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姜月問:“你好端端的為什么非要和我看月亮�!�
這時的聶照還沒有九年后的心思百轉(zhuǎn),
直言不諱地看著她:“我自然是在追求你啊,
追求姑娘,就是要給她采花,帶她看月亮。”
他晶亮的眸子被燭光照得透亮沾上韞色,
少年的赤誠在其中袒露著,一覽無余,姜月眼中是赤裸裸的他,
他把赤裸裸的自己展現(xiàn)給姜月,
他的情緒,
他的想法。
她下意識抓住被單,偏過頭:“可是,
可是我們才認識不久�!�
聶照上前一步,
卻怕身上的寒意侵染她,
忙停住腳步,道:“所以我才在追求你啊,不是直接向你提親,問你是否愿意嫁給我。所以你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嗎?”
姜月眼前突地閃過一片五光十色的混亂畫面,世界都跟著扭曲晃動起來,她搖了搖頭,把混亂甩出去,她的腦子現(xiàn)在遠比聶照這番話要復(fù)雜:“你是對我一見鐘情了嗎?”
“我不知道,”聶照對她的話認真想了想,忽然抬眸,把外面的氅衣脫下來,祛掉了身上的大部分寒氣,蹲在她床前,從下至上認真望著她,“我只知道你在馬車上哭起來的時候,我很難過,想幫你擦眼淚,想保護你。如果這叫做喜歡,那我應(yīng)當是對你一見鐘情了�!�
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如果他告訴姜月他們之間有婚約,那么她做出的選擇便有迫于其中壓力的存在了,聶照想要她真的喜歡自己,才做出選擇,在他失去的那段記憶里,已經(jīng)很對不起姜月了,他不愿意再令她難過。
至于自己是否愛她,這個問題過于深奧,但他覺得自己應(yīng)當是不討厭的,他會給她用隨身的帕子,也不抗拒未來與她攜手這件事,在他把劍刃挪開她脖頸寸遠的時候,大抵就有些心軟喜歡了。
姜月低下頭,她未想過聶照會如此直率、坦誠,她即便什么都記不得,卻也為之震撼,直覺自己前十幾年的人生里,應(yīng)當從未遇到過如此利落的人,他要做什么,要說什么,都不會在心里繞長長的一圈,最后化作一聲沉悶的嘆息。
她握著心口的平安鎖,說:“你讓我好好想想。我感覺有些奇怪,你現(xiàn)在記憶都停留在十二歲,我答應(yīng)你有些奇怪……”
“我雖然記憶在十二歲,但我在努力學(xué)了,”聶照舉了舉手里的折子,“而且我的身體和大腦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我會很快成長起來,然后保護你的�!�
他向她保證從袖子里摸索,不知道在摸什么東西,好一會兒才掏出個小袋子,小心翼翼放到她面前。
“這是什么?”姜月問。
聶照把袋子解開露出里面熱騰騰的栗子:“給你煮的栗子。我打算帶你看月亮?xí)r候吃的,天冷,和熱的板栗最相配了,”他說完,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表情,“你愛吃嗎?”
姜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什么不愛吃的東西,點點頭,他得到她的肯定回復(fù),也笑起來,連忙把胳膊搭在床上:“那我給你剝�!�
“我自己可以�!�
聶照擋開她要伸過來的手:“不可以,我在追求你,這種事情不可以你來做。”
姜月趴在枕頭上,有種背德感,好像在和一個小少年調(diào)情。對方熱忱、赤誠,一腔熱血對她好。
她看著聶照的臉,覺得熟悉又陌生,心里隱隱有個聲音告訴她,最初認識他的時候,他定然,絕非是這樣的。
他該像一口噴涌多年卻被塵封的寂靜古井,井面常泛波瀾,而水下卻寒寂不見底,壓抑而孤冷,他愿意在一個艷陽天把表層曬得溫?zé)岬乃破鹆茉谒氖滞螅瑓s不愿意把余下的冷水讓她沾染分毫。
現(xiàn)在的聶照,是一潭完完全全清澈見底,且被曬得暖融融的溫水,熱烈而縹緲,充滿了不真實的生命力。
聶照沒多一會兒,就利落地將栗子全都剝好了,像小山似地堆在她面前,笑吟吟地彎起眼睛:“好了,”他又問,“你的肚子還痛嗎?”
