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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穿過垂花門,走到第二進(jìn)院子里,又穿過游廊,有驚無險地來到她上次換衣的廂房外頭。

    她一時摸不準(zhǔn)林華儀的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不會用什么粗淺的手段。

    如此一想,謝苓同雪柳目光一碰,便頂著侍女閃爍又殷切的眼神,恍若無事地推門一前一后進(jìn)去。

    進(jìn)了廂房,謝苓環(huán)顧一周,看到一旁條桌上香氣裊裊的獸爐,抬手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雪柳也在謝苓的示意下照做。

    謝苓湊近雪柳耳邊,低聲道:“去翻看翻看有沒有異樣之物。”

    雪柳領(lǐng)命在屋子里小聲探查翻找起來,謝苓便繞到屏風(fēng)后頭,拉開柜門隨意取了件襖裙。

    準(zhǔn)備換上的時候,她突然靈光一閃,隨即招手叫來雪柳,小聲道:“可有異常?”

    雪柳搖頭道:“并未發(fā)現(xiàn)�!�

    謝苓“嗯”了一聲,在其耳旁吩咐了幾句,就見雪柳雙眸微亮,朝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

    少頃,她換上雪柳的衣裳,雪柳穿了廂房里淡青色的襖裙,二人又重新梳了發(fā)髻,才算收拾妥當(dāng)。

    二人身量相似,把面簾一掩,幾乎看不出區(qū)別。

    出門前,謝苓上上下下仔細(xì)打量了一番,確定沒有紕漏后,才推開屋門。

    秋末天氣,夜來得快些,不過酉時六刻,就蒙蒙暗了。

    門口的侍女正急得在門口轉(zhuǎn)圈,見二人出來,快步走上前,竟禮都忘了問,對著“謝苓”急聲道:“哎喲您可算出來了,咱家先生方才派人來,喚您去正院敘話呢,說是要交代您今日課業(yè)�!�

    見侍女果然沒認(rèn)清楚人,謝苓跟雪柳目光碰了一瞬,放下心來。

    雪柳沒作聲,謝苓壓低嗓音沙啞道:“我家小姐和我方才在亭中受了寒,有些發(fā)熱,嗓子疼痛難忍,若是去見先生,恐過了病氣給她,可否先行回府,改日再向先生賠罪?”

    謝苓此話是想試探侍女一二,她微微抬眼,就見侍女面色有些慌亂,還有幾分壓制不住的急切。

    她忙聲道:“怕是不行,我家先生喚得急,就勞煩苓娘子辛苦一趟了�!�

    說著看到二人已經(jīng)覆了面簾,便勸道:“況且苓娘子已經(jīng)戴了面簾,不要緊的�!�

    聞言,謝苓對林華儀的計謀,有了七八分猜測。

    她拖長語調(diào)道:“這樣啊……”

    假意思索了好一會,眼看侍女焦急得額頭都冒了細(xì)汗,才啞著嗓子道:“如此就勞煩姐姐帶我家小姐前去。”

    “我腹部忽痛,得…”

    未說完的話侍女自然懂了,她正愁怎么打發(fā)走這礙眼的侍女,就得了這好消息。

    她連忙笑道:“不麻煩,不麻煩,雪柳妹妹去忙你的�!�

    說罷,謝苓便頭也不回朝茅房方向去了。

    侍女見對方身影消失在廊檐,便在側(cè)前方引著“謝苓”去正院。

    ……

    雪柳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被發(fā)現(xiàn)端倪,壞了主子的計劃,她心里把主子交代的事過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站在正院門口,才回過神來。

    “快進(jìn)去吧,先生在內(nèi)室等您�!�

    侍女垂手立在院門邊上,沒有要走的意思,很顯然是要盯著雪柳進(jìn)屋。

    雪柳摸了摸面簾,望著幾步之外的房屋。

    此時天色更暗,竹枝掩映的飛檐上,掛著盞精巧的燈,投過竹葉,泛著森冷細(xì)碎的紅光。朝下望去,深褐色的雕花木門里黑洞洞的,看得人心里有些發(fā)怵,

    “苓娘子?苓娘子?”

