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無聲地和她對視,然后,問出了他很早就想問,但憋到現(xiàn)在才能問的那句:“你有男朋友嗎?”
“……”于燕懷疑自己聽錯了,但——
“有嗎?”
她愣住,而后,一股止不住的熱意涌上了她的臉頰。
“很難回答嗎?”蔣攸寧低聲問,其實他想表現(xiàn)得輕松些,但語氣依然是緊繃的,“這里限停一分鐘。“
“沒有�!庇谘嗦犚娮约赫f。
夜風還在吹,她把亂發(fā)撥到耳后,忽然意識到,哪怕她現(xiàn)在不是二十歲,但面對這樣的男人,她依舊擁有二十歲的心跳。
蔣攸寧的笑意瞬間明朗:“謝謝�!�
“……”
“我送你進去�!�
“不用了,我下周還會來的�!闭f完,她也沒看他,直接往進站口走。
她不知道蔣攸寧回了她句什么,她只知道,她現(xiàn)在的臉一定紅透了。
24.牛排
外面的燈全關了,臥室里只留了一盞小燈。暖黃色的光霧映亮了墻紙的紋理,那些細密的線條讓于燕想起遙省老家的夏夜,白熾燈的光透過廉價的蚊帳,在墻上投射出極淡極淡的陰影。
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收心休息,但意愿越強,腦子就越清醒。
這不是個好兆頭,這意味著她即將迎來第四個失眠的夜晚。
她其實很少失眠,除去十四歲那年的意外,十九歲那年的高考,她未曾遇到過比這兩段更大的痛苦和焦慮。參加工作后,她也很快學會了和壓力共處,但眼下,她不僅感受到了失眠帶來的疲憊,也產(chǎn)生了一種無法控制自己的挫敗。
人真神奇,既要悅納自己,又要不斷和自己斗爭。
她翻來覆去,終是忍不住開了燈,從抽屜里拿出一本《C語言程序設計》,在它下面是《高等數(shù)學》、《西方法律思想史》,以及一本《百年孤獨》。
這些都曾是她的催眠工具,但因為很久沒用,再翻出來竟有些陌生。
結果這次越翻越清醒——因為她更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知。
她想起昨晚她問他在干什么,他發(fā)給她的那張圖片:深色的書桌上擺了本厚厚的書、書上有密密的字和不同顏色的標記。
他在認真學習。
相比之下,她的求知欲還是差了些。她把幾本都粗略地過了遍,意外發(fā)現(xiàn)最后一本還留有折角的標記。說來慚愧,她不只一次抱過讀完它的決心,但從未實現(xiàn),這不禁讓她想起剛讀大學那年,有個學長曾興致勃勃地跟她分享感受,而她除了傾聽、點頭,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因為她根本沒看過。
小山村里的孩子拼了命要考到大城市,只恨不得把教科書上的每個字都摳出來吃了,哪里想得到外面有多天多地的書等著他們?nèi)プx。而當她有了時間和精力,卻發(fā)現(xiàn)還是只能讀認知范圍內(nèi)的那一部分。
人不是在給自己設限,就是在別人劃定的區(qū)域內(nèi)受限。知識和生活一樣,都是有壁的,博覽群書尚且不易,何況是弄懂一個人呢?
她打開手機,想著或許可以買本《內(nèi)科學》或《藥理學》,但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點的不是購物網(wǎng)站,而是微信時,她忽然明白自己為什么失眠了。
。
周四上午,于燕參加完文章質量分析會,被方成彬留下:“劉仁美最近怎么了?”
“……她怎么了?”
“開會一直在打哈欠�!�
“……”于燕心虛,自己好像打得也不少,果然美女能吸引注意力,竟然順帶著替她轉移了火力。
她覺得自己也有義務替她擋一擋:“可能開得太久了吧�!�
“休完假總是遲到早退的,看來在歐洲玩得很開心�!�
于燕不發(fā)表意見,他在她面前說劉仁美,保不齊也會在劉仁美面前說她。
“這周末有沒有空?”
“有�!�
“我和惠子結婚十五周年,擺幾桌酒,你來吧�!�
于燕一下子想起來:“是哦�!�
時間竟過得這么快。胡惠是她進公司遇到的第一任前輩,帶了她好幾年,懷孕了才辭職回家相夫教子,安心做方成彬背后的女人。她們本來亦師亦友關系很好,但因為不在一起工作,交集減少也慢慢淡了,自己反而跟方成彬接觸更多:“恭喜恭喜啊�!�
“她不愿意讓我請公司同事,但她帶過你,你和別人不一樣。”
于燕慚愧:“哪里,我和惠姐很久沒聯(lián)系了�!�
“那你這次和她好好聊聊,順帶開解她幾句�!�
“開解?”
