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萬昆一邊吃飯一邊想,既然何麗真周末有事,那就這兩天解決問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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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周六清早。
何麗真醒得很早,簡單地吃過飯,她把書本裝在包里,就出發(fā)了。
很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覺,她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想著。
在周五晚上再次確認補習班地點的時候,何麗真才想起,這個補習班和萬昆打工的地方,只隔了幾站的距離。
今天陰天,七點多了,太陽還沒出來,藏在厚厚的云層后面,整個天都是灰色的。
風很大,也很冷。何麗真下車的時候被風吹得閉上了眼,似乎已經(jīng)到了該圍圍巾的季節(jié)了。
補習班同時開課的有三個半,早上八點半上課,一個班上語文,兩個班上英語。
何麗真提前半個小時來到補習班門口,她的包有些沉,里面有上課的書、筆記本——還有一條沒有碰過的裙子。
何麗真在補習班門口站了好一會,一直到后面有學生來,才回過神。
幾名家長帶著學生過來,在門口看了看,問何麗真:“你好,這里是補課班吧,我們……”
“是的�!焙嘻愓纥c點頭,側(cè)開身,讓他們進去。
門打開,何麗真看見里面已經(jīng)布置得像模像樣了,一個人背對著大門,站在走廊里,正跟一群家長說著話。
是李常嘉。
何麗真在看見他的第一時間移開了目光。
李常嘉聽到門口的動靜,看過來,幾個家長認出他,連忙領著孩子笑著跟他打招呼,“李老師啊……”
李常嘉迎過去,“來了?”
“是啊�!�
李常嘉看了看手表,說:“來的好早啊,八點半才上課呢�!�
家長客氣地說:“這不是第一天么,我們住的有點遠,怕遲到�!�
“好好�!崩畛<涡χ牧伺囊粋學生的肩膀,說:“你們先進去吧,課表在外面的板子上寫著,家長可以在大廳里歇一會,那邊有飲水機,渴了就喝點水�!�
李常嘉目送這幾位家長把孩子送進教室,然后好似才注意到門口的何麗真。
“喲,何老師啊�!彼哌^來,何麗真嘴唇緊閉。李常嘉來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有些奇怪地問了一句:“你怎么沒穿那條裙子?”
何麗真似乎沒聽懂,“你說什么?”
“哦,沒什么。”李常嘉回頭看了看,一樓正廳里掛著鐘表,“快到時間了,你先去班級里面看一看,準備一下吧�!�
何麗真還有些話想說,可時間真的有些來不及了,站在她這個位置,能看見教室里面已經(jīng)坐了很多人,學生準備的都差不多了。
“好,我先去上課,等下……”何麗真抬頭看了李常嘉一眼,“等下你有空么,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李常嘉欣然應允,“好啊,中午出去吃飯,我跟其他的老師都說好了,一起去,有什么事到時候咱們再說�!�
何麗真想說她就不去了,可還沒開口,李常嘉已經(jīng)被另外一個家長叫走了。
何麗真腦子亂成一團,拎著包進教室,開始上課。
因為是補習,課上的十分直接,做題改題講題,簡單又粗暴。
上課的時候,外面的天更陰沉了,上了半個多小時,屋里實在太暗,何麗真把燈打開。
學生做題時,何麗真看向窗外,天邊的黑云慢慢地涌動,就像里面有只巨大的怪物一樣。
風更勁了,吹在窗戶上嗡嗡地響。窗戶旁邊坐著的一個男同學手緊壓著試卷,怕被風吹跑,何麗真看見,走過去把窗戶關上。
她在關好的窗戶上,看見自己的影子,淺淺的,灰蒙蒙的。她愣神了一會,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不認識自己了。
她的臉孔很嚴肅,嚴肅得幾乎有一點冷漠,這讓她回想起了自己的小學老師,一個嚴格的、不近人情的女人。
何麗真愣神之后,心情微微有些慌張,她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放松,不要亂想,不要緊張。
一個半小時的課程很快結(jié)束。何麗真在結(jié)束的時候象征性地說了幾句鼓勵的話,然后收拾東西去找李常嘉,結(jié)果李常嘉沒碰到,卻在門口見到了劉華濤。
劉華濤好像正在跟另外一個老師研究些什么,見到何麗真客氣地打招呼。
“何老師,上完課了?”
