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再一推門,燭光搖曳、樂聲悠揚,少男少女眉目含光,滿屋子都是曖昧的空氣。
他以為弄錯了地址,直到看見了林音。
這次她的打扮得還算正常,臉上干干凈凈,只涂了潤唇膏,薄紅光潤,如同將熟的。
色淺而嬌嫩,還沒她的臉蛋紅。
季辭蹙眉,默然走到林音旁邊,問都沒問,打算拎起她直接走人,卻被她一把揪住了衣袖。
“我同學都看著呢……吃頓飯都不行嗎……”
林音紅著臉小聲哀求。
何止同學,還有仇敵呢,都等著瞧她出洋相。那個瞬間,林音都有點后悔騙季辭過來了,但凡他不肯配合,從此她要淪為一個笑柄。
好在,季辭坐下了。
點餐、吃飯、結賬,安靜地陪完了一整頓飯。
林音也沒想到,一切會進行得那么順利,唯一可恨的是她自己,居然全程沉默干飯,連一個像樣的話題都找不出來。
她就是這種關鍵時刻很會掉鏈子的人。
機會擺在面前永遠抓不住,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她所有的聰明才智、機靈狡猾,在季辭面前都會被解除武裝。
她在他面前始終是沖動的,但真沖到他面前,與他短兵相接,她的行動力又會當場消失。
林音當時是如此空洞,全然不知魂魄飄去了哪個太空。
她的腦袋里滋滋滋全是雜訊,周圍每一對小情侶都在蜜里調油——互相喂對方薯條,在桌下悄悄牽手,甚至有膽大的少男少女,以闊葉綠植做遮掩,飛快地打一個啵。,盡在晉江文學城
身處在這一片曖昧的海洋中,盡管季辭與她什么都沒有做,林音也克制不住一直臉紅。
他愿意和她一起吃這段飯,是不是就代表了什么?
無數(shù)次心理建設,終于林音在最后一道甜點上桌時,積攢了足夠的勇氣。
她切下一片巧克力布朗尼,用叉子遞到季辭的嘴邊。
叉子很小,卻千鈞重,程音舉了幾秒,手就開始發(fā)抖。
她不知道季辭什么表情,因為她連目光對視都不敢有,就這么直直伸著手,等他給出反應。
季辭當然不可能跟她搞這種肉麻的喂飯py。
他的目光從輕顫的蛋糕,轉移到她通紅的耳垂,微不可聞地“嘖”了一聲,程音的叉子差點應聲而落。
抖了下,最后落到了他的手里。
季辭接過蛋糕叉,將蛋糕放回了林音的盤子:“快吃,吃完回家。”
他語氣淡淡,完全辨不清當時情緒。
飯后,陳嘉棋送程音回家。
胡同幽靜,反倒比餐廳更適合聊天,程音本著坦誠合作的原則,覺得有些窗戶紙得提前捅破。
“陳嘉棋,我急著結婚,只是為了讓小孩上學�!�
“我知道。”
“我們即使真的結婚,也沒法像真正的夫妻那樣生活�!�
“沒關系,慢慢來,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歡的事�!�
“這對你而言很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我媽天天催婚,每周讓我相一次親,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了我的生活,我真的很需要有人來幫我解決這個麻煩。找個自己喜歡的合作對象,總比隨便結婚來得強。再說,搞不好一起生活個一兩年,你會喜歡上我也不一定�!�
“不太可能,我這個人,情感并不豐富�!�
“那也沒關系,先搭伙過日子唄,假如將來我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或者你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我們再離婚就是了。至少在當下,我們算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實在談不了感情,咱們就談談合作。”
他們邊走邊聊,很快到了程音家的小院門口。,盡在晉江文學城
院門虛掩著,程音沒直接進,實話說,陳嘉棋剛剛那些話,多少還是打動了她。
不談感情談合作,這確實是她的舒適區(qū)域。
