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嗯。”
他安靜地看著她:“你今天不開心嗎?”
“沒有。”
“那為什么你的表情這么嚴肅。而且,你都不看我�!�
“因為我們在討論嚴肅的話題啊。”她努力勾勾嘴角,不想放棄安全的區(qū)域,“蔣醫(yī)生,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想過這些了�!�
“想過,我甚至以為,如果醫(yī)療免費,醫(yī)患矛盾可能會比現在少很多。”
“不會嗎?”
“不會�!�
她不理解:“可是……”
“好了,我們不要把每次見面都弄得像采訪一樣�!彼麉s不想跟她繼續(xù)討論下去,“先吃飯,好嗎?”
“好�!�
很快,老板娘端上了米飯和紅燒肉,因為這里的時蔬都是現炒的,就先上了份番茄豆腐。于燕舀了一勺,入口竟十分驚喜:番茄酸甜適中,豆腐極嫩又極入味,混著清爽的湯汁,讓人食欲大開:“這好好吃�!�
“再嘗嘗這個�!�
于燕端過小碗,碗里的肉塊紅潤扎實,筷子夾得卻十分輕松,肥瘦相間的肉質浸透了香料,化肥膩于無形,取而代之的是醇厚和柔軟,仿佛能在味蕾上漾開。
這對于幾天沒好好吃飯的人來說,簡直是無法阻擋的誘惑:“這、這也好好吃。”
“那你多吃點�!笔Y攸寧看她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心終于放下。等到老板娘端上剩下的菜,蔣攸寧又加了個白灼河蝦。
他給她盛了碗熱湯,放在她手邊,于燕說了聲謝謝,發(fā)現他沒怎么吃,有點難為情:“你不用照顧我,我在餐桌上向來不客氣的�!�
“沒事。”他還是那副清冷的口吻,于燕耳根卻莫名有點熱。而當她拿過湯碗喝了口,內心的贊嘆立馬讓她忘了矜持:火腿的咸,豌豆的清甜,混在一起怎么可以這么鮮!
蔣攸寧見她吃得專心,自己的胃口也好起來。等到上了蝦,周圍的食客已經坐滿,而他倆只兀自沉默,認真享用眼前美味。于燕偷偷打量他,暗嘆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同樣的白襯衫,他穿著就不會臟。而她……她低頭看自己黑色的衛(wèi)衣,算了,黑色顯瘦,而且保險。
她不由得笑了下。
兩個人吃到盤子精光,蔣攸寧問:“吃飽了嗎?”
于燕差點要打嗝,好在忍住了:“這是我最近吃得最滿意的一頓飯�!�
“意思是最近挨了餓?”
“嗯,牙疼�!背燥柡茸阈那楣环潘闪诵�,她挺直背,剛想問是不是現在走,卻聽他問,“怎么會牙疼?齲齒、牙髓炎,還是上火腫痛……剛才怎么不說?”
她解釋:“……這兩天好了�!�
“有吃藥嗎?”
“沒。”
他想了想,終于知道她哪兒不一樣了:餓瘦了點。
“我?guī)闳タ纯�。�?br />
“不用。”
“查明原因,及時治療,以后就不會疼了�!彼麚芰藗號出去,那頭很快接聽,“哥?”
“我去你診所一趟。”
“干嘛,六點他們都下班了�!�
“那你過來�!�
“你急著看牙?”
“不是,朋友。”
“好,我馬上到。”他應下,掛斷后左想右想不對勁,跟老婆說,“大哥今天跟女孩子約會,然后要帶朋友來我這看牙。”
“哦。”張菲玩著游戲,“那你去吧。”
他起身,沒走兩步被她叫住,“你等等,大哥,女孩子……朋友?”
蔣文韜小朋友嫌棄地看了眼母親,跑到廚房:“奶奶!大伯要帶女朋友去我爸診所看牙!”
……這小子。
蔣攸文嘆氣,上了學語文估計得零分。
五秒鐘后,蔣母從廚房里跑出來,“攸文!還愣著干什么!趕緊的呀��!”
蔣攸文:“……”
27.齲齒
蔣攸寧打完電話,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怎么了?”
“沒事。”她不想拒絕他的好心,看牙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她拿了包準備起身,手機卻響了。
她看著蔣攸寧去結賬,低頭發(fā)現是陳越的號碼:“喂?”
“你在約會期間還能有空理我?”
