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季辭強壓著嘴角,將某個倒掛著笨蛋從床上抱起來,輕輕放進了輪椅。
他竟還變出了張羊毛小毯:“剛醒會冷,蓋著點�!�
待安置好程音,他又去旁邊的床上抱鹿雪,小姑娘不知睡到了那個爪哇國,被挖出被窩時說了句夢話:“爸爸加油!”
還挺應景。
說加油就加油,季辭單手托住鹿雪,忽然彎下腰,看著程音的眼睛,說出一句駭人聽聞的臺詞。
“知知,我們結婚吧。”
協(xié)議
程音在少女時期,
曾無數(shù)次幻想季辭跟她求婚的情景,無不浪漫而盛大,布滿了花瓣、氣球、蠟燭、水晶等常見愛情元素。
她沒想到它當真發(fā)生,
居然是在如此新穎的一個場景。
程音愣愣看著季辭。
走廊雖安靜,
并非無人往來,
門上的長條方窗好似一個窄形電視,播放著夜班的護士、溜達的病人、沉默的家屬。
這兒是醫(yī)院,
人們在此生老病死,
樁樁都是人生的頭等大事。
但很少有人在這兒求婚,還用那種聊家常似的口吻。
程音沒有回應,而是低頭去找手機。
她打給了梁冰。
怕被季辭聽到,她還特意背過身去,
小聲地問對面:“你老板今天下午,又發(fā)病了?”
正忙著趕榜的冰涼薇甜太太,
疑惑地停下了瘋狂碼字的手指。
沒有啊,他老板只是在頒獎儀式結束后,抱著一起比賽的小女孩離開了現(xiàn)場,導致他被一群人追著打聽,
是不是季總隱婚生了個女兒。
他也想問呢,
怎么季總和音姐女兒長得那么像,難道這故事竟是總裁夫人帶球跑?好古早的狗血題材!
程音沒能滿足梁冰的好奇心,
她的手機被人抽走了。
“我現(xiàn)在很清醒�!奔巨o看她的眼神有些無奈。
程音對此持保留意見,
您聽著可不清醒,
結婚對象您確實是有,
但從來不是我啊。
上周挑婚紗的時候我還是你妹妹呢,
你猜怎么著,我當時的結婚對象也不是你。
程音滿腹的心理活動,
最終化作一個大無語,聽著季辭繼續(xù)往下說:“你最近病急亂投醫(yī),到處找人相親,是不是為了給鹿雪上戶口?別在外面亂找了,我正好沒有結婚�!�
……正好這個詞是這么用的嗎!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如此輕描淡寫,仿佛在說,“別在外面亂吃東西了,廚房正好空著,三哥給你下碗面�!�
程音哪可能跟著他一起瘋。
“三哥,我一個有孩子的人,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不知道你和孟小姐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既然談了這么多年,家中長輩也都贊同,有什么矛盾你們好好解決�!�,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本意是想好言相勸,勸了兩句心中酸澀,干脆閉了嘴,眼睛去看墻上的畫。
此時才注意到,畫是古斯塔夫那幅著名的《吻》。
“如果你在奧地利聽故事,那么離開維也納那日,請務必帶走一個吻�!比绱死寺䶮崃业闹黝},所表達的情感卻是——畢生的情人從未真正在一起。
很好笑。
程音笑了,命運真是最好的幽默大師,如此賣力地講冷笑話,她想不聽都不行。
腿摔斷了,她連跑都跑不出去。
季辭將鹿雪重又放回床上,扯過被子一角,蓋住她圓鼓鼓的小肚皮。然后他將程音連同輪椅一起,轉到他的方向。
她還不看他,他只好伸手扶正她的臉。她垂著眼皮,他干脆單膝觸地,試圖與她目光相接。
……這下真是求婚的姿勢了。
“我和孟少軼是普通朋友,之前跟你解釋過的。孟老師也許有其他想法,但那不是我的想法。”
“我跟少軼偶爾一起出門,因為她是個好向導,而我需要去一些比較偏遠的地方。”
“我這些年一直在找人。”
“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突然失蹤了,我無時無刻都想找到她,經(jīng)常焦慮得通宵睡不著,怕她挨餓,受凍,一個小姑娘在外面被壞人欺負……”
“我哪有什么多余的心力,跟別人談戀愛�!�
程音不知何時與他目光相接。
她三哥如今成熟儒雅,已是高不可攀的清貴之人,此時與她相對懇談,卻是顯而易見的低姿態(tài)。
就算年少時,t她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季三,他何曾與人低過頭。
“我知道你現(xiàn)在獨立又能干,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鹿雪也養(yǎng)得很好,但這世上惡意之人太多,我真不放心你跟什么亂七八糟的男人結婚�!�
“已經(jīng)四月份了,下個月就要提交幼升小的資料,你臨時找人,哪還來得及?”