“如果我們結婚,我的責任義務包括哪些?”她自動轉向了談合同的思路。
“你只需要對我的父母履行當兒媳的義務,就足夠了。不用擔心,我不會強迫你對我履行任何做妻子的義務。”
程音點了點頭。
“有一件事,我得事先聲明�!毕肓讼�,她決定也拿出一點合作的誠意,“我有比較嚴重的夜盲癥,可能隨時失去視力,變成盲人�!�
“這么嚴重?治不好的嗎?”陳嘉棋當真吃了一驚。
“先天的,治不好�!�
陳嘉棋沉默了片刻:“也不一定就會發(fā)生�!�
“如果真的發(fā)生,我們就直接離婚吧�?梢詫憘托底條款,”程音建議,“寫在婚前協(xié)議里,你的婚前財產正好也需要做個保護�!�
陳嘉棋:“……行�!�
月色
鹿雪的戶口總算有了眉目,
程音心情松弛,步履輕盈地推開了小院的門。
門里光影交織,影子里站了個人,
她沒能看清,
一頭撞在了對方身上,
險些被嚇趴在地。
“是我。”那人伸手扶住她,沉穩(wěn)熟悉的聲線。
劉嬸這幾日回了老家,
前院安靜無人,
只有一盞燈,半明半暗地閃爍。
季辭舉起手上的新燈泡,對她笑語:“回來得正好,過來幫忙�!�
程音站在院中,
手上扶了個搖搖晃晃的折疊凳。
抬頭是季辭微青的下巴,能看到他額前的碎發(fā)在夜風中飛舞,
無數(shù)細小的蠓蟲繞著燈罩飛旋,像一朵朵散落的金色絨花。
好神奇的一幕。
柳世的季總,正在幫她換壞掉的電燈泡。
換完燈,季辭收起折疊凳,
又拉開了程音家的大門。
這扇門每次開關都要用力往上托舉,
否則歪掉的門扉會蹭到地磚,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怪響。
他連這個小訣竅都知道,
熟門熟路仿佛回自己的家。,盡在晉江文學城
分明他周身氣質清貴,
和這間二十平米的陋室格格不入。
程音剛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了屋里不對勁。
多了很多東西,
零食、飲料、各色日用品,
沿著墻角碼了兩排,
桌上還多了個微波爐,旁邊是做了一半的三明治。
季辭洗凈了手,
用油紙覆住三明治:“鹽買了嗎?”
程音茫然臉。
“沒看到微信?那我去買�!�
說話間他又出了門,徒留程音一人在屋里發(fā)呆——這一幕仿佛舊夢重溫,她又回到了與他一起住出租屋的日子。
唯一的區(qū)別,多出了一個程鹿雪。
小孩還是在自家床上睡得踏實,小姑娘四仰八叉,甚至打起了歡暢的小呼嚕。
季辭,出租屋,還加上一個小的。
簡直像是過上了。
這個想法像一根針,驀然戳醒了程音——疼歸疼,但那針尖或許是淬了糖,甜蜜一下子泛開,像往心里猛撒了一把糖。
要死。
這一整晚,她和陳嘉棋約會談天,和上班開會的心情全無區(qū)別,此時在不合時宜地甜個什么鬼。
奢想者會被上天懲罰,腳踏實地才能被生活獎勵。
在季辭提了包鹽從便利店回來時,程音也打定了主意。
“我要結婚了�!�
她本打算委婉,但甜蜜的余味讓她驚恐,索性抽了把最快的刀。
“我擔心,別人會產生誤會,所以……以后你別再來我家了。”
季辭沒說話,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
他不笑的時候,臉上總帶了些冷寂的倦意,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不好相處,還有些懶慢疏狂t。
“別人?”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走到桌旁撕開鹽包,捻了少許灑在煎蛋上,又用油紙裹好三明治。
慢條斯理,喜怒難辨,這個態(tài)度,反而讓程音有點不敢往下說。
她沒想到她和季辭說話,居然還要鼓一鼓勇氣。
“我和陳嘉棋在交往,”她假裝鎮(zhèn)定,想到季總可能未必認識這個層級的員工,又補充道,“他也是我們公司的�!�
“我知道。”季辭淡淡道。
他將三明治裹好,用馬克筆做了區(qū)分標記:“你喜歡他?”
“……對�!�
“鹿雪也喜歡?”