“……約完了。”
“神速啊。那你還回我這兒嗎?我明天出院,這是你最后一次來單人病房向我咨詢情感問題的機會。”
“沒事,把你的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吧�!彼贿@頓晚飯治愈了,連帶著語氣也是輕快的,“老實說,你是不是餓了要讓我?guī)С缘�?�?br />
“才不是,我媽早到了�!�
“好吧�!彼聪蚪Y賬臺,那兒似乎出了點狀況,“……我先不跟你聊了。”
“喂?喂……”
他沒來及再說,通話已經掛斷。于燕跑過去,瞧見老板娘把收款碼攥在手里,一個勁兒地沖蔣攸寧擺手:“別!千萬別!我今天生意好都沒給你們加量,這點東西怎么好收錢的。”
蔣攸寧執(zhí)意要付,老板娘忙進后廚叫出丈夫,老板是個大高個兒,戴著白帽白裙,激動得要上手攔:“就是!前幾次就算了,這次你難得帶朋友來,該我們請。”
“不合適。”
“怎么不合適!”老板嗓門大,吼得眾人都看了過來,于燕見局面僵持,忙笑著解圍:“老板,你們辛辛苦苦準備食材,還做得這么好,我們哪有白吃的道理。”
“誒呀,這點東西算什么,青菜豆腐燒上來丟死人了,加起來一共才多少錢。”
“話不能這么說。家常菜誰都會燒,可我們到您這兒也是圖個方便,您手藝這么好,辛苦費總該有吧�!彼先�,站在蔣攸寧旁邊,“再說現在河蝦可貴,沒個七八十一斤買不到,您就算不賺錢,我們也不能讓您虧本啊。”
“虧本沒關系,沒有蔣醫(yī)生,我們連本在哪兒都不知道。”老板感激地說,“姑娘,他救過我的命!”
“沒有,那不算……”
“怎么不算!”
蔣攸寧無奈:他早該在點單的時候就把價格記住,省得現在如此被動。他正打算掏出錢包看看有沒有足夠的現金,卻聽于燕說:“老板,一碼歸一碼,醫(yī)生治病也是工作,您找他看病是要錢的,同理,我們來您這兒也沒道理免費�!�
“不是的姑娘……”
“怎么不是,我們是因為喜歡您的菜才來這兒,要是讓您賠了本,我們心里有愧,可不敢再來了。”
“……”老板還要反駁,又聽她說,“您開店辛苦,多少賺點,我們就樂意,也就常過來吃。”
老板看看妻子,她也是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于燕便趁熱打鐵:“老板娘,您就來給我們算賬吧,老板就趕緊去炒菜,這么多客人等著呢!”
“是啊,老王,我們都還餓著呢�!币慌缘氖炜托χ忧�。
老王撓撓頭,又沖蔣攸寧不好意思地笑,到底不敢再耽誤功夫。于燕松口氣,又拗不過老板娘非要打折,好說歹說付了賬,剛走出去就聽老板喊:“蔣醫(yī)生!有空再來!”
“好!”蔣攸寧轉身應了,等老板進去,兩人才往停車的地方走。
于燕感嘆他們的熱情,好奇道:“你經常來這兒嗎?”
“不經常。”
有時下班早,過來點碗米飯,一份小炒,吃完在盤底放了現金就走了。
于燕總結:“這里的菜是真新鮮,味道也是真的不錯,油應該用的是菜籽油吧,很香,調料也不多,但恰到好處,不像那種快餐店,炒什么都是一個味�!�
“聽上去很有研究�!�
“那是,我在我們公司是出了名的吃貨�!�
“那我下次請你吃點好的。”
“這還不好?”
“這里很便宜�!�
“我就喜歡便宜的�!�
“……”
于燕覺得這話不太合適,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歡性價比高的,日常用餐嘛,方便美味就好了,至于為高級食材和服務買單,那得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為必要的人和事才值得,對吧。”
“對�!�
得到認可,她笑了笑,覺得這頓飯吃得比她想象中的要順利,至少并不尷尬——看來她之前的擔心是多余的:“蔣醫(yī)生,這家店為什么叫明月小館?”
“他們的女兒叫明月,在嵐城讀書。”
“哦。明月。”她輕聲念這兩個字,覺得那一定是個很幸福的女孩,畢竟她爸媽如此善良,開朗,熱愛并感恩生活。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最近遇到了很多可愛的人�!�
“那是因為你也很可愛�!�
“……”于燕腳步一頓,抬頭,他目視前方,并沒在看她。
……是她聽錯了嗎?她臉上一紅,卻聽他也輕咳一聲,像在掩飾剛才的“失言”,“那什么,上車吧�!�
原來已經到了停車的路口。
幾秒后,于燕接過他遞來的頭盔,戴好上去。啟動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忘了什么,而當車子拐彎,她記起來,意識到要抓住某個著力點的時候,很快發(fā)現兩側新裝了扶手。
她握住那堅固的、不知是塑料還是金屬材質的橫桿,不知怎么,有釋懷,有窩心,也有幾絲隱隱的失落。
她在失落些什么呢?