    雪柳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侍女,就見對方皺眉,有些不耐:“快進(jìn)去吧,莫讓先生等急了�!�

    她點點頭,吐出一口濁氣來,上前推門而入。

    一進(jìn)去,她就被人一把按到門邊,隨即一雙溫軟細(xì)膩的手捂住她的嘴。

    “噓,是我�!�

    聽到是主子的聲音,雪柳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謝苓松開她,摸黑用手指戳破了門格窗上的紙,湊近朝外看去。

    那侍女已經(jīng)不知去向,除此之外,正院里半個伺候的人都未見。

    她心下微沉,心道這林華儀手伸得太長,蘭璧也是個蠢的,府里被滲透成個篩子都不知道。

    摸黑繞過屏風(fēng),走到內(nèi)室,命雪柳摸索著把桌上放著的油燈點燃,朝榻上看去。

    白日里清瘦病態(tài),氣質(zhì)端方優(yōu)雅的蘭璧先生,此刻被一根繩子綁在床角,口中塞著張帕子,滿眼憤怒又恐懼地看著謝苓。

    見謝苓提著油燈靠近自己,蘭璧雙眸猛地睜大,劇烈掙扎起來。

    謝苓把油燈遞給雪柳,坐到床側(cè),抬眼同她對視,低聲道:“你沒感覺嗎?還未明白?”

    蘭璧被謝苓充滿殺意的、又漠然的眼神攝住,下意識聽從對方的話。

    幾息后,她不再掙扎。

    蘭璧確實感覺到不對勁了,早在游園時,她覺得心口煩躁,頭痛欲裂,那時以為是舊疾復(fù)發(fā),怕人前失態(tài),便回屋歇息。

    她睡得有些沉,一睜眼,就被蒙著面紗的謝苓堵嘴綁了起來。

    或許是心中驚懼,藥效發(fā)作地慢,竟沒發(fā)覺自己身子有異樣。

    她不是年輕女郎,是有過這種經(jīng)驗的。

    再者博覽群書,自然知道這是什么癥狀。

    她中了春藥。

    謝苓見蘭璧明白過來,便取了她口中的布子,解開繩索,淡聲道:“先生勿怪,學(xué)生也是不得已為之,您是聰明人,應(yīng)當(dāng)猜到今日之事是何人所為�!�

    蘭璧神色有些憤憤:“我本以為林華儀是個品性才學(xué)俱佳的晚輩,沒承想竟包藏如此禍心�!�

    謝苓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生可愿信我一回?”

    蘭璧有些狐疑,她還是不信謝苓,甚至覺得此事或許跟對方也有關(guān)系。

    謝苓看出她的猶豫,只道:“堂兄愛重我,讓我做你學(xué)生,我為何要害你?”

    “先生不信便罷,今日前來相救,也不過看在師生情面�!�

    說罷,她作勢起身要走。

    蘭璧忙拉住她的袖子,強壓下心頭的恐懼,略一思索,覺得對方說得不錯。

    謝苓根本沒必要害自己,畢竟她們二人間沒有利益糾葛。

    她猶豫道:“你可有法子?”

    謝苓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看著她潮紅的臉道:“穿好衣服,做黃雀�!�

    語畢,她讓雪柳把油燈放下,二人繞出內(nèi)室,藏在門邊埋伏起來。

    蘭璧有些怔然,她萬萬沒想到,平日里看著愚蠢柔順的謝苓,竟是這樣一副性子。

    她在對方身上,好像看到了謝珩的影子。

    不愧是一門所出,都是城府深重、心狠手辣之輩。

    她感覺身體愈發(fā)熱,頭也昏昏漲漲,知曉藥效起來了,若動作再不快點,怕是要耽誤事。

    撐著發(fā)軟的身體,她勉強換好衣裳,還借著的油燈,把發(fā)髻重梳。

    看著銅鏡里雙眼迷離、唇瓣嫣紅的自己,她雙眸別過,把銅鏡扣下,轉(zhuǎn)身出了外室。

    外間有些黑,好在她熟悉室內(nèi)陳設(shè),借著外頭暗淡的天光,看見謝苓靠在門側(cè),雪柳躲在窗邊,透過一個小洞朝外看。

    聽到她來了,謝苓指了指桌上的冷茶。

    蘭璧反應(yīng)過來這是對方叫她喝冷茶壓壓藥性,以防待會兒控制不住。

    她咬了咬唇,聽話喝下。

    一杯冷茶下肚,聊勝于無,只是藥性強烈,她意識逐漸迷離起來,渾身燥熱,手忍不住拉扯起衣襟。

    蘭璧感覺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

    好在只消一會,就聽到窗子輕響,底下打開一條縫隙,一只伸了進(jìn)來將窗子撐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道矮小的身體翻了進(jìn)來。

