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胡玉娘在桌面斜磕了磕手中的煙斗,煙霧繚繞之中,目光悠遠,似乎陷入了回憶,許久之后,才輕輕道:“小時候家里窮,被賣給人做媳婦,就想做個有錢人。有孩子來著,都死了�!�
她年輕時候被賣給了賭鬼,想跑來著,跑了兩次,又回去了,到底舍不下孩子。她要是把孩子帶走了根本養(yǎng)活不起,狠心把他們撇下,他們這輩子落在那個爹手里就完了。
后來賭鬼輸了錢,回家把她打得就剩一口氣,大兒子和她說:“娘,跑吧,別管俺們了�!彼f她還能忍忍,忍到他們長大。
大兒子就牽著小女兒跳了河。
她還在出神,看樣子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的打算,李寶音便不再問了,她從廚房端了碗糖水,給第五扶昌送去。
他現(xiàn)在什么都吃不下,多喝點糖水還能補充體力。
中都的密信自然也到了第五扶昌手中,他盯著密信出神,門咯吱一聲輕響,他手忙腳亂將信藏好。
只是他不擅長偽裝,輕易就能被人看穿他的緊張。
李寶音瞇了瞇眼睛:“哦~小扶昌,藏什么呢?是不是情書?府里哪個年輕小女娘愛慕你�!�
第五扶昌霎時紅了臉,難得多了點生機,結(jié)巴道:“你,你別瞎說,沒有姑娘會看上我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也不知道自己該喜歡男人還是該喜歡女人,不過他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女郎心動過就是了……
他這樣的身體,不配喜歡任何人。
“我不信,讓我?guī)湍銋⒅\參謀�!崩顚氁舫盟錾瘢话丫境鏊卦谏砗蟮拿苄�,不待第五扶昌奪回來,她已經(jīng)瞧清楚了信上的內(nèi)容,瞳孔猛地一顫。
“瘋了,他們瘋了!百姓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李寶音大叫起來,第五扶昌捂住她的嘴,“你不要聲張,別告訴任何人�!�
“你有主意了?你要怎么做?”李寶音問他。
第五扶昌眼神不敢和她直視,但李寶音目光灼灼,他不得不點頭。
李寶音放下心了,這么大的事,他自己悄悄按下,可不就是心里已經(jīng)有主意了,該說不說,甭管是姜月的哥哥還是弟弟,都挺讓人心里踏實的。
“那你有什么計劃了?你說來我聽聽,我看看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我會去一趟中都,這件事沒有人比我更合適。”
李寶音詫異:“去中都?你瘋了?你爹還在追殺你呢,而且你這個身體,恐怕到那兒就要散架了,萬一打起來,你就是活靶子,不行不行,大家都盼著你好好活著,你怎么能說不要命就不要命�!�
第五扶昌很平靜:“寶音,你知道的,我本來就活不久了,明年春天,秋天,或者冬天。我想了很久,這件事非我不可,其實這是個好機會,我日夜祈求上天,不要讓我在病榻上纏綿著庸碌死去,他大概聽到我的祈禱了,給了我這次機會�!�
“你的母親,也會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不要輕易放棄生命�!崩顚氁粽Z氣輕輕的,試圖勸慰他,“我們也許還有別的法子。”
第五扶昌搖搖頭,還未入冬,他的房間里已經(jīng)燒上炭火,暖融融的,他披著氅衣,與大家輕捷的裝扮格格不入,尖削蒼白的下巴藏在絨毛里。
“這是最好的法子,我娘只會覺得高興,我終于能成為她心目中那樣勇敢的孩子了。而且,我也不一定會死啊。寶音,這個天下,交到了我們家手中,我們就義務(wù)拼盡性命守護它,它如今變得破碎飄搖,百姓流離失所,路積白骨,是第五家的過錯,也是我的過錯,我有義務(wù)對他們負(fù)責(zé)�!�
蠟燭燒到芯兒了,明滅閃爍,室內(nèi)非同尋常的昏暗,李寶音攥著拳頭,低著頭,第五扶昌還在叮囑她,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
兩個人剛才的對話一直在她的腦海中閃進閃出。
她那股痛恨自己的感覺又重新涌上來了,為什么呢?
