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她高估了人對權(quán)欲的渴望,尤其是聶照。
他的本意僅僅是讓姜月日子好過些,卻不慎被卷入紛爭,不管是他還是姜月,早就厭倦了這樣無休止算計爭斗廝殺的日子。
撫西和蒼南暫且交托在親信手中,聶照和第五扶引帶著撫西的人前往中都。
打了三日,城前的勝負(fù)已經(jīng)有所分明,袁氏以劍撐地,向第五扶昌笑問:“小太子,快下詔傳位給我�!�
滿地殘肢斷臂,血流漂櫓,身體散發(fā)出血肉將要腐爛的不詳氣味,不遠(yuǎn)處的樹林中的高枝上,緊黏著一個個黑色的球,遠(yuǎn)看像樹一叢叢長了瘤子,瘤子間或一動,才瞧出是等待飽餐的禿鷲。
三日,整整三日,第五扶昌只喝了些蜂蜜水,奔波勞碌令他原本就趨向破碎額身體愈加破敗,他卻始終不肯下城休息片刻,一直注視著下方的殘殺。
到今日,他終于身體難以支撐,裹著毯子,身體輕飄飄地倚在李寶音肩膀上,失去血色,在黑紅交織的戰(zhàn)場上,純凈的像第一場初雪。
李寶音抱著他,發(fā)現(xiàn)他的皮膚怎么捂都不會再熱了。
袁氏終于意識到不好,在下方吼道:“你不會死了吧!”
第五扶昌眼皮動了動,睫毛輕顫,終于費力睜開眼睛,看向下面,用氣音說:“我不會食言�!�
李寶音顫聲幫他傳話,又幫他掖了掖毯子:“下去休息會兒吧,你的身體要撐不住了�!�
第五扶昌搖搖頭:“我等哥哥來,應(yīng)該快了……我們,我們走的那天晚上,應(yīng)該,就會被發(fā)現(xiàn)……”
“再等一等,半天,最多一天……”
下面擁簇他的義軍連忙阻攔:“陛下,萬萬不能降啊,他們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了,我等只要拼死抵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
“我等愿意為您盡忠,只要您一聲令下,就扶您上位!”
他們已經(jīng)稱呼第五扶昌為陛下,是認(rèn)定他做大雍新的君主。
第五扶引遲遲不來,城前城內(nèi)的兩方人馬已經(jīng)蠢蠢欲動,城下的箭矢已經(jīng)對準(zhǔn)墻頭,只要第五扶昌反悔,他們就會立刻攻城。
第五扶昌有心,但無余力,只能抿著唇不做聲,他不愿意在看到無謂的犧牲,城內(nèi)的義軍大多是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傷亡絕對會比袁氏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要多得多。
他們是這場戰(zhàn)爭中最無辜的人。
李寶音想了想,取他懷中的兩份詔書和玉璽抱在懷里。
第五扶昌驚慌抓住她的衣角:“你要做什么?”
李寶音蹲下,握住他的手,看著他:“你在百姓心中,已經(jīng)是是他們真正的君主了,所以玉璽對你,只不過是一個有象征意義的物件而已,我過去,用它們拖住他,能拖一時是一時�!�
第五扶昌呼吸艱難,呼出的熱氣在秋末冷結(jié)成霧:“他們不敢,不敢殺我,但……”
他話沒有力氣說盡,李寶音懂得他要說什么。
袁氏不敢殺了第五扶昌,她卻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對方一但發(fā)現(xiàn)她是在拖延時間,必然會先殺了她。
“那我也死得其所�!崩顚氁粽f完,松開他的手,把他交給義軍,自己則頭也不回地捧著玉璽和詔書下了城墻。
她愿意跟著第五扶昌來,本就是做好了一切準(zhǔn)備。
義軍中有人要跟隨她下去:“姑娘,若有不測,我們還能擋在前面。”
李寶音拒絕了。
厚重的城門咯吱一聲開了道容人進(jìn)出的縫隙,李寶音整理好衣著配飾,散發(fā)素服而出。
她的身影在高大的城門下顯得渺小如滄海之粟。
她捧著詔書、玉璽,一步一步,緩緩的,鄭重地向著袁氏人馬走去。
袁氏瞇著眼睛,見人影逐漸接近,第五扶昌太瘦,身量也像個女孩,他以為來者是第五扶昌,便耐心等著,志滿躊躇,得意非常。
待人走近了,能看清臉,袁氏才見到是她,一驚,瞧不太起,不滿意質(zhì)問:“怎么派個女娃娃來?太子他人呢?”
