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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空洞的看著床腳,

    消瘦的臉頰上是麻木的神色,

    聲音幽幽的。

    “你來做什么,看我的笑話嗎?”

    謝苓看著她,語氣淡淡的:“我與你無仇無怨,笑你做什么。”

    陳漪側(cè)過頭來,

    干涸的唇角溢出個諷刺的笑。

    “無仇無怨?”

    “你不怨我誣陷過你嗎?”

    謝苓搖了搖頭,

    嘆了口氣道:“其實我們之間不該如此。”

    “我知道你是受了謝靈筠的脅迫和欺騙。”

    “我不怨你,來這也并非可憐你。”

    陳婕妤不說話了,

    將頭埋在膝蓋里,聲音輕輕的:“你走吧,

    我不想見你�!�

    窗外刮起了風(fēng),嗚嗚的灌進窗內(nèi),明明已經(jīng)是暮春,卻冷的讓人發(fā)顫。

    冷宮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只有冬天。

    謝苓坐到床沿,看著陳婕妤冷得輕顫,抿了抿唇將薄披風(fēng)解下來,裹在對方身上。

    陳婕妤看著上好的團花錦繡披風(fēng),翕動著唇瓣,最后只沉聲說了句:“不用