為什么自己現(xiàn)在遇到所有的事情,第一反應(yīng)就是,保命要緊。
她還在用這種想法勸說別人,真是可笑。
第五扶昌病了那么久,他一直陷在生命流逝的恐懼中,都沒有過半分的退讓,甚至可以拖著殘缺的身體,為那些百姓獻出生命,她怎么能說出那種話?
姜月孤身帶著幾個人,去到了噩夢一般的沃東,為了那里百姓。
胡玉娘也知道散盡千金還復(fù)來。
她的父親也一直奔波在最危險的前線,防止勒然突襲。
如今的局面分明不是大家造成的,可每一個人都在舍命去挽救。
我呢?李寶音問自己,以前的我呢?
我還是我嗎?
“爹爹!將來我要懲奸除惡,打倒城里所有的混混惡霸,保護爹爹和百姓,成為逐城第一的女英雄!”
“寶音一定會做到的!”
童年時立下的志向至今歷歷在目,李寶音,你成為英雄了嗎?
你多久連馬都沒有騎過了?
做一輩子膽小鬼一定很輕松吧。
“幫我準(zhǔn)備一輛馬車就可以了,千萬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钡谖宸霾在囑托她。
李寶音似乎沒聽到他的話,猛地跑出去了:“你等等�!�
玉璽之前被姜月扔進荷花池了,荷花池聯(lián)通護城河,因為油紙之事要打撈護城河,避免意外,玉璽也被重新?lián)破饋矸胖谩?br />
臨走之前,姜月把它放在了李寶音懷中。
不多片刻,李寶音氣喘吁吁重新回到房間,她懷中抱著個系好的包裹:“扶昌,我送你去,我和你一起。”
第五扶昌愣了片刻,隨即對她展露笑顏:“好,那我們一起去�!�
分明走的時候,說要顧及第五扶昌的身體,馬車要慢慢趕路,實際上車幾乎是飛馳出城外的,他們晚一刻鐘,中都那里就危險一分,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才肯罷休。
侍女一直沒有得到主子的傳喚,夜深了,才小心翼翼前去探查,人似乎裹著被子坐在床上,侍女輕喚,對方并未應(yīng)答,她伸手碰了碰,兩個摞起來的枕頭坍塌,她捂著臉發(fā)出尖叫;“不好了!扶昌陛下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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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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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9
章
◎他的眼淚◎
跑這么快躲誰?當(dāng)然躲第五扶引。
第五扶昌扒在車框上,
撥了一下自己凌亂的發(fā)絲,催促李寶音:“再快點再快點。”
李寶音回頭瞧一眼他煞白的臉:“不能再快了,再快你的身體受不住�!�
雖然馬車?yán)飰|滿了軟墊,
但他的身體比秋后螞蚱還脆三分,李寶音真怕還沒到地方就把人顛死了。
姜月那邊連著挖了三天,終于在黃昏挖通了地道,底下的確有火藥。
“終于被我挖到了!看我把他們鏟上來!”小瓦差點一鏟子掄下去,
還好姜月一把把人摁住了。
“別沖動,
別沖動!”
姜月深吸一口氣,
帶著人輕輕把剩下的土拍開,仔細查找,
怕有什么機關(guān)。
事情果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簡單,火藥一摞挨著一摞,
但不能輕易挪動,
因為之間被人為連著極易引燃的捻子,
捻子是特制的,稍微一摩擦就會點燃的那種,看得姜月起了一身冷汗。
好在挖的時候小心,
小瓦那一鏟子沒真的鏟下去,不然現(xiàn)在他們應(yīng)該尸骨無存了。
邵靜阮見到姜月出來,急切地問:“怎么樣了?”