千軍萬馬之前,李寶音踩過無數(shù)尸骸血肉,裙擺都腌的滴血了,她發(fā)現(xiàn)人到緊要關(guān)頭,就怕到不覺得怕了。
她恭敬而莊肅地向袁氏一禮:“太子體弱,臣為太子使,代傳太子意。”
袁氏雖不滿意,但勝利在望,面子功夫是愿意做的:“太子既然身體不適,本君強(qiáng)求倒是我的不是,那就請使臣快快將玉璽交給我�!�
“太子代陛下下罪己詔,還請您完成應(yīng)有的儀式�!�
古往今來下罪己詔的皇帝不多,沒有幾個當(dāng)權(quán)者愿意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并被百姓指點。不過但凡下詔的,儀式都極為隆重,要先開宗廟,祭祀祖宗,敬告天地,皇帝沐浴齋戒諸如此類儀式,以示鄭重。
袁氏眉頭才剛蹙起李寶音就又道:“不過條件有限,儀式從簡,您擊鼓為樂,我宣讀詔書,”她舉起另一個,“這是殿下代寫的禪位書,宣讀罪己詔后我會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再宣讀此書�!�
袁氏的眉頭松開,多了幾分喜色,在眾目睽睽之下,逼迫太子代皇帝老兒禪位給自己,光是想想,渾身的血液就已經(jīng)激動到沸騰了,為此,他愿意做出一點小小的等待。
他揮手,示意奏鼓樂。
李寶音伴著鼓聲,緩緩地誦讀第五扶昌寫的罪己詔。
詔書寫得匆忙,詞藻還有待修飾,但其中對皇帝罪行的陳述和指責(zé),真是深得人心。
“朕以薄德,忝繼大統(tǒng)。任人非賢,唯以親疏;昏蒙專斷,悖逆人理;好方鬼神,荒于政事。致財用匱竭,虜猖寇起,生靈復(fù)罹湯火,黎庶不得安食……”
旁的皇帝親下罪己詔,大多還得粉飾,不會把自己寫得過于罪孽深重,第五扶昌這個兒子給他老子代寫,出于倫理,怎么著也得黑白顛倒幾句“朕事躬親,夙興夜寐,奈何能力有限”。
但他還真就一點面子沒給他老子留,什么罪己詔?不如改成《細(xì)數(shù)當(dāng)今罪狀》,就差指著鼻子罵他王八蛋了。
李寶音念的時候,忍了一下,還好沒笑。
袁氏也抿著唇,不好在如此嚴(yán)肅的場合大笑出聲。
一張罪己詔,快寫了五千,本就是第五扶昌打算用來拖延時間的,自然可著勁兒往長寫,李寶音抻著嗓子快念了一個晌午,開始聽著新鮮,后面聽得袁氏直掏耳朵,問這老皇帝真有這么多罪名可寫嗎?
他真的著急當(dāng)皇帝。
好不容易日頭要偏西了,李寶音終于念到最后一句:“宜選能者,承繼基業(yè)”她嗓子都冒煙了,讓人把罪己詔遞給袁氏。
“好,下一項到什么了?”袁氏接過來沉甸甸的布帛,強(qiáng)忍耐心問。
“授玉璽�!崩顚氁糁滥嵌U位書是寫給誰的,而且寫得又短,不能落在袁氏手里。
終于到重頭戲了,袁氏難掩心中激動,下馬,整肅衣冠。
袁氏命副將前去接玉璽,大抵也是怕死。
副將同樣滿懷激動,顫顫巍巍接過,鄭重走向袁氏,單膝跪下,將玉璽奉上。
此時鼉鼓敲擊聲愈大,震天動地,正為這場名為的禪位儀式助興。
袁氏深吸一口氣,微微躬身,即將雙手捧過玉璽。
近了,近了,更近了,馬上就要碰到了,天下,江山,即將就是他的了!
