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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宋暮阮�!�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

    一絲嘲謔浮上眉心,宋暮阮闊了闊玉白香肩,十分怠慢地轉(zhuǎn)過身。

    “這位即將與我老死不相往來的白同學(xué)有何貴干?”

    眼前的白懷玉今日也是一身緞面連衣裙。

    白緞做主色,高腰設(shè)計,腰身左側(cè)是黑色輕紗制的山茶花結(jié),紗帶很長,同裙擺一樣幾乎曳地,姣好地修飾了她5:5的身材比例。

    本就生得白,裙身尺寸包裹著她,不留一絲縫隙,宋暮阮看著,倒覺著白懷玉與這席白裙融為了一體,襯得這漂亮裙子仿佛是為她白家量身定做的白色容器。

    弄了弄梅子色唇瓣,宋暮阮不太真誠地褒獎了句,率先表示出友好態(tài)度。

    “你今天這身不錯�!�

    她可不想在這快樂的日子吵架,畢竟她已經(jīng)超越了眼前這人獲得西譯杯多語種商務(wù)翻譯組一等獎,拿到了院里唯二的市級優(yōu)畢生名額不說,而且此刻蕭硯丞還在建筑學(xué)院等著她,要接她一起去格列斯玦海島慶祝答辯得優(yōu)呢。

    白懷玉手提裙擺走近,沒了樹蔭遮蔽的她暴露在日光里。

    宋暮阮甚至能清晰看見她多層遮瑕膏下的一顆痘,緊挨在鼻翼右側(cè)。

    “孟青病了,你和我去看看他�!�

    “……”

    宋暮阮垂眼,半合的眼簾里,她的雪腕正被白懷玉的一只手握住。

    握得有些用力,她幾乎想象到眼前這位霸道小姐放開手后,她的手腕該是幾枚紅彤彤的長條指印。

    “他患胃癌了。”

    宋暮阮怔住。

    唇角的嘲謔一瞬消弭,她抬眼瞧著眼前人的精致臉蛋,試圖找出一絲玩笑后的破綻。

    “與我無關(guān)�!�

    沒尋到任何蛛絲馬跡,宋暮阮直接拂開雪腕上的那只手。

    白懷玉受力腳下打了個趔趄,不知是裙擺太長還是怎的,她一下“摔”在了地上。

    自幼交好,宋暮阮深知這是白大小姐得不到想要的人事物時扮演的碰瓷把戲,若是以往,她必定是不理會她的。

    但今日不同,來來往往的幾雙眼睛已經(jīng)盯住了她。

    其中,不乏竊竊交耳的。

    纖細(xì)眉端往中心一攏,宋暮阮把唇瓣抿得直直的,不見一丁點(diǎn)梅子色唇肉。

    她伸手,去撈白懷玉的肩,冷聲說道:

    “你起來�!�

    “不!”

    白懷玉折疊雙膝,偌大的裙擺拱出小山形狀,她徑自把手臂交放在山尖尖,一雙浸著淚珠的眼睛朝上,如兩塊黑磁鐵死死盯著宋暮阮,認(rèn)定了這場碰瓷。

    宋暮阮:“?”

    耍賴是吧。

    “誒,學(xué)妹,需要合影嗎?”

    從樹下路過的學(xué)妹轉(zhuǎn)頭看去。

    一看是學(xué)校的兩位紅人,眼睛一亮。

    “要要要!”

    霎那,白懷玉從地上站了起來,轉(zhuǎn)身抹掉眼尾的淚光,還不忘拍拍裙擺上的灰。

    堆砌出一個完美的笑容,她轉(zhuǎn)身。

    ……哪里還有學(xué)妹的影子。

    “宋暮阮你!”

    她有些氣急敗壞,額頭也生出細(xì)密的薄汗。

    宋暮阮咬唇笑了,笑聲是勝利的號角。

    白懷玉萬年不變的耍賴把戲是玩不過她的,自小就玩不過。

    她拍了拍手,捻掉指尖沾染到的白懷玉的甜膩香氣。

    “看來白同學(xué)沒事了,那我走了�!�

    眼看宋暮阮要走,白懷玉摳著手心在原地憤憤地跺了跺腳。

    “是他說他想見你的�!�

    “不要問我他有什么話要對你說,無非就是忘不了你,喜歡你之類,你不去正合我意!”

    “這三個月我日夜在床邊照顧他,是石頭做的心也該焐熱了,但他今早卻提出想見你,氣死我了!”