何麗真點頭,“嗯�!�
“等下去吃飯,你知道吧�!�
何麗真說:“我就不去了,等下我跟李老師說�!�
“不去?”劉華濤眼睛睜大,讓旁邊的老師等一下,轉(zhuǎn)頭又對何麗真說,“哎呦,怎么不去呢?家里有事?”
何麗真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不想去。”
“……”
旁邊還站著一個老師,等著和劉華濤說話,他不知道其中內(nèi)情,聽了何麗真的話,還微微一愣,余光掃了劉華濤一眼。
劉華濤背對著那個老師,看著何麗真,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了片刻的僵硬,但是他很快回過神,說:“何老師身體不舒服?”
后面的那個老師也在看著,何麗真停頓兩秒鐘,還是不想太過傷人面子,她點點頭,低聲說:“嗯,是有點不舒服……”
“原來是這樣�!眲⑷A濤說,“那你再等一等吧,李常嘉剛剛出去了,一會就回來,你在這先坐一會。”
說完,劉華濤帶著另外一個老師走進里面的辦公室。
何麗真就在外面坐著,短暫的課間休息后,所有的學生又回到教室里。何麗真獨自一人坐在凳子上,她看著墻上的鐘,十一點。
秒針規(guī)整而機械地一下一下轉(zhuǎn)動,何麗真聽著那擺動的聲音,險些睡著了。
李常嘉二十分鐘之后回來了,何麗真看見他就站了起來,“李老師……”
李常嘉的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冷風,他關上門,對何麗真說了一句:“你跟我來,進屋說�!比缓髲街弊叩阶罾锩娴霓k公室。
何麗真跟著他過去,李常嘉進屋后開了燈,把門關上。
屋里靜悄悄的,靜得隱約可以聽到隔壁教室里上英語課的聲音。
何麗真先開口:“李老師,等下我有事情,那個聚餐我就不參加了,不好意思。”
李常嘉說:“大伙都去,你也去一下,咱們一起吃個飯。”
“不用了。”何麗真說,“我真的有事�!彼f著,把包拿到前面,“對了,還有這個——”她從包里拿出一個袋子,李常嘉一眼就認出那是不久前送給她的裙子,看她的樣子,別說試穿,恐怕連袋子都沒有開過。
李常嘉的抿起嘴,沒有說話。
何麗真舉著袋子,李常嘉沒收,她就不放下。最后李常嘉泄了氣似的,眉頭緊皺,長嘆一聲。
“我說何老師,你這是要干什么啊�!�
何麗真依舊拿著裙子,說:“什么干什么�!彼榱艘谎廴棺樱指f:“這個我不太適合,而且,我也沒理由收你的東西,你拿回去吧�!�
“不適合?”李常嘉差點樂出來,“你連什么顏色都不知道吧�!�
何麗真根本不在意裙子是什么顏色的,她把袋子放到離李常嘉最近的一張桌子上,“還給你,以后……”何麗真斟酌著說,“以后,不要送我東西了。”
兩人均沉默。
何麗真又說:“以后的課……我也不來上了,你另外找一個語文老師吧,臨時這樣,真的不好意思�!�
李常嘉還是沒有說話。
何麗真再次道歉,最后便提起包,打算離開。她走到門口,聽見李常嘉在她身后說:“老師的不收,收學生的對吧�!�
何麗真站住腳,胸口壓著一塊石頭一樣。
李常嘉看著何麗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何麗真轉(zhuǎn)過頭,李常嘉銀色的眼鏡框泛著冷光,何麗真說:“什么意思……”
李常嘉忽然笑了一聲,“我什么意思?何老師,你這樣就不好了吧�!�
何麗真說不出話,李常嘉的語氣又弱了一些,“何老師,我知道你一個女老師自己來這么遠的地方,偶爾肯定會覺得不好過,可是,有些事情你也得看清楚啊。”
何麗真手攥著背包帶,“什么事情,我什么事情看不清楚。”
李常嘉的表情就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學生,“何老師,你要看明白啊,我這是在幫你。”
何麗真強迫自己鎮(zhèn)定有點,再鎮(zhèn)定一點。
“謝謝……”她低促地說,“不過我不需要你幫我。”
“你怎么還不明白�。 �
“你讓我明白什么?”
