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所以才把他送姥姥家?
驚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明白,她一向不是個刨根問底的人,也不會去深究人際交往中一些不符合常理的細(xì)節(jié),在某些事情上,過于較真是很容易受傷害的,保持快樂的秘訣就是留出應(yīng)有的分寸,然后保持適當(dāng)?shù)暮俊?br />
可現(xiàn)在林驍在她腦袋里反復(fù)出現(xiàn),像電影里的畫面被無限放慢并重復(fù),一幀一幀在她腦海里過,她企圖從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來解釋這一切。
但她什么也沒有想明白。
她只知道,她并不想不理他。
林驍脖子和嘴角受傷了,有人說他打架了,有人說他被打了,還有人說他不小心走夜路摔倒了,但具體如何,誰也不知道,他以前總跟驚蟄一起去吃飯,現(xiàn)在每天只跟梁澤一塊兒,有人偷偷問梁澤,班長是不是跟驚蟄鬧矛盾了。
——他來一班依舊是班長,因為老班長是內(nèi)向的男生,對班長這個職位厭煩疲倦,已經(jīng)屢次試圖卸任了,其他人也短暫地當(dāng)過班長,但一班的班長是一件最簡單也是最困難的事。
林驍作為萬年班長,順利接收了這個燙手山芋。
驚蟄坐在第一排中間,離講臺最近的地方,每次林驍開班會,都會站在講臺上。
以前驚蟄很少看他,因為他很煩人,越理他他越拿粉筆頭彈在她桌面上,驚蟄索性無視他。
但今天她靠在后排的桌子上,一直看著他,他目光卻從始至終沒落在她身上片刻。
她想和他說句話,哪怕只是對視一眼,可因為他的無視,她一點契機(jī)都沒尋到。
看著他走下講臺的時候,她覺得心臟像是被誰重重捏了一下,然后失落頓時涌上來。
驚蟄傳紙條問他怎么了。
林驍?shù)故菦]有不理她,回:沒事,疼,煩,不想說話,學(xué)習(xí)呢!別打擾我,考不上清華北大你負(fù)責(zé)啊?
說話還是那個樣子,可驚蟄覺得更難過了。
他好像在極力表演無事發(fā)生,可明明就是有事,只是她不知道。
再次周末的時候他還是沒回家,阿龍只把她接回去了,她問孫姨,林驍姥姥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了,孫姨看了她一眼,她也并不知道,也是猜測,輕輕嘆口氣:“沒有吧,沒聽太太說,估摸著就是先生罵他了,他不高興去姥姥家住了�!�
他本來就是姥姥家長大的,后來回這邊,偶爾不順心還是會回那邊,驚蟄沒來之前,雖然那邊氣氛也不好,但總比家里有人氣兒。
驚蟄不理解:“為什么罵他?”
孫姨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說攝像頭什么的�!�
她作為保姆是不大會亂說話的,只是覺得都是小孩子罷了,隨口一提。
驚蟄便想起林叔叔和她對話那天,家里的攝像頭很多,但除非必要,很少會有人想起來去看。
可是驚蟄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那天有什么值得叔叔生氣的。
雖然他說話一向沒譜,但也不至于挨打吧!
