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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長庚:“我覺得義父現(xiàn)在可能用得著我�!�

    顧昀:“……”

    長庚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門口問道:“我能進(jìn)去嗎?”

    他請示完,半側(cè)過身,做出“整裝待發(fā)”的姿態(tài),預(yù)備著只要顧昀說個“滾”字,他立馬就能應(yīng)聲灰飛煙滅。

    顧昀心想:“我前世一定欠了這王八蛋很多錢�!�

    繼而他無可奈何地讓路,把王八蛋放進(jìn)了門。

    顧昀方才想事太入神,一不留神,小火爐上溫的酒已經(jīng)熱過了頭,咕嘟咕嘟地?zé)_了,滿屋酒氣,顧昀沒話找話地拎起酒壺問長庚道:“喝嗎?”

    長庚沒搭理他,自顧自地翻出了一壺涼透了的白開水,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塊棋盤旁邊——倘若剃光了頭發(fā),他那樣子簡直就像個飄渺出塵的高僧。

    長庚問道:“玄鷹不會無緣無故地連夜從西北大營趕來,是邊境有異動嗎?”

    顧昀不太想跟他說,含糊道:“一點(diǎn)麻煩,沒什么。”

    他在軍中的個人威信極高,這樣的好處是說一不二,控制力與效率絕佳,然而物極必反,也并非沒有壞處——比如顧昀會不由自主地維護(hù)這種威信,當(dāng)遇到一些自己也想不明白的事時,他不會率先對別人開口。

    久而久之,也就很容易固步自封。

    長庚掀起眼皮看了看他,但很快又收回了視線,恢復(fù)眼觀鼻鼻觀口的狀態(tài),好像怕看多了會陷進(jìn)去似的。他從旁邊的棋盒里拈起一顆棋子在指尖把玩,棋子黑得發(fā)綠,被汽燈打出一點(diǎn)微微的熒光。

    見顧昀不愿意多說,長庚便自己接道:“玄鐵三大營的將軍都能獨(dú)當(dāng)一面,邊境些許小摩擦,他們不會大老遠(yuǎn)地來煩你——我猜至少是上萬的異常兵力集結(jié),要么也是差不多的麻煩,才會讓那位玄鷹兄弟奔波這一場�!�

    顧昀反復(fù)轉(zhuǎn)著熱氣騰騰的酒杯,在散漫的酒意中微微瞇起眼:“鐘老將軍教了你很多�!�

    “還有鐘老將軍沒教過我的,”長庚道,“義父在想什么?”

    “玄鐵營以護(hù)衛(wèi)家國為永遠(yuǎn)的底線,”顧昀低聲道,“在事發(fā)突然、情況未明的情況下,老何會自動將邊境線視為前線陣地,關(guān)閉古絲路門戶,截斷所有道路,擅入擅出者一律正法。友邦倘若求援,主帥不在,玄鐵營最多只會提供庇護(hù),絕不擅離職守出兵。五萬玄鐵營,除非是大羅神仙落地,否則別管誰來,都沒有輕易破開我西北屏障的道理——這我倒是暫時不操心,只是在想他們下一步會有什么動作�!�

    他的聲音低沉和緩,似乎比滿屋酒香更濃郁些,長庚耳根不由自主地一麻,只好不動聲色地低下頭,盡量摒除雜念:“如果是我,我不會趁這個時候?qū)Υ罅合率��!?br />
    顧昀的目光在他黑白分明的指尖和棋子上停頓了一下:“為什么?”