    想到早上施孟青一邊咳嗽,一邊請她幫忙的脆弱模樣,白懷玉的兩眼頓時盈滿了淚花。

    “等他出院,我就和這個蠢石木頭離婚。”

    “離完婚,我就出國,再也不回有他的地方�!�

    她道出的最后兩句不帶怒氣,也不高昂。

    落在宋暮阮耳里細(xì)細(xì)的,細(xì)得滿腔委屈,細(xì)得像斷藕的絲,此刻宛若也快要繃斷了。

    宋暮阮蓋下鬈長的睫毛。

    窄尖窄尖的鵝蛋臉,沉默落映著縱橫交錯的淺灰葉片陰影。

    她從來不知白懷玉是什么時候喜歡上施孟青的,更不知白懷玉與施孟青結(jié)婚到底是出于喜歡還是爭搶方面的因素更多一點(diǎn)。

    日夜在床邊照顧——

    這幾個字只有裴阿姨病重時,她做過。

    那是因?yàn)樗龕鄹赣H所愛的人,然后才決定要好好愛這個給予她第二份溫暖的女人。

    畢竟在宋家破產(chǎn)后,日夜托舉她的唯有二人——裴阿姨和哥哥。

    時至今日,她也沒有愛上蕭硯丞。

    只是喜歡,特別地喜歡。

    她決定過要試著去愛他,但身體卻很誠實(shí),她無法完全包容他,就如她這顆心在明明白白寫著喜歡蕭硯丞的同時,仍是缺了個角的。

    她不知道怎么辦,她也曾在夜里問過自己很多次。

    或許她在這世界上最愛的是自己,也或許是她從一開始就知曉藺家與宋家曾經(jīng)是死對頭,在父親北上擴(kuò)張房地產(chǎn)業(yè)時,不少與藺氏針鋒相對,結(jié)下梁子。

    最駭人聽聞的一次,還是十七年前,她雖然才五歲,但印象太深刻了。

    向來處變不驚的父親,凌晨在后花園里走來走去,打了一通又一通的電話,最后上了警車。

    聽母親對朋友說父親這次競標(biāo)成功,影響到另外一家公司融資上市的進(jìn)程,算是切到了大動脈,那家公司的總裁失蹤了。

    后來有一天她突然想起著問管家,才知道是藺氏。

    那位總裁,正是蕭硯丞的父親藺民琛。

    所以去年九月,她領(lǐng)完證就后悔了,她害怕蕭硯丞是為了打擊折磨她才領(lǐng)的證。

    但一天天,一月月,兩季度過去,她的生活沒有藺家人打擾,也沒有任何人打擾,蕭硯丞就是無關(guān)的一滴水,在她那半年平靜如水的生活里融合了,找不到半點(diǎn)蹤跡。

    以至于,半年后與他重逢,她作天作地絲毫不帶怕的,畢竟沒人會喜歡死對頭家的女兒。

    除非,那人瘋了。

    “喂,宋暮阮你真不去?”

    一道別扭的聲音打斷宋暮阮的思忖,她抬頭看去,白懷玉暈妝了,黑污污的睫毛膏鑲著眼瞼一圈。

    淚痕沖刷掉了鼻翼旁邊的遮瑕膏,紅痘也露出了真身。

    有點(diǎn)丑。

    她很少見到白懷玉這般落魄模樣。

    宋暮阮心情好上幾分,當(dāng)年施孟青背著白懷玉也去醫(yī)院看望過幾次裴阿姨,加之今天登機(jī)時間在晚上,她有足夠的時間看清這對夫婦玩弄的把戲,只是得委屈她的先生自己回家了。

    “行,我倒要看看施孟青會怎樣在他太太面前對我表達(dá)情意,到時候你可別哭�!�

    正說著,白懷玉雙手環(huán)胸瞪了她一眼。

    她毫不示弱,也嗔了回去。

    “你要是哭了,我就把你的施孟青搶走�!�

    “你敢!”

    白懷玉在胸前交疊的小手掐住黑色細(xì)緞裙肩,兩個蠻橫的字音剛說出,紅唇上方的一對杏眼卻圓滾滾地掉出兩串晶瑩的淚。

    宋暮阮淡淡移開了目光。

    她沒什么不敢的。

    -

    圣勍醫(yī)院。

    住院部頂樓最里間的VIP病房,房門緊閉,白懷玉不再引路,微微側(cè)開身,看著立在門口的少女。

    “我就先不進(jìn)去了。”