二模的成績出來,驚蟄下滑了幾個名次,林驍也接著退步。
二模一本線513,林驍考了569,驚蟄考了612,這次題目要難很多,甚至于排名大洗牌,出現(xiàn)很多不可思議的成績,看起來甚至比一模還不靠譜,但事實確實如此,這次附中的總體成績倒是排在前五,上次老傅痛斥,這次反而是學(xué)生緊張。
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焦灼起來,天氣漸漸熱了,倒計時的數(shù)字越來越小。
老師卻突然給他們放了兩節(jié)課的假,帶著他們看電影。
晚自習(xí),整個年級的燈光都暗下來,多媒體的幕布降下來,窗簾拉上,里頭黑漆漆一片,只投影儀發(fā)出亮光。
選的片子是《建黨偉業(yè)》,建國三部曲,從初中到高中,每年都能放一遍,但依舊不妨礙大家熱情。
興奮的不是電影,是燈光暗下來,所有人頭挨著頭坐在黑影里的感覺,那是為數(shù)不多可以稱得上集體美好記憶的時刻,多媒體的聲音開得很大,為了蓋過隔壁的響聲,于是說話聲也被掩蓋了下來,不少人一邊看一邊討論著。
看到揪心的地方會一起哀嚎,看到好笑的地方,會一起哈哈大笑。
盡管很多人都看過,依舊會覺得很開心。
在最緊張的時候,得到了片刻的舒緩,于是這須臾偷閑顯得彌足珍貴,比坐在電影院甚至還能獲得精神上的愉悅。
不少人偷偷換位置,去找自己的好朋友,教室里歪七扭八坐著人,互相湊一起,誰也沒老老實實坐在自己位置上。
驚蟄也貓著腰,從前排挪到后排去找林驍,想問問他明天周末回不回家,也想問他退步是不是很難過……
又或者都是借口,只是想跟他說句話。
江揚(yáng)不知道什么時候溜了進(jìn)來,梁澤去找自己朋友坐了,他就坐在梁澤位置上,摟著林驍,兩個人頭挨著頭一邊仰著臉看電影,一邊小聲說話。
驚蟄輕手輕腳走過去,越靠近越覺得自己的借口很蒼白,于是渾身不自在起來,她在原地躑躅不敢上前,就聽到江揚(yáng)說:“你高考前真的都不回去了��?”
林驍哼笑一聲:“我倒想回去我回得去嗎?我脖子到現(xiàn)在還在疼�!�
挨打這種事,他小時候都沒經(jīng)歷過,長大了倒是被提上了日程。
江揚(yáng)聳著肩膀笑起來:“你可真的太他媽的慘了,暗戀得要死要活也不敢表白,早戀八字還沒一撇,先挨了打,結(jié)果人家還什么也不知道呢,說不定還和學(xué)長私定終身了�!�
林驍:“少刺激我,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那天她寄了什么�!�
江揚(yáng):“你管她寄什么,就算確定關(guān)系了還可以搶,結(jié)婚了還可以離呢!再不濟(jì)你好好鍛煉身體,爭取多活兩年,把她老公熬死。”
林驍拍了拍江揚(yáng)的肩膀:“你可真是個人才。”
江揚(yáng)笑了會兒,不貧了:“你就打算一直不理她?”
林驍:“怎么理?你告訴我怎么理?她拿我當(dāng)哥,我天天想和她談朋友,我也心虛��!她考不上大學(xué),我去奶奶那里磕頭都彌補(bǔ)不了,我爸就不會只打我一巴掌了,我的腿真的保不住了好嗎?到時候才是雞飛蛋打慘絕人寰�!�
江揚(yáng)笑得身子都快咧過去了,然后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看到身后的人,頓時僵在那里:“妹妹?”
林驍給了他一巴掌:“你有��?”
然后回頭看了一眼,差點兒從桌子上摔下去。
電影正放到:“開慧妹妹~”
教室里一陣哄笑,兩個人就在哄笑聲里對視,各自腦子都轉(zhuǎn)了八百個彎。
等笑聲淡了,林驍才問了句:“你偷偷站后面偷聽我們說話啊?”
驚蟄看了他一會兒,然后搖搖頭:“我……剛來�!�
林驍“哦”了聲,強(qiáng)裝鎮(zhèn)定:“有事兒?”
有事,可突然之間一件事都想不起來了,于是驚蟄只能再次搖頭。
有人小聲說老鄧回來了,在前門站著,于是驚蟄順理成章貓著腰回去了。
江揚(yáng)也縮了縮腦袋,小聲問林驍:“你說她聽見沒有?”