“對�!�
季辭彎腰,將三明治放進冰箱——程音剛注意到家里還多了小冰箱,精致可愛,正好能放一天的食材。
“三明治明早用微波爐加熱1分鐘,畫五角星的是鹿雪要的口味。”他低頭用濕巾擦手,“水電費我交過了。”
原本就無法進行的對話,越發(fā)不知該如何應答,程音輕輕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這次季辭沒有發(fā)現(xiàn),他目光低垂,并未看她。
“你覺得,他能給你幸福?”季辭一根根擦干凈手指。
幸福的生活應由自己創(chuàng)造,這話程音不敢講,季辭現(xiàn)在看起來像個真正的大家長,不知道的還以為陳嘉棋娶她,還得先去找季總提親。
此人護短,從小就是這個毛病,在家對程音兇得要死,出了門絕不允許旁人碰她一根頭發(fā)。
好多年沒進入季三的保護罩,她都有點不習慣了,但還是本能地知道,怎么樣的回答能夠讓他滿意。
此時,季辭再次抬起了眼,他的上目線弧度清冷,專注看人的時候,仿佛總是帶著無情的質疑。
一個無法靠近的人。她從小喜歡到大的人。
直到今天,此刻,程音被他專心地注視、認真地對待,還是會忍不住怦然心動。
這讓她的聲音帶了種自己都覺察不到的酸楚:“對于我來說,今時今日,他就是最好的、唯一的選擇�!�,盡在晉江文學城
季辭沒有應聲,他的目光似輕又重,看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你確定?”
他不愛她,但有可能真的很關心她,這個認知讓程音越發(fā)酸楚。
那個久違的稱呼,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我很確定,三哥。”
……
這一夜的黑,是夜盲癥的那種黑。
陳舊小區(qū)的路燈永遠失修,燈罩里沉積著半盞黑色蟲尸,它們起初在撲向光明時,必然不知自己撲進的是一座牢籠。
即便知道,它們一定也甘之如飴。
季辭有段時間沒來,門口又貼滿了收費單據(jù),他將之一一撕下,開門進了屋。
窗簾半開,月亮透過梧桐的新枝,在地面繪出曲折的清影。古歐洲人認為,月光會使人瘋狂,如此無稽之談,季辭本不會信。
這天晚上,他卻走到窗邊,靜靜地曬了一會兒月亮。
從他的視角,正好能看到一幅熟悉的畫面。若是盛夏,當有梧桐濃蔭匝地,而今仲春,只見枝條疏朗、青葉初萌,在夜風中輕搖款擺。
當年選擇租下這套房子,只是因為知知站在這扇窗前,贊了一聲好風景。
好風景她恐怕早已遺忘,即使每天對著他的微信頭像,也勾不起半分舊日回憶。她也不會想到他習慣以“Z”為昵稱,亦是取自她的乳名。
往事于他歷歷在目,卻是她竭盡全力要拋之腦后的東西。
月色使人發(fā)瘋。
光線冷而薄,帶著不可覺察的鋒利之意,像薄刃或是雪片,這樣的光景,容易勾起一些關于雪天的回憶。
寂靜的。哀傷的。失措的。燃燒的。
他的心,是一只陳舊的小破碗,摔得全是豁口,勉勉強強裝著半盞陳年的雪。只有她才能將這凍雪融化,滋潤他的渴。
她消失不見的那些年,他不能算是真的活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滿心只有復仇的念頭。
甚至不惜以身試藥,不在意是否帶來不可挽回的后果。
而她忽然出現(xiàn),瞬間打亂了他的節(jié)奏。
箭在滿弦之上,他沒有后退的可能。前方萬丈深淵,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他無法對她說出自己發(fā)病的真實原因,怕她自責懊惱。
也無法對她坦陳自己的計劃,怕她堅持要與他共同進退,將自己一并置于險境。
更無法向她坦陳心中的情感,他最怕有一天,他也像程教授一樣被人謀害,捏造成自殺的假象。
她會又一次遭受被至愛拋棄的毀滅性打擊。
世事便是如此無情。
他對她懷著全宇宙最熾熱的愛,卻要像恒星一樣緘默無聲,熵增不可抗,宇宙會變冷,愛終會死亡,連同他殘破的肉身一起。
但愛是克制不住的,它不知從何而起,便不知如何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