    長庚落子于棋盤上,“啪”的一聲響,清越婉轉(zhuǎn)。

    “因為火候不夠,”他說,“義父和陛下之間的矛盾還沒有到勢如水火的地步,他雖然暫時將你軟禁在京城,但玄鐵營未散,依然是鐵板一塊,萬一此時外族進(jìn)犯,皇上隨時會啟用你,這幾年激化起來的政權(quán)與軍權(quán)的矛盾一夜間就會重新修好,之前幾年的布局都會毀于一旦。”

    自從那天馬車失態(tài),長庚在顧昀面前就突然尖銳了起來,無論是家事是國事,從他嘴里吐出,都直指紅心,不留余地。

    顧昀被“政權(quán)與軍權(quán)的矛盾”幾個字狠狠地刺了一下,被酒杯燙紅的手指停在了空中。

    大梁有一個很致命的地方。

    武帝膝下無子,太子只能從旁過繼,無論傳說中怎樣英明神武、三頭六臂,武帝也畢竟是個人,在臨終的時候,這個老人起了一點(diǎn)私心,他將挾天子令諸侯的軍權(quán)留給了自己鐘愛的女兒,自此人為地分開了軍權(quán)與朝中政權(quán)。

    這大概成了武帝一生中最大的敗筆——倘若統(tǒng)帥安分守己,天子胸懷寬廣,那么君臣相得或可以終其一代,但是兩代呢?三代呢?

    此事顧昀心知肚明——

    總有一天,玄鐵虎符與天子玉璽之間的矛盾將無法調(diào)和,那么走到盡頭,下場無外乎兩種,要么“國賊篡位”,要么“鳥盡弓藏”。

    “我倒覺得這是一次一箭雙雕的測試,”長庚將幾顆棋子分別布局在棋盤上,“倘若那些番邦人發(fā)現(xiàn),一旦義父你不在營中,玄鐵營就成了一盤被擊鼓令指揮得東倒西歪的稻草,那么他們手中虎視眈眈的大軍就是給我們準(zhǔn)備的,不光西域,說不定還有北疆蠢蠢欲動的蠻人、東海沉寂多年的倭寇。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最可能出現(xiàn)的結(jié)果是,西北依然固若金湯,何將軍會將手持擊鼓令的西北都護(hù)強(qiáng)行扣押——”

    顧昀看向他的目光終于帶了幾分震驚。

    長庚迎著他的目光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義父不用吃驚,和你有關(guān)的事,整個大梁也找不出第二個比我再清楚的了�!�

    顧昀:“……”

    這種軟硬不吃、格外難纏的少年郎實在不好對付,打不得罵不得,哄不得勸不得,然而顧昀噎了片刻后,突然靈機(jī)一動,果斷發(fā)揮了他“沒心沒肺、沒臉沒皮”大法,側(cè)過頭來正色道:“怎么,你是在調(diào)戲你義父嗎?”

    長庚果然猝不及防地被他下了一城,素白廣袖碰灑了桌上的一碗清水。

    百戰(zhàn)不殆的顧大帥對這一點(diǎn)小小的勝利沒有什么得色,十分有風(fēng)度地一揮手道:“繼續(xù)說吧�!�

    長庚很快回過神來,雖然被顧昀嚇了一跳,但同時又有點(diǎn)欣慰——哪怕天塌下來,那個人總能活蹦亂跳的。

    “……如果是我,我會用重兵在古絲路邊境持續(xù)加壓,尤其重甲和戰(zhàn)車,”長庚道,“殺氣騰騰地直逼玄鐵營,做出隨時準(zhǔn)備進(jìn)犯之態(tài),義父不在軍中,何將軍最多是吊橋高掛,斷然不敢主動出兵,他會一方面派人給你送信,一方面就近求援——可能是北疆城防軍,也可能是中原重兵的駐軍�!�

    顧昀眉尖一跳。

    “玄鐵營發(fā)出求援,必是邊關(guān)告急,沒有人會等閑視之,擊鼓令雖然已經(jīng)自南疆通行,但短短幾個月,其聲威還不足以喝令全境,所以援兵很有可能會跳過兵部而出�!遍L庚目光沉沉地注視著斑駁的棋盤,“但如果我沒記錯,當(dāng)年北蠻世子偷襲雁回小鎮(zhèn)的時候,北疆城防軍被義父出手清洗過——你大可以說自己并沒有刻意往其中安插人手,只是恐怕那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不會相信,還有……中原重兵統(tǒng)帥蔡玢蔡老將軍的兄長是老侯爺?shù)牡障蹬f部�!�

