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王太守和郡丞一唱一和,完全沒有把姜月放在眼里,
無論是從都督府一舉一動透露出的訊息,還是探子來報,聶照都是強弩之末,
整個撫西危若累卵,
他們料定聶照回不來。
之前聶照又是斬殺貪官又是收繳臟銀,
令他們元氣大傷,王太守是涂凌王氏的分支,
與霍停云的夫人同出一族,
本就心高氣傲有所不服,
卻迫于威勢不敢不降。聶照在時,他只敢暗搓搓里做些小動作,聶照危急,自然放開了手腳。
他位高權(quán)重,身主一郡,除非真被抓到大錯,聶照才能處決他。
聶照不在,就算被抓住什么把柄,按照律法,也只能將他關押入獄,總歸等到朝廷平亂撫西,再由王家救他出去,屆時他搖身一變就成了寧死不屈的純臣。
對方不僅不認,甚至還有倒打一耙的趨勢,是鐵了心覺得姜月拿他沒辦法,姜月就知道這些人老奸巨猾,是絕對不會輕易讓她好過的。
她但凡單純一點兒,只拿這件事來壓對方,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手足無措了。
“好,太守大人說您對主君忠心耿耿,絕無二心,也只聽從主君的差遣和責罰,那此刻主君在前線正處于危難之際,太守為何拒絕開倉放糧,這就是你所說的忠心不二?難道將主君置于死地才是你忠心不二的表現(xiàn)嗎?”
姜月的劍鋒對著王太守,厲聲質(zhì)問,氣勢壓人,王太守有一瞬間的失神,轉(zhuǎn)而唾棄自己,竟被她一個小姑娘嚇唬著了,振振有詞道:“淺薄婦人!我不肯開倉放糧,全是因為剛過年關,大雪壓塌了不少的房屋瓦舍,府庫之中存糧連接濟百姓都不夠,主君仁厚,豈會眼睜睜看著百姓陷于疾苦?
我深知主君心意,豈會拿百姓的口糧送去前線令主君痛心?”
好,好的很,此話一出,姜月再質(zhì)問反倒顯得她惡毒又無知,李寶音也沒想到對方能把理由信口拈來,忍不住有些著急地看向姜月。
王太守身后是王家,王家可是歷經(jīng)百年而不衰的大族,從不參與皇權(quán)更迭,對王太守這樣的旁系也不甚在意,但王家是個極要臉面的家族,若今日不能一遭解決,王家得知后必然會派人來求情,到時候就算不寬恕也要寬恕。往日也不是沒有先例。
對方一聽就是隨口編出的謊話,只等著他們?nèi)ゲ�,就是一記“拖”字訣。
姜月卻笑了,笑得那雙原本圓得如葡萄似的眼睛彎成一雙月牙,高興的不得了;“是嗎?好巧啊太守大人,我這兒怎么就突然多出來一本賬簿呢?”
她拍拍手,下面人將賬冊遞上,王太守定睛一瞧,竟是他所轄置郡的賬冊。
“至二月初十,置郡府庫共余錢三十萬貫,糧三萬石,而置郡從入冬以來除了幾場小雪之外,并未有暴雪壓塌屋舍之事。太守大人要編,也得編一些靠譜的吧?置郡糧草充足,你卻有意推諉,不肯開倉放糧,是何居心?
你的忠心到底是對誰的忠心?下到流言蜚語禍亂人心,上到虛報銀錢怠誤戰(zhàn)機,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樣冤枉了你?”
被押進來的四人見狀,連忙搶在王太守之前磕頭哭喊。
“是王太守命小人等散布流言,說主君不行了�!�
“他還要我們煽動人心,最好讓百姓都知道這件事�!�
“尤其是要在各位官員府邸面前,把這件事散播開,讓大人們有異心�!�
“這是王大人收買我們時給我們的銀子,我們一分沒花,全在這兒了�!�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已經(jīng)容不得對方王大人他們抵賴。
此時階下大人心里都有數(shù)了,這是主君和姜千戶早就看王太守有小心思,特意設了個圈套,請君入甕呢。今日初來,還當是姜千戶自己要發(fā)威風,如今一瞧這方方面面準備周到,其中沒有聶照的授意,她一個人哪能拿到置郡的賬冊?
開倉放糧之事多半也就是個引子。
王太守此刻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但他還是垂死掙扎,發(fā)冠都滾落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念叨著:“我要見主君,我要見主今日諸位大人都在,想必也都熟知大雍律法,太守王氏按律該如何處置?”