方成彬看了眼她,沒解釋,接起內(nèi)線電話就示意她可以先走。于燕不太明白,但也不好多問,到了中午,吳桐來找她:“去吃牛排?”
“你請?”
他嘿嘿笑:“某人特地邀請�!�
“誰啊�!�
“王斯成。”
于燕花了幾秒鐘才將這名字與那位律師的臉對上:“不會吧……”
“你最近桃花運很旺。”他瞇瞇眼,“陳越跟我說了,有個條件很不錯的醫(yī)生在追你。”
“那你還安排這種飯局?”
“聽這話的意思,你已經(jīng)被醫(yī)生追到手了?”
“……”
“選男人不要看臉,真金白銀比什么都重要�!彼鋈辉谒磉呑�,“醫(yī)生到三十來歲還在讀書,即便是三甲醫(yī)院,月薪過萬也就頂天了吧,忙得快吐血不說,還是個內(nèi)科醫(yī)生,開不了飛刀,收紅包都難�!�
“喂,你不要有職業(yè)偏見�!�
“不是偏見,是已婚人士對你的規(guī)勸。”他說,“你單槍匹馬這么多年,哪怕今年不結,四五十歲了總有人要,我和陳越斗歸斗,但到時候我們算娘家人,得替你把關不是?”
于燕聽得心頭一熱,又覺得奇怪:“你今天吃錯藥了?”
煽什么情呀。
吳桐卻認真看她:“我沒跟你開玩笑,王律師家里三套房,爸媽都是公檢法系統(tǒng)的,兩輩子不愁吃穿。他自己再努力幾年,成為律所合伙人,日子過得美滋滋�!彼眯牡嘏牧伺乃募�,“上回是我牽線不假,這次是他自己回頭找我,祝你能抓住春天的尾巴�!�
“……”
。
中午十二點半,于燕走進綠云餐廳,一樣的包廂,一樣的人,一樣的牛排。
王斯成明顯對她熱情了些,但見她食欲不佳:“不合口味?”
“沒有,我牙疼。”她實話實說,這幾天沒睡好,大概上火了。
王斯成要幫她切開,被她拒絕:“王律師,我們上次都沒留聯(lián)系方式�!�
“是,但我后來覺得你很優(yōu)秀。特別是聽吳桐說你半個月飛了好幾個地方,出色地完成了工作,說實話,我很欣賞職業(yè)女性�!�
“貴所有很多優(yōu)秀的女律師�!�
“同行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nèi)�!�
“那——這期間,你沒接觸過其他女孩嗎?”
“當然接觸過。”
于燕想,他肯定是接觸的女孩子太少了,所以只隔了這么幾天,就又把目標轉向了她。在他開始對他的職業(yè)侃侃而談后,她忽然想起了蔣攸寧,這個點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于記者?”
“對不起,我分心了。”她說,“王律師,我其實不該來和你見面的,但因為上次欠了你一頓,所以我得還清……”
她看了眼時間:“我們先把牛排吃完好嗎?”
。
于燕去結了賬,回頭看見他一臉郁悶地站在原地:“你對我哪里不滿意?”
“沒有不滿意。我只是……”
沒考慮過,也就沒有評價。
“好吧�!彼艞墸跋壬蠘前��!�
兩個人并排等電梯,于燕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回頭,是劉仁美。
她打量她,又打量王斯成:“約會?”
“不是。”
她輕飄飄地笑了下,走了。
于燕皺眉,這人什么情況,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也不上電梯,故意過來出個氣似的。
誰知王斯成卻問:“她是你同事?”
“嗯�!�
“她單身嗎?”
“單身�!�
“那吳桐為什么不把她介紹給我?”
“……”于燕一愣,轉頭見他還直勾勾地盯著門口瞧。
“你能給我她的聯(lián)系方式嗎?”