姜月同她輕聲耳語幾句,
邵靜阮的臉上也泛出焦慮,
她想了想,
和管家吩咐幾句。
管家面上顯出幾分詫異:“夫人,馬上冬天了,
現(xiàn)在扶植樹木,
恐怕活不了啊�!�
他悄悄乜了夫人身旁的侍女一眼,
也不知道這個新來的小丫頭給夫人灌了什么迷魂藥,夫人現(xiàn)在全聽她的。
“燦州氣候濕熱,不礙事的,你找商人多采購一些佛樹,老爺離家在外,山高路遠危險重重,我要種些佛樹為他祈福,”邵靜阮像模像樣地還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催促他,“還不快去。”
管家縱然心中不解,還是領(lǐng)命前去,尋來了二百棵菩提樹。
原本修建涼亭的下人開始為種植這二百棵樹修建水渠,而水渠正圍繞在原本涼亭的修剪舊址周圍。
一行人吭哧吭哧挖了三天,直至第四天夜晚,守夜的半睡不醒,瞧見個人在水渠邊兒點燃了火把。
小瓦不知道怎么醒了,迷迷糊糊過去,摟住對方肩膀:“呦,管家,管家你怎么來了?”
管家被他一碰,猛地激靈:“我夜里睡不著,來看看你們干得怎么樣�!�
小瓦笑嘻嘻:“看吧,那你看吧。”
管家剛一探頭,就被小瓦摁著,強行淹進了剛挖好的溝渠里,他噗嗤噗嗤掙扎著,喘不上氣。
“嗯?老不死的東西,盯著我們好幾天吧?”小瓦剛說完,城東轟地傳來一陣爆炸聲,不過聽聲音較遠,似乎沒什么波及,他愣了,想城東是誰負(fù)責(zé)的,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把淹在水里的管家拽出來。
管家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了,嘔了幾口水,氣若游絲。
小瓦拍拍他的臉頰:“傻了吧,真以為我們就照著這一個地兒使勁兒呢�!�
照姜月的話,只有傻子才會這么明晃晃告訴人。
嗨!我們來清除火藥了哦!我們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所以又是挖水渠又是植樹的,你們可千萬別發(fā)現(xiàn)哦。
根據(jù)阿蘭的情報,火藥會埋在一個能波及到全城的地方,沒錯,燦州最好的地方就在都督府,由此設(shè)立的機關(guān),還是他們真實挖出來的火藥,都證明了這一點。
可想要炸毀整個沃東,拉著所有人陪葬,那都督府既是最重要之處,也是最不重要之處。
重要的是它能迷惑所有人的判斷,且是沃東政治、經(jīng)濟、人口中心。不重要的是,正這里既然重要,必然會防范嚴(yán)密,對方自覺請君入甕,早已等待他們了,其實不知誰是君誰人是甕。
姜祈熟悉全城,他連最偏僻的街頭巷尾都了如指掌,他帶著從撫西帶來的火術(shù)師和土夫子,不是自己的人用著也不放心,在進入沃東初始,就已經(jīng)在,各州分散開來查探,附近勘探了三天,最終結(jié)合星象、土層才勘探處十二處位置。
土夫子將十二處地點和走向按照星宿做成了輿圖,
他們看似人和心都在都督府,實則把手伸到外面才是正經(jīng)事。
沃東和別的地域不大一樣,這里山多,山勢復(fù)雜,不像中都或是靖北那樣一馬平川,所以人口形成錯落的小聚居,山下都是堅硬的巖石,也不適宜種植,這里的人多以游走經(jīng)商為生,而大多的火藥也因地勢不能埋藏在地下。
在那些小郡縣中,男子大多從軍,隨之出征了,剩下老弱婦孺,他們并未在這些地方探查到火藥的蹤跡,算廣平還有一點身為人的良心在。
燦州其實是他們最后一個清除火藥的地方,管家就是廣平的細作,細作親眼看著他們開始,實則已經(jīng)是這場計劃的最后收尾。
管家自知被他們識破,哼了一聲:“你們救得了這里的人,難道還能救得了所有人嗎?這場盛大的祭禮,絕對會由無數(shù)的鮮血和生命作為祭品�!�
他還未來得及桀桀桀發(fā)笑,小瓦把他的頭又按下去:“我先把你當(dāng)祭品淹死,一張嘴就是死人死人死人,你全家怎么不去死一死?”