下面人原本鵪鶉似的裝死呢,猛地被點到,當即齊聲應答:“按律當斬�!�
姜月握了握手中的劍,不由分說利落地捅進了王太守的心臟,熱血飛濺,甚至濺到了臺下許多人的臉上,他們只感到皮膚上一陣溫熱,王太守話還沒說完,人已經(jīng)瞪大眼睛不甘地直挺挺倒下,接著是郡丞。
兩具尸體胸口涌出汩汩鮮血,熱氣在庭院中化作縷縷白煙,使得寒意沾了三分銹氣,呼吸間令人喉嚨發(fā)緊。
姜月舉起手中令牌:“主君臨走之時,將撫西大小事物悉數(shù)托付于我,諸君見令即見主君,若有不服者,此刻大可開口�!�
下面人一個個噤若寒蟬,更不敢說話了,忙齊齊拱手垂腰:“我等不敢不從�!�
他們料到王太守等今日不會有好下場,卻沒想到姜月回這樣利落地當著他們面兒,就將人處決了,半點招呼不打。這哪是光殺王太守啊?這也是殺他們的威風呢,叫他們老老實實的。
別說姜千戶手持令牌了,就算沒有,他們哪敢說話?想被當白菜土豆一樣一切一個準兒嗎?
不多一會兒,府上人將尸體拖出去,地面也清掃了。
阿葵拖著人出去的時候氣喘吁吁,出了門才敢跟阿松說:“真刺激啊�!�
阿松:……
這兩個人殺下去,撫西安定不少,原本四起的流言也止住了。
小瓦和阿泗兩個人歡呼著為她叫好,說她這次任務完成的著實不錯,主君回來一定會表揚你的。
姜月謙虛地點點頭,一邊擦劍一邊覺得事情不大好,自己是怎么從一個嬌滴滴的文弱女郎,變成這副模樣的?三哥只讓她當場叫人把王太守他們兩個砍了,沒讓她親自動手啊,她這隨手殺人的習慣可實在不太好。
又過了三五日,蒼南傳來消息,已經(jīng)退敵,聶照也啟程回撫西了。
姜月盼啊盼,終于盼到聶照回家。
只是人是豎著出去的,回來確是橫著回來的。
人倒是沒死,就是腿傷著了,醫(yī)師說沒幾個月是好不了的,要注意修養(yǎng),不能劇烈運動。
原本按照他這情況,當在蒼南修養(yǎng)幾日再回,但聶照信不過第五扶引,第五扶引也看他不順眼,他便急忙打包回家了。
不過第五扶引倒是很有誠意,這次是燭龍親自把人護送回來的,燭龍那張嘴,向來沒什么忌諱,噼里啪啦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
“當時兩軍對壘呢,誰知道聶照抽什么瘋,槍送出去差一點點就捅到公孫燼了,結(jié)果他收手了,公孫燼可不講什么情面,直接把他挑下馬了。
你知道嗎?當時我們一瞧,這不得趕緊鳴金收兵?結(jié)果他抓著馬鞍又翻上去了,把公孫燼給刺了,聶照的腦子又抽又瘋,我真是服了。”
他抱怨完,姜月大概也能猜測到當時情景,連忙推他出去:“好了好了,你去休息吧,明日還要回程呢,飯菜送到房間了�!�
燭龍這才不甘心的住口,抻著懶腰回房去吃飯。
聶照臉煞白的,腿上繃著木板,對著藥皺眉,似乎在下定某種決心,最后還是把藥放在一旁。
姜月走進來,右手背在身后,第一次見到他這么脆弱蒼白的模樣,心里一軟,問:“三哥你怎么不喝藥?”
“有些燙,等晾一晾。”
姜月手背貼在碗面上一測,就知道他在撒謊,藥的溫度明明剛剛好,不過她也沒拆穿他的謊話,只是點點頭:“那你忍一忍嘛,藥只有熱著喝才有效果,你猜我給你帶了什么?”
聶照目光掃向她背在身后那只手:“什么?”