    “這樣一來,大梁五大軍區(qū)中,西南已經(jīng)不用說,沈?qū)④娫悄愕淖o(hù)甲師,西域是玄鐵營駐地,無法無天,敢堂而皇之扣留西北都護(hù),北疆與中原駐軍無視兵部擊鼓令,玄鐵營一道求援,便私縱兵馬�!遍L庚抓了一把棋子,一甩袖子扔在了棋盤上,稀里嘩啦一通,嘈切錯雜,聲如珠玉。

    后面的話已經(jīng)不必多說——

    李豐皇帝大概會更加恍然大悟地發(fā)現(xiàn),顧昀在擊鼓令上的讓步完全就是個“騙局”,他會以己度人地認(rèn)為半壁江山都在顧昀手里,會喘不上氣來。

    長庚目光幽深:“義父能聽我一句嗎?”

    顧昀:“說。”

    長庚:“第一,立刻派玄鷹給蔡將軍送信,讓他千萬不得無令擅動,蔡將軍即便決定出兵,也要整隊、還要籌備輜重,現(xiàn)在很可能還趕得上。”

    顧昀立刻反問道:“為何不是送信給北疆城防軍?”

    長庚面不改色地回道:“因為義父只有一個玄鷹,只能賭這么一次,鑒于北蠻人很有可能趁機(jī)渾水摸魚的道理我都能想明白,何將軍不可能忽視,所以他最有可能舍近求遠(yuǎn)——玄鷹回西北大營之后,務(wù)必告知何將軍稍安勿躁,不必聽擊鼓令調(diào)配,但一定不要將西北都護(hù)所得罪得太狠。”

    顧昀:“第三?”

    “第三,”長庚緩緩地說道,“我想請義父在古絲路那邊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到京城時,先給皇上呈一封折子,尋個理由徹底上交帥印,表明自己從此不涉軍務(wù),同時跟皇上交接清楚,只說西北安危事關(guān)重大,你臨走時同下屬們交代過,沒有帥印,三大營統(tǒng)帥無論任何情況,不準(zhǔn)輕舉妄動,西北不可一日群龍無首,所以請皇上盡快找人接替�!�

    退一步,既能避其鋒芒,甚至能保住以下犯上的何榮輝。

    其實長庚還想說“這是下策,只能略作緩解拖延,治標(biāo)不治本”,但是他直覺后面的話顧昀可能不愛聽,于是到底咽回去了。

    顧昀聽完沉默良久。

    忽然之間,他神思跑遠(yuǎn)了,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關(guān)外鵝毛大雪中,他從狼嘴里撿到的孩子。

    當(dāng)初沈易糊弄長庚說那是個巧合,其實不是的。

    那會兒他們在北疆一線有自己的眼線,顧昀領(lǐng)了皇命后,其實是先找到了秀娘,只是發(fā)現(xiàn)她和蠻人有來往,便沒有打草驚蛇。

    那時候顧昀自己年紀(jì)也不大,多少有點(diǎn)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兩只眼睛全盯在蠻人身上,早忘了先帝讓他找到小皇子迅速回京的吩咐,一不留神,居然讓長庚居然獨(dú)自一人跑出了關(guān),這才慌了神,趕緊帶著沈易追了出去。

    顧昀如今一閉眼,都能想起長庚那時的模樣——渾身是傷,瘦骨嶙峋的那么一小團(tuán),在風(fēng)雪中和狼吻下竟然奇跡般地?fù)蔚搅怂麄冓s到。

    顧昀把他裹在大氅中,分量輕得一只手就能抱起來,他感覺自己像是摟著一只垂死的雛鳥,生怕手勁大了掐死他。

    而一不留神,人都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

    長庚見他久不答話,忍不住問道:“義父?”