姜月?lián)u頭,復(fù)又點頭,手指捏出一小寸:“有一點點�!�
他坐在地毯上,背倚著床,轉(zhuǎn)頭向她伸出修長的手指勾了勾:“你把手放在我掌心�!�
她猶豫不決,聶照又朝她的方向伸了伸:“沒關(guān)系的。”他也不催促,就靜靜地等著她主動把手放過來,似乎不會不耐煩也不會疲倦,永遠有耐心。
姜月小心翼翼把冰涼的手滑進他的手掌里,聶照一把輕輕握住,她覺得有一股奇異的暖流沿著交握的手向全身輸送,漸漸渾身都變暖了,甚至還有些熱,肚子也不痛了。
“是不是很舒服?”他低下頭,左手搭在肩膀上握著她的手,屈膝坐著,膝蓋上放了本折子,用空著的右手翻了一頁,問她。
“這是什么?”
“是我的內(nèi)力�!�
這是很珍貴的東西,他竟然用來給自己暖身體?
姜月不由得震驚,想把手從他掌心中抽出,卻被他料到,更緊地握住,粗糲帶著薄繭的指腹擦過她的手背,酥麻得令她身體一顫,不再掙扎。
聶照還在沉默著看折子,姜月吃栗子,順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顆。
他忽然把地上幾個折子舉起來,挨個給她看,含糊說:“事情好像比想象中的更復(fù)雜一點�!�
姜月聽得心里一咯噔。
“我以為我功成名就,給我哥哥們掙臉,給家里光宗耀祖了,沒想到我成亂臣賊子了�!甭櫿樟嗥鹌渲幸粋,指著上面的一行字‘今西北已定,請主公早謀攻伐中原之事’。
“結(jié)合這些折子來看,我可能是在撫西,嗯……造反了�!�
姜月咽了咽口水,合不上嘴:“那現(xiàn)在怎么辦?你要是造反,那朝廷早晚會來討伐的,到時候你要是還沒想起來,那我們豈不是都要死了?”
聶照推了推她的下巴,幫她把嘴合上,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床邊敲擊,發(fā)出“嗒嗒”的輕響:“其實也沒那么悲觀,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我做不成的事情?只要我盡快把局勢弄清楚,總能找到應(yīng)對之法。上天生我,多加愛惜,總不會令我英年早逝。”
他說得輕快,姜月見他神色飛揚,眉眼間俱是神采,方才確定這話不是用來安慰她的,聶照是當真自信,他自有一番意氣,覺得世上沒有過不去的難關(guān):“你是哪里來的自信?”
聶照不以為意:“我自出生起,便從來沒有輸過任何人,旁人要背十遍的書,我過目不忘,旁人要練百遍的劍,我三次即流暢。既然能做得這撫西之主,便斷絕了傷仲永一說,天命自然在我,即便不在我,我也不輸任何人。
半年、一年、兩年,即便不能揮師中都,我難道還不能守住這里嗎?”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雖有輕狂,卻委實讓人心安神寧,似乎他當真有這樣的本事,姜月對他免不得有了信心,往他嘴里又塞了一顆栗子:“那你努力。”
聶照沖她一挑眉,復(fù)笑了:“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我要做個俠客,可如果朝廷無道,那做個亂臣賊子,也是俠客。”
姜月沒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覺得他說這種話的時候好可愛,她愿意接受他的追求。
……
按照時辰來算,已經(jīng)過去整整一天,第五扶引掐算著手指,問燭龍:“你確定你沒拿錯草?為什么這么久了,那邊還沒有消息?”
燭龍篤定:“肯定沒拿錯,那天晚上赫連玉也喝了,他現(xiàn)在到處嚷嚷著自己少了一段記憶呢�!�
“聶照怎么還沒反應(yīng)?你確定他喝下去了?”第五扶引奇怪。
說起這個燭龍也奇怪:“按理說藥如果起效果,不該這么平靜,說不定他老謀深算,為保撫西局勢穩(wěn)定,所以隱而不宣。”
第五扶引按了按額頭:“我親自走一趟,蒼南大小事物若非緊急,無須稟報,由諸位大人自行裁決�!�
人找到了,藥下了,再拖拖拉拉下去,藥效恐怕要過。
燭龍欲言又止:“你的傷……”
第五扶引:“傷有何妨,總是死不了人�!�
府上傳第五扶引前來拜訪的消息時,姜月總覺得這個名字熟悉,但好像與她沒什么關(guān)系,她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發(fā)現(xiàn)腦子里多了幾段零零碎碎的記憶。
