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一會,樂聲起,一女郎自臺下飄然入場,煙霞色的軟煙羅如云如霧,臺上伶人如花中仙,洛水神。
她云步輕踏,唱音如嬌鶯軟鸝。素手蘭花轉,水袖輕揮疊皓腕,裙擺飄蕩,秋水眸含嗔又含情。
他喝了口茶,宛若端詳貨物般欣賞了片刻,眼中慢慢帶上滿意之色。
這次為主子搜集的美人,一定深得他心。
此時臺上的謝苓還不知,她已經被人盯上。
第35章
“別打她主意。”
謝苓的戲文不多,
一刻鐘后就退下臺,卸完面上的油彩,戴上面具換回衣裳后,
她便繞開眾席朝三樓去了。
叩門而入,屋內鎏金獸爐香風裊裊,碳火燒的極旺,謝珩依舊端坐在八仙椅上,
身上的大氅早已掛到一旁的架子上,只著一件銀白圓領袍。
他垂著眼眸,
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冷白修長的指尖把玩著一串和田玉珠,
眉目還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樣。
謝苓輕咳一聲,
對方才抬眸看她。
“坐吧�!�
謝苓點頭,將披風解下掛到架子上,坐到他右側的椅子上。
飲了杯熱茶后,
她朝窗外的戲臺看,
并沒有再說其他話。
謝珩目光掃過一旁女郎雪白艷麗的側臉,
又想起對方登臺時,
他無意間望去,驚鴻一瞥。
他那時在想什么?
竟然對送出她一事,有所猶豫。
謝珩一向波瀾不驚的眼底閃過絲煩躁,他覺得自從把謝苓納入謀劃,
意外之事便層出不窮。
他不得不承認謝苓影響到了自己,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
謝苓心不在焉看著戲臺,感覺到謝珩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后,
有些坐立難安。
她被盯得心慌,索性轉過身端起熱茶來喝,
余光觀察著謝珩。
只見對方斂了眉眼,薄唇微啟,忽然出聲:
“半個時辰后你從鴻鵠街東側的大門獨自出城,到地面后東側樹林會有馬車,記得上馬車前摘下面具。
“我會在暗中跟隨�!�
說著,他冰雪般的漆眸微抬,凝視著她。
謝苓將手放在膝上,神色柔順乖巧,夾襖領上的一小圈白色短毛,襯得她宛若一只雪兔。
可說出的話卻沒那么乖順。
“堂兄這大半夜的又是讓唱戲,又是讓獨自出城的,未免也太折騰人�!�
“苓娘還病著,這病…可跟您的小青梅脫不開關系。”
謝珩捏著玉珠串的手微微一頓,他眉心一擰,看向謝苓的目光中閃過詫異。
她唇角勾著,漂亮的杏眼帶著不可忽視的冷意,一眨不眨盯著自己。
顯然是對今日之事,以及前兩日他多次維護林華儀之事分外不滿。
二人默然對視。
謝苓雖怕對方,卻不愿意退卻。
“你只管聽命,其余事,日后會補償�!�
許久,謝珩才開口,說完便起身穿好大氅,推門離開。
謝苓看著對方背影,暗暗咬牙,卻也放松下來。
端起茶杯來喝時,她才發(fā)覺指尖有些顫抖。
她不明白,明明做了那樣一場夢,能夠預知未來,她為何還是對謝珩心有恐懼。
……
謝珩一路來到雁聲樓后院,剛一出長廊,就看到雁聲懶洋洋倚在柱子上,一身花里胡哨的粉衣大敞著。
他面無表情掃了對方不正經的笑臉。
“穿好�!�
雁聲站直身子,胡亂把衣裳拉了兩下,堪堪遮住胸膛,語氣輕佻:“行玉啊行玉,你這副老古板的樣子,阿嬋不煩嗎?”
謝珩眉心微凝。
阿嬋?
