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可這世道不公平。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第87章
他的爹比起庶子更看重嫡子。
他的娘比起兒子更看重丈夫。
他的弟弟比起兄長更在意尊卑。
后來他考了第一名。
但比起商賈出身的朱易,圣人更喜歡有官家背景的周茂生。
于是第一名的反而成了探花。
再后來投靠了東宮,卻因為虞鳳稚的一句話被送進虞家,陷入如今進退兩難的境地。
全因這張臉。
那原先投身的廣陵王,又何嘗給他過公平?
他生來便不知道公平是什么樣。
或許到死的時候也不會知道。
他替虞鳳稚包扎好傷口,起身牽起踏雪,將兵符攏入袖中。
”我會將它交給東宮,又或許不會�!�
“虞將軍,后會有期�!�
他要走的路花團錦簇,也有荊棘刀劍,毋寧死,倒也不必做一事無成的破落戶。朱易覺得,他與那可憐可恨死在和親路上的九殿下,原也有幾分相似。
皆命比紙薄,心似天高。
踏雪戀戀不舍地跟在身后,此刻天際風雪交加,漆黑的夜已滿目瘡痍,忽聽得身后那人清清明明的聲音。
”我給你娘誥命,我讓你堂堂正正�!�
”世道給不了你公平,我給你�!�
像從天外來,一昔聚他四散的神魂。
朱易牽起韁繩的手有些抖。
梅枝四方零落,往事不堪分說。
江寧朱二處心積慮二十年,一腔心氣無人知,紈绔惡行天下聞,行至今日亦不過是權貴手中傀儡,刀上俎肉,誰把他當作人來看?
便是那廣陵王,也不過是對一只雀鳥偶爾投來高高在上的垂憐。
后來卻有一個人,托付權力,托付性命,告訴他,世道給不了他的公平,他能給。
何其狂妄,何其自負。
他的公平不需要別人給,他自己會掙。
但有個人肯這般說一一
聽在耳內又何其柔軟?
暴雪停了。
后來,茫茫雪原只剩下虞鳳稚一個人。
他看紅衣人牽棕馬遠行,霧氣繚繞,煙云跌宕,依稀似乎回了一下頭。
虞鳳稚仰頭看天。
他當在此等候。
等一故人歸。
若故人不來,來的便是仇人。
故人也便不再是故人。
第88章
朱易騎著踏雪不眠不休。
踏雪是絕世的良駒,只用一日一夜便馱著他回到京城。
朱易翻身下馬,甚至顧不得多飲一口水。
京城的景象要比津州府好太多。
雖說大雪依舊肆虐,到底天子腳下不曾尸橫遍野。
家家戶戶高門緊閉,呵氣能成冰。
朱易握住韁繩的手剮蹭出一道道細碎的口子。他形容狼藉,用虞鳳稚給的令牌有驚無險地進了城門,誰知未走了多久,便撞見前方周家的轎子。
他躲藏在人群中,聽人們議論紛紛,“這周家狀元聽說前些日子為了救下九公主受了重傷,回來便被提了官職,如今儼然和他的老師陸家平起平坐了�!�
“聽說瞎了眼睛,到現(xiàn)在都沒有治好。”
“天妒英才�!�
便又有人嘻嘻笑,“便是個瞎子,也是個位高權重的瞎子,人人如今叫他一聲周大學士了�!�
朱易未理會那等風言風語,只盼著周家的轎子走遠些。
然而偏偏事與愿違。
周茂生雖是個瞎子,他的車夫倒不瞎。
偏偏還是當初朱易和周茂生走的近時候見過朱易的,一眼便從人群中看到了朱易,回頭對馬車內的周茂生說了兩句,周茂生滿腹興味地挑眉,吩咐了什么,周家的轎子飄飄搖搖走遠了。
朱易這才放下了心,便直往軍營去了。
就在往軍營去的半道上,卻被一群黑衣人包抄圍起來,他反抗不能,被捂住口鼻,眨眼失去神志,抬進了周家。
周茂生如今在京城有自己的府邸。
他是帝王身邊培養(yǎng)的謀士,亦是太子的幕僚,身份不止一個大學士這般簡單,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可惜他的眼睛一一
許多人都說治不好了。
周茂生摸索著朱易的臉,是記憶中美貌寡情的模樣。
“他往什么地方去了?”