陽光明媚的小院里,穿著白衣的少年坐在院中,挽起袖子,在盆里搓洗什么衣物,見到她頭也不抬:“飯在廚房,自己去吃,給你留了雞腿�!�
她趴在一張寬闊的肩膀上,由人背著,對方說:“帶你回家�!�
諸如此類。
雖然破碎,但都是極為溫暖燦爛的畫面,只一回顧,便覺得愉快,渾身暖洋洋的,知道自己是被人悉心疼愛的。
作者有話說:
忘憂草這個名字土得嘞,但管用,小聶忘的是抄家以后的事情,但很快能回憶起來的片段是關(guān)于斤斤的。
月寶幾乎全忘了,但還記得自己有個三哥對她好,先想起來的也是關(guān)于他的。兩個人彼此都覺得和對方在一起的時候是快樂的。
失憶不單純是給他倆開個副本談戀愛確定關(guān)系推一下,也是讓斤斤見到所有的小聶,見過他最熱烈最自信最張揚的時候,知道全部的他還有他的痛苦,小聶也不用壓抑了,他的痛苦有人理解有人分擔(dān),在過去和現(xiàn)在的兩種性格里找到平衡,把他這團死灰真的點燃。(所以失憶這段劇情不會太長)感謝在2023-09-01
14:38:21~2023-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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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你要收下哥哥的一片心意◎
在得知第五扶引前來拜訪的消息時,
已經(jīng)由不得聶照拒絕了,因為人已經(jīng)到了門口,并且傷勢復(fù)發(fā)暈了過去。
到底是真暈還是假暈有待商榷,
但確實他們不得不把人迎進來悉心救治。
聶照對這個人全無印象,只隱隱在小瓦的抱怨之中知道對方的背景,哀太子的遺孤,如今半個蒼南之主,
二人有過幾次合作,
但關(guān)系一般。
小瓦還向他抱怨,
說如今皇帝的太子似乎也沒死,夾帶太后印璽奔往靖北扶持薛岑去了。
聶照頭痛,
怎么他們第五皇室的王子皇孫都跟崩豆一樣不值錢崩得到處都是。
好在對方暈過去了,他不必應(yīng)付他打交道:“隨便治治就好了,
別讓他好得太快�!�
按照已知信息來講,
他與第五扶引是競爭關(guān)系,
不弄死他就算不錯的了,治��?快點治好了讓他發(fā)現(xiàn)端倪?
聶照意思意思在門前略站了會兒,便撂下不管了,
專心在輿圖上,或者繼續(xù)從事追求姜月的事業(yè)。
他們每天早上腦海中都會多出一些零碎的的記憶,聶照是關(guān)于姜月的,
最近的記憶里,
他竟然會拿著藤條抽打她,
或者將她揣進河里,她在回憶里瘦弱的簡直叫人認不出來。
聶照就更顧不上第五扶引了,
他整日紅著眼眶改折子,
改完折子就紅著眼眶找姜月,
他想自己以前這么壞,現(xiàn)在一定要加倍彌補她,對她更好些。
在都督府所有人的眼里,聶照和姜月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但這對異父異母的親兄妹相處他們總覺得哪里不對,奇怪的很,哪有哥哥恨不得長在妹妹身上的,人家走一步都要跟著。
“我我我,我給你折�!苯抡驹谀强糜袢锾葱拿废拢瑒偺忠�,聶照便從她身后冒出來了,舉手示意自己來幫她,急急忙忙生怕她拒絕自己的幫助,搖動得枝上積雪簌簌,像春日里的梨花似地落在兩個人頭上。
聶照意識到自己莽撞了,尷尬地笑笑,手里握著那枝紅梅,小心翼翼將她發(fā)上的雪掃下去,然后將花小心翼翼遞給她:“別生氣,下次不會了�!�
姜月壓住唇角的笑意,接過在手里:“好吧,勉強原諒你。”
她也能漸漸記得起過去了,這些記憶里大多都是他的影子,記得他在夏日里把西瓜最甜的地方給她,幫她扎頭發(fā),帶她出門吃遍整條街的小吃,為她洗手羹湯,縫衣做飯。
雖然沒有更多的親密過程,但她覺得在失憶之前,他們一定是曖昧試探著的的關(guān)系。
所以聶照會對她一見鐘情,而她也對他的靠近欣然接受。
姜月把梅花別在他的衣襟上,聶照摸了摸,有些羞澀地笑了,另選了一只短短的,半開不開的梅花別在她鬢發(fā)上。
他垂在身側(cè)的手動了動,小指試探著勾了勾她的手指,二人默默地牽起手來。
他說:“你知道冰人嗎?”