    顧昀微微一偏頭,燈下的神色有一瞬間近乎是溫柔的,長庚心里狠狠地一跳。

    也許是該驚怒交加的時候長庚嘔出的那一口血,也許是之后幾天里的焦頭爛額,總之顧昀雖然覺得此事很荒謬、又無奈又鬧心,卻并沒有想象中的火冒三丈。

    顧昀:“我知道了,你早點(diǎn)休息吧�!�

    長庚聽出他的逐客令,立刻識趣地站起來離開。

    顧昀:“……等等�!�

    他垂下眼,好像微微遲疑了一下:“你那會跟我說,我希望你怎么樣都可以,對嗎?”

    長庚原本去開門的手伸到半空,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顧昀:“我不想讓你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也不希望你勉強(qiáng)自己怎么樣,義父就想讓你能好好的�!�

    長庚茫然地僵立了片刻,一聲不吭地逃走了。

    顧昀不慌不忙地端起方才剩下的半壺酒,試了試溫度,優(yōu)哉游哉地對著壺嘴喝了一口,心說:“小崽子,還治不了你?”

    ☆、第53章

    緩和

    長庚來時路上有條不紊,整個天下都好像在他的股掌之中,離開的時候卻已經(jīng)成了一團(tuán)人形漿糊,不知道自己先邁那條腿離開的。

    乍暖還寒的夜里,他胸口中進(jìn)出的氣息是活生生的一團(tuán)烈火。

    長庚倉皇逃回到自己院里,長出了一口氣,將額頭靠在院門口的侍劍傀儡身上。

    多年過去了,這鐵傀儡早已經(jīng)壽終正寢,不能再為人所驅(qū)使了,只是長庚不舍得扔,便讓人將它不倫不類地擺在了自己院子里當(dāng)個掛燈的裝飾。

    冷鐵森森,很快將長庚發(fā)燙的皮肉鎮(zhèn)定了下來,他仰頭看著這大家伙,想起一些少年時古舊的回憶——他記得自己曾經(jīng)每天天不亮就讓它提著籃子,裝好點(diǎn)心,然后一人一傀儡屁顛屁顛地跑去顧昀的院里,聽他天南海北地扯淡。

    還有給顧昀過生日的時候,他們給它纏了一身可笑的綾羅綢緞,讓它捧著一碗賣相不佳的面去獻(xiàn)壽……

    想著想著,長庚就忍不住露出一點(diǎn)微笑,他全部好玩的、溫暖的記憶,居然全是和顧昀有關(guān)的。

    長庚將手中的燈掛在了鐵傀儡伸開的手臂上,親昵地拍了拍鐵傀儡后頸已經(jīng)裸露出來的齒輪,想起顧昀方才說的那兩句話,嘆了口氣,目光黯了黯。

    他本以為顧昀或者會暴怒,或者會反復(fù)規(guī)勸,完全沒料到顧昀會是這種態(tài)度。

    顧昀春風(fēng)化雨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還是你義父,我還是最疼你,無論你心里怎么想,我都一切照舊,你的冒犯我都會原諒,你那些鬼話我也不會往心里去,我不可能遷就你有悖倫常的妄念,但也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正路來。

    長庚在自己身上貼了一張“無欲則剛”,顧昀便給他吃了一記“巋然不動”。

    “那點(diǎn)心眼都用在我身上了�!遍L庚哭笑不得地想道,“怎么不在宮里那位面前留點(diǎn)私心呢?”