于燕佩服,美女的殺傷力簡直無敵:“能,不過——我得先征求她的意見�!�
“好�!蓖跛钩陕冻隽四吧男θ�,但于燕覺得這才是他真心的。
好吧,她承認,春天的到來真的只需一瞬間。
25.心花
蔣攸寧開完早會就去參加主任大查房,十一點結束,回到辦公室,桌上放了幾包小零食。
“羅丹丹給的�!毙⒄f。
“你吃吧�!�
“我們都有�!�
蔣攸寧還是扔給他。
“對了蔣老師,35床昨天出院了吧�!�
“嗯�!�
“陶鐘把他的病情說得挺玄乎的�!�
“不玄乎,就是OSAHS�!笔Y攸寧說,“他是典型的II型呼吸衰竭,但沒有明確的肺部疾病,給他做了睡眠監(jiān)測才確診�!�
“上了無創(chuàng)呼吸機都沒用?”
“一開始效果不明顯,加上他進ICU后出現(xiàn)了嗜睡狀態(tài),所以不得不插氣管插管,配合機械通氣�!彼肫鹚朐簳r的危急情況,沉默幾秒,“好在撐過來了,平安無事�!�
小劉看他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但聽出他是輕松和高興的。過了會兒,陶鐘進來了:“師兄救我�!�
“嗯?”
“明天就考主治了——”他過來搖他的椅子,“老天保佑啊�!�
“那你讓老天救你�!毙⑿Α�
“唉,都說臨門一腳最重要,可這幾天我都沒怎么看書,懈怠了懈怠了�!�
蔣攸寧安慰他:“老天念你上班辛苦,會同情你的�!�
“是吧�!碧甄妵K了聲,坐回位子,“現(xiàn)在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就是我媽前幾天去寺廟里給我求了個上上簽。”
“管用嗎?”小劉問。
“那得等考完成績出來才知道。”
沒聊幾句,有家屬進來找醫(yī)生談話,陶鐘收聲,揉了揉脖子開始打病歷。到了中午,他和蔣攸寧一塊去食堂吃飯,提起下個月的呼吸病學年會:“我們科室有不少名額吧,去上海待四天,休息日又沒了�!�
“一年一次,好好學習�!�
“話是這么說,但也挺累的。”陶鐘去年參加過,即使得了優(yōu)秀壁報獎十分開心,也難免被一場場的會議弄得頭大,“戴主任今年要做開幕式發(fā)言嗎?”
“要�!�
“那你也有的忙了�!�
“還好�!弊鳛榇鳠ㄖ袌F隊的重要成員之一,他只需配合老師主持專題報告而已。
“對了,趙斌好像申請了介入呼吸臟病人才資助項目,如果他這次通過了評委組答辯,他就能去美國參加臨床規(guī)范化培訓。”
“嗯�!�
“你為什么不申請?”
“就一個名額�!�
“可你申請的成功面不比他小啊。我去年才做了幾十臺手術都提交了資料,雖然初審被刷,但也算爭取過,你倒好,直接放棄�!�
蔣攸寧只說:“算了,機會多的是�!�
“那他要是去培訓,前后得一年,你的工作量不更大了�!�
“介入科會有人頂上來的,”蔣攸寧不擔心這個,手術也講究熟能生巧,老人進修,新人就得鍛煉,機會總是相對的。陶鐘替他鳴不平,還要再說,卻聽他手機響了。
蔣攸寧看見來電,嘴角不經(jīng)意上揚:“喂?”
“不好意思啊蔣醫(yī)生�!蹦穷^的人不無心虛,“我明天可能不過來了”
“為什么?”
“我要參加領導的結婚紀念典禮�!�
他默了默:“那后天?”
“后天?你有空嗎?”
“有。”
“……”她停頓幾秒,不知是在思考改期的可能性,還是后悔問了剛才那句話,“那好吧,我先看看有沒有票�!�
“如果有把車次發(fā)我,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們直接在餐廳見面吧,省得來回跑�!�
她態(tài)度明確,蔣攸寧只好依她的意思。掛斷后,他對上陶鐘探究的眼神:“誰啊�!�
“于燕�!�
“于記者?你們……”
“還沒。”
“還沒的意思是……快了?”
蔣攸寧笑,收好手機:“吃你的飯吧�!�
。
于燕本以為有理由推掉這次的見面,誰知腦子跟不上嘴巴,還是要去嵐城跑一趟。
她有點弄不懂自己了,明明上周的自己是害羞和期待的,但隔了幾天,期待逐漸被克制——她不想把最近的失眠和上火歸咎于任何人,但她又不適應有別的東西來擾亂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