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的回答也很鎮(zhèn)定:“知知真厲害�!�
對話簡直無法進行,好在這時忽有電話呼入,季辭接通,是飛馬的調(diào)查員。
他開通免提,好讓程音一起聽。
“哥,視頻厲害不,其中一個男的偷錄的。要不要幫你們找個平臺發(fā)布,讓這幾個都出出名?”
季辭未答,依他的性子,送他們一場全平臺發(fā)布多點曝光,都是這幫人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
但他把決定權(quán)留給了程音。
“能形成很大的輿論爆點,貴校會立刻處理回應(yīng)。”他只給出了這個意見。
程音當(dāng)然也知道。
她卻搖了搖頭:“不公開。”
“提交紀檢,他們也會立刻處理回應(yīng),”她分析,“至于輿論……視頻里有其他無關(guān)的人�!�
“就算是周躍躍,也不應(yīng)該以這樣的方式被報復(fù),對女性進行□□羞辱,我豈不是跟她成了同一種人?”
“偷偷錄下這個視頻的人,才真正該死�!�
“我還是想要真人實名舉報曹平江,這不是什么羞恥的事,受害者當(dāng)然可以選擇沉默,但如果她們選擇大聲抗議,就是勇敢的,了不起的,會讓更多的人有勇氣站出來說話。三哥,我想加入其中�!�
“我希望獲得你的同意�!�
程音抬頭看著季辭,她說這些話時神態(tài)平靜,態(tài)度卻很堅決。
她自幼如此,凡是決定了要做的事,再沒有什么能夠?qū)⑺柚埂Kネ姆较�,一定向著光,亮著光,遠遠將他照耀,溫暖而堂皇。
照見他的偏隘與冷寂,照見他身后那個色深而重的陰影——如果不是她將他從路邊撿走,他不知自己會從那個人生的岔路口,走向怎樣絕望的深淵。
那天晚上,暗無天日的暴風(fēng)雪中,她是世間唯一的光。
羲和。他的神女羲和。
時隔這么多年,他終于再次看到了她笑著奔赴光明的樣子。
季辭站在程音的身后,沉默地將她注視,絲絨窗簾悄然垂地,將他籠罩在天光照不到的暗影之中。
世人皆道他高嶺之花,溫文爾雅,其實一切不過皮相。
他心思深沉,性格偏執(zhí),極善于謀劃與獵取。折多山高寒缺氧,卻有狼群終年出沒,是他童年為數(shù)不多的陪伴。
他的寡言、兇狠與善謀,都從觀察狼群中習(xí)得。
凡是被藏狼盯上的目標,絕沒有逃出生天的可能,除非有什么理由,讓狼主動放棄。
克制,季辭告誡自己,別驚擾她,要多加克制。
一點點,千萬別貪心,只汲取一點點,這世間獨屬于他的光明。
程音說完那些話,心中忐忑的感覺已經(jīng)完全消散。
是程敏華跟她說的吧:人這一輩子,必須做正確的事,才能吃得好,睡得香。哪怕一時間招至了厄運,那也是堂堂正正活著,抬著頭做人,這種活法才漂亮。
她生平最愛漂亮,臉和姿態(tài)都要最漂亮。
讓她困惑的,是季辭當(dāng)下的反應(yīng)。
他并沒有生氣,或者訓(xùn)斥,或者如她想象中進行勸說……而是用一種非常奇特的,幾乎讓她有點羞澀的眼神將她望著。
如此熱烈,又如此壓抑。
“怎么了,三哥?”她問。
季辭沒有回答。
他俯身,將她從輪椅上抱起來,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他在與她說話的時候,一直靠在書房闊大的飄窗上,被厚重的窗簾所包裹。
此時他暫時地移出了陰影,傍晚柔和的光線落在他的肩頭,是泛著珠光的暮山紫。
被程音錯愕的神情逗笑,季辭將她鬢邊的碎發(fā)輕輕別到耳后。
“我想吻你,可以嗎?”他溫柔地問。
隨即他低頭,不那么溫柔地,甚至有些迫切地吻住她因為驚詫而微微張開的唇瓣。
如同渴水之人跋涉千里,終于找到了他的甘霖。
天火
以三名女性手持身份證實名舉報為契機,
一度沉寂的曹平江案再度引爆了輿論。
這一次,由于舉報線索充分、證據(jù)確鑿,也因全平臺大量媒體集中關(guān)注,
Z大第一時間對曹院長進行了徹底的停職調(diào)查,
并火速進行了通報:開除黨籍、撤銷職稱、解除聘用關(guān)系。
在此趨勢的鼓舞之下,
又有十多個女生陸續(xù)參與了指控,其中還有未成年者被實際侵犯的實際證據(jù),
季辭先前安排下的人馬借機推波助瀾,
一舉將作惡多端的人渣送入了監(jiān)獄。
“周躍躍學(xué)位取消,被市臺辭退,”季辭與程音匯報其他涉案人員的情況,“她男友失去了留校資格�!辈⒈淮驍嗔艘粭l腿。
后一件事就沒必要讓她知道了。