    長庚知道顧昀后來為什么突然不接他的話茬了,并不是看他心煩想讓他早點(diǎn)滾蛋,多半是猜出了他后面要說什么,委婉地暗示他不要提了——避一時鋒芒是下策,目前對于顧昀來說,上策當(dāng)然就是用軍權(quán)挾制、取代政權(quán),自此上下軍政一體。

    倘若有那么一支隨時可以發(fā)兵海外、蕩平六合之軍,海運(yùn)與絲路的規(guī)則都將能隨意修改,到時候大梁可進(jìn)可退,聲威赫赫,或許能到容忍民間放開紫流金禁令。

    可惜顧昀那地痞流氓的皮肉下、殺伐決斷的鐵血中,泡的是一把瀟瀟而立的君子骨,做不來謀君竊國的事。

    長庚緩緩地往屋里走去,這時,空中響起熟悉的鳥翅聲,長庚伸手接住那破破爛爛的木鳥,打開一看,里面是陳輕絮的來信。

    她難得將字寫得又潦草又凌亂,長庚好艱難才辨認(rèn)出來那上面寫道:“我探訪到了大帥當(dāng)年身中之毒的出處,如果找得到秘方,或可以制出解藥�!�

    長庚的腳步驀地停了下來。

    然而他心里的狂喜還未升起,便看見陳輕絮還有下面一句:“可他眼耳多年受損,又一直在以毒攻毒,日積月累,毒可以解,沉疴卻難醫(yī),殿下做好準(zhǔn)備�!�

    下面還有一行更潦草的小字,陳輕絮寫道:“我懷疑此物為蠻人神女的不傳之秘,因最后一個神女和親入宮,關(guān)外已經(jīng)蹤跡難尋,如果方便,你可同時在宮禁中尋覓一二�!�

    長庚從頭到尾看完,將紙卷燒干凈,心卻沉了下去。

    安定侯世代戎馬,君恩深厚,侯府的宅子也是特賜的,從長庚住的小院里一抬頭,就能看見月色下、皇宮中金碧輝煌的飛檐,長庚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眼睛里似有風(fēng)雷涌動。

    只驚心動魄地一閃,便被他一絲不露地收斂了起來。

    第二天清早,顧昀果然依言讓人將他的折子遞到了宮里。

    他先是條條款款地寫明了自己的反省結(jié)果,誠懇地跟皇上認(rèn)了錯,又聲稱自己舊傷復(fù)發(fā),恐怕難當(dāng)大任,請皇上收回帥印。

    稱病折向來是常見的托詞,但是安定侯這封折子卻意外地不像托詞,因為后面他用自己那在民間頗有令名的小楷,將一干軍務(wù)交接的細(xì)則全部羅列了上去——最后還棒槌了一把,想請皇上同意他將閉門反省的地點(diǎn)移至京郊。

    再優(yōu)雅的文辭也掩蓋不了他字里行間的意思“我已經(jīng)反省完了,放我出去玩”。

    這折子寫得充滿了安定侯的風(fēng)格,帶著一點(diǎn)放肆的實在,一看就不是謀士代筆。

    隆安皇帝將這封折子留中不發(fā)扣了一天,隔日,賜下了不少名貴藥材以示恩寵,解了顧昀的禁足令,算是默許了顧昀的請辭,只是為了面子上好看,他并沒有找人接替,只是讓帥印空懸,溫言安撫,宣稱等安定侯病愈回朝,還要將帥印還給他。

    那日午后小憩,李豐不知怎么的翻出了一本自己少年時看過的書,里面掉出了一張字帖,與他桌案上那封折子相比,字跡略稚拙,轉(zhuǎn)折處腕力似乎也有些力道不足,但已經(jīng)看出了日后的風(fēng)骨。

    李豐拿出來端詳了很久,忽然有點(diǎn)唏噓地問祝小腳道:“你知道這是誰寫的嗎?”

    祝小腳裝糊涂道:“這……老奴看不懂好壞,但既然是皇上保存的,想來是哪位名家的真跡吧?”

    “你倒嘴乖——不過也能算是個名家吧,這是十六皇叔寫的。”李豐輕輕地將那份字帖放在桌案上,用鎮(zhèn)紙壓平,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變得悠遠(yuǎn)起來,對祝小腳道,“朕少年時不耐煩練字,被父皇當(dāng)面責(zé)罵,皇叔知道以后回去熬了一宿,第二天寫了一打字帖拿給朕……”

    顧昀那時候白天眼神就不好,晚上更看不清東西,只能戴琉璃鏡,一宿熬完,眼睛熬得通紅,第二天頂著一雙兔子眼,還非要在他們面前做出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李豐說著說著就念起了舊來,有點(diǎn)懷念地喃喃道:“你說皇叔小時候那么內(nèi)向,一點(diǎn)也不愛和人親近,跟現(xiàn)在可真是天淵之別——哎,對了,他人呢?”

