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長庚眉尖一跳,他直覺這個“離開”不僅僅是送他進(jìn)城。
就在這時,一聲巨響自身后傳來,洋人一記重炮轟在城墻上,數(shù)百年固若金湯的城門簌簌抖動,斑駁的外墻凄凄慘慘地脫落了,露出里面玄鐵鑄就的里撐和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鐵齒輪,像一張被剝掉臉皮后露出了猙獰血肉的面孔。
一具尸首分離的玄鷹掉落在旁邊,顧昀借著重甲,一把將長庚護(hù)在懷里,剝落的巨石轟然倒在他身后,碎沙爍濺在玄鐵上,一陣鏗鏘亂響。
兩人離得極近,鼻息幾乎交纏在一起——自從長庚有意避嫌之后,這樣親密的時刻就好像再也沒有過了,顧昀鼻息滾燙,不知是不是發(fā)燒了,眼神卻依然是鋒利而清明的。
“皇上方才過來的時候還和你說過什么?”顧昀在他耳邊飛快地說道,“按他的意思去,快走!”
李豐過來的時候顧昀尚在昏迷,兩人甚至沒有打一個照面。
這對君臣之間多年來在刻意粉飾的太平下無時無刻不在相互揣測,彼此猜忌防備,然而在最后的時刻,他們倆卻竟然都明白對方在想什么。
長庚瞳孔微縮,突然一把拉下身在重甲中的顧昀的脖頸,不管不顧地吻上了那干裂的嘴唇。
這是他第一次在雙方都清醒的時候嘗到顧昀的滋味,太燙了……好像要自燃一樣,帶著一股狼狽不堪的血腥氣。長庚的心跳得快要裂開,卻不是因為風(fēng)花雪月的傳說中那些不上不下的虛假甜蜜,心里好像燒起一把仿佛能毀天滅地的野火,熊熊烈烈地被困在他凡人的肢體中,幾欲破出,席卷過國破家亡的今朝與明日。
這一刻似乎有百世百代那么長,又似乎連一個眨眼的工夫也沒有。
顧昀強(qiáng)行將他從自己身上掰了下去,玄鐵重甲的力量是人力所不能抵擋的,可是他并沒有對長庚發(fā)火,甚至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將長庚掀到一邊。
他只是近乎輕拿輕放地松開鐵手,把長庚安放在兩步以外。
拋卻千重枷鎖與人倫,絕境下的灼灼深情能令他的鐵石心腸也動容么?
倘若他準(zhǔn)備好了死于城墻上,那么這一生中最后一個與他唇齒相依的人,能讓他在黃泉路前感覺自己身后并非空茫一片嗎?
算是慰藉么?
亦或是……會讓他啼笑皆非嗎?
那一刻,大概沒有人能從顧昀俊秀的面容上窺到一點端倪。
長庚注視著他,止水似的說道:“子熹,我還是要去截斷城中內(nèi)應(yīng)的路,便不在這里陪你了,若你今日有任何閃失……”
他說到這里,似乎笑了一下,搖搖頭,感覺“我絕不獨活”這幾個字說出來太軟弱了,會被顧昀笑話,但這也并非虛言——難道讓他茍且偷生,和烏爾骨過一輩子么?
他跟自己沒那么大仇。
顧昀深吸了一口氣,喝道:“老譚!”
一只玄鷹從空中呼嘯而落,正是譚鴻飛。
顧昀:“點一隊輕騎親兵,護(hù)送王爺。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上了城墻。
白虹上的吹火箭齊刷刷地升上天,與來襲的西洋鷹甲慘烈地相撞——這是靈樞院送來的最后一批吹火箭。
敵軍以人肉當(dāng)梯,沉尸做橋,他們前仆后繼、不顧一切。
一只西洋鷹甲用同伴炸碎空中尸體為遮擋,悍然越過城墻上的白虹火墻,猛地將一記長炮轟至城中,正落在起鳶樓上。那西洋鷹甲隨即被一個玄鷹撞了上去,玄鷹一側(cè)的鐵翅已經(jīng)失靈,背后濃煙滾滾,身上已而無刀無劍,只有死死地抓住敵人的肩膀,自空中一起跌落。
沒有落到地上,過載的金匣子已經(jīng)炸裂,短促的火花將玄鷹與那西洋鷹甲一口吞了。
同歸于盡。
起鳶樓“摘星臺”應(yīng)聲搖晃兩下,轟然倒下,此時此地,云夢大觀上大概只能觀到廢墟與殘骸了。
百年京華繁囂,與紅墻金瓦上千秋萬世的大夢,隨著爛琉璃一起落地……成了飛灰。
金鑾殿中亂成一團(tuán),祝小腳踉蹌著撲到李豐腳下,大哭道:“皇上,眼看著九門將破,皇上移駕吧!奴婢已經(jīng)令義子在北門外備好車架與便裝,大內(nèi)尚有侍衛(wèi)百三十人,拼死也要護(hù)送皇上突圍……”
李豐一腳將他踹倒:“自作主張的狗奴才,滾!取尚方寶劍來!”