季辭這樣的談判高手,要說服人只是時間的問題,程音還在做無謂的反抗,試圖提醒他正身處于宮斗漩渦,總要顧及孟老的想法。
季辭冷然:“你哥暫時還不需要靠出賣自己,來獲得旁人的選票�!�
他說這話時,像極了年少時的桀驁模樣。
她最愛的初戀臉都被祭了出來,程音哪還招架的住,談判高手精準把握到她面露猶豫的一線時機,放下了最后一塊砝碼。
“我的病,總是不定期發(fā)作,又不敢讓外人知道。知知幫了我那么多回,不如救人救到底?有個明面上的身份,方便隨時照應著,我很需要你�!�
他家這個姑娘,歷盡滄桑歸來,變得吃軟不吃硬,不談感情只談交易,他得換個方向拿捏。
果然她遲遲疑疑松了口。
“所以,我們只是假裝結婚,對嗎?”程音說不好心里是覺得失望,還是松了口氣。
季辭微微歪頭,笑得光風霽月:“不然呢?”
話里有話,程音秒懂,恨自己一時多嘴——好似她巴望著發(fā)生點什么似的。
“要假裝多久?我這邊只需要配合給孩子上個戶口,加上30天的離婚冷靜期,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夠�!�
她立刻撇清嫌疑。,盡在晉江文學城
季辭失笑,好沒良心,但也非常帥氣,這種用完就扔的態(tài)度。
希望某一天哪怕他不在了,她也不會感到難過。希望她面對世上所有男人時,都是同樣的理智冷靜,一切都先考慮自己。
心中酸澀混著欣慰,表面他卻云淡風輕:“我自是希望,你能一直幫我打這個掩護。不過一直綁著你不放也不現(xiàn)實,不如先以一年為期?屆時看你的意愿,是要終止還是繼續(xù)�!�
一年,聽起來也還適宜。
但和季辭結婚非同小可,她其實還有其他顧慮。
“我的職業(yè)發(fā)展才剛起步,要是跟你結婚,算是直接站了個隊,而且,還不是我預先選好的那一隊�!�
季辭挑了下眉:“對我這么沒信心?”
那倒不是,程音其實是對季總太有信心。
若是宮斗失敗,他被逐出公司,一切倒還好說,她這個“前妻”在柳世仍可有立足之地——參考王云曦,憑自己的本事,在職場還是能吃上飯的。
可若他贏了……這家優(yōu)質公司,她還真就沒法再待了。
說一千道一萬,夫妻是過于深度的綁定關系,董事長夫人是個專屬職業(yè),好比一個小型的總統(tǒng)夫人或大使夫人,別說沿著職業(yè)道路穩(wěn)步前行了,想在本公司當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人,都是奢想。
再說了,萬一到時候季董有了正牌夫人,得多大的心胸,才能容忍她繼續(xù)待在同一家公司?
“我們能隱婚嗎?”程音提了個附加條件,“盡量別讓同事知道�!�
如此,也能將對她職業(yè)生涯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我有這么見不得人?”季辭這回真的氣笑了。
“不想引發(fā)太多議論�!背桃艚忉尅�
“好�!奔巨o扶額。
本來也不打算讓她直接暴露于人前,但真聽她親口說出……
他家知知還是這么會氣人。
正聊著,護士推門進來,問是否需要幫忙協(xié)助出院。
季辭直起身,幫程音蓋好小毯,又將鹿雪重新從床上抱起,調整好她的睡姿。
“勞煩送我們?nèi)ネ\噲觥!彼馈?br />
程音也對幫忙推輪椅的護士道了聲謝。
兩個人都平平靜靜,沒人看得出來,這里剛剛進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求婚。
車還是前幾日那臺,邁巴赫的黑色商務車,新提的車,車身太長,司機老李不怎么開得慣。
事先給他的地址,他也從未去過,不是季總常住的公寓,也并非后海的老宅。
他忍住了沒往后張望,但眼角余光看得到,程小姐是被季總抱上車的。,盡在晉江文學城
小心翼翼,護若珍寶,瞧著不像只是崴了腳,倒像整個人都是琉璃做的,生怕碰壞了似的。
老李松開手剎,油門都沒敢給,讓車平穩(wěn)絲滑地滑出了停車位。
直到車上了京通快速路,程音才發(fā)覺窗外的景色不對。
“開過東單了?”這不是她回家的路。
“你腳這樣,回自己家怎么��?誰送孩子上學?一日三餐怎么吃?”季辭先斬后奏,理由倒很充分。
