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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妻兒方死,便對旁的美色動了心,因無法直面自己的卑劣,也便無法直面令自己淪陷的美色。

    ”將軍要怎么做?“

    虞鳳稚腳踩馬鐙,勒住韁繩,微微瞇住眼睛,似在享受過耳的清風(fēng),“聽說,百色國的王子要入京了�!�

    第58章

    今日之中原國土鼎盛,周有西域,百色等邦國俯首稱臣,百色不比西域,同中原人樣貌無異,因常年受到中原文化輻射,治下子民學(xué)漢話,習(xí)漢字,自稱小中華。

    百色國王子入京,必是為了求娶。

    公主身份貴重,他們難以高攀,但京中其他貴女便任由挑選了。

    方信目露震驚之色,“將軍莫非......”

    虞鳳稚挑眉,“依我看,是咱們的公主,配不上尊貴的王子了�!�

    不日后,一則關(guān)于九公主的逸事在民間塵囂甚上。

    傳聞九公主于別館偶遇一少年,將之強搶入府,少年不肯就范,被她多翻折磨毆打,險些斷氣。后拼死逃出,告上金鑾殿,這少年竟是百色國前來求親的三王子金躍,圣人勃然大怒。

    平日兮蘭公主養(yǎng)門客為面首圣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因沒有惹出大事。如今牽扯兩國邦交,不得不做出將公主低嫁和親的決定。

    沒有人知道暗中翻云覆雨的人是虞鳳稚。

    他知鄰邦有使,故意引誘公主與之相見,王子有意低調(diào),一身漢衣滿口漢話,最終釀成這一場禍?zhǔn)�,以九公主終于定下親事做結(jié)。

    而公主的噩夢從遠(yuǎn)嫁百色才剛剛開始。

    她生性不仁,施加在他人身上的傷害,那恨她入骨的百色國三王子會在她的身上用往后的日子一筆一筆討回來。

    兮蘭可恨,卻也可悲,她生性尖刻寡恩,縱欲妄為,即便心系虞鳳稚也從未停止過一日與府中面首的勾纏,仗著自己的身份肆無忌憚,但從未想過,若牽扯進(jìn)國事,即便圣人再是疼愛,也不得不作為即將被犧牲的棋子。

    無論寧雪亦或是兮蘭,又或者是中原這片廣袤土地上的每一個妙齡女子,她們受父兄的擺布穿上擱在刀尖上的紅妝,走進(jìn)一模一樣的套子,往后命運皆牽系丈夫一身。

    對一個女人最大的報復(fù)是什么?

    讓她所嫁非人。

    婚事定下來的時候,兮蘭終于明白了虞鳳稚當(dāng)初說那些話的意思。

    虞鳳稚是個魔鬼。

    而她是愛上魔鬼的人。

    兮蘭捂住臉,抱著大紅嫁衣失聲痛哭。

    虞鳳稚永遠(yuǎn)不會知道,她養(yǎng)那么多面首,每一個面首,總有一個地方是他的模樣。

    即便是那百色國的王子,她也是喜歡那一身似曾相識的少年朝氣。

    兮蘭第一次見虞鳳稚,是她在虞家做客的時候誤闖虞家的地牢。

    那時候他還沒有虞鳳稚這個名字。

    他是個乞丐。

    一個全身傷痕累累的乞丐。

    他的腳邊都是被他手刃的尸體,身上的味道腥臭難聞。

    聽到有人闖進(jìn)來,睜開一雙明亮的眼。

    像乍現(xiàn)的刀光。

    兮蘭提著裙擺逃了出去,后來,乞丐變成了虞鳳稚,帶著面具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虞鳳稚在虞家的地牢里殺了多少人?

    兮蘭不知道。

    她從光明中出生,卻心向往黑暗,她的身體耽溺欲望,但只有虞鳳稚才是與她一路同行的人。

    卻原來不是。

    亂發(fā)紛披,流水無情,中原最尊貴的九公主,原也不過生來是為應(yīng)一場紅塵孽債。刺耳的嗩吶聲穿破黑夜,垂目的宮人啞著嗓子說“殿下,該上花轎了。”

    第59章

    兮蘭驚詫地看過去,好似在宮人的嘴里看到涂抹著胭脂的鬼怪。

    那些被她害死的孤魂傾刻化作濃煙涌過來,濃煙中伸出鮮紅的指甲。

    沒有人知道,九公主從皇宮搬出來另立別府,是因為她在宮中的院子下,因她一時不快而死去的尸體已經(jīng)重重疊疊,埋無可埋。

    驕傲而矜貴的公主露出自己殘暴的本來面目,盯著那宮人喃喃自語,“你給本宮滾出去!”