就像她也沒必要知道,
周躍躍之所以嫉恨她,是因為他男友一直眼饞程音美貌,
又覺得她既然能未婚生子,必然作風(fēng)豪放,因此三天兩頭試圖說服周躍躍,想讓程音加入他們的SQ派對。
不能想。季辭捏緊骨節(jié)。只斷一條腿實在太便宜那個人渣。
程音并不關(guān)心這些閑雜人等,
這段時間每天都在信息大爆炸,
她算是轟轟烈烈地出了一回名。
在輿論忘記她之前……她正好在家養(yǎng)腳,借以躲開這個紛擾吵鬧的世界。
通州是個好地方,
遠離市中心,
遠離輿論中心,
遠離公司那群八卦分子,
唯一的問題——無法遠離某個人。
程音現(xiàn)在有點無法直視季辭,
自從那天傍晚窗臺上的一個吻。
跟季辭接吻不算新鮮事,數(shù)下來已是第三回,
她甚至開始習(xí)慣他身體的溫度與氣息。
但這一次,他是徹底清醒的狀態(tài)。
這是最令人難以置信的。
她無法想象他是如何清醒地說出那句話,在一次次輾轉(zhuǎn)纏綿的吮吸之后,半迫半哄道,“知知,張嘴。”
說這句話時,他用指尖摩挲著她耳畔觸碰不得的區(qū)域,奇異的酥麻令她渾身戰(zhàn)栗,他趁她情思恍惚,直接掠奪了個徹底。
那吻太欲,她無法將之與季辭聯(lián)系在一起。
吻到最后,她被壓在窗上,覺得他們隨時就要擦槍走火——她并非全不經(jīng)事,知道男人動了念是何種狀態(tài)。
好在他控制住了,從她身上撤開半寸,額頭抵住冰涼的玻璃窗,借以冷卻滾沸的沖動。
“該吃飯了,鹿雪估計很餓了。”他在她耳邊說著日常的語言,唯有起伏壓抑的鼻息泄露了他真實的情緒。
而她骨酥腿軟,意志全失。
這才是最讓程音無法直視的:她居然一點抵抗的想法都沒有,在他懷里,她投降得如此徹底。
那天之后,程音開始逃避與季辭目光接觸。
這很難,房子不小,但也就這么大,低頭不見抬頭見,而且他總莫名其妙往她眼前湊。
她不看他,倒是給了他更多機會看她。程音雖然沒有證據(jù),但眼角余光告訴她,他只要跟她在一個房間,有事沒事就會盯著她看。
導(dǎo)致她連跟他共處一室都十分困難。
怎么就她尷尬呢?他怎么做到的?繼續(xù)儒雅斯文,道貌岸然,好像那天那個登徒子不是他!
程音也不是吃素的,被逼到墻角也會跳墻。
終于有一次她被季辭看毛了,惡狠狠扭頭迎視,兇巴巴地甩出了一句東北名句:“你看什么!”
季辭的回答也很東北。
他先是愣了下——因為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四處游走——隨即緩步走到程音面前,兩手扶住她的輪椅扶手:“看你�!�
程音:……
“最近是瘦了嗎?”他端詳她的尖下巴,“白天在家沒人盯著,是不是又挑食了?”
撩人和撩架差不多,若是一方打直球,另一方就只好打躲避球。
那個吻對于季辭而言,或許只是成年人的一時興起,因為此后再沒有重演過。他又恢復(fù)了那種好哥哥的狀態(tài),對她噓寒問暖,體貼入微,坦蕩得仿佛心無邪念。
程音卻被拐帶著進了一條歪路。
她變得滿腦子都是不可言說——畢竟她已知曉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有過雖不算豐富但也刻骨銘心的經(jīng)驗。
不知為何,那一吻之后,她被喚醒了一些遙遠的回憶。
關(guān)于曾經(jīng)的那場從天而降的艷遇。
大二那年,程音通過學(xué)校的音樂社,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兼職,到某酒吧擔(dān)任駐場鋼琴。,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鋼琴是她的童子功,雖然高中之后再沒碰過,撿起來并不困難。
她背譜能力強,流行歌曲信手拈來,還會爵士鋼琴,擅長即興演奏,因此很受市場歡迎,有時一晚要連趕兩個夜場。
雖疲于奔命,奈何報酬實在豐厚,為了賺足生活費,她強迫自己連軸轉(zhuǎn)了很久,每晚靠著黑咖啡續(xù)命。
那天晚上,鋼琴旁喝剩t的半杯美式,因為涼透而顯得分外酸苦。程音皺著眉將之喝完,收拾書包從酒吧的后門離開,匆忙趕往下一場。
不料越走眼皮越沉,險些昏睡在凌晨兩點的暗巷。
不喝離開視線的飲料是重要的安全守則,程音只是沒有想到,竟有人膽敢對工作人員下手。畢竟酒吧里有監(jiān)控,鋼琴臺也放在人來人往都看得見的地方。
如果不是遇到了那個男人,她的下場估計會非常凄慘。
