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微苦而清冽的雪松香無孔不入侵襲而來,就如同熏香的主人一般,充滿了不可抗拒的侵略性。
衣襟靠近她時,她幾乎能到對方衣襟上傳來的淡淡的血腥味。
她臉頰一熱,用手抵著對方的胸膛,軟聲道:“堂兄,這于理不合,苓娘能走的�!�
謝珩垂下眼簾看了她一眼。
她當真如此戒備又抗拒他。
謝珩眼神淡淡的,沒有要當她下來的意思。
謝苓掙扎了兩下,就聽到對到悶哼出聲。
謝苓這才猛地記起來謝珩胸膛還有道長長的刀傷。
對方也太能忍了,這幾日都跟沒事人似的,她都忘了這茬。
她只好忍著不適,任由對方抱到書房,俯身放在軟榻上。
*
謝珩放下她后,就朝門外侯著的遠福吩咐了幾句。
她聽得不太真切,似乎是說要把素娘徹底關起來。
謝苓忽然有些愧疚,她沒想到謝珩竟然因為這件事,直接關素娘禁閉。
今日的事是她挑的,倒霉的卻是素娘,她略微有些良心不安。
正猶豫要不要替素娘說情,謝珩就推門進來了。
他打發(fā)了雪柳去燒熱水,隨后從墻邊的條桌里拿出了藥膏、紗布和干凈的帕子。
謝苓以為他是要給自己換藥,于是站起身道:“堂兄,苓娘先出去。”
謝珩卻制止了她。
“坐下�!�
語調(diào)平和,卻不可抗拒。
她只好坐回榻邊,有些茫然的看著謝珩的動作。
謝珩不會是想給她涂藥吧?
她抬手觸碰了一下被劃破一點皮的脖頸,覺得自己真相了。
之前她都已經(jīng)做好謝珩會在書房警告她,朝她問罪的打算,想好了解釋并且順帶套話的措辭。
誰知他第一件事居然可能是給她看傷。
她是真有些看不懂謝珩了。
若換作是她得知有外人知曉了自己的謀劃,定然不會這么輕飄飄放過。
果不其然,雪柳端來一盆溫水后,謝珩就把人屏退出去,然后將裝藥和紗布的銅盤擱到軟榻前的小幾上,坐到了她旁邊。
他將帕子打濕,用手扣住了她的下頜輕輕抬起。
謝苓被動抬頭,幾乎能感覺到謝珩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面頰之上。
她側了下頭,想把下巴從對方修長而有力的手指下掙脫出來。
“堂兄,苓娘自己來就好�!�
下巴卻被輕輕掰回。
他用帕子輕柔地沾擦著眼前雪頸上的血漬,聲音冷淡:
“別動,傷口不清理干凈會成瘡瘍。”
對方冰涼的指尖時不時觸碰到她的皮膚,帶來陣陣酥麻的癢意,她忍著后退的沖動,看著謝珩昳麗的眉眼和認真神色,心口忽然砰砰直跳,身體發(fā)軟。
她似乎明白夢里的自己為何會對謝珩春心萌動,也明白林華儀為何越陷越深,執(zhí)拗瘋魔
試問一個驚才絕艷,貌若謫仙,對旁人都冷淡,唯獨對自己關心備至,溫和體貼的貴公子,誰能忍住不動心?
謝苓呼吸微顫,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循環(huán)著她被烈火焚身的夢,一遍遍告訴自己,眼前的關心和溫柔都是假的,對方只是為了達成目的,狂跳的心終于慢慢平靜下來。
她閉上眼不再看謝珩,感受著脖頸上冰冰涼涼的藥膏,小心翼翼問道:“堂兄,對素娘的懲罰,是否太重了?”
她感覺到對方包裹紗布的手停頓了一下,復又動了起來。
“她要殺你,你還想替她求情?”
她感覺到下巴上的手松開,充斥著她鼻腔的雪松香變淡了些,緊接著聽到瓷瓶碰到木頭的響聲。
謝苓知道這是傷口包扎好了,她睜開眼,側頭抿唇看著坐回書案邊謝珩道:“苓娘只是覺得,罪不至此�!�
她斟酌了一下,復又真假參半到:“今日也是我說錯了話,觸犯了她的禁忌,才惹得她起了殺心�!�
謝珩打開一本卷宗,一邊翻看,一邊冷嗤:“你倒是心善�!�
不等謝苓再說,他又道:“不必歉疚,素娘本就是戴罪之身�!�
謝苓聞言一怔,疑惑道:“堂兄,苓娘能知道具體情況嗎?”
