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謝苓不懂,也不理解,只能把這一切歸咎于手中無權。
若是位高權重,誰還敢像今日一般污蔑她、欺辱她呢?
謝苓爭奪權勢的心,從未像現(xiàn)在一般這么迫切過。
她要權利,她要讓自己站在最高的位置,讓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腳下。
包括謝珩。
密室里是濃稠的黑,聽不到一點聲響,就連徹骨的冷,都帶著黑暗的味道,令謝苓窒息。
她靠在粗糙的墻壁上,平復了心緒,抽絲剝繭般思索著這件事。
……
謝苓被關了三天。
每天固定時辰,都有人打開門上的一小扇鐵窗,給她遞飯遞水。
她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借機套幾句話,了解點外面的情況。
聽地牢的看守說,謝夫人還在查,只不過一直沒有進展。
玉娘也已經(jīng)被救了回來,但注定會落下一輩子的咳血之癥。
除此之外,看守十分惋惜而委婉的提醒她,至多再兩日,若是再查不出東西來,謝夫人就拿她的命給玉娘賠罪。
謝苓倒是不怕自己會被弄死,畢竟白檀估計已經(jīng)開始和蘭璧行動了。
只是為了不被有心之人懷疑,她遲遲不敢打探謝靈音的情況。
算算日子,雪柳應該馬上找機會來了。
謝苓接過看守手中的碗,柔聲道:“謝謝大哥�!�
那看守年紀不大,本就對謝苓心生憐憫,聞言擺了擺手,和氣道:“不用客氣,這是我該做的。”
“你快吃吧,一會我再來取碗�!�
謝苓點了點頭,看著對方把窗子合上,便端著碗,抹黑坐到墻角,將冰涼的飯菜一口一口吃完。
不知又過了多久,一道刺眼的亮光再次照射進屋。
她拿手擋了擋,就看到禾穗和雪柳焦急的臉。
“小姐,我們來了!”
禾穗居然也來了。
想必是雪柳專門去女學報信了。
謝苓扶著墻站起來,順著光走到鐵窗跟前,低聲問道:“怎么進來的?”
雪柳道:“白檀這兩天摸準了看守換班的時辰,發(fā)現(xiàn)其中有個侍衛(wèi)心腸軟,便讓白檀前去糾纏,想辦法支開�!�
“然后禾穗對其他看守用了迷香,我們才得以進來�!�
說著,她看到自家小姐蒼白的臉色和干裂的嘴唇,眼淚嘩一下就淌了出來。
她帶著哭腔,問道:“小姐……”
謝苓總覺得她們進來的也太過容易,不免有些擔憂。
但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啞著嗓子隔著鐵窗虛弱一笑,壓低聲音道:“時間緊迫,說說外面的情況�!�
雪柳重重點頭,擦了擦眼淚,湊近鐵門,耳語道:“小姐你之前預料的不錯,在謝二爺?shù)倪\作下,謝靈音收買山匪之事被府衙壓了下去。
蘭先生按照您交代的,設法拿到了謝靈音的那枚金釵,以及幾個山匪的供詞,然后昨日交到了王氏�!�
“聽她說,王氏那邊已經(jīng)開始以謝靈音隨意丟棄御賜之物為由,彈劾謝二爺�!�
“謝二爺因為這事快氣瘋了,將謝靈音抽了一頓藤條,然后關到了祠堂里。”
“聽人說,謝靈音發(fā)了高熱,身上全是血痕,謝二夫人心疼的要命,謝二爺也不讓人請大夫,依舊關著。”
說到這,雪柳臉上出現(xiàn)快意。
緊接著,便有些擔憂道:
“不過蘭先生說,王氏的目的似乎不止這些,她擔心這件事會脫離掌控�!�
謝苓搖了搖頭道:“就是要脫離掌控才好。”
那枚金釵,是皇室之物,她是故意讓白檀偷的。為的就是先輕拿輕放,讓謝靈音放松警惕,再在合適的時機,將這件事和這釵子,送到王氏手中。