    待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宮人驚恐的神情和被自己劃花了,鮮血淋漓的臉。

    天邊下起了雨,公主上了花轎。

    她會送給虞鳳稚一份大禮的。

    一定會。

    無論是朱易亦或者虞鳳稚,她一個也不會原諒。

    這是今年除了王府嫁女的第二場轟動一時的喜事。

    王府的表小姐嫁給了榜眼郎,庶出的九公主嫁給了百色國的王子。

    朱易對這里頭被攪動的風(fēng)云一概不知。

    他的心不知不覺對著虞鳳稚偏離半寸。

    他還不明白,得罪虞鳳稚的人,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

    就像九公主,就像曾經(jīng)年少的朱二。

    朱二導(dǎo)致一切的罪魁禍?zhǔn)祝聢鲈趺磿荣馓m好更多?

    一切不過是當(dāng)局者迷罷了。

    疏雨又落,梧桐飛鵠,朱易不知覺地走神,身后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回頭看去,正是一身黑衣的虞鳳稚掀開了簾帷。

    他從雨中來,發(fā)絲濕潤,眉眼濕潤,輕飄飄的呼吸拍打著,滾燙的身軀貼過來,“欺負(fù)過你的人我處理了,你要怎么感謝我?”

    他就這樣歪著頭,月亮映在了眼睛里,像發(fā)光的湖。

    朱易猛地站了起來,“將軍這話下官聽不明白�!�

    虞鳳稚忽然笑了,墻壁上投擲他似精心剪裁后的影子�!拔疫@個人最是護(hù)短,看不慣身邊的人被欺負(fù),你被兮蘭帶走那一夜,我一整晚沒有睡�!�

    哥哥怎么能死在別人手里?

    他的眼神似黏膩的蛛網(wǎng)般附在面前懵懂無知的青年身上,帶著看向?qū)⑺乐说拇箲z,輕輕撩開朱易額前垂落的發(fā)絲,發(fā)出一聲喟嘆,“我常在夢中夢見你�!�

    朱易的夢里很少夢見別人。

    只有一個被他害死的兄弟。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虞鳳稚靠近他,嗅著他的發(fā),”今兒怎么比女子還要香?“

    朱易面紅發(fā)赤地將這不正經(jīng)的人往外推,虞鳳稚被他推到墻上,順勢將胳臂枕在腦后,虛張聲勢似地,”你碰到傷口了!“

    朱易猛地一驚,想到他護(hù)著自己時候被兮蘭傷到的手,不覺抿了抿唇,”傷到哪里了?給我看看�!�

    那傷口猙獰迸裂,有血跡透出來。

    朱易替他換藥,那小虞將軍的眼睛卻如同含著鉤子似的,一直黏在他臉上。

    ”你在看什么?“

    他不自在道。

    ”我知道你生的好,卻從未想過近看生的這般好,若是去喜歡女子,總覺得有些浪費�!�

    朱易咬牙,手中的紗布收緊,虞鳳稚吃了痛還在笑,”這樣開不了玩笑,難道被戳中了痛處,朱長史當(dāng)真不喜歡女子?”

    朱易冷著臉站起來,“小虞將軍若沒有別的事,便從此處離開吧�!�

    虞鳳稚道,“自然有事。公主出嫁,虞家軍的人沿途護(hù)送直至百色邊境,我舍不得你,便將你一并劃進(jìn)虞家軍里,此一行三月有余,回來的時候想必大雪封山了�!�

    朱易震怒,“如此大事,將軍竟未曾先告知我!”

    虞鳳稚攤手,“你護(hù)送公主有功,回來的時候必然會加官晉爵,我以為你會開心。”

    加官晉爵四個字實實在在扣在了朱易的命門上。

    滿腔被人擺弄的不快發(fā)泄不得,氣鼓鼓地指著門,“小虞將軍請出去!”

    虞鳳稚道,“出去便出去,出去了此地也是我虞家的地盤。”

    朱易氣結(jié)。

    虞鳳稚出去之后,方信跟在他身后猶豫道,“將軍當(dāng)真要帶他去?”

    虞鳳稚看了方信一眼,“不帶他走,等我回來,說不得他便剩下一具尸體了�!�

    朱易京城樹敵太多,九公主的人,廣陵王的人,甚至是東宮的人。

    方信恍然大悟,卻聽虞鳳稚忽然問道,“你是否發(fā)現(xiàn),他相比起過去,在我面前放肆了不少?”

    方信見他雖嘴上說著朱易的不是,卻并無惱怒之意,便斟酌道,“自然是將軍與朱長史日漸熟稔了�!�

    “熟稔這個詞用的不好�!庇蔌P稚喃喃搖頭,踱步向前行去,留下方信一人在思考這個詞到底哪里用的不好。

    而離開的虞鳳稚則一路都在想著,要怎么才能和哥哥親密些?