“嗖——!!”
“�! �
破空聲后,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清脆的玉碎之聲。
一支白羽箭順風(fēng)射來,玉璽應(yīng)聲而碎。
“不是,是你的東西嗎你就拿?”
作者有話說:
睡了,最近作息正常到不正常。
十點之前睡覺早上六點起_(:з」∠)_感謝在2023-12-23
10:04:07~2023-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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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2
章
◎公主的期望,便是宋某義之所向◎
鼓聲雷動之中,
那人的聲音竟也聽得格外清晰,顯然是帶了些內(nèi)功催動。
袁氏驚慌失措,下意識向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是兩個二十余歲的青年,
其中一位身著玄色鎧甲,持著把金色獅頭彎弓,銀色的面具幾乎遮住小半張右臉,卻仍瞧得出是何等的昳麗無雙,
想必方才開口說話的便是他。
另一人則眉眼慈悲,
柔和憐憫。
不多時見二人身后旗幟飄揚(yáng),
車轔轔,馬蕭蕭。
方才鼉鼓聲太重,
竟絲毫未察覺他們的接近。
袁氏暗道不好,電光火石間已是心下了然,
忙高呼:“將那使臣截下!”
李寶音早在玉璽碎時,
就拼命往回跑了,
此刻副將回神前去捉她,被聶照又一箭射穿了心臟,幾人縱馬要去追,
霎時城上萬箭齊發(fā),截住了他們的去路。
城門錯了個小縫,李寶音鉆進(jìn)去,
后背貼在墻上的一瞬間,
才聽到心跳聲震耳欲聾,
雙腿一抖,酸軟地滑倒在地。
義軍見下面又多了方人馬,
看起來比袁氏還要來勢洶洶,
都慌了神,
不由得做好破釜沉舟的準(zhǔn)備,握緊手中武器。
李寶音制住他們,大聲道:“自己人,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那還怕他個娘的!開城門迎敵!”義軍統(tǒng)領(lǐng)望向第五扶昌,見他微弱地點了下頭,心中一喜,當(dāng)即嚷道。
義軍一股腦地沖了出來,袁氏算是明白,自己被第五扶昌這個病秧子擺了一道。真沒想到,他都病成那副模樣了,還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為第五扶引拖延時間,消耗中都諸侯的兵力。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聶照和第五扶引勾搭成奸。
袁氏吃全了他倆的八卦異聞,據(jù)說他倆可是劍拔弩張了半年,打到聶照差點跟他媳婦兒和離,兩個人你逃我追,相愛相殺。
之前雨季,蒼南捉襟見肘,為了避免朝廷軍隊攻入,幾乎炸毀了能容納大軍通往的路,也正是如此,公孫既明才會不得已想要先進(jìn)攻撫西,再取下蒼南。
黃賢的人馬攔在積風(fēng)谷,聶照不得出,按照他們的關(guān)系,他也絕對不會允許第五扶引在他的地盤上來回穿行,講道理,現(xiàn)在蒼南和撫西應(yīng)該攪亂成一鍋粥才對,是以他們對第五扶昌的出現(xiàn)沒有太多警惕。
現(xiàn)在,人馬是聶照的,第五扶引還真敢跟著他來,這說明什么?說明人家兩個又重歸于好了!
姜月騎在馬上,晃晃悠悠來時,正趕上中都城墻前最后一波血戰(zhàn)。
看旗幟和甲胄,人是撫西的,說明聶照多半也在。
她韁繩幾乎要抓不穩(wěn),還在考慮自己是先進(jìn)城找第五扶昌,還是先拔刀。
姜月幾乎連著熬了一個月,這一個月里平均每日睡不到兩個時辰,現(xiàn)在已經(jīng)頭腦發(fā)昏,思考也要慢半拍。
沒來得及做出選擇,就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被攬著腰提起來了。
腦子現(xiàn)在是漿糊,嗡的一聲,她第一反應(yīng)想自己是不是死了,不然怎么事情變得這么奇怪?