“你說讓你明白什么?”李常嘉的語氣簡直可以用痛心疾首來形容,“何老師啊,你不能犯糊涂啊�!�
何麗真說,“我沒犯糊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什么啊你,你太天真了!”李常嘉頓了頓,可能是怕墻壁隔音效果不好,壓低聲音說:“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你得叫人吐沫星子淹死!那學生我早就說過,不是什么好東西,到時候他死豬不怕開水燙,賴一賴就完了,你怎么辦�。『卫蠋�,我是在幫你啊。”
何麗真因為激動,嘴唇都顫抖了,“什么叫死豬不怕開水燙?什么叫他不是好東西?誰給你說他不是好東西,你憑什么——”
“何麗真!”李常嘉的目光終于嚴厲起來了,“你身為人民教師,跟一個高中生搞在一起,要不是他不是東西,那還有什么理由?”他緊緊盯著何麗真眼睛,終于看到了退縮,李常嘉在她身邊,低聲說,“弄出這樣的事,要不是你被拉下水——”他的目光一直追隨了何麗真的眼睛,他第一次知道,白天開燈,居然也能將人照得如此脆弱,好像要消失了一樣。
李常嘉緩緩地接著說:
“那就是你原形畢露了……當然,咱們都知道,肯定不是這個原因。”
何麗真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藍領工人,母親是個小學老師,她從小就聽話懂事,沒有讓家里操一點心,本本分分地上學,讀書,工作,家里一直對她很放心。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她的話,那就是規(guī)矩。
她小心翼翼地生活,很少給別人添麻煩,不管在再艱難的情形下,她都提醒自己,要給別人留三分情面。
因為這樣的小心,他人待她就算不是溫柔熱情,也很少冷言相對。所以,當她聽到那個一直以來都是面善示人,甚至稱得上是溫文儒雅的李常嘉說出這樣一番話的時候,麗真此生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做天旋地轉(zhuǎn)。
到了這個時候,之前做的所有心理準備都不管用了,何麗真體會不到憤怒,也無法感受羞愧,她只是大腦一片空白,偶爾閃過一些她與萬昆相處的畫面,還有李常嘉反反復復的聲音。
李常嘉看著何麗真蒼白的臉,她的面容在這樣的陰雨天氣里,顯得那么的冰冷,又那么的脆弱。
看不到閃電,只聽到幾聲悶雷,而后雨點就噼里啪啦地砸下來,迸濺到窗戶上,把屋里兩個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
李常嘉的心跟著雷一起鼓動。
他很想就這么走過去,抱住何麗真,安慰何麗真。他覺得她就像是淋在狂風暴雨中的一株小草,單薄得讓雨都舍不得澆打。
他想起了當初第一次,在教研會上見到她的場景,那時所有的老師里,她最認真,穿著統(tǒng)一的制服,小巧玲瓏,她向他提問題,他耐心回答,她看起來是那么的溫順。
李常嘉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吸氣,呼氣。
“麗真……”
何麗真渾身一麻,人未抬頭,先往后退了一步。
李常嘉壓低聲音,盡量地安撫她說:“你別怕,這件事沒人知道�!彼D了頓,說,“劉老師是我朋友,什么都不會說的。你現(xiàn)在只要認清錯誤,馬上回頭,這個事我們?nèi)敳恢�。你也別不干了,咱們這個補課班雖然還沒簽什么協(xié)議,但是你也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相信何老師是個負責任的人�!�
何麗真眼底漲疼,她看著旁邊的一張書桌角,好像發(fā)了呆。李常嘉以為她沒有聽清楚,打算再補充幾句,何麗真忽然開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
何麗真轉(zhuǎn)過頭看著他,“我說,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常嘉沉下一口氣,說:“那天我們在公園的時候看見了。你——”他說到這,像是覺得下面的內(nèi)容不是很能上臺面似的,目光移到角落里,說:“你倒在他懷里,還有,你看他的表情�!�
何麗真緩緩地說:“什么表情。”
李常嘉咬牙,深吸了一口氣,話還沒說,卻先咳嗽起來。
他捂著自己嘴,狠狠地咳嗽了幾下,說:“總之!你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你是個好老師,不能白瞎在這種學生身上�!�
“哪種學生?”