嚴格說來,那是她的救命恩人。
男人身形魁梧,皮膚黝黑,像是退伍軍人或是搖滾歌手。他留著炫酷的光頭,頭上還有新鮮縫合的傷口,看上去就不太好惹。
下手也很重,給程音下藥的那兩個臟東西,只挨他幾拳頭就立刻犯慫,當(dāng)場逃之夭夭。
程音最后一點清醒意識,是聽到那個人問她是否需要報警——他的聲音清冽如珠玉,與外形不太相配,一瞬間讓她想起了故人。
故人有毒,只要一想起來,程音就立刻會犯病。當(dāng)即她的嗅覺也開始失靈,竟然在陌生人身上嗅到久違的氣息。
每當(dāng)視力受限,她的嗅覺會變得格外靈敏,并以具象的方式呈現(xiàn)。
每個人的氣息都有不同的顏色,在那一刻,她嗅到他身上太陽曬過的軟意,是溫淡的洋紅,夾雜著消毒藥水的犀冷,是涼薄的天青。
這不是陌生人,是她思念多年的三哥。
既有如此認定,那么后面發(fā)生的事情,只能用水到渠成來形容。
他們在昏暗私密的小房間,做盡一切親密之事。
起初他還溫柔憐惜,幾番糾纏過后,野火終究燎原。
窗外雪片紛飛,細密無聲地將這一方空間與世隔絕,迷亂的霓虹燈影之下,他咬住她的頸側(cè),從身后與她抵死纏綿。
她屢次覺得承受不住,又屢次主動伸手撩撥。那杯咖啡讓她既亢奮又昏沉,但她知道最毒的一味藥是什么。
是他用壓抑隱忍又寵溺疼愛的聲音叫她:知知。
叫她知知的人只可能存在于夢中,第二天早晨程音醒來,滿心都只有驚嚇和懊悔。
與她共度一夜的陌生男子還在熟睡,剃得發(fā)青的頭皮,肌肉流暢的肩背,很有男性魅力的背影,但她全無欣賞的心情。
她甚至不敢面對。
窗外浩蕩的雪光映著零落的霓虹,冰藍與橘紅叮當(dāng)碰撞,似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
她頭痛欲裂,比宿醉還劇烈。
程音那年21歲,同齡人可能還被準許承歡膝下拒絕長大,但她早已學(xué)會了獨自收拾人生的爛攤子。
她光腳悄無聲息走在地板,忍著渾身不適與酸痛,清理干凈了房間每個角落的痕跡。
荒唐場景歷歷在目,她只慶幸那個男人醉得比較厲害,連她不小心碰翻了花瓶也沒被吵醒,始終背朝床里,躺著一動不動。
最終她斗膽抽走他身下沾血的床單,又將書包里新發(fā)的工資全部塞給了前臺小妹。
“任何人問起,就說沒見過我。”
關(guān)于那一夜,程音努力毀滅了一切痕跡,不料命運捉弄,給她留下了最確鑿的一項證據(jù)。
藥她緊急吃了,竟然沒有用,不知是過期還是什么原因。一個月后,婦產(chǎn)科的女醫(yī)生見怪不怪,甩給她一張帶加號的驗孕單:“跟你男朋友商量一下,打算怎么處理�!�
不過這次,她還對程音多說了一句。
“最好跟你父母也商量一下,從檢查結(jié)果來看,你的生育條件比較差,可能一輩子就這一次懷孕機會,打了可就沒了�!�
程音拿著報告單,在醫(yī)院大廳的藍色塑料椅上坐了一下午。
周圍來來去去,都是滿臉幸�;蛘叱羁嗟臏誓赣H,卻很少有人像她,獨自一人來到這里。,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大部分人都擁有幸福的家庭。
唯獨她,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沒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到底要不要留下這個意外降臨的生命。
但這似乎已經(jīng)是一種提示。
作為一個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拋棄的倒霉蛋,命運如同開玩笑一般,給了她一次選擇的機會。
一生僅此一次,獲得一個血脈與共的家人。
她知道將來的路會很難走,為此,上天給了她一個極大的誘惑。
她有了選擇余地,可以不用再一個人走下去。
作為一個曾經(jīng)被母親拋棄的孩子,命運問她,要不要成為一個不拋棄孩子的母親。
這是一道……答案是唯一解的單選題。
……
程音覺得自己犯了怪病。
她一邊躲避,一邊忍不住觀察季辭的背影,還會想象他脫掉襯衫,剃光頭發(fā)的樣子。
她覺得他和那個人很像。
至少他們親吻的方式很像,她想,季辭既然能以那么放肆的方式親吻,必然也能以同樣放肆的方式做愛。
她清冷克制的三哥,在她心中的形象于不知覺間緩慢崩壞,逐漸與記憶中那個放縱情欲的陌生男人合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