他沒有回應對方,走到雁聲書房,抬手在書架上按了幾下,一道石門緩緩打開,地下出現(xiàn)層陡峭的階梯,兩旁掛著夜明珠,他抬步下去。
雁聲習慣了對方冷漠無情的樣子,緊隨其后。
地下暗室中心擺著兩張椅子和一張書案,墻壁一周是青銅書架,上面分門別類放著書信、畫像以及各國的輿圖。
這地方是謝珩的消息驛站,有些不方便黑鱗衛(wèi)辦的事、打探的消息,便由雁聲派人去做。
這些堆積如山的信件中,不乏一些辛密。
他之前告訴謝苓關于云臺城的倒也不錯,只不過有件事他撒了謊——他歷經三年查出了云臺城的代城主,雁聲。
并且經過談判后,和對方達成合作。
天下一統(tǒng)后,他要皇位,雁聲要一個人。
至于城主,他只見過一面,那人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謝珩從其中一格中取出一沓信,坐案前翻看起來。
雁聲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對著另外一沓信勾勾畫畫,輕浮放浪的氣質頓時變得嚴肅沉穩(wěn)起來。
半晌,謝珩將信看完,他拿起其中一張信紙遞給雁聲。
“明年年末,前秦使者來我朝和親的消息有幾分把握?”
雁聲看了眼信,看到右下角的標識時,笑道:“若那線人不死,前秦的皇帝不換,便是十成十的把握。”
倒不是他吹,他這線人可是萬里挑一的好手,現(xiàn)在已經是前秦皇帝的寵妃。
謝珩嗯了聲,又問道:“城主還是沒消息?”
雁聲嘆了口氣,面色凝重起來。
他搖了搖頭道:“一點消息也無,咱們沒見過城主真面目,她若不主動現(xiàn)身,咱們能找到的概率很小�!�
謝珩沉吟片刻,冷聲道:“再找找,實在找不到……就只能由你這個代城主取而代之�!�
雁聲點頭贊同。
二人又處理了會事務,便出了暗室。
謝珩又交代了幾句,看了看天色后準備直接在鴻鵠街暗處等謝苓。
雁聲送他到長廊上,他拱手告辭,轉身欲離開。
“行玉,你那阿嬋妹妹十分有趣,長得也合我口味,不若將她送于我?”
雁聲忽然開口,聲音帶著明顯的笑。
謝珩神色微暗,轉過身凝視著對方的雙眼。
“別打她主意�!�
雁聲細細觀察著他的神色,見他漆黑的眼底一片冷冽,還帶著微不可查的殺意,便察覺出對方的心思。
他慢慢收了笑,目光難得嚴肅起來,一字一句警告。
“謝珩,情愛只會讓你我死無葬身之地。”
“若我發(fā)現(xiàn)她影響了大計,不會手下留情�!�
謝珩淡淡“嗯”了聲,大步走了。
……
謝珩離開后,她靠在椅背上猜測謝珩的謀劃,看著時辰差不多,便召來小廝問了具體的路線,系上披風獨自一人前往鴻鵠街。
此時的云臺城比她剛入城時還熱鬧幾分,路上人流如織,車水馬龍,還有不少攤販在叫賣吆喝。
謝苓走馬觀花地看過去,發(fā)現(xiàn)這些小攤上的東西竟都是以銀計價,一直普普通通的木簪,都要四五兩。
她摸了摸自己空癟的荷包,微微嘆了口氣,放棄了給雪柳帶禮物的心思。
窮啊,真窮,搞錢的事必須要提前了。
她慢悠悠在街上走著,離城門還有百米時,感覺到身后有人不近不遠的尾隨著自己。
她放慢腳步,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也放慢腳步,她轉身,那道身影便消失不見。
謝苓先是心中一慌,隨即想起謝珩說會跟著,便稍微放寬了點心。
只是她不敢全信謝珩,還是警惕著尾隨者。
出了城門,又走過和來時一樣的長廊,上了長長的石階,打開機關石門,便來到了地面。
此處入口是在荒郊野地,謝苓并不認得是哪。
天上不知何時飄起細雪,野原一片素白,枯樹上壓著積雪,時不時有斷裂的脆響傳來。
