,他用的詞是“見面”,并沒有說的十分直白,誰知小姑娘一耳朵聽出端倪:“媽媽,你今天是不是在跟人相親?為什么呀?”
程音無法如實以告之,含糊道:“忽然想結(jié)婚了�!�
“也不是不行吧,”鹿雪老氣橫秋,“但你倒是挑個好看點的,陳爸爸不好嗎?實在不行,季叔叔也不錯呀�!�
“結(jié)婚不能只看臉�!背桃艏m正小孩的錯誤觀點。
“那看什么?”季辭語調(diào)涼薄。
他不知為何收斂笑意,被程音敏銳捕捉。她趕緊岔開了話題,指著路邊的棉花糖攤子,問鹿雪要不要來一根,一伸手便將小祖宗拽走。
身后,季辭不緊不慢踱步跟上,淡淡咀嚼鹿雪的措辭。
“也不是不行”?
“實在不行”?
“陳爸爸”?
“季叔叔”?
看來,送小鼠和人體模型的事,還得抓緊提上日程。
這一晚程音堅持沒讓季辭送他們回家,因為預(yù)感會有門神堵門。
門神兇神惡煞,頭上夾滿了卷發(fā)用的塑料卷,頗有周星馳電影里那位著名包租婆的風(fēng)范。
叉腰怒吼的氣勢也很像,見到程音,她暴跳如雷:“程小姐,這事你做得不地道!害得我得罪了趙哥!”
程音百口莫辯,只能不停道歉,她也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意外。
“你前夫明明還在,為什么要說他不在了?”劉嬸質(zhì)問。
“對不住,我也是今天才剛知道……”
“別蒙人,說是長得像那個韓國電影明星,李什么……哎呀就是送你回家那男的!我都見過好幾回!”
“不是,我和他就是同事而已。嬸兒,這次是我疏忽,能不能勞您再給介紹一個……”
“可拉倒吧!年紀輕輕的,嘴里沒句真話,別再坑我了,你嬸跟你不在一個層次,只認得一些大老粗!”
劉嬸實在沒忍住翻了程音一個白眼,扭頭回了自己屋。
*
總之程音初次相親,以百分百的失敗而告終。
“職場得意情場失意”,此話用在這里仿佛不妥,但確實也找不出更好的形容。
程音轉(zhuǎn)正之后,益發(fā)得了王云曦的信賴,事無巨細都交由她辦理,隱有取代姜曉茹之勢。
雖說資歷尚淺,然而程音有腦子、有章法,做事又不惜力,作為王姑奶奶的新晉心腹,一路扶搖直上,恐怕只是時間問題。
可惜她的“結(jié)婚”大計,卻始終沒有著落。
正當(dāng)程音病急亂投醫(yī),甚至開始查詢京城的同志酒吧,打算去東單公園尋覓一些“合作機會”時,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捧著一束清新純潔的小雛菊出現(xiàn)了。
自打杭州歸來,陳嘉棋便銷聲匿跡。
工作忙是一方面,他的主管最近突發(fā)更年期綜合征,每天給他穿小鞋、干重活,陳嘉棋都懷疑自己無意中得罪了上峰。
另一方面,程音果斷將他拒絕,多少讓他情緒受傷,認真做了兩周心理建設(shè),才重新沉淀了心情。
總要正式努力一把,才能說出放棄。
程音看著他遞來的一束小清新,無奈:“這是什么?”
陳嘉棋耳朵通紅:“你喜歡的花。”
程音總覺得,她和陳嘉棋關(guān)于過往的回憶,顆粒度始終沒能對齊——她根本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喜歡過雛菊。
“我并不喜歡……”她頓了頓,“花�!�
本來是想說,我不喜歡你,到底還是留了體面。
陳嘉棋卻難得有了悟性,黯然道:“知道你從沒喜歡過我,但我曾經(jīng)喜歡過你……不對,不是‘喜歡過’,是一直都很喜歡�!�
程音試圖打斷:“陳同學(xué)……”
“你讓我說完。其實從小到大,都是女孩追我,我沒追過人,也不太懂怎么跟人表白,但我這兩天反復(fù)在想,如果不把話說明白,我一定會后悔。”
“我大一剛認識你的時候,其實挺討厭你的,輕輕松松就能贏我一頭,卻那么目中無人,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我的存在�!�
程音:……冤枉,她只是忙著掙命,每天擔(dān)心下一頓飯的著落,哪有時間照顧旁人的小心思。
但她沒說話,靜靜聽陳嘉棋往下說。
“你那時候很亮眼,你知道嗎?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像一陣風(fēng)自由來去,卻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這陣風(fēng)吹進了我心里,再也揮之不去�!�
“我不是目中無人,也并不針對你�!背桃艚忉屃艘痪�。
“我知道,你平等地忽略所有人……”陳嘉棋苦笑,“但我就是喜歡你,很喜歡,之前因為自尊心,一直藏著沒說,后來發(fā)現(xiàn)你跟人……我很生氣!但生氣的原因也是因為喜歡你!”
“陳嘉棋,我們不可能的�!�
“為什么?你覺得我是一時沖動?不,我認真考慮過,我能不能接受一個有孩子的女人?答案是:如果是你,怎樣都行,有幾個孩子我都不在乎。你過去的那些事,我可以當(dāng)作沒發(fā)生過……”
程音:“可我不能�!�
過去就是過去,組成了她的血肉,靈魂,記憶。那不是榮耀,更不是恥辱,那就是她的一部分。
陳嘉棋定睛看她,嘆了口氣。
“我知道這時候,我應(yīng)該說些漂亮話,但你是知道我的,從來不搞這一套�!�
“如果說百分百不介意,那也太虛偽了,但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做事不會像毛頭小子那么沖動。我真的仔細衡量過,你家庭條件一般,還有個小孩,對我也沒感情,這都是扣分項�!�
“但我年紀不小了,家里一直催婚,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對象,你是目前最符合我心意的人選�!�
“你不是很著急要找人結(jié)婚嗎?找陌生人真的不太安全,有法律風(fēng)險,也有人身危險,你單身媽媽帶個小女孩,想事情還是要穩(wěn)妥點才對�!�
陳嘉棋一口氣說完,將那束雛菊放進了程音的懷中。
“好好考慮一下,程音,我將是你能找到的,最穩(wěn)妥的選擇�!�
程音抱著一捧花,在門外站成了一幅油畫。
尹春曉提著保溫壺假裝路過,看了一眼捧花的美人,搖了搖頭:“難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