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虞家軍百色大捷，聲威更甚于往，縱然他與圣人情同手足，皇室手足相殘的事不少，更遑論他這個假手足，連年征戰(zhàn)，他早已厭倦這樣的生活，但到底想過什么樣的生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生死關(guān)頭才發(fā)現(xiàn)，短暫的二十年，他最確定的只有兩件事。

    他要保住虞家。

    他要留住朱易。

    他暫時還不知道怎么留住朱易，但他知道要怎么保住虞家上下。

    那便是交出兵權(quán)。

    縱然現(xiàn)在圣人依然當(dāng)他做知己，但這世道人心易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日子過慣了，他這塊有幾分情誼的絆腳石，便也到了該挪位置的時候。飛鳥盡，良弓藏的例子歷史上還少嗎？若是識相一點，興許還能避免往后引來圣人忌憚的血路，在風(fēng)雨飄搖中保住虞家的榮華富貴。

    于是他假意中了方信的圈套，落入明家軍舊部手中。

    朝廷果然礙于他的名氣，派了人來救他。

    或許也有圣人對他尚存的幾分兄弟情誼。

    但他沒有想到，來救他的人是朱易。

    他只能按照原來的計劃，把這場戲唱完。

    他受傷了，他壞了腦子，他沒有辦法再領(lǐng)兵打仗，這拙劣的借口是用來瞞騙天下人，給他一個交出兵權(quán)的理由，也給虞家上下一個交代，未必能瞞住圣人，但圣人縱然不信，也必將樂見其成，順水推舟。如此一來，他保住了虞家終身的富貴平安，也算不枉虞淮收留他幾年。百色已滅，中原一統(tǒng)，邊疆太平，他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

    離京萬里，生離死別，他再一次見到了朱易。

    他拉著朱易的手裝瘋賣傻，朱易竟然沒有以前那般抗拒他。

    人是會變的。虞鳳稚以前從來不信命，但當(dāng)朱易對著裝瘋賣傻的自己偶爾還會和顏悅色的時候，他便又信了命。

    他想，若是能這樣一直下去，朱明這個傻子，倒是比虞鳳稚幸運的多。

    他愿意永遠做一個傻子。

    朱易把他帶到朱萬賈身邊，活生生氣死了他的親爹。

    虞鳳稚也只是冷漠地看著。說起來，朱萬賈縱然對不起這世上所有人，也從未對不起過他這個小兒子，當(dāng)年乍丟，滿城鋪天蓋地的找，后來重逢，也立刻將自己的庶子丟在一邊。但那個時候他只是在想，若是朱萬賈死了，便沒有什么倫理道德，能夠阻礙他像現(xiàn)在這樣跟在朱易身邊了。

    很小的時候，他纏著朱易的時候，也只是喜歡那張臉。

    后來，便想看到那張臉上的其他表情。

    他的哥哥，做壞事的時候，眼睛在發(fā)光。

    他討厭卻又喜歡那樣的神情，便像如今他憎恨自己與兄長的血緣，又無比慶幸這血緣。畸形扭曲的愛意不知從何時開始肆意蔓延，最后變成了瘋狂的恨。

    他保住了虞家，此生所求，似乎便只剩下了一個朱易。

    對權(quán)力的渴望或許曾經(jīng)有過，但他已經(jīng)走到了權(quán)力的盡頭，若再往上邁出那一步，便是萬劫不復(fù)。

    他更喜歡陪著他的哥哥，做別的萬劫不復(fù)的事。

    但朱易還是丟了他。

    他舉著棉花糖，坐在深秋的麥田上，沒有站起來。

    他想，若是他一直等，一直等，他的哥哥總有回來的一天。

    上一次沒有等到，一定是因為他等的時間太短了。

    飛鳥在他的肩膀上停了又走，月亮的影子倒映在池塘里。池塘里還有他蓬頭垢面的模樣。

    他沒有吃飯，也沒有喝水，像一尊風(fēng)干的蠟像，一點一點與黃土地融為一體。

    他在等一個人。

    等一個他深愛卻又深刻傷害過的人。

    不知幾個深夜過去了，又不知過了幾個白天。在虞鳳稚后來老了，模糊的記憶里，似乎有那么一個晴朗的下午，麥子在風(fēng)中飛舞涌動，一只白鴿飛來，落下一片羽毛，悠悠伴隨落葉打著旋進了他的手心。他啞著嗓子，干裂的嘴唇已吐不出一個字，睫毛無力再抬起。

    他聽到有個人晃了晃他，在叫，“朱明！”

    眼角的余光，充盈一片潔白的衣角。

    他低低應(yīng)了聲，攥住了那片衣角。

    一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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