“蜜餞!三味堂的蜜餞!”姜月拿出盒子晃了晃,“足足有八種呢!配藥吃最好了!”聶照的眼睛中肉眼可見煥發(fā)出一點光彩。
“你哪兒買的?”他問。
三味堂遠在京畿。
“之前你失憶的時候提過三味堂,我猜你愛吃,所以托往來的商人去買的,”她說著,往聶照口中塞了一瓣蜜餞橘子,然后把藥碗端給他,“來一口藥�!�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提他落馬之事,姜月其實曉得,三哥對故人,最有一副柔軟的心腸。
聶照口中含著蜜餞,眉頭皺得能夾死只蒼蠅,但他總不好做壞榜樣,讓姜月覺得自己還沒有他勇敢,只能忍著惡心一口把藥喝下去小半碗,這可以算得上是他這輩子喝藥最痛快的一次了。
猝不及防的,口中又被塞了一塊桃脯,那股惡心感才散去不少,和姜月商量:“其實我覺得我這傷,不吃藥也能好。”
姜月?lián)u搖頭:“不行哦,我還在考慮延遲婚期,畢竟醫(yī)師說你最近三個月不要騎馬……”
她話還沒說完,聶照已經(jīng)把剩下的藥仰頭喝了,像一個鋼鐵戰(zhàn)士似地,堅毅點頭:“不用延遲,沒問題,我可以!”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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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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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一更◎
這次戰(zhàn)事勉強算是他們贏了,
一時間士氣大振,也不枉費聶照這條腿。
不過他依舊試圖證明自己還能正常迎親未果。
婚期就在七天后。
請?zhí)寻l(fā),喜服已備,
原本只等著他回來就開始裝點府邸,舉辦喜事,但現(xiàn)在所有來看過的大夫無不建議他最好臥床修養(yǎng),至少迎親之事是萬萬做不得了,
就算不臥床,
也盡量坐著。
送走了第七位大夫,
聶照仰躺在床上,眼神中寫滿了沉痛。
姜月看一眼他的腿,
先是夸贊一番,感嘆好長的一條腿,
然后真誠建議:“婚禮還是延期好了,
不急在一時,
三哥,你要是為了迎親變成瘸子,我肯定會愧疚一輩子的。”
聶照不說話,
嘴巴抿成一條線,明顯心里不滿,姜月又連忙找補,
戳戳他的臉頰:“不過就算三哥成了瘸子,
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聶照干笑了兩聲,
空洞極了,給她嘴里喂了一塊蜜餞:“馬上辦喜事了,
說點吉利的�!�
他是真的賊心不死。
姜月甚至能猜到他現(xiàn)在心中想的什么:“三哥還在后悔那天在陣前一時失神,
所以被挑下馬?”
聶照神色郁郁,
點頭:“沒錯。但說實話,就算重來一次,結(jié)果也不會有區(qū)別,哦,也許是有的,頭著地還是腿著地的區(qū)別。
公孫燼和多年前不一樣了,我記憶里最后一次見到他,他還與二哥談笑風生,英姿勃發(fā),陣前再見,他已是兩鬢斑白苦大仇深了,短短十年,他好似老了二十歲,”他深吸一口氣,輕嘆,“算了不說這些,去之前,就已經(jīng)料到了,不過這次互相手下留情,下次再見,就是你死我活了�!�
他再嘆口氣,又把話題繞回來:“成親那日我只是短暫地騎著馬繞城一圈,沒事的�!�
姜月在此事上很堅決,也是第一次義正言辭拒絕他:“不行,現(xiàn)在你受傷了,什么都得聽我的,你再這樣我可就不娶你了。”
“你,娶我?”聶照眼波一轉(zhuǎn),輕聲默念,忽然冒出個荒誕的想法,“那你,就娶我?你來娶我,我不是就不必騎馬了嗎?婚期還能照舊,反正拜堂也是要人扶著�!�
“啊?”姜月震驚,她不是很理解聶照為什么對延遲婚期這么抗拒,甚至都能想到這么離經(jīng)叛道的法子。
姜月捧住他的臉,問:“你確定?”
聶照指指她:“到時候,你騎著馬來迎娶我,”他又指指自己,“我坐花轎,這不是兩全其美嗎?反正是你娶我對不對?那我坐花轎有什么不對嗎?”
他有時候真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而感到欣慰。
姜月時常會為聶照思想超脫一般的離經(jīng)叛道而感到震驚,這是她從未設想過的方式,但是仔細一想,好像還有點意思,而且沒有妨礙誰:“也,也不是不行吧……不過這樣不合規(guī)矩,你肯定會被人議論的,你不介意?”
比起要延遲婚期來說,被人私下說幾句就說幾句,況且他也從不把別人的議論放在心上,他輕笑,語氣甚至有些自豪:“規(guī)矩?那我可從來沒遵守過規(guī)矩,他們難不成還敢指著我的鼻子嘲笑我不成?