跟蹤朱易的打手回答,“虞家軍的軍營�!�
周茂生笑了。
看來虞鳳稚這是全軍覆沒在雪嶺上了,否則怎么能叫朱易逃出來報信?
本來那個地方,未必會雪崩。
但津州府的官員大部分由東宮手上提攜,若有人從中作梗,只要點燃一個引子,那雪豈不是摧枯拉朽地塌下來。
葫蘆山沒能害了虞鳳稚,東宮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他們守著城門日日盤查,就怕虞鳳稚的人渾水摸魚進來求援。
借助這場天災,除掉虞鳳稚再好不過。
倘若讓虞鳳稚平安回來,往后再要動他便難了。
圣人對東宮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稱得上放縱。
若賠進去一干無用官員能除去虞鳳稚,斬斷虞懷的臂膀,分裂虞家的勢力,圣人何樂不為?
更何況有人代勞,不需要圣人親自臟了手。
但周茂生沒有想到,最后自投羅網的鳥兒,竟然是朱易。
俞匸
這便有趣多了。
東宮放進虞家的探子,非但沒有傳遞什么消息,還死心塌地地為虞鳳稚賣命,當真不怕身敗名裂,客死他鄉(xiāng)?
這一路上,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發(fā)生了什么?
周茂生生出了毒蛇般的好奇心。
第89章
朱易渾渾噩噩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兩條臂膀使不上力。
原是被沉重的鏈條鎖了起來。
入目所及黯淡漆黑,一盞油燈掛在墻上,投出昏沉的剪影。
此處應是地牢。
他猜測自己身處周府的陰私地下。
細微的光亮下是一排刺目的刑具,有刀,有斧,也有血鋸。
還能聽到嘩嘩的鎖鏈聲和一墻之隔的凄慘哭嚎。
朱易面如白雪。
周茂生不肯讓他報信,就是想讓虞鳳稚死在此刻冰天雪地的津州,眼下落在那瞎子手里,只怕少不了被挾私報復。
到底是怕了。
周茂生摸索著從墻上摘下油燈,提燈行來,那光便落在朱易的面頰上。
油燈上的蠟滴墜在朱易的胳臂上,朱易痛呼一聲,周茂生促狹地笑,“真是不好意思,我看不見�!�
他如今眼盲心黑,一身病骨,灰敗的眼珠似妖似邪,衣衫飄飄蕩蕩,腳落地沒有聲音,只一頭漆發(fā)披散著,松散的領口裸呈青白顏色,能看到血管。
“朱易,沒有想到這么快便又見面了。”
像從幽冥來,嗓子眼里亦帶著冷氣。
朱易低聲喘息,“周茂生,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他還妄圖辯解,卻被鬼魅似的狀元郎打斷,“我真是好奇一一你的名譽在我手里,你的性命在太子手里,你怎么還敢替虞鳳稚報信?這信,我還偏偏讓你報不成�!�
“周茂生!”
朱易嗓子幾欲劈裂,赤紅著眼睛,“放我出去!”
周茂生陰森笑了,“偏不放,你奈我何?虞鳳稚的兵符在哪里?”’
朱易要入京報信,必然要有信物。
還有什么信物比調兵的虎符更好用?