電影聲音巨大,交談聲嗡嗡嗡的,聽不真切,于是林驍說了句:“沒吧!聽到也沒什么,她那榆木腦袋,估計聽到也想不歪。”
江揚(yáng)突然就笑了:“這他媽更心酸了�!�
驚蟄什么也沒有想,她趴在那里認(rèn)真看著電影,電影結(jié)束了,晚自習(xí)差不多也結(jié)束了,既然放松了,老鄧干脆放他們提前回宿舍。
周尋月拉著驚蟄往宿舍樓跑,晚上十一點準(zhǔn)時熄燈,時間被占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所有人都一心撲在學(xué)習(xí)上,每天睜眼閉眼都是卷子、知識點。
就連睡前的腦內(nèi)活動,都換成了回顧一天在學(xué)習(xí)上的得與失,加強(qiáng)記憶。
可今天驚蟄沒有回顧,她突然想起來林驍穿得很傻站在院子里跟她說:“那塊兒地給我老婆留的。”
她想著想著睡著了,做了個夢,夢里依舊是花園,花生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她雙手□□一棵,顆顆飽滿的花生在半空搖搖晃晃,她笑著招呼他:“哥,你快來嘗嘗,這時候的花生最好吃,很甜�!�
林驍手插在口袋里,慢吞吞朝她走過來。
驚蟄看著他一步一步靠近,心跳也逐漸變得很快,快到如同擂鼓,呼吸幾欲暫停。
然后她猝然驚醒,醒來的一瞬間,心臟抽了一下,心跳無論夢境還是現(xiàn)實都很劇烈,她有些虛脫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然后大腦莫名跳出來一個詞:聘禮。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他為什么挨打了。
54.
回家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54.
最后的時間,
林驍覺得自己什么也沒有想,一心撲在學(xué)習(xí)上,他很少有這樣心無旁騖的時候,
大約挨了一頓打,
反而坦然了,那股浮躁的感覺徹底褪去,他很少再去想未來,只是專注手上的題。
整個人的生活變得異常簡單,教室、餐廳、宿舍,
三點一線,每天早上看一眼倒計時牌,期望時間再快一點早點結(jié)束這種非人的生活,
又祈禱時間再慢一點,好讓自己能有更充足的準(zhǔn)備。
他沒有刻意疏遠(yuǎn)驚蟄,但確實很少再主動和她搭話,
只是他坐在后排,以往會從后門進(jìn),后來常常從前門進(jìn),然后從她座位上路過,
看她一眼,
有時候去買了東西,就丟給她一些。大多數(shù)時間她都埋頭在做題,
而他只是路過。
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特意看這一眼是為什么。
或許是一種精神支撐。
每周都有模擬考,
每周都有新的排名,他的名次依舊忽上忽下,驚蟄會看他的卷子,但每次拿卷子的時候,
他都不在座位上,后來發(fā)覺,是她在故意避著他。
可能是覺察到了他的冷淡。
她是那種你進(jìn)一步她進(jìn)一步,你退一步她退十步的人。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雖然很少跟他交流,但有一個留言本,她會把他的錯題和遺漏的知識點記在上面,偶爾還有幾句鼓勵的話。
每次他從教室外回來,如果看到桌面上的本子,都會先翻開看一眼。
后來那個本子寫滿了,他沒扔,一直留著。
她不再寫本子,開始留紙條,他也都收著,感覺有點幼稚,但就是舍不得扔。
日子就這么滑到六月份,高考那兩天下了雨,毛毛細(xì)雨一直飄著,南臨的街道新綠一片,被雨水洗得干凈,天氣竟意外清爽,不像夏日,倒像是春天。
他依舊從姥姥家里出發(fā)的,他在十九中考試,驚蟄留在本�?紙�,即便是高考,兩個人都碰不上面,他知道的時候都嘆了口氣,大約是真的沒緣分。
但他似乎也顧不上在意。
老鄧去了十九中領(lǐng)考,站在學(xué)校門口,穿著一身鮮艷的紅色給他們加油打氣,一群人偷偷笑他,第一次見老鄧頭笑得這么慈眉善目。
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叮囑大家再檢查一遍準(zhǔn)考證和考試用具,不要緊張,拿到卷子不要著急動筆,一定要仔細(xì)審題,有問題及時跟監(jiān)考官打報告……等等。
誰也沒嫌煩,老老實實聽著。
終于老鄧一揮手:“快排隊進(jìn)去吧!”