接著就被人從一匹馬,拎到了另一匹馬上,對方從后面摟著她的腰,用斗篷把她包起來,然后將她的頭從里頭剝出來。
血腥混著馥郁的香氣,姜月還得反應(yīng)一會兒,才仰起頭,喚他:“三哥?你怎么看見我的?”
聶照捏著她下巴,就著她這個姿勢吻她:“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能一眼看見�!�
她嘴里一股淡了吧唧的苦參味,聶照掏了掏袋子,給她又續(xù)上一片,然后摸摸她瘦下去,還有些發(fā)灰的臉頰。
“沒怎么睡覺吧?”
姜月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聽懂他問的什么,點點頭:“我們不用,去幫個忙嗎?”她說話已經(jīng)有些顛倒了。
聶照把她往自己身前摟了摟:“這種時候,除非你想要做女帝,不然就不要往前搶了,渾水摸魚一下就可以�!�
他說著,用槍捅穿前面不怎么長眼睛人的胸口。
姜月看看自己那個一往無前率眾破敵的親哥似乎沒什么危險,忽然悟了,安心往聶照胸口一躺。
有他們的加入,瓦解袁氏的殘兵游勇就如摧枯拉朽,不多時,袁氏自知大勢已去,不愿意屈辱死去,于陣前自刎,在距離皇位一步之遙的中都城前自刎。
皇帝被激憤的宮人勒死在重華殿外,整個皇宮亂成一團(tuán),不知道是誰砸碎了鎖,將禁軍的家眷盡數(shù)放了出來,家眷連著宮人,一并去宮外逃命了。
如今的皇宮空空蕩蕩,寂靜無聲,像一座金碧輝煌的墳?zāi)�,唯有招魂鈴清脆的響聲在天宇回蕩�?br />
城中的大臣來不及出城,此刻穿戴整齊,被驅(qū)趕著,面色慘白的前往宮中。
重華殿是皇帝與大臣舉行朝會的場所,此時半個守衛(wèi)的影子也不見,寬綽空蕩的大殿門前,華蓋錦幡迎風(fēng)而動,帶著繁華落幕后的孤寂,殿門大開,未點燈,遠(yuǎn)看黑洞洞的,教人瞧不清里面。
殿前唯有一白衣男子淡漠持劍而立,發(fā)絲繚亂,相貌極清俊秀雅。
人聚在廣場之上,從他的角度望下去,兵馬數(shù)萬,烏云泱泱,血腥壓人,男子面色絲毫未變,只是略抬了抬眼睫,緩緩拔劍,湛湛寒光映著他如玉的面容,抬手示意他們上前。
眾人不由得倒吸涼氣,有認(rèn)得他的大臣,壯著膽子上前,勸:“駙馬,大勢已去啊,放下劍吧,勸公主出來降吧�!�
宋景時并未看向他,只淡淡道:“我等你們許久了,來吧�!�
有人欲要上前,被第五扶引止住,他接了聶照扔給他的劍,褪掉劍鞘,上前:“久等。”
宋景時微微勾唇,冷淡似乎消減許多:“十三年了,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第五扶引為他的“十三年”晃神,一時不察,劍刃擦過臉頰,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十三年?什么十三年?難道廣平的陰謀已經(jīng)籌謀十三年了?
她若有十三年的籌謀,便是要做個女帝,也早都能做了。
兵刃相交,發(fā)出銳鳴,第五扶引問:“既然早知必敗,為何執(zhí)迷不悟?你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黃賢也是你們的人?”
到如今,他也不相信廣平僅僅是要所有人死而已。
宋景時脖頸青筋凸起,面上卻依舊維持著從容,向他笑:“如你們所見,僅僅是要所有人陪葬而已。是,黃賢一開始就是我們的人。但我永遠(yuǎn)相信邪不壓正,我為邪惡,所以終究會失敗,但我義無反顧�!�
“你這算是什么義?”第五扶引質(zhì)問他,“殘害百姓,攪弄風(fēng)云,便是你的義?”
“公主的期望,便是宋某義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