畢竟按大靖律令,皇家賞賜的東西,是不能隨便處置的。
之前長公主賜給謝靈音,謝靈音用其“收買山匪”,已經(jīng)是大不敬。
一般來說,這種事可管可不管,長公主自己懶得計較,但不代表王氏不會用這件事做筏子。
不管事情有多小,只要讓王氏拿到謝氏的把柄,自然會不遺余力擴大這件事。
定然會以謝靈音丟棄損壞御賜之物為由,延伸到其他事情上,偽造些其他的罪名出來,扣在謝氏頭上。
謝氏只要分出一點神去處理此時,自己就不至于被那么早處理。
能活一天是一天。
她道:“王氏那邊你們暫且別管,這兩天先去查一查各大藥房蘇合散的進貨記錄�!�
一旁的禾穗提醒道:“阿嬋姐姐,大部分藥房不會用蘇合散,因為這東西是拿來做養(yǎng)顏丸輔料的�!�
謝苓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養(yǎng)顏丸,一般人買不起,一般的藥房也不會制作。
建康能有此地位的藥房,為數(shù)不多。
她腦海中閃過幾個鋪子的名字,一一給雪柳說了。
“著重去這幾個鋪子查�!�
“記得,一定不要露出真實目的,想辦法掩蓋身份,千萬不能讓謝家的人知道�!�
她隱隱感覺,幕后之人或許就是謝家人。
“還有,讓你姐姐想辦法,最好能借裴凜的手進宮,去太醫(yī)院和御藥房查查�!�
雪柳牢牢記住謝苓的交代,含淚點頭。
禾穗見兩人說完話了,從懷里拿出個瓷器遞給謝苓,說道:“阿嬋姐姐,這里面是治風寒的藥丸,一次五粒,每天三次�!�
謝苓有些怔然,沒想到對方這么貼心。
她抿唇接下東西,鄭重道謝。
兩人離開后,那個年輕守衛(wèi)又來了。
等他打開鐵窗,謝苓便把飯碗遞了過去。
誰知那守衛(wèi)卻不走,左看右看后,低聲道:“苓娘子,你可跟同伴商量好了?”
謝苓一愣,警惕地盯著對方,默不作聲。
那守衛(wèi)撓了撓頭,露出討好的笑:“實不相瞞,其實我是思環(huán)的表哥�!�
謝苓覺得這名字很耳熟,沉思了片刻,想起來這是林華儀身邊那個被賣到云袖樓,又被謀害的侍女。
她神情松了松,就聽守衛(wèi)道:
“我聽詔獄的兄弟說了,林華儀被揭露,林家倒臺,有您一份力�!�
“我只是個小人物,也沒法幫您申冤�!�
“只能借著職務給您行行方便�!�
謝苓不免有些感慨。
身居高位之人薄情寡義,出身低微的百姓卻知恩圖報。
這看守,居然冒著被革職處置的風險,刻意放雪柳她們進來。
她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謝謝你。”
“真的很謝謝你。”
守衛(wèi)看著少女明明身處囹圄,卻明亮的眸子,心中有些震動。
他擺了擺手,說道:“您好好休息,有我會盡力幫您。”
謝苓頷首。
對方便合上鐵窗離開了。
……
又是三天。
地牢黑暗,時時刻刻都彌漫著污濁的血腥氣,和腐朽的味道。若不是每天鐵窗會打開,透進一會光亮來,她幾乎以為自己失明了。
這三天來,守衛(wèi)會給她說些外頭的消息。
譬如謝二爺因為謝靈音隨意處置御賜之物被彈劾后,緊接著又有一百姓敲響了宮門口的登聞鼓,按律滾了釘板,吊著一口氣見了皇帝,拿出一張百人血書,告發(fā)謝氏私藏金礦。
皇帝震怒,命三司會審,徹查此事。
現(xiàn)在謝珩不在,謝家主只能全權處理。
但謝家主能力手段皆不如謝珩,因此每天忙的焦頭爛額,只為脫罪。
謝夫人作為主母,自然得穩(wěn)定后宅,管好府里的人,以防有紕漏。
如此一來,處置她的事,便被擱置下來。
甚至于他們忘了還有個人在地牢。
事情都按她的預料在走,唯獨查蘇合散一事還未有進展。