    第60章

    升平二十六年,十一月末。

    皇室嫁女,遣虞家軍護(hù)送,有官員隨行記錄,有官員隨行布禮,周茂生正在其中。

    公主嫁衣鮮紅,丹蔻鮮紅,漆黑的發(fā)在風(fēng)中飛舞。

    她臉色青白,面無表情,即將奔赴人生的永夜。

    她的心上人身著鎧甲,遠(yuǎn)遠(yuǎn)跟隨,看她翩然躍入地獄。

    圣人高坐,皇子眾列,人群攢動,在這京城的遠(yuǎn)郊,九公主兮蘭的名字將因這一場婚事而與史書并載。

    朱易告別兩個哭成淚人的丫頭,混跡在送行的人中,仰望這群翻云覆雨的權(quán)貴。

    他在離開之前再次見到了廣陵王。

    廣陵王與他保持距離,皺著眉頭。

    朱易也沒有說話。

    他因李桓之前的話有些傷心。

    李桓終于上前一步,卻開口道�!笆ト擞兄迹@次回來,隨行人員一并加官晉爵,你也算如愿以償了。“

    朱易聽出他話中嘲諷,不免冷笑,”世人誰不愛加官晉爵?偏偏我愛了便有錯?滿朝文官皆自認(rèn)為君子,卻也不過個個滿口仁義道德罷了�!�

    李桓道,”這便是你自己選擇的路,你卻還不后悔?”

    朱易道,“我若是后悔,便能改變過去的選擇嗎?若是不能,一條路走到底有何錯“?”

    李桓嘆息,”你總是這樣張揚執(zhí)拗。“

    朱易笑了,”王爺高高在上,又怎么會俯身看我如何為自己掙扎出路?“

    李桓打斷了朱易的話,“上次你大鬧寧雪婚禮,無非便是記恨本王,如今本王不與你計較,你又何必出言處處刀鋒?”

    朱易忽然心中發(fā)冷。

    你看他字字句句都在為你,他寬宏大量甚至原諒了你的不是。

    但背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李桓一句不問便替他定罪,甚至沒有虞鳳稚信他。

    他曾視廣陵王與他人不同,最后才發(fā)現(xiàn)他們本便是一丘之貉。

    說不上失望,更像是發(fā)堵。

    他的心里發(fā)堵。

    堵住他心口的是一道出生便永遠(yuǎn)無法逾越的鴻溝。

    即便他解釋了,他與這些上位者之間的鴻溝也始終無法消失。

    他只有這一刻才清晰地明白,李桓,三皇子,亦或是東宮這般的天潢貴胄,都不該是他的同路人。

    他的同路人或許是孟朝,又或許是別的。

    那小虞將軍雖然權(quán)傾朝野,但給他的感覺卻遠(yuǎn)非廣陵王這般。

    而李桓在這時候還不明白,此一別,他將徹底失去朱易。

    天際有往大漠飛的烏鴉。

    朱易的臉上沒有半分多情。

    ”廣陵王保重�!�

    三皇子與沉默的二皇子并列,歪著頭看向綿延的青山,“咱們這禍害似的妹妹,總算送出去了�!�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三皇子便沒有再說驚世駭俗之言。

    東宮伴君王側(cè),亦步亦趨。

    馬聲嘶鳴,夕陽籠罩青山,圣人的車駕漸漸遠(yuǎn)去,百色國的王子攜帶自己的仆從向圣人離去的方向行禮,恍然間凜冽冬雪將至,與夢游似的升平二十六年就此告別。

    這一年,從江寧遠(yuǎn)赴京城的探花郎朱易一事無成。

    但他終于明白,人摔倒了就要爬起來,不要等著別人伸出手。

    李桓眼看那行人遠(yuǎn)去,心臟怦怦跳動,與朱易在江寧的種種走馬觀花行經(jīng)眼前,不自覺露出微笑,驀然之間繁花綠柳的江南河堤變幻作殺人不見血的宮墻,宮墻扭曲成朱易告別前面無表情的臉,人人看到那盛名遠(yuǎn)播的廣陵王,忽而捂住胸口倒下來,下人過來扶他,他踉蹌著起來,神情懵懂道,“我為何如此痛?”

    沒有人回答他。

    他再度抬眸遠(yuǎn)眺,薄霧之中那人一身青衣,似化為煙霧,就要被吹散了。

    飛絮落在李桓的眉和發(fā)上,也落在路旁枯瘦如骨的樹干上。

    風(fēng)聲越來越大。

    圣人不見了。

    公主不見了。

    送行的人不見了,娶親的人不見了。

    廣袤一片青黃土地,只有一個人孤零零站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站著,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離開。

    他像是要被風(fēng)吞沒了。

    但不知道風(fēng)為什么要吞沒他。

    第61章

    后來,金鐲回憶起來朱易走后的那幾天,都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從未見過她的主子那般模樣。

    她悔不當(dāng)初。

    倘若把從洛陽來的一封封信都燒作灰燼,或許主子能好過點。

    情字有毒,什么人沾了,都得褪一層皮。

    朱易走了。

    他走后京城開始下雪,這一下便下到了來年。

    李桓回府之后病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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