姜月有些疑惑地看他。
聶照臉頰一紅,垂眸說:“在每年初春冰雪融動的時候,往往是提親下聘的旺季,所以媒人又叫做冰人,再過兩個月就是春天了�!�
他帶著暗示和期許,姜月心照不宣,并未直接點頭,而是說:“那你找我哥說。”
聶照曉得她的意思,眼睛略彎,長長的睫毛掃下片陰影,湊近,黏糊糊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笑出排雪白整齊的牙齒來:“你不要耍賴�!�
“你們,你們在做什么?”一道不可置信的聲音霎時從花園另一側(cè)傳來,姜月忙得后退兩步,就連拉著的手也做賊似的撇開了,聶照眉頭皺著,嫣紅的唇微微抿起,略帶不滿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連忙又拉起她的手。
第五扶引的身體自跳下陷阱還沒好全,今又急火攻心,被燭龍扶著,蒼白著臉,原本跨馬能馳騁千里的人現(xiàn)今搖搖欲墜,瞧著聶照死不悔改又牽上去的手愈發(fā)嘔血,強行快步走過來。
“你們在做什么?”他又問。
他只是醒來想尋小瑾,與她多多相處,竟然讓他看到了這樣的場面。
他眼底的詰問太深,姜月心里一時混亂,竟有種被人抓包的錯覺,聶照把她塞進自己身后,毫不避諱地和他對視:“怎么?人病了眼睛也瞎了?我們在談情說愛你難道看不出來?”
第五扶引緊盯他澄亮的眸子,肯定聶照是吃了那草的,也失去了記憶,否則依照原本自己對他的了解,他斷然做不出這種事情來,他是個頂頂要臉,心思頂頂細膩的人。
二人怒目而視,第五扶引沒想到他只不過在等待藥效發(fā)揮作用的短短幾天里,一切都亂了套,他是要把小瑾從聶照身邊搶過來的,不是要當媒人撮合他們的,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憋了許久,咬碎一口銀牙,只能憋出一句:“你們這是在□□!”
聶照脫口而出:“你是她親哥,我又不是!”
此言一出,三人皆震驚。姜月從聶照身后探出頭;聶照不解自己怎么會說出這話;第五扶引一半震驚一半欣喜,說沒失憶,聶照竟然舍得當眾承認他和小瑾的關(guān)系,說失憶吧,聶照竟然還記得他是小瑾的親哥。
這一句算是天上掉餡餅了,第五扶引忙承接住,順勢道:“沒錯,我是她親哥,你如今終于承認了,既然承認,那便將她還給我,我的妹妹還是跟著我生活來得好。”
姜月:“你如何證明?”
“你在太平三十八年時失散到燦州,被姜家收養(yǎng),后頸有一顆指甲大小的紅色月牙形胎記,此事不能作偽。”第五扶引忙道。
梅香浮動,一時靜默,三人面面相覷,姜月不敢確定記憶里的哥哥究竟是不是他,她握了握聶照的手,指著他同第五扶引說:“那哥,我想嫁給他�!�
聶照僵直,不想她竟這樣直接。
第五扶引身體一麻,只覺得腦子像是被人用鐵棍攪動似的,頭疾發(fā)作扶住燭龍手臂。
沒想到和妹妹相認的第一件事不是抱頭痛哭互訴衷腸,而是妹妹指著一個男人和他說,哥,我想嫁給他,這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區(qū)別?
“我不允,你要什么樣的男人哥都會給你找來,唯他不行!”他拒絕的斬釘截鐵,忙又放軟了聲音,“我這次來,給你帶了許多禮物,首飾、珠寶、衣料、藥材、孤本,應(yīng)有盡有,這只是一小部分,你跟我回去,兄長什么都能給你�!�
聶照扶著姜月的肩膀,鼓動她:“斤斤,他不同意咱倆的婚事,他不是你哥,你說你哥最疼你了,他不會不答應(yīng)的是不是?”
姜月側(cè)身和他小聲嘀咕:“可你說他是我親哥啊?”
聶照:“我不知道啊,方才就脫口而出了�!�
二人嘀咕了好一陣,沒商量出個什么結(jié)果。
燭龍靜靜看著這場鬧劇,有種報應(yīng)不爽的感覺,也覺得聶照倒霉,第五扶引更倒霉。
原本兩個人好好地坐下來談?wù)�,把事情向姜月攤開了,有兩個哥哥不好嗎?一個為了搶人帶著跑了,另一個為了搶人下藥,現(xiàn)在可倒好了,呦呦呦,妹妹一張口就是要嫁人,現(xiàn)在聶照既是兄長又是心愛之人,第五扶引拿什么跟人家搶?
他給了點建議:“藥還剩下點兒,不行我回去給你兌水喝了吧,你就當沒找見過你妹妹�!�
第五扶引陰惻惻睨他一眼:“有沒有解藥?”事與愿違,背道而馳不外如是,他的確是過于急切被迷了心智,才造成如此的局面,這斷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與其如此,聶照還不如繼續(xù)做小瑾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