    祝小腳規(guī)矩地答道:“聽說是去北邊的溫泉山莊里休養(yǎng)去了�!�

    李豐哭笑不得:“他還真玩去了?算了……江南春茶剛送上來,你讓人給他捎點(diǎn)去嘗個鮮,回頭讓他給朕北邊的行宮題個匾�!�

    祝小腳利索地應(yīng)了,沒再多提——他感覺這火候已經(jīng)到了。

    當(dāng)天下午,西北都護(hù)所便傳來了八百里加急,說邊關(guān)外族異動,玄鐵營拒不聽擊鼓令,悍然扣留孟都護(hù)云云。

    隆安皇帝正在念舊,將此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只派了人斥責(zé)何榮輝目無國法,罰了點(diǎn)俸祿了事,令玄鐵營嚴(yán)加防備邊境變故。

    等長庚好不容易勻出一點(diǎn)時間,到北郊的溫泉別院來告訴顧昀這些后續(xù)的時候,就看見姓顧的裹著一身浴袍,腳泡在溫泉里,手不離杯,旁邊還有兩個漂亮女侍者正給他捏肩捶背,快活得快成仙了。

    顧昀說去“休養(yǎng)”,居然真就很認(rèn)真地去休養(yǎng)了!

    那半聾聽不見有人來,偏頭不知對旁邊的小姑娘說了個什么,那女侍不吭聲,只是笑,臉都紅了。

    長庚:“……”

    顧昀見那女侍臉紅得可愛,差點(diǎn)想抬手摸一下,手剛抬起一半,便見那兩個姑娘匆忙像什么人行了一禮,而后自動退下。

    顧昀一回頭,看不清來人是誰,只好摸到琉璃鏡架在鼻梁上。

    見了長庚,這老不正經(jīng)的居然一點(diǎn)也不覺得不好意思,還非常歡樂地叫他過去,懶洋洋地爬了起來:“好長時間沒這么歇過,骨頭都躺酥了�!�

    長庚:“……恐怕不是躺酥的吧?”

    這話一出口,他已經(jīng)先后悔了。

    “嗯?”顧昀卻仿佛沒聽清,一臉疑惑地問道,“什么?”

    不知怎么的,長庚就想起此人和沈易兩人裝成落魄隱士住在雁回小鎮(zhèn)的時候,此人不愛聽的話一概聽不見的事。

    本來就是個裝蒜的行家,這一旦聾起來,更是如虎添翼了。

    只聽這大梁第一蒜的安定侯興致勃勃地問道:“對了,給我?guī)幜藛�?晚上我�(guī)闳ズ竺娴难┟俘S,那邊新來了幾個唱曲的,據(jù)說都是競爭年底起鳶樓首曲的,咱們先提前去鑒別鑒別�!�

    長庚以為顧昀讓他帶藥是有什么要緊事,鬧了半天居然是嫌耳朵聾著喝花酒不過癮,當(dāng)下皮笑肉不笑道:“是藥三分毒,義父既然沒有要緊事,藥還是少喝為妙�!�

    顧聾驢唇不對馬嘴地接道:“嗯嗯,好,帶來了就好,這邊水很好,你多泡一會,好好松快松快�!�

    長庚:“……”

    他徹底不想跟顧昀講理了,正襟危坐在溫泉邊,眼皮也不抬地打手勢道:“西北線報皇上收到了,一切平安,你放心吧�!�

    顧昀緩緩地點(diǎn)點(diǎn)頭:“嗯——你來都來了,不跟我泡一泡嗎?”