她環(huán)顧毫無人煙的四周,心底有些害怕,卻還是穩(wěn)了心緒,隨便找了個方向,踏雪前行。
走出百米后,樹林中出現(xiàn)一輛和雪月同色的馬車,車夫裹著厚實的棉袍,連頭臉都包著,見到她來后跳了下來,恭敬彎腰行禮:“小姐來了。”
她頷首,朝后看了眼,裝作什么都沒發(fā)覺到的樣子,抬手凍紅的指尖呼了幾口熱氣,將面具摘下,由車夫扶著提起裙擺上了馬車。
掀開簾子,就見謝珩坐在馬車內閉目養(yǎng)神。
謝苓腹誹了句神出鬼沒,嘴上乖順地打了招呼。
“堂兄�!�
謝珩頷首,算是應了,連眼都不睜。
謝苓悄悄撇了下嘴,不吭聲了。
車內溫暖如春,她脫下沾了雪屑的披風丟在一旁,端起熱茶來喝。
喝了會,她忽然感覺鞋襪發(fā)潮發(fā)涼,濕乎乎的黏在足上十分難受。
她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鞋尖早被化了的雪水浸透,還沾了些泥點。
謝苓想把鞋襪直接脫了,又礙于謝珩在場,便忍了下來,想著回去了再換。
“夾層有鞋襪。”
謝珩驀地說話,把謝苓嚇了一跳,她朝他看去,卻發(fā)現(xiàn)對方并未睜眼。
她軟聲細語地道謝,心里嘀咕謝珩是不是有天眼,不看都知道。
拉開馬車另一側座位下的夾層,果然看到里頭放著雙嶄新的鞋襪,以及巾帕。
她拿出來一看,正是自己的尺碼。
謝苓悄悄看謝珩,見他沒有要睜眼的意思,便背對著他褪下鞋襪,準備換上干爽的。
誰知羅襪剛套了一半,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了一下,她本就半屈著條腿,如此一來根本坐不穩(wěn),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下意識地,她閉眼朝身側抓扶,掌心下便出現(xiàn)溫熱柔滑的觸感。
她知道自己抓住了謝珩的衣裳,剛穩(wěn)住身子準備松手,馬車就又一個顛簸。她趕忙把半松的手抓了回去,就聽到“刺啦”一聲,身子再次不受控制摔了出去。
驚慌中她聽到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聲,緊接手臂被一只溫熱有力的手握住,一把拉了回去。
她七葷八素地坐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謝珩。
“多……”
哪知一轉頭,她就看到謝珩的衣襟被扯開了不少,露出了點如玉的胸膛,他正抬手整理。
再往上看,謝珩神色是少見的無奈。
謝苓看到自己的“杰作”,面上一熱,輕咳一聲轉過頭,把道謝的話說完:“多謝堂兄�!�
謝珩似乎又輕嘆了聲,聲如冷雪,夾雜著復雜的意味。
“過來。”
謝苓不明所以轉頭,鴉羽似的長睫眨了眨。
“什么?”
未曾反應過來,對方便忽然半跪到狐毛毯上,冷白如玉的長指握住了她的足踝,輕輕放在他的膝頭。
第37章
幾回夢中與相逢
“屬下該死,
這里雪太大,方才沒看清雪底下埋著大石頭�!�
“主子可還好?”
外頭車夫慌亂的聲音傳進來,謝珩淡淡應了聲。
謝苓被足踝上的溫涼觸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足尖微蜷,下意識便要縮回裙底。
“堂兄…這于禮不合�!�
她說話時聲音還有些微顫,纖弱的背微微后仰,靠在馬車壁上,
朱唇緊抿,巴掌大的臉上還有著詫異之色。
誰知那只修長的手指卻十分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