“你——”
李常嘉忽然想起什么,似是恍然地點了點頭,說:“怪不得啊……”
何麗真抬眼,李常嘉眼睛里透著精光,說:“當初,我們吃飯的那天,那個學生原來是在等你�!�
何麗真的頭一點一點抬起,“你說什么,什么等我�!�
李常嘉審視著何麗真,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而且,他對那個學生的印象尤其深刻,不到兩秒鐘,那天晚上的情景,就全部浮現(xiàn)在他的頭腦中。
“原來啊……”李常嘉徹悟,“你們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
他又咳起來。
這回不是急,而是氣,是惱怒。他咳到最后,滿臉通紅,眼睛顯得極為突出,瞪著何麗真,手指指著她。
“虧我,我那時候還覺得你……”
“你說的是哪天?”
“……”
“你什么時候見過他�!�
李常嘉這輩子還沒受過這種氣,好像自己被人當猴子耍了一場,胸口大幅度地起伏,連給何麗真回話的力氣都沒有。
“我們一共沒有吃過幾次飯,你說的——”何麗真一邊說話,一邊回想,她腦子紛亂,可一旦思索起來,人也冷靜了些,最后,到底是明白了他說的吃飯的晚上,是哪一天。
“那天他在……”
“何麗真!”
隔壁的聲音小了,不過這兩人沒有注意到。
外面有人輕輕敲門,劉華濤在外面小聲說:“李常嘉?”
這回,李常嘉和何麗真都注意到了。
何麗真把包拿起來,轉(zhuǎn)身開門,劉華濤就在門口站著,門乍然開啟,他驚得往后退了半步。何麗真看他一眼,一句話都沒有說,錯身而過。
劉華濤看著何麗真離開的背影,轉(zhuǎn)身進屋,把門關好。
“怎么回事?”
李常嘉沒有好臉色,“什么怎么回事?”
劉華濤說:“談不明白?剛剛最后一聲聲音太大了,我在外面都聽到了,你也注意點。”
李常嘉沉沉地點頭,把剛剛發(fā)生的都給他講了一遍,劉華濤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這個女的,不知好歹啊�!�
“真的是好賴不分�!崩畛<螒崙嵉卣f。
“那怎么辦?”
“……”
外面的雨稀里嘩啦地下個不停,何麗真撐著傘,走在雨里,頭依舊昏沉沉的。
回到家,她給自己沖了一杯姜水,喝過就睡下了。
可天氣驟然降溫,加上這一系列的刺激,一碗淡淡的姜水完全起不了作用,何麗真還是病了。
周一,她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就覺得頭重腳輕,可她也沒有打算請假,拖著身子,想著撐一撐就過去了。
天氣預報預測最近一周都是陰雨天氣,何麗真從家里出來,看著灰蒙蒙的天,只覺得更壓抑。
到了學校,何麗真上完第一節(jié)課,回到辦公室,終于撐不住,想要躺在桌子上休息一會。
門敲響,三聲,結(jié)結(jié)實實的聲音。
屋里的人都看向門口,蔣主任做事風風火火,講求效率,來叫個人也只露半個身子,胸腔一震,字正腔圓地說了句:“何麗真,你過來一下�!�
說完就走,留下一屋子迷茫的人。
何麗真站起來,覺得自己手心有些發(fā)涼,她從辦公室出去,小心地攥了攥手,發(fā)現(xiàn)手心上是薄薄的一層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