    “……不了,”長庚面無表情道,“義父自己享受吧�!�

    顧昀“嘖”了一聲,隨后他居然一點(diǎn)也不避諱長庚,似乎沒覺得有什么好避諱的,態(tài)度坦然地直接就下了水。

    長庚猝不及防,連忙倉皇移開視線,簡直沒地方放眼睛,亂七八糟地抓起一盞酒杯,掩飾什么似的喝了一口,沾了嘴唇才想起來——這是顧昀的杯子。

    他驀地站起來,險些把顧昀的小桌子碰倒,聲音干澀地說道:“我就是來告訴義父一聲,你知道了就好,我……我回去還有些事,先告退了�!�

    “小長庚�!鳖欔澜凶∷瑢⒈凰ǖ牧鹆хR放在一邊,只有尺寸長的視線有些對不準(zhǔn)焦距,趴在岸邊卻像條司水的蛟王,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都是男人,我有的你都有,你沒有的我也沒有,有什么好新鮮的?”

    長庚屏住呼吸,終于還是抬了一下視線,顧昀的身形有些模糊不清,滿身的傷疤卻觸目驚心地刺眼,有一道從頸下橫過胸口,使他的上半身看起來幾乎像是比劈成了兩半又重新給縫在了一起。

    顧昀深諳人心,知道有些事越是避諱,越是顯得禁忌,也就越是中毒似的割舍不下,干脆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反正確實也沒什么好看的。

    “每個人對父母感情都很深,不光是你,我也一樣,”顧昀說道,“我親爹是個活牲口,就知道糾集一幫鐵傀儡追著我砍,第一個握著我手寫字的人是先帝,第一個哄著我吃藥、吃完還給蜜餞的人也是先帝,我小時候也覺得他是唯一一個疼過我的人。有時候這種感情太深,可能讓你產(chǎn)生一點(diǎn)錯覺,過了這一段就好,沒事的,你越是放在心上,越是覺得不堪重負(fù),它就越是糾纏你。”

    長庚張了張嘴,顧昀卻仗著自己聽不清,根本不管長庚回不回話,自顧自地接著道:“義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太容易給自己背包袱,都放一放吧,陪我在這住兩天,整天跟個老和尚一樣像什么樣子?那么多好風(fēng)光,有意思的事多了,別固步自封�!�

    ☆、第54章

    驚變

    長庚僵立良久,走到溫泉邊上,緩緩地跪了下來,垂目注視著顧昀身上成群結(jié)隊的傷疤。

    多年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半夜三更被烏爾骨驚醒,驚醒后,他就會翻來覆去地想顧昀。

    長庚從小喜歡安靜,那時候經(jīng)常覺得這個活潑得過了頭的義父不可理喻,后來琢磨多了,他突然有種奇怪的疑問,顧昀……怎么會長成這樣的一個人呢?

    想那老安定侯與長公主膝下獨(dú)苗,那是多么不可一世的貴公子,何其清貴,稚齡時驟然失去視力與聽力,被親生父親鍛鐵一樣逼著抽著往前趕,傷痕累累的羽翼尚未長全,又接連經(jīng)歷考妣雙喪,玄鐵營昔日榮光黯淡,被困于深宮之中……一個人倘若在年幼的時候受過太多的傷害,哪怕不會偏激冷漠,至少也不會是個能玩愛鬧的。

    長庚對此深有感觸。

    他有時難以想象,那傷口要重疊多少層,才能將一個人磨礪成這個樣子?

    長庚突然恨極了自己竟晚生十年,竟沒有機(jī)會在荊棘叢中握住那個人尚且稚拙的手,單為了這一點(diǎn),他覺得自己會終身對沈易心懷妒忌。

    他魔障似的上前,撥開顧昀垂了一身一水的長發(fā),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顧昀胸口那道橫亙的傷疤。

    “嘶……”顧昀被他摸得頭皮發(fā)麻,忙往后一躲,“這正跟你說理呢,怎么還動起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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