城東,姜月在爆炸開始之前,向外滾了幾圈,護住頭,只有手臂被迸濺的碎石炸傷了,不過不嚴(yán)重。
她撕了塊布條止血,姜祈上前把輿圖攤開,松了口氣:“差不多了。真是夠陰毒的,不知道這些東西準(zhǔn)備了多少年,差點把地底下都挖空了用埋炸藥,有幾條線差點交錯在一起�!�
姜月也不寒而栗,炸了一身汗毛:“這還是只是沃東的,而且這里的許多郡縣,廣平都放過了,幾乎還有萬噸的量,光是這里的硝石,就是全國兩年的產(chǎn)量。她的謀劃,恐怕都要追溯到十年前了,”
她氣喘吁吁踢了腳前面的石頭,“她哪來那么大勁兒,一謀劃就謀劃十幾年,謀劃十幾年就想著炸死所有人?她腦子有病吧�!�
姜月緩了會兒,才扶著姜祈的胳膊站起身,手里不知何時攥了一塊草皮,她借著月光看見掌心有一朵花,被她攥著,擠擠巴巴開著的鵝黃色小花。
都督府的水渠已經(jīng)被疏通,直通暗道,姜月盯著那些水涌進去,才算真正松了
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寧靜的燦州除了夜半那一聲意外的驚人異響,吵醒了小半個城的百姓,他們討論幾天,便了無痕跡,像這件事從未發(fā)生過一般。日子還是那樣的平靜,除卻要等待他們的主君是否能凱旋。
誰都不知道,一場幾乎被掀到太陽下面的危機被艱難化解,好在沒有什么太慘重的代價。
邵靜阮給姜月上了藥,吹了吹她的傷口:“還好,并不深,應(yīng)該不會留疤的。”她望著姜月熬了多日,血絲布滿到極致的眼睛,還有瘦削灰白的臉頰,忍不住駝下去的腰,重重地嘆氣,“你在我這兒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走吧。”
“我睡不著,離開家我睡不著�!�
邵靜阮不解,復(fù)又溫柔笑起來:“這不就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是你的家啊,回到故土怎么會睡不著�!�
姜月?lián)u頭:“可是我的心早就不在這兒了,這里就不是我的家�!�
她對這片土地,從懼怕,到厭惡,到忘記,再到此次重回,姜月忽然覺得釋然了,好像一直視為洪水猛獸的東西其實并沒有那么可怕。
土地是黃色的,從中掙扎出堅硬的頑石,踩上去并不會令人顛倒失重,也不會生出野獸的獠牙將她吞噬,河道兩旁能開出美麗的花,月光的清輝一樣不吝嗇地灑下,她回去會告訴三哥,她終究能從容地面對這里的人、事、物。
她死活不愿意歇息兩天再走,小瓦怕她人真死半路上了,把帶來的人參切片,給她壓在舌頭底下,讓她含著。
姜月從離開撫西到待在沃東,正好一個月,她消息封閉到路上才知道第五扶昌已經(jīng)在中都的城頭上坐了三天。
人原是要攻城的,整個中都被圍的水泄不通,按照中都現(xiàn)在的守備,撐過三天都算她廣平神兵再世。
李寶音攙著第五扶昌,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說家人都在城中,她們姐妹倆要死就要和家里人死在一塊兒。
頭次見上趕著找死的,那些諸侯的兵大多也認(rèn)不得他,他又作了女兒裝扮,嬌滴滴的,病病歪歪的,就給放進去了。
結(jié)果剛進去,第五扶昌就拆了朱釵擦掉胭脂,抱著傳國玉璽上城墻了。
他帶著玉璽,城門守將打眼就認(rèn)出他是誰,李寶音還持劍護著,他們對這場仗也沒信心,想干脆可勁兒由著這些人霍霍,便睜只眼閉只眼將他放上去。
墻頭上已經(jīng)陳列許多無辜百姓的尸體,都是逼著諸侯退兵時自己人殺的。
李寶音把尸體抱起,擺放整齊,要了水,兩個人打濕帕子,挨個給擦干凈手和臉,幫他們閉上眼睛。
李寶音心臟像是被鑿了個大洞,呼呼漏風(fēng),漏得渾身血都涼了,在心里罵廣平不得好死,她遲遲沒聽見第五扶昌的動靜,轉(zhuǎn)過頭,伸過去手卻接到了他滾燙的眼淚。
作者有話說:
筆記本鍵盤帽掉了,死活按不上去,想著問問客服怎么修來著,結(jié)果忘了,完結(jié)再說吧。感謝在2023-12-20
23:59:10~2023-12-22
18:38: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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