王裹聞言忙一同拜倒:“皇上三思,只要吾皇安然無恙,社稷便有托,將來未嘗……”
一個大內(nèi)侍衛(wèi)將尚方寶劍捧到李豐面前,李豐拔劍而刺,一劍捅下了王國舅的官帽。
李豐大步往殿外走去。
祝小腳連滾帶爬地追在皇上身后,慌亂成一團(tuán)的六部九卿仿佛找到了頭羊,不由自主地跟著李豐魚貫而出,北門祝小腳的一對面首義子被大內(nèi)侍衛(wèi)推到一邊,急得直沖祝小腳叫。
祝小腳尖聲道:“放肆,大膽!”
他畢竟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幾個侍衛(wèi)稍一猶豫,令那兩個面首闖了進(jìn)來,就在這時,護(hù)國寺的了癡大師迎面來了,身后帶著一群武僧模樣的人,行至李豐面前。
李豐神色稍緩,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與了癡大師打招呼,祝小腳的一個面首干兒子突然抬起頭,唯唯諾諾的臉上竟?jié)M是殺意,他跟在祝小腳身邊,正好就在隆安皇帝五步遠(yuǎn)的地方,張口噴出一支吹箭。
這場變故誰也沒料到,一時間左右皆驚。
電光石火中,祝小腳大叫一聲,肥碩的身軀滾了過去,狠狠地撞在了李豐后背,以身替他擋了致命一擊,李豐踉蹌一步,險些摔進(jìn)了癡懷里,驚怒交加地回過頭,見祝小腳雙目圓整,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千依百順的干兒子會變成個刺客,身體牽線木偶似的抽搐幾下,一聲也沒來得及吭,已經(jīng)斷了氣。
李豐呼吸一時停住了,就在這時,他聽見一聲佛號,隆安皇帝尚未來得及悲從中來,便覺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他的脖頸上——了癡大師縮在袖中的手上套了一只鐵抓,那輕易能捏碎石頭的怪手扼住了隆安皇帝脆弱的脖頸,尚方寶劍“當(dāng)啷”一下落了地。
百官與侍衛(wèi)們?nèi)俭@呆了,江充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不知從哪里來的膽子,上前一步喝問道:“方丈,你瘋了嗎?”
了癡撩起幾十年如一日愁苦的嘴臉看向他,笑道:“阿彌陀佛,貧僧沒瘋,江大人,當(dāng)年武皇帝窮兵黷武,以四境之鄰磨玄鐵利劍的時候,你恐怕還沒出生吶�!�
江充:“什……”
了癡身后一個“武僧”上前一步,對了癡說了句江充聽不懂的話,隨后幾臺重甲從四面八方走出來,站在那和尚們身后。
旁邊的鴻臚寺卿驚呼道:“東瀛人!”
了癡笑道:“武皇帝一道融金令,我全家十六口人死于黑烏鴉手下,獨我茍且,流落貴邦,借當(dāng)年顧老侯爺與長公主大婚時大赦天下的光,得自由身,斷世俗身,自此青燈黃卷常伴,苦心孤詣四十六載,總算有了今天�!�
李豐喉嚨被扼住,話音斷斷續(xù)續(xù):“你……是當(dāng)年罪該萬死的紫流金走私匪盜之后!”
“匪盜�!绷税V皮笑肉不笑地重復(fù)了一遍,“可不是么,都怪紫流金——皇上嘴硬心也硬,不知骨頭是不是也一樣。那么請移駕紅頭鳶,隨貧僧走一趟吧。”
李豐:“朕……”
“皇上篤信我佛,”了癡道,“信我佛便是信貧僧,倒也沒什么差別�!�
說完,他徑直推著李豐上了一艘紅頭鳶,命人將御輦上的蟠龍旗掛在了紅頭鳶尾。
“斬斷繩索,將紅頭鳶放開,”了癡道,“傳出消息,就說皇上要乘鳶棄城逃走了!”
江充:“狗賊大膽!”
了癡大笑:“想弒君者大可以上前!”