    她的語氣活像一個臨陣脫逃的小烏龜。

    “好�!�

    宋暮阮鬈翹的長睫毛垂闔下,點(diǎn)點(diǎn)黑光在半露的眸珠里蕩漾了個來回,她才輕輕推開一絲門縫。

    病房和當(dāng)初裴阿姨的那間很相似。

    也是狹長狹長的玄關(guān),玄關(guān)兩側(cè)采用低飽和度的蘋果綠純色墻布,營造一種鎮(zhèn)靜撫慰病人的氛圍。

    她一路朝前走著,身影斜映墻布,蘋果綠上淺淺蓋了一層浮動的稚瘦形單的灰。

    及近玄關(guān)口,便一眼看見病床床尾。

    施孟青似乎沒躺在床上,床尾的蘋果綠被褥疊得有棱有角,像一個方塊,一如她印象中的那樣井井有條。

    她往前踱了幾步。

    落地窗前,正立著一個藍(lán)白條紋病服男人,平擴(kuò)的肩背一如那床尾的被褥。

    看似棱角分明,實(shí)則含藏一顆婦人的綿心。

    “施孟青�!�

    她輕輕喚了聲。

    施孟青轉(zhuǎn)過身,似乎早已從玻璃窗面發(fā)現(xiàn)了她的身影,唇角的笑意明凈而溫儒,類似于歐式平行眼皮的長眸在觸及到她的眼睛之際,下眼瞼的弧度更深了,延勾到眼尾,生出兩三絲不符年紀(jì)的淡淡紋路。

    他似乎比上次更瘦了。

    難怪自元旦后,她見他的臉一次比一次瘦,一次比一次干枯。

    她從未想過他會生這么嚴(yán)重的病。

    一如她也從未想過他當(dāng)初會主動解除婚約。

    “蕭太太,請坐。”

    他客氣的話音打斷了宋暮阮的凝視,她辨清這個稱呼,微微一愣,旋即整理好表情,優(yōu)雅坐于窗前的單人座沙發(fā)。

    施孟青落座她的對面,拾起玻璃圓幾上的珍珠白保溫茶壺,為她斟道一杯白開水。

    “抱歉,懷玉今天去學(xué)校前拿走了所有茶和咖啡,她剛剛——”他注視著她,把高透玻璃水杯輕輕放置她身前,“沒有為難你吧?”

    宋暮阮并沒有看那充滿熱霧的水,合了合眼,她撂出幾個字音:

    “你讓她喊我來做什么?”

    “如果不幸,這或許是我短暫人生最后一次見你了,除了對不起,我更想親口對你說一聲恭喜�!�

    沉吟了幾秒,施孟青的眸光微爍。

    “恭喜你找到幸福,祝福你璀璨人生重拾光芒,也祝福你和硯丞哥健康長樂,白頭到老�!�

    宋暮阮敷衍地翹了翹梅子色唇瓣:“就這?”

    她還以為會上演什么后悔與原諒的倫理戲碼呢?

    虧得白懷玉還不敢進(jìn)房。

    “好,收到了你的祝福,那我走了,你——”

    她闔了闔烏黑眼睫,窄小唇縫終是說出后半句:

    “積極配合治療,保重身體。”

    話音落地,她沒等對面的男人再說什么,便起身離開綿軟的米白沙發(fā)。

    “對不起,”施孟青也連忙起身,“我代懷玉……”

    宋暮阮投去一瞥,冷冷打斷他:“施孟青,這世界沒規(guī)定活人必須圓滿癌癥患者的遺憾�!�

    “況且,她離開了你,仍是白家的千金,依然可以瀟灑快樂�!�

    “只要她不主動招惹,我只會當(dāng)她是我生命里的一個悲歡過客。”

    “如同,你一樣�!�

    施孟青身軀輕滯,或許是窗外樹蔭阻斷了日光,他的臉色越發(fā)的蒼白,獨(dú)屬于亞洲人的棕色眸珠晦暗無比,就像窗外錯落生長著青綠橢圓葉片的兩條斷枝。

    “謝謝�!�

    他的聲音微乎其微。

    “不用。”

    宋暮阮自然垂落在身側(cè)的兩只手動了動,她理順鼓囊泡泡裙擺的褶皺,下巴尖兒微抬,便走了出去。

    “啪嗒——”

    剛帶上門,白懷玉驚訝的聲音便入了耳。

    “你們這么快就談完了?”

    或許是怕她真的搶走施孟青,白懷玉紅眼圈隱隱透著淚光,卻沒讓它掉落下來。

    真是里面那位的聚頭冤家。

    “對啊,”宋暮阮收回打量的視線,主動惹了回嫌,“我讓他收拾收拾,晚上我來接他�!�

    “砰!”

    電石火光之間,病房門忽然被白懷玉狠狠推開。

    宋暮阮握住門把的小手吃疼地縮回,瞪了眼沖進(jìn)去的背影,正要轉(zhuǎn)身,里面炸出白懷玉恨恨的聲音——

    “施孟青你傻瓜嗎?!”

    “你是故意的吧?你想她恨你一輩子,記掛你一輩子是嗎?!”

    “你為什么不把你的日記給她?你是想把你這幾年的日記作為送給妻子的遺物惡心我嗎?”

    “嗚嗚嗚,我白懷玉要什么男人沒有,為什么偏偏愛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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