    那道身影一落地,就被雪柳一悶棍敲暈。

    謝苓快步上前,用繩子把人捆住,又拿抹布堵了嘴,才端起油燈打量起來。

    蘭璧也上前來看。

    地上的男人身形瘦小,穿著件臟污的褐色短打,尖嘴猴腮,皮膚粗糙,下巴有顆巨大的痦子,體味濃重,十分丑陋。

    雪柳嫌棄地噫了一聲,蘭璧氣得胸口發(fā)悶,雙眼含怒,再加本就中了藥,竟活生生氣暈了過去。

    謝苓手忙腳亂接住差點摔倒在地的蘭璧,把還未痊愈的腳踝又扭了一下。

    “嘶�!�

    她把蘭璧放平在地,嘆了口氣。這叫什么事兒啊,蘭璧居然氣暈了。

    好在林華儀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所為,把院子里的人都支走了,不然她也不好鉆這空子。

    看著地上矮小的男人,她心中微哂:堂堂太師之女,也忒惡毒,竟用這種腌臜手段,找人來玷污蘭璧。

    同是女子,何必爭鋒?

    她看了眼不省人事的蘭璧,只好任勞任怨和雪柳把人拖到內(nèi)室床上,蓋好被子。又把那男人從窗戶里拖出去,藏到竹林后的假山之中。

    此時忽然天降細(xì)雨,打得屋檐上的瓦片噼啪輕響,燈籠被冷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光線忽明忽暗。

    涼雨滴在謝苓的臉上,一股冷意彌漫開來。

    她打了個哆嗦,跟雪柳關(guān)好窗戶,把鞋底的泥弄干凈,二人分頭離開。

    雪柳帶著面紗,恍若無事地走回花園。

    此時女眷們都在花園另一側(cè)的暖閣里用飯,雪柳穿過山茶花,走了沒幾步,就見林華儀打頭,一群人撐著油紙傘,浩浩蕩蕩走來。

    天徹底黑了下來,林華儀畢竟對謝苓不甚熟悉,因此并未認(rèn)出眼前戴著面簾的女郎是雪柳假扮的。

    她上前挽住“謝苓”,把傘挪到對方頭頂,笑道:“苓妹妹怎得去了那么久?蘭先生可為咱們準(zhǔn)備了全竹宴,聽說是從蜀郡請的廚子呢。”

    仿佛可惜似的,她搖搖頭道:“可惜妹妹去太久,宴席已結(jié)束了�!�

    雪柳被挽住胳膊,頗不自在,她忍著不適,沙啞著嗓子道:“方才先生喚我去問話,耽擱久了些。”

    聞言,林華儀嘴角微不可查地翹了翹,眼中暗光一閃。

    她看“謝苓”帶著面簾,疑道:“怎么帶著面紗,妹妹是哪里不舒服嗎?”

    雪柳啞著嗓子道:“晌午在亭中受了些寒,嗓子不適,怕過了病氣給諸位,便戴了面簾。”

    林華儀不疑有他,聽著比之前略微低沉的嗓音,只認(rèn)為是受涼所致。

    “妹妹要仔細(xì)身子才是,”她含笑關(guān)心,又說道:“我們正準(zhǔn)備去探望蘭先生,順便告別,苓娘一起吧。”

    雪柳自無不應(yīng),跟在一群女眷身后,朝正院而去。

    另一邊,謝苓繞路到茅廁附近,佯裝迷路,七拐八拐走到大門跟前,朝幾個掃灑的侍女問了路,如愿看到一旁玩石頭的小木后,跟他說了幾句話,才重新朝正院款步而去。

    第35章

    ~

    一席人穿梭在雨幕中,不一會便走到一旁的正院里,方踏過門檻,就見一瘦高的侍女?dāng)r在眾人前頭,神色有些異樣,支支吾吾不放人進(jìn)去。

    “奴婢問各位夫人、小姐安……我家夫人睡了,不見客�!�

    林華儀上前半步,皺眉道:“你家夫人可好些了?我們是來向她辭別的,勞煩通稟一聲�!�

    那侍女眼神躲閃,聲音干巴巴地:“我家夫人正煩著呢,不見客,誰也不見,各位請回吧�!�

    最前頭身著縷金彩雀紫鍛大袖襦,吊梢眉丹鳳眼,神色傲慢的夫人率先不耐,她紅唇微張,揚手一巴掌抽在那侍女的臉上,聲音張揚尖利:“哪里來的賤婢,你奶奶我也敢攔?”