謝珩沒有回答她,而是掀起狹長的鳳眸,凝視著她道:“你先告訴我,今日為何挑釁素娘,又為何知道香囊的事。”
謝苓心思一轉,明白對方這是根本不信她能知道他的謀劃。
她沉吟一番,組織好措辭:“堂兄,我并不知道香囊的事,也未曾挑釁過她,我只是聽遠福偶然提起過,素娘擅做香囊和配置香料,并且給你送過一只,因此想請她幫忙�!�
謝珩收回視線,在卷宗上寫了幾筆,神情依舊冷淡,只是心里莫名有點不快。
她要做香囊?是自己用,還是送給誰?
若是自己用,沒必要大費周章請人來看。
她知不知道女子送男子香囊的含義?
謝珩第一次覺得筆下的卷宗如此令人生厭,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好像是丑陋的螞蟻,看得他心煩氣躁。
他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或許是太過勞累,遂索性擱下筆,看向謝苓。
謝苓等了半天都沒聽到對方回話,而是翻了兩頁卷宗,又莫名其妙擱下筆直直盯著她看。
她輕咳一聲,錯開對方的視線,低眉順眼道:“當時她打開了門,看了一眼香囊卻忽然又要趕我出去,我一時心急,說出了這幾日聽來的閑話——”
“我聽說她喪夫,還有個女兒,便想著她女兒或許跟我一般大,于是就從這入手套近乎,誰知我一提她女兒,她就發(fā)了瘋似的要殺我。”
說著,她一抬眸,就見謝珩似笑非笑看著她,神情沉靜淡漠,顯然不信她的話。
“你是如何說她女兒的?”
謝苓模棱兩可道:“我當時就說了句:你女兒一定很愛你,哪怕你們不能相見�!�
謝珩聽完沒什么表情。
寒涼的月光落下,籠上他白色的單衣,和昏黃溫暖的燭火交相輝映,襯得他斯文又冷漠。
“素娘是林華儀的母親。”
話音落下,謝苓猛地抬頭看向謝珩,結巴道:“什…什么?!”
怪不得她一直覺得素娘的眉眼和氣質有些熟悉。
只是素娘為何會因為提到林華儀如此激動,甚至比知道她知曉了謝珩的謀劃更加憤怒,要不顧一切要殺了她。
這不是正常的反應。
素娘和林太師之間發(fā)生過什么?
謝苓穩(wěn)住起伏的心緒,壓下好奇心,她覺得現(xiàn)在重點不是這個。
重點是謝珩就這么毫不避諱地把這樁秘聞說出來了。
謝苓不由得抬頭看著對方。
窗外斜月沉沉,星河淺淡,書房內(nèi)燈火搖曳。
案前的男人身披朦朧月色和昏黃的火光,靜漠端坐著,與她隔案對望�?此扑刮挠智咫h,就像是個矜貴無害的文人墨客。
可只有她知道,謝珩心思深不可測,為人冷漠無情,做事心狠手辣。
他野心勃勃,為了權勢不擇手段。
謝苓垂下眼眸,不自覺想著他是否又在算計什么,會不會把她推入某個未知的深淵。
第57章
香囊是送給我的?
謝珩并不知曉謝苓此刻對他的猜忌和防備達到了頂峰。
他面色冷淡,
清潤冷寂的嗓音在不大的書房響起:
“兩年前我查到林太師發(fā)妻死因有異,不久后發(fā)現(xiàn)了素娘的存在。
我在錦州找到她時,她化名秀禾,
頂了一農(nóng)戶遺失女兒的身份,做著配制香料的小買賣。
而那農(nóng)戶一家子早被她殺害,埋于種香料的后院田圃。
我暗中將她帶到此處宅院,命人看管起來。”
說著,
他目光落在謝苓微蹙的眉心,語氣柔和了幾分:“所以你不需要愧疚什么,
她本就是戴罪之身,
讓她多活兩年,
已是格外的恩賜�!�
謝苓若有所思點頭,
問道:“素娘是林太師的外室?”