程音被這一連串問號塞住了嘴。
季辭如今也算摸清了她的脈——不肯平白受人恩惠,就算是他也不行,或者說,是他尤其不行,必須來點兒自食其力。
于是他現(xiàn)場給她派了個活兒:“腳要消腫至少兩周,你先休半個月病假,這段時間在家別閑著,把羲和的宣傳方案做完�!�
妹妹愛上班,也擅長上班,那就讓她上個夠。
他笑得仿佛過年時跟親戚炫耀的家長:“聽說我們知知,每年都拿國獎,讓我看看傳播學優(yōu)等生的專業(yè)實力。”
建國門往東是通州,史稱通縣。
這些年建設北京城市副中心,市人民政府被遷移至此,區(qū)域內(nèi)肉眼可見的繁華了不少,一路見到新樓盤鱗次櫛比,入住率并不低。
車開進一個嶄新小區(qū),地庫寬敞明亮,程音略感困惑,她記得季辭住在城里。
車停穩(wěn),季辭將睡得奇形怪狀的鹿雪從車里抱出,理了理她亂七八糟的羊角辮,然后一手抱著娃,一手推上程音的輪椅,示意司機離開。
老李一言不發(fā)將車開走,他想,從今日起,季總或許需要更多的隱私空間。
老頭放了一首歡快的鳳凰傳奇。挺好,他老板是個好人,老板高興他也高興。
“這是哪兒?”地庫直達的入戶門,肉眼可見的造價不菲,程音忍不住問季辭。
“這兒離幼兒園不遠,附近有冰場,等到九月開學,旁邊好幾所重點小學。只是我們上班稍遠,但我考慮,還是緊著孩子方便,你覺得呢?”
我覺得您……進入角色未免有點太快……
程音很不適應季辭這一身純正的奶爸風味,然而他對鹿雪的喜歡,看起來完全發(fā)自內(nèi)心。
甚至陳嘉棋……被鹿雪叫過那么多聲“爸爸”的陳嘉棋……都沒他這般事事有考慮。
此時程音不得不認可了太子黨對季辭的評價——姓季的手段了得,收買人心太有一套。
等見到了鹿雪的兒童房,程音已經(jīng)徹底無話可說。
據(jù)季辭所言,這套獨棟原是某明星預定,由于出國定居臨時轉賣。
208們不差錢,給女兒裝修的房間就算放在迪士尼樂園,也能當個專門的展區(qū)。程音不敢想象鹿雪明天早上醒來該會有多高興。
這是她窮盡一生都無法給孩子提供的成長環(huán)境。
不怪季辭當初選擇離開,人往高處走是客觀規(guī)律。
由奢入儉難也是,看來接下來這一年,她得經(jīng)常跟程鹿雪洗洗腦——別把這樣的生活當做人生常態(tài),她們只是來這兒度假的過客,不能因為天上掉了個餡餅,就不再自己耕地。
多少中了彩票的人,人生反而過得越發(fā)糟糕。
同一個道理。
季辭將鹿雪放入掛著海藍色帳幕的公主床,回頭便見程音扶著輪椅,坐在門口若有所思。
她看起來不悲不喜,眉目生而秾麗,神情卻極素凈,似乎很難被俗世的塵埃沾染,明明就在眼前,卻仿佛神魂飄蕩去了遙遠的地方。
他忍不住快步走到她面前:“怎么?累了?”
程音抬頭看他,不言語。
他摸摸她頭發(fā),“累了早點休息�!�
季辭說不清心底的失措從何而來,他從來都是鎮(zhèn)定而有主意的人。
從他九歲那年,瞞著家里的老人,偷偷攢錢買了開往北京的火車票,去找他傳說中的“小姨”,凡是他想做的事,無論結果如何,終究都能做得成。
可此時,明明他已開始收網(wǎng),確信一切盡在掌握,她也一同被網(wǎng)羅于他的計劃……
他卻覺得,她不會乖乖聽從他的安排和指令。
原本她也不是他計劃中的一環(huán)。
季辭上前,將程音連輪椅一同推到了走廊的盡頭。
“晚上你睡哪?我房間,還是客房?”
他步履平緩,態(tài)度自然,徑直將她推到了主臥:“睡我房t間吧,客房沒有洗手間,你的腳不方便�!�
程音若是腿腳好使,此刻恐怕已經(jīng)蹦了起來,而今只能如坐針氈,連連擺手:“我們又不是真的結婚了……”
季辭低頭,看見她順滑烏發(fā)間,粉紅耳廓隱隱若現(xiàn):“我的意思是,主臥讓給你,我睡客房,又在胡思亂想什么?”
寬敞的主臥確實是唯一選擇,只有在這兒輪椅才能暢行無阻。
程音將自己關在洗手間,學習如何單腳站立,杵著拐刷牙洗臉,不時地瞄一眼雪白的貓腳浴缸。
她住在胡同這半年,甚至沒有好好洗過一次淋浴,更別說舒舒服服地泡一次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