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聲撕裂似的大吼。
了癡驀地一怔,轉(zhuǎn)過頭去,只見了然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摘星臺的廢墟上。
啞僧的喉嚨自小就是壞的,用盡全力也只能發(fā)出“啊啊”的叫聲,多有不雅,見過了然大師的人都沒有聽過他發(fā)出一點聲音,他仿佛永遠(yuǎn)是一副行如清風(fēng)、面帶悲憫的模樣。
他是前任方丈撿回來的棄嬰,自小就是了癡這個師兄帶大的,盡管心野得不像個出家人,十一二歲就遛出寺院、闖蕩江湖,乃至于后來入臨淵閣……但少年時的情義漸漸淺淡,卻始終縈繞不去。
了然向他打手語道:“師兄,回頭是岸。”
了癡神色復(fù)雜地注視著自小帶大的師弟,一時間也不由得被勾起舊時情誼,微微地走了一下神,繼而喃喃道:“河已干,何來……”
“岸”字尚未出口,一支巴掌長的短箭突然從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冒出來,趁著了癡分心之際,干脆利落地將他一箭封喉。
眾人齊聲驚呼,只見空中一只玄鷹貼地騰飛而至,鷹背上的長庚手中小弩上弦還在顫動,譚鴻飛手持割風(fēng)刃,鐵臂一揮,分頭擋住兩個東瀛武僧的暴起襲擊。
江充喝道:“還愣著干什么,護(hù)駕!”
大內(nèi)侍衛(wèi)們一擁而上,一隊玄鐵輕騎自小巷中沖出來,李豐用力推開了癡,一代高僧的尸體自紅頭鳶上滾落。
了然頹然跪在了廢墟中。
偌大一個家國,偌大一個天下,東西隔海,南北無邊……
放不下一臺遠(yuǎn)離塵世的神龕。
東營武僧同大內(nèi)侍衛(wèi)們混戰(zhàn)起來,了癡帶來的重甲一炮轟上了天,譚鴻飛直上直下地落了下來,長庚敏捷地單膝落地,兩人各自分開,墻磚瓦礫四下亂飛。
長庚的目光與李豐一觸即放,將身后白虹長弓摘下來,后背用力一靠手中長弓,鐵弦拉到極致,彎弓如滿月——
一聲讓人牙酸的尖鳴響起,正中那重甲的金匣子。
他隨即退開,金匣子當(dāng)即爆炸,熱浪將紅頭鳶沖得顫動不已。
李豐一伸手扶住紅頭鳶的欄桿:“譚鴻飛,打開這玩意,將朕送上城門!”
譚鴻飛吃了一驚,遲疑了一下,略帶詢問地望向長庚。
長庚眸色沉沉,算是默認(rèn)了。
載著皇帝的紅頭鳶開赴城門,一百多個大內(nèi)侍衛(wèi)與百官浩浩蕩蕩地同行,自起鳶樓到城門口青石路十二里,不斷有戰(zhàn)亂時逃入京城的流民和本地百姓從道路兩側(cè)涌出,江河入海似的匯入其中。
此時,城門終于難以為繼,禁空網(wǎng)啞火了,吹火箭也見了底。
城上的顧昀喝令一聲,竟令人將城門打開。
等待已久的玄鐵重甲自城門而出,顧昀回手沖城上傷兵打了個手勢,城門在重甲陣后又緩緩閉合。
顧昀將鐵面罩放了下來,他身后所有重甲做了與他同樣的動作。
☆、第65章
逢生
下一刻,重甲動了。
破敗的城墻在那整齊得不可思議的腳步聲中隆隆震顫,一水的玄鐵黑甲浸在風(fēng)吹不散的雪白蒸汽中,迎著敵軍海潮似的炮火逆流而上。
第一批重甲像一把能阻斷一切的斬馬刀,旋風(fēng)般極快地橫掃而過,直接推向敵陣中,被炸斷的頭身四肢支離破碎地翻飛,可烈火終究燒不化玄鐵,只要金匣子自己沒有爆裂,那些出師未捷的尸身竟大多能保持直立,甲胄中將士肉體已死,機(jī)械的齒輪卻還在轉(zhuǎn)動,仿佛魂靈未散似的繼續(xù)往前沖去。
走到難以為繼,便會有后來者掰開玄甲背后的金匣子,點燃事先藏在其中的引線。
那些鐵面罩下的將士不分彼此,千人如一,萬戶侯與新入伍的北大營小兵殊無二致——或頂著炮火手持割風(fēng)刃卷過敵軍的首級,或原地炸成一朵隱姓埋名的紫色煙花。
李豐負(fù)手站在紅頭鳶上,忽然對奉命侍立在側(cè)的譚鴻飛道:“阿?F呢?”