邢曼來送林驍考試,她和蔣潔阿姨一塊兒,兩個人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各自穿著旗袍,要祝他們旗開得勝。
陳小狗非常不怕死地隔著老遠(yuǎn)的距離對她媽說:“媽,小肚子收一收,快,吸氣�!�
邢曼愣了下,繼而捂住嘴偏過頭笑,蔣潔舉起自己的手包,咬牙切齒:“不是看你考試,我今兒個非打死你�!�
陳小狗拉著林驍就跑,兩個人過了大門的安檢,林驍才忍不住笑著抽了下他后腦勺:“你可真是活膩了�!�
陳沐陽拽了拽自己的衣領(lǐng),一臉得意:“趁著有免死金牌,我得找回我男人的尊嚴(yán)�!�
林驍翻了個白眼。
陳沐陽扯了他一下:“少爺,加油,美好的明天等著你�!�
驚蟄的身影在他腦海一晃而過,他笑了下:“用你說?”
可雖然很自信,但考試的兩天依舊緊張到渾渾噩噩,最后一場從考場出來的時候,他望著外面放晴后碧藍(lán)的天空,恍惚有一瞬間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高三像是一場夢,又或者現(xiàn)在才是夢。
結(jié)束了嗎?
好像是的。
自由了嗎?
好像是的。
然后呢?
不知道,以前無數(shù)個挑燈夜讀的時候,都在幻想這一刻,可真到了這時候,他反而不會知道想干什么了。
他見到母親的時候,忽然張開懷抱過去抱了抱她。
邢曼有些遲疑地拍了拍他的背,又好笑又心疼:“辛苦了兒子。”
林驍有些難過,低垂著眉眼:“媽,你摸摸,我腹肌都瘦沒了。”
邢曼都沒來得及傷感,瞬間捕捉到了他的意圖,扯了扯嘴角:“干嘛,遺憾不能出賣色相?”
林驍抓了下頭發(fā):“賣相還行吧?”
邢曼幸災(zāi)樂禍:“行是行,但恐怕你沒處可賣了�!�
林驍一時沒懂:“嗯?”
“妹妹今晚就要走了�!毙下罂戳丝幢�,“八點的飛機(jī)�!�
林驍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就連聲音也冷下來:“為什么?”
“奶奶生病在住院,不讓說,你爸剛剛才告訴她,她說要立馬回去�!毙下戳藘鹤右谎�,“堯堯,不是媽埋汰你,你太不成熟了,我覺得你正好還是冷靜冷靜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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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她有點兒憤怒,又有些后怕,剛剛考完試的輕松蕩然無存,殘留下來的只有難過。
林叔叔說,手術(shù)很成功,只是年紀(jì)大了,術(shù)后恢復(fù)比較麻煩,還需要住院觀察一陣。
股骨頭置換手術(shù)。
她疼痛很多年了,從沒在驚蟄面前提過。
后來難以忍受的時候,背著驚蟄去看過醫(yī)生,醫(yī)生說,發(fā)展到晚期就必須要進(jìn)行手術(shù)。
只是年紀(jì)大了,手術(shù)的風(fēng)險自然更大一些。
她一直拖啊拖,拖到忍受不了的時候,把驚蟄送走了。
一是希望她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二是不希望自己突然倒在她面前。
驚蟄走的時候,她就去住了院,最終還是沒有下定決心,于是再次決定保守治療,一保守就又是三年。
終于在驚蟄高考前幾個月開始準(zhǔn)備,在高考前半個月進(jìn)行了全髖關(guān)節(jié)置換手術(shù)。
高中這三年沒手術(shù),是害怕手術(shù)有風(fēng)險,如果萬一不測,驚蟄會分心。
趕在高考前手術(shù),是不想驚蟄參與這個過程。
所以驚蟄覺得憤怒又后怕。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每天傻兮兮地待在這里,甚至都不知道奶奶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這么久了。
她回林叔叔家的時候只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和日用品,塞在行李箱里,林叔叔親自開車去送她,他前幾天剛?cè)ミ^,負(fù)責(zé)照顧老太太的是萬老太太和一個年輕女孩,似乎是以前老太太的學(xué)生,老太太脾氣倔,不喜歡被人過多的關(guān)心,他待了一天就被攆走了。
這會兒看到驚蟄緊張到小臉煞白,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我那天在的時候,奶奶精神頭挺好的,也沒有什么并發(fā)癥,養(yǎng)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驚蟄點點頭:“謝謝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