她想不通。
而當她想到失落的前提是有所期待時,她突然又明白,她是因為什么而失落了。
。
蔣攸寧把車騎得又穩(wěn)又快,于燕看了一路的燈光和樹影,等到了“文菲口腔”的診所門前,心底那些復雜的情緒立馬被掩埋得嚴嚴實實。
蔣攸寧拔出車鑰匙,見她站在原地:“進去吧�!�
“都關門了�!�
“二樓的燈亮著,有人在�!�
“蔣醫(yī)生。”
“?”
于燕覺得自己不能表現得像個怕打針或是不想上幼兒園的孩子:“應該挺快的吧。”
“先讓他幫你看看�!彼煊X她的退縮,“要是沒問題或是不想做,我們就出來�!�
他下意識去牽她的手,碰到了卻被她避開。
“對,沒問題就出來�!彼鹧b不察,快步走到了他前面。
。
蔣攸文在VIP室等來了今晚的重要客戶,他看了眼蔣攸寧,見他臉色不太好的樣子,先把注意力轉向他身旁的女孩。
她綁著馬尾,穿著衛(wèi)衣和運動鞋,皮膚白白的,神色鎮(zhèn)定,眼神卻有些閃躲,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
“你好,看牙嗎?”他摘下口罩,露出專業(yè)而迷人的笑容,于燕看著他整齊潔白的牙齒,覺得這就是個活廣告,“嗯,我看。”
“先躺下吧。”
她躺好,蔣攸文戴上口罩,把燈移近,拿了口鏡細細看了一圈:“愛吃甜食吧�!�
“嗯�!�
“沒幾個能看的啊�!彼昧颂结槞z查她牙體的缺損度及敏感點,于燕微微皺了眉。
“有感覺嗎?”
“嗯�!�
“蛀得有點深了�!彼蘸锰结�,“兩顆需要充填,其余的我先把微齲的地方刮除,影響不大�!�
于燕起身坐好:“請問要多長時間?”
“兩個多小時吧�!�
“我能下次做嗎?”
“下次……”他看了眼蔣攸寧,“也行,如果你到我這兒的話,不用預約�!�
“原本還要預約啊�!�
“是,我這兒早上九點開門,晚上六點歇業(yè),一天能做的手術不多�!�
“是不愁生意才有底氣這么做吧�!�
“謝謝夸獎。”蔣攸文笑,“人除了賺錢,總還需要生活,我又不在體制內,都自己開診所了,為的就是輕松快活,是吧。”
于燕不置可否,問起價格,蔣攸文說:“要看你用什么材料,三百到一千二不等�!�
“一顆?”
“嗯,一顆�!�
這時薪簡直逆天了啊,于燕還沒問這最好的好在哪兒,就見他看了蔣攸寧一眼,隨即改口:“哦,差點忘了,我可以給你打折�!�
于燕也回頭看蔣攸寧,他說:“這我弟�!�
“……”
他走過來:“她前幾天牙疼是什么原因?”
“飲食不規(guī)律或是熬夜失眠,上火腫了吧�!笔Y攸文答,“當然了,她牙齦問題也多。至于蛀牙,牙體雖然有缺損,但還沒到牙本質,冷熱刺激沒有或只有一點,平時容易塞牙,疼倒是不太會疼�!�
“用好材料補吧�!�
“行�!笔Y攸文起身準備,于燕聽他替自己做了決定,“……好材料和壞材料差在哪里?”
“差在你需要幾年進一次診所�!彼呓�,低聲問,“兩個小時能堅持嗎?幾點的票?”
于燕不想告訴他是最后一班,握了拳想下床被他攔�。骸皝淼眉熬脱a,你可以相信我弟的技術�!�
“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她想起幾年前的補牙經歷,那混著水聲的鉆孔聲,以及由牙根蔓延的酸麻仿佛能打散和抽掉全身的力氣。
那時她就想,她再也不要有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體驗,可是,她在零食和美味面前又往往喪失自制力,以致如今重蹈覆轍。
“蔣攸寧……”她已然忘記他也是習慣性掌握主導權的醫(yī)生,而他,也果然用冷靜的口吻制止她的逃避,“這不能拖,早受苦才能免受苦。”
但或許是眼前人的脆弱太過明顯,他忍不住安撫她:“不要怕,我就在旁邊陪你�!�
“……”于燕放棄,“那說好了,你只準在旁邊,不準過來�!�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彼挪灰匆娝龔堉璐罂�,被三用槍滋得滿嘴是水還一直啊啊啊的樣子。
蔣攸寧還要再說,蔣攸文卻假模假樣地走近:“請問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吧�!庇谘鄡裳垡婚],視死如歸地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