譚鴻飛乍一被點名,愣了一下,回道:“郡王殿下上了城墻�!�
熱風(fēng)吹開李豐臉上的怒色,他在滿目瘡痍中冷靜下來,將手中尚方寶劍扔給玄鷹上的譚鴻飛:“傳朕口諭,國難當(dāng)頭,太子年幼不堪重任,朕無德無才,陷江山黎民于此地,愧對列祖列宗,欲禪位于雁北王——圣旨來不及擬了,你把這個拿去給他,送他走�!�
譚鴻飛:“……”
他手忙腳亂地接住那沉甸甸的寶劍,窺了一眼龍顏,目光從隆安皇帝微微發(fā)灰的兩鬢上掃過。
李豐漠然擺擺手。
長庚手持長弓上了城墻,接過空中戰(zhàn)場。
譚鴻飛在白虹的咆哮中落在長庚身側(cè),拎著燙手山芋似的尚方寶劍:“殿下!”
長庚眼角一掃就知道他要說什么。
譚鴻飛:“殿下,皇上說……”
一個城上只剩一條腿的傷兵跑過來:“殿下,吹火箭沒了!”
“吹火箭沒了換鐵箭,鐵箭沒了便將無主的割風(fēng)刃架上去,慌什么?”長庚眼皮也不眨,話卻說得十分不客氣,“我們守到這城墻塌成碎末為止——譚統(tǒng)領(lǐng),你把那玩意還回去,告訴李豐,我不欠他的,不替他當(dāng)這個孤家寡人的亡國之君。還有,他現(xiàn)在是根帥旗,兩軍對壘,旗不可靡,兄弟們肝腦涂地都靠這根旗撐著,你照應(yīng)一下,別讓他隨便死了。”
這一刻,起碼對于譚統(tǒng)領(lǐng)來說,十個李豐說話也不如一個長庚有用,聞言他二話也沒有,將圣上口諭怎么聽來的怎么扔了回去,口中吹響一聲長哨,同幾只玄鷹一起堅守在了帝王的紅頭鳶側(cè)。
城下重甲以前仆后繼的人肉生生破開了一條道路,而一旦重甲闖入敵軍陣中,轟鳴的長短炮與聲勢浩大的白虹箭就都沒有了用場,地面必是殊死搏斗的死戰(zhàn),西洋軍一時半會無計可施,只好陡然加重了空中襲擊。
無數(shù)條已經(jīng)無主的割風(fēng)刃架在白虹長弓上,雁北王一聲令下后,那些傳說中的神兵像鐵箭一樣毫不吝惜地射出,旋轉(zhuǎn)的白刃轉(zhuǎn)成了一朵朵打開的花,將風(fēng)也絞碎其中,密密麻麻地攜著故去之人的名姓卷向大批的西洋鷹甲。
長庚用手指草草擦了擦落滿塵灰的千里眼,夾在高挺如削的鼻梁上,吩咐道:“上第二批割風(fēng)刃�!�
他身邊的一個小將士自發(fā)地充當(dāng)了親兵侍衛(wèi),聞言扯開尚未來得及變聲的少年尖嗓子喝道:“上箭——”
隨后他轉(zhuǎn)向長庚,低聲問道:“殿下,割風(fēng)刃也打完了怎么辦?我們往城下扔石頭嗎?”
長庚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微笑了一下,說道:“此番雖然彈盡糧絕,但拜我大梁皇上多年積累,京中紫流金還有一些,真守不住了就學(xué)韓騏將軍,把紫流金從城墻上一潑,把京城一起燒糊了,洋人一個子兒都別想拿走�!�
小將士活生生地被他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說得打了個寒戰(zhàn)。
長庚:“你多大年紀(jì)了?”