你就同意吧,斤斤,三哥沒別的求你,就求你這一次,如果婚期不能照舊,我腿不會瘸,但我的心肯定會死�!�
遲則生變,他只想和姜月早一些在一起,早一些有名分,別的他可以都不在乎。
姜月暈暈乎乎的,但卻不可抑止的有些興奮,兩個人縮在房間里,你一言我一句,就把這開天辟地的另類婚事敲定下來了。
原本府上還在猶豫布置是否照舊,待姜月給出確切消息后,他們心才落定,前前后后忙碌起來,心里還想著,主君可真是頑強,都傷成這樣了,還要娶親,怪不得能成大事,真乃鋼鐵一般的人。
既然娶親角色調(diào)換,那原本的安排就要做出細微的改動,姜月才跟阿蘭說完,一向高傲的阿梅就發(fā)出了尖銳的鳴叫,不敢置信地問:“不會要讓我改喜服吧?”就剩七天了?他是織女嗎?
“我的喜服和衣冠,可以從簡,刪一些刪一些,不是要你加,別擔心�!苯逻B忙安撫他,她到時候要騎馬,戴著那么沉重的鳳冠繞城一圈,脖子恐怕都要顛簸斷了。
阿蘭的表情也充滿了迷茫,這種娶親方式,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但家主和主君都商量好了,他也沒有發(fā)表意見的權(quán)力,況且他實在不知道從哪里發(fā)表。
只是點點頭,下去安排調(diào)整。
府上一時間充滿歡快和喜慶的氣氛。
轉(zhuǎn)眼即到三月二十,原本定好成親的日子,宜嫁娶。
前夜親朋好友便已經(jīng)住在府上,預備今日的婚禮,寅時初,天空還黑漆漆的一片,阿蘭已經(jīng)打扮的喜氣洋洋,帶著府上下人忙進忙出了。
李寶音興致勃勃去叫姜月起床梳妝打扮,卻發(fā)現(xiàn)新娘子房間里空蕩蕩的,她立時嚇得人都呆住了。
“李娘子,現(xiàn)在可怎么辦�。俊笔膛踔卜�,呆呆地問。
李寶音捂著頭,語氣艱難:“還能怎么辦,快!快去找人�。 �
拜托老天爺,這么重要的日子可千萬不能出岔子,別是什么細作潛入府中把人給劫走了。
她上前細細查看了被褥,發(fā)現(xiàn)十分平整,窗紙也沒有損傷過的痕跡,當即斷定:“人是自己走出去的,應當就在府上。”
姜月該不會是害怕,反悔了吧?李寶音這么一想,心里竟然隱隱還有點小期待。
但她也知道外面賓客云集,姜月要是此時反悔,撫西可就丟大人了,姜月可不是這么會使小性子的人,說不定是遇到了什么情況。
侍女們聽她吩咐才如夢初醒,放下衣物,連忙慌慌張張滿府上去找人了,府上變得雞飛狗跳,第五扶引怕姜月早起腹中饑餓,特意起早煮了一盆面和紅雞蛋,結(jié)果一來就聽說姜月丟了,連忙放下碗筷也跟著一起找。
“斤斤,醒醒了�!�
姜月在睡夢中迷迷糊糊感到臉頰一陣溫熱觸感,有人伏在她耳邊輕聲喚她,她艱難地睜開眼睛,閉上,又睜開,最終模糊的視線聚焦成面前的聶照,他的手指溫熱,在她臉上碰了碰,又用氣音輕聲喚她,“斤斤,起床了,他們在外面找你�!�
姜月這才隱隱約約聽到外面?zhèn)鱽泶蠹医辜焙艉八穆曇�,她的腦子鈍了一會兒,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因為要成親,所以她激動的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于是打算來找腿腳不方便的聶照說說話,果然聶照如她所料也沒有入睡。
聶照說下面冷,給她蓋了被子暖暖,拍拍她的后背,接著姜月要說的那些話就全都不記得了,大概是躺下就睡著了。
她翻了個身,把臉埋在香噴噴的被褥里,一點都不想起床:“三哥啊~”姜月氣若游絲地喊她。
“怎么了?”
“三哥三哥三哥,我,不想,起床……好困……”她說著又打了個哈欠,回頭看向聶照,問,“三哥你怎么這么精神?”
聶照輕笑不語,他這哪兒是精神,他是壓根兒一晚上沒睡。
他撥了撥姜月的頭發(fā),覺得她還是跟以前上學時候一樣,一到冬天就起不來:“那我跟他們說,讓你再睡會兒?”
他似乎真有這個意思,但姜月只是抱怨兩句,大婚之日新娘子起不來床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連忙把他攔下,頂著自己困得不大聰明的腦袋爬起來,“我醒了。”
她還沒做好心理建設從暖烘烘的被窩里爬出來,門就被人一腳從外破開了,第五扶引端著一盆面,面里打了六個雞蛋,站定在臥室門前,臉上一副“我就猜到如此”的無語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