    說著推了一把侍女,抬腳就往里走:“我倒要看看你家夫人到底得了什么病,把客人拋下不說,別人來探望竟也不見�!�

    “一個寒門女也敢擺架子,我看這些年真是給臉了!”

    林華儀裝模作樣阻攔,輕挽住對方的胳膊,柔聲勸道:“婉姐姐莫氣,蘭先生怕是今日有什么急事,不便見客。

    咱們不若先回吧?我替先生向你們賠不是了�!�

    林華儀口中的婉姐姐,乃中書監(jiān)戴深之妻李婉,閨中時便有“囂張跋扈,口無遮攔”之名。

    她就是要激起對方的怒火,好成了這樁事。

    李婉果不其然怒上加怒,她拂袖甩開林華儀,揚聲道:“不便見客還搞什么賞花宴,玩我呢?”

    她涂著丹蔻的手一抬,指著雪柳道:“你替她賠什么不是,就算賠也得是她徒弟才對,你裝什么老好人�!�

    林華儀面色一僵,心中暗罵對方遲早爛嘴。

    另一位年紀(jì)不大的女郎趕忙打圓場:“哎呀,都別那么大火氣,咱們進(jìn)去瞧瞧就是了。”

    丁扶黎看著站在最后面,一言不發(fā)跟面人似的“謝苓”,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她湊近“謝苓”,低聲道:“你方才說蘭先生喚你問話,她那時可有異樣?”

    雪柳見人靠近,一時間有些慌,她搖搖頭,啞著嗓音道:“不曾�!�

    丁扶黎聽著對方的聲音,又細(xì)細(xì)觀察對方的身形,可惜夜太暗,還下著雨,她看得有些不真切,分辨不出來到底是哪里不對。

    她不再作聲,默默站在一旁。

    雪柳看幾人說得差不多了,她上前幾步,神色怯懦道:“各位夫人�!�

    沒人想到她會突然開口,紛紛朝她望去。

    雪柳被這么多貴人盯著,頭皮發(fā)麻,她咽了口口水,把主子交代的話,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只是多少說得有些磕磕絆絆。

    “先生…先生確實不便見客,再者天色已晚,各位夫人先回府吧,我替先生賠不是了�!�

    說完,她微微福身,態(tài)度擺地很低。

    林華儀目光微凝,對方這一番話,在她意料之外。

    難道謝苓去蘭璧那的時候,牛痦子已經(jīng)在了?

    她看向侍女,快速和對方交換了個眼神,確定一切正常后,松了口氣。

    隨即她看到李婉被這句話徹底弄得不耐煩了,眼底嘲意閃過。

    真是個傻子,把自己送坑里了都不知道,也不知珩哥哥到底在抬舉她什么。

    就憑那張臉嗎?紅粉骷髏罷了。

    李婉冷哼一聲,并不理睬雪柳,抬腳踢在跪到在地的侍女肩頭,大搖大擺走了進(jìn)去。

    侍女被踢得摔在積水的青石板路上,趕忙又爬起來跪好。

    其他人見狀,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紛紛跟了進(jìn)去。

    ……

    蘭璧住著的正房此時靜悄悄的,里頭好似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燭火。

    李婉膽子素來大,她一把推開門,大步朝內(nèi)室走,身后有些夫人覺得此等行為還是有些不妥,但叫她們不看熱鬧就走,還是心有不甘,于是紛紛停在門口。

    李婉早就看不過眼蘭璧“空谷幽蘭,云心月性”的樣子,若不是相公非叫她多與對方接觸,自己才不愿搭理這寒門女。

    想著,她便繞過屏風(fēng),直接進(jìn)了內(nèi)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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