小將士愣了一下,訥訥道:“十……十八�!�
長庚笑道:“少跟我來這套�!�
“……十五�!�
有些窮人家孩子多了養(yǎng)不起,便會將半大小子送到軍中吃軍餉,怕年紀(jì)太小人家不收,就會做些手腳虛報年齡。
“十五,”長庚低聲道,“我十五的時候跟顧大帥在江南查魏王之亂,什么都不懂,你比我有出息一點�!�
就在這時,遠(yuǎn)處西洋鷹甲在教皇一聲令下群起升空,也拼了。
一個個西洋鷹甲手持長炮往城上轟,那本該由戰(zhàn)車鐵臂護(hù)持的長炮后坐力極大,炮火這頭飛出,那一頭抱著長炮的人立刻就會被沖飛摔死。
這群西洋鷹甲群敢死隊一般,將長炮雨點似的打在了城墻內(nèi)外,城墻當(dāng)即塌了一半。
紅頭鳶被氣浪波及,搖搖欲墜,王國舅哭爹喊娘地抱住桅桿,被氣喘吁吁地爬上來的張奉函一把推開。
“皇上!”奉函公將朝服也脫了,手中抱著個魚肚,魚肚里晃晃悠悠的裝著紫得發(fā)黑的紫流金,險些被搖晃的紅頭鳶晃個大馬趴,旁邊一個侍衛(wèi)嚇得魂飛魄散,慌忙上前接住那危險物品。
奉函公:“皇上,彈藥空了,老臣依雁北王郡王殿下所托,現(xiàn)將城中所有現(xiàn)存紫流金運抵城門口,已著手下分批裝入……”
“皇上小心!”
“護(hù)駕!”
橫飛過來的炮火打斷了奉函公的話,正擦著李豐的紅頭鳶而過,紅頭鳶當(dāng)即被炸掉了一個角,嘶啞地呻吟一聲,往一邊傾斜而去。
又一炮不依不饒地追至,正撞向紅頭鳶的腹部,方才經(jīng)過重創(chuàng)的紅頭鳶已經(jīng)失控,李豐的瞳孔在眾人大呼小叫中隨著炮火縮成了一個如針的小點。
譚鴻飛大吼一聲,雙翅驟然打開,黑翼垂天似的撲了過去。
在他抱住長炮的一瞬間,鷹甲催動了最快的速度,高溫與撞擊瞬間將這位一直對二十年前舊案耿耿于懷的玄鐵舊部炸上了天,連同那顆長炮一起,化成了一支一去不回的鉆天猴。
……幸未辱命。
城墻上收割了無數(shù)洋人性命的割風(fēng)刃終于也打空了,長庚回頭看了一眼這不甚親切的京城,有一點可惜——在這里看不見侯府。
接著他揮手架起長弓,將鐵箭尖端蘸了一點火油,當(dāng)空射向敵軍,火油高速穿過空中,在箭尖上著了火,流星般劃過——這是一個信號。
奉函公將袖子挽起:“紅頭鳶準(zhǔn)備!”
除了李豐所在處,京城最后的十幾艘紅頭鳶飄然上城,像是一群身著錦繡紅妝的舞女,蓮步輕移至刀山火海上,載著紫流金,在空中與前來赴死的西洋鷹甲相撞。
皇天色變。
城墻上的長庚首當(dāng)其沖,身上一點臨時掛上的輕甲根本擋不住砸下來的氣流,只覺一股大力敲上了他的胸口,他眼前一黑,噴出了口血,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那方才替他傳令的少年大叫一聲撲過來,企圖以身護(hù)住他。
城墻終于徹底塌了。
長庚不知自己暈過去多久,好半晌才漸漸恢復(fù)知覺,發(fā)現(xiàn)自己一條腿被卡在兩個報廢的齒輪中間,而方才保護(hù)他的小將士只剩下一雙臂膀,齊根斷在他雙肩上,人已經(jīng)找不著了,成了他身上一雙鮮血淋漓的短披風(fēng)。
長庚咬住牙,感覺周身劇痛尚且可以忍受,因為遠(yuǎn)沒有烏爾骨發(fā)作的時候那么難過。
耳朵里大概是出血了,遠(yuǎn)近的聲音聽不分明,亂哄哄的,模糊極了。
長庚想:“子熹不服藥的時候,周圍對他來說就是這樣的嗎……也怪清靜的�!�
城墻塌了,城破了嗎?
李豐還活著嗎?
對,還有顧昀……
長庚一想到顧昀,便再不敢繼續(xù)下去,生怕那兩個字抽走他所有的勇氣。他干凈利落地截斷思緒,蜷縮起自己的身體,摸索到腿上鋼甲接縫處,將八道鎖扣挨個撬開,把自己往外拖去。
背后尚且有一支鐵箭,而長弓竟還未被壓碎,他還能再殺一個人。
只要這一息尚存……
就在長庚剛剛將腿抽出來,尚未來得及站起來的時候,他面前突然黑影一閃。
長庚躲閃不及,下意識地往后一仰頭,本能地將手中鐵弓抽了出去。
一只小小的木鳥掉落在他面前,被鐵弓當(dāng)空劈成了兩半,腹中一團(tuán)海紋紙掉落了出來。
長庚結(jié)結(jié)實實地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