虞家沙場聲威顯著,若師出無名必然引發(fā)反噬。
等虞鳳稚死在津州的消息穿回來,東宮利用這兵符,遣人混入虞家軍中藏匿謀逆罪證,那時虞鳳稚死無對證,只要能將其反賊之名坐實,圣人便能借此良機將虞家一網打盡,順理成章接收虞家數十萬軍。
而這混入虞家軍藏匿罪證的人一一
非朱易莫屬了。
周茂生惡毒地想。
“虞鳳稚做了什么能讓你死心塌地?三個多月了,朱易,你身體中我親自灌下去的毒藥也快要發(fā)作了。若你乖乖聽話,我給你解藥,保你聲譽,別逼著我對你動手,做些不該做的事�!�
朱易自然心里清楚了東宮的打算。
“周茂生,東宮這是準備將我當棄卒,我若聽了你的話栽贓虞鳳稚,到時候虞家出事,我身在虞家又怎能全身而退?“
周茂生抬起朱易的臉,空洞的眼神如焚燒兩簇鬼火,“若你應了,我必能保住你�!�
朱易譏諷,“只怕到時候便是周府一只籠中雀了。”
周茂生笑,“你如今在虞家,便不是籠中雀?探花郎不要太高看自己,總好過將來落個生名俱毀,曝尸荒野的下場。”
朱易氣結。
當初廣陵王萬般阻攔,他沒有聽進去,如今才真正體會到切膚之痛。
但既已做出選擇,便無回頭路走,將錯就錯,踏入歧路,且看最后熬個哪般結果。
他不認命,如今即便真如周茂生所說到了非做選擇的時候,再無第三條路了嗎?
朱易閉了閉眼睛。
連日勞頓,他已太過疲憊。
但大腦卻從未停止過片刻思慮。
虞鳳稚那處不能等,無論如何,他需將消息傳遞出去。
至于周茂生所言借機置放謀反罪證,他若做了,便是將虞家推入深淵,往后若無人庇護,必將面臨虞家殘余勢力的報復。若他不做,當下便要面臨毒藥發(fā)作之苦與周茂生層出不窮的折辱手段,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遑論,他謀殺朝廷命官的罪名,也在周茂生手中拿捏。
做還是不做?
第90章
朱易心中躊躇未定,嘴上卻迫于形勢答應。
然而周茂生早已看穿他口是心非的伎倆。
鞭子抽過來的時候,朱易蜷縮一團,衣襟碎裂,皮肉翻卷,如被抽掉筋骨的畫皮一般。
耳畔傳來瞎子陰測測的笑聲,“朱易,要應下便誠心實意地應,東宮上下遍布黨羽,別玩什么陰奉陽違的把戲,看來你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朱易打小怕疼,一鞭子抽下去已經出氣多入氣少了。
那病秧子站起來拍拍手,便有周家的下人上前來將朱易搖搖欲墜地提起來。
朱易赤紅眼珠盯著周茂生,心中明白一件事,無論如何回答,周茂生都不打算放過他。
這狀元郎,不過是借此發(fā)難折磨他罷了。
一張臉上再無血氣。
“瞧瞧這張臉。”
周茂生拍了拍朱易的臉,他的手掌沒有溫度,指尖纏纏綿綿地撫過去,言語間仿佛看得見似的。
風聲從地面倒灌而入,烙鐵被灼燒的鮮紅,冒著滾燙的熱氣。
周茂生握住手柄,將烙鐵高高舉起。
“沒了這張臉,你猜虞鳳稚是否會多看你一眼?”
朱易的頭發(fā)被人提起來,頭皮發(fā)疼。
烙鐵灼熱的氣息撲打在臉上,竟只有半寸距離。
他在赤紅鐵器上看到一個方方正正的“周”字,只要用力往下,那巴掌大小的周字便要一筆一畫刻在朱易的面容上。
“周茂生!我是朝廷命官!臉上烙痕,你將來如何解釋的清楚!你既存心拉攏,我應你就是!”
周茂生笑著搖頭,作出“噓”的手勢。
“朱易,你這個人滿嘴謊言,吃硬不吃軟,你當我還會再信你一次?或許只有在刑罰之下才能逼你說出兩句實話�!�
“我當然不會將這烙鐵烙在你的臉上�!�
周茂生歪著頭,無神的眼上白紗飄蕩,輕嗅鐵器燒紅的味道,話音剛落便直將鐵器摁上了朱易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