謝珩面上浮現(xiàn)出嘲意:“不,準確來說,素娘是他嫂子�!�
謝苓微怔,
有些震驚,
她細眉微挑,
心情復雜。
林文瀚出身寒門卻爬到了一品太師之位,
為官清廉,學識出眾。他在民間的名聲一向極好,百姓對他贊不絕口,寒門士子更是將他當做典范。
謝苓有預知夢,
自然是知道林太師不像表面那樣和善,
但她也只覺得為官之人虛偽些是正常的。
她沒想到對方居然做得出跟嫂子茍且這種罔顧人倫的事。
想到方才素娘因為自己提了幾句林華儀就頗為激動,再結合謝珩說她不惜殺人來隱姓埋名,
便大致猜到了林太師和素娘之間的問題。
謝苓沉吟片刻,問道:“林太師殺兄奪妻,
素娘因此誕下林華儀,對嗎堂兄?
謝珩沒想到謝苓如此敏銳,一下就想到了其中關竅。
他點點頭道:“沒錯,林太師本名林文皓,他嫉妒胞兄林文瀚有入朝為官的機會,便趁其不備將人殺害,并強迫了自己的嫂子�!�
“最開始我并不知曉這一切,以為素娘只是他逃跑的外室,想著能從她嘴里撬出些林太師的把柄�!�
“直到兩個月前,我發(fā)現(xiàn)林太師的字與之前先帝考核他時寫的策論不一樣,便派人調(diào)查�!�
“后來一番周折,便得知了這一切。”
謝珩頓了頓,神色有些怪異,似乎意有所指:“至于香囊的問題�!�
“素娘孕期對給林太師產(chǎn)生了感情,便給他親手做了個香囊,可誰知林太師為了權勢另娶他人,還將她圈養(yǎng)在莊子上。
對于林太師而言,香囊就是素娘跟他的定情信物�!�
謝苓嘆了口氣道:“但對于素娘而言,這香囊是她被背叛和強迫的證明。”
謝珩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謝苓沒想到這背后的故事如此曲折復雜。
謝珩所謂的計劃,應該就是利用素娘揭露林太師的身份,給他致命一擊。
她消化了許久,也算是明白為什么自己輕而易舉就能激怒素娘。
簡單來說,素娘把謝珩的謀劃當做救命稻草——她身負人命,不久后就要被按律處死,這一次謀劃,是她復仇的最后機會。
至于為何一提到林華儀就更加激動,那自然是因為素娘對林華儀的感情頗為復雜。
林華儀是她愛上林太師時懷上的,可生產(chǎn)之日也是她被背叛之時。
一面是母女連心,一面是殺夫之仇和背叛之恨。
謝苓覺得方才自己有些冒失了,竟仗著自己的一點推測就敢上門套話和挑釁。
換作是她,若得知有人知曉了自己的復仇大計,還屢屢挑釁,也會選擇殺人滅口。
還好這一次也不算沒有收獲,起碼她可以有幾分確定謝珩對她是特別的。
而這點特殊對待,或許對她日后的計劃至關重要。
只是有一點她覺得有些奇怪。
按照謝珩謹慎的性子,怎么會選擇一個極有可能反水的人做棋子。
畢竟素娘她極有可能還對林太師有情。
愛之深,恨之切,再加上林華儀這個情感復雜的女兒,她很可能會反咬一口謝珩。
謝苓斂目垂容,大致猜到了謝珩的計劃定然不止如此。
素娘大概率……只是個誘餌。
她壓下心頭的猜測,主動結束了這個危險的話題。
“堂兄,夜深了,苓娘回去歇了�!�
謝珩眸底幽深,手指摩挲著卷宗頁角,情緒讓人看不真切。
他短暫沉默后,問道:“怎么突然想起做香囊?我記得你并不喜女紅。”
謝苓愣了一瞬,隨即明白過來謝珩這是在懷疑她,雖然不明白做個香囊有什么好懷疑的。
她猶豫了一瞬,把懷里的香囊拿出來,按照之前對素娘的說辭:“苓娘感激堂兄這些日子來的照顧,因此做了香囊給您。”
謝珩剛拿起狼毫筆的手一頓,筆尖滴落的墨汁頃刻間泅透了一方紙張。
他神色變幻,薄唇抿了起來,覺得心跳得有些快。
這種少見的感覺令他不適,但并不是生氣或者憤怒,更像是…難以言喻的喜悅。
他垂下眼簾瞥了眼被墨汁染臟的卷宗,擱下毛筆,不咸不淡道:“不用做這種閑事�!�
“還有,以后不要隨便給人做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