那幾個鋪子都查了…就�;蕦m的太醫(yī)院御藥房。
雪柳傳來了話,說是折柳磨了裴凜好久,估摸著今天就能進宮了。
能否洗刷冤屈,就看今日。
黑暗中感受不到時辰,謝苓不知在地牢里坐了多久。
她雙目一片黑暗,只猜測似乎還未翻過這天,或許已經(jīng)到了晚上。
越等待,越焦急,她身上又冷又疼,那日受了的傷,至今都未痊愈,甚至越來越痛,似乎是發(fā)炎了。
哪怕有藥丸在,似乎也抵御不了冬日的寒涼。
她動了動僵硬的腿腳,感覺頭暈乎乎的,思緒越來越混沌,她抬起手,探了探額頭的溫度,感受到了陌生的滾燙。
身子還是沒撐住,發(fā)熱了。
“嘩啦”
寂靜的黑暗中,忽然傳來鐵鏈響動的聲音。
是鐵門上的鎖鏈!
謝苓猛地抬起頭,朝鐵門看去。
“哐當!”
鐵門被一把推開,刺眼的光線瞬間擠進門內,叫謝苓睜不開眼。
她抬手擋了擋,還未適應,就被人扯住手臂,反剪到背后,狠狠按在地上。
謝苓心頭一顫。
她掙扎著抬頭,就看到謝夫人帶著幾個婆子,高高在上立在門口。
“動手�!�
聲音無波無瀾,眼神冰冷刺骨。
溪和手中捏著白綾,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雪白的綾布,在臟污的地牢內分外顯眼。
她扭動著肩膀,嘶啞道:“謝夫人,你為何殺我?”
謝夫人冷笑著看她,卻不愿多說。
只見對方一揮手,那道白綾就如同毒蛇,纏繞上了她的脖頸,猛地收緊。
劇烈的窒息感傳來,她被迫后仰著頭,想用手扯住白綾。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
謝苓劇烈掙扎著,可關押了那么多天,又染了風寒,怎能掙扎得過身強力壯的婆子呢?
她被按在地上,被人用膝蓋抵住后背。
頭發(fā)被人扯住,強迫抬起了頭,脖頸間的白綾越收越緊。
肺腔里的空氣一點點被消耗,她幾乎聽到了脖骨脆弱的聲響。
劇烈的疼痛蔓延全身,手腳逐漸冰冷。
她恨恨地望著謝夫人雍容華貴的臉,用力吐出幾個字:“我…”
“不會…”
“放…過你”
謝夫人被那目光刺到,她心底傳來恐慌,于是別過臉,眉頭微皺厲聲道:“沒吃飯嗎?!”
謝苓眼前發(fā)黑,手軟軟垂在地上。
她似乎看到了,看到了小時候,兄長和阿姐帶她玩耍的畫面。
看到了上輩子,烈火焚身的痛苦。
好像還看到了…看到了謝珩朝逆著光,朝她走來。
死前的妄念罷了,謝珩還在荊州,怎么會來?
“砰!”
就當她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脖頸間的力道徒然一松。
她軟軟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費力仰起頭,朝門外看去。
雪白的氅衣逆光晃動,照亮了黑暗的地牢。
她似乎看到,對方的靴面和肩膀上,還有著未化的積雪。
謝珩,真的來了。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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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珩站在鐵門邊,
垂眸看向逼仄陰冷的暗室,隨即一愣。
平日里那溫軟,乖柔,
笑起來像春日暖陽的少女,正一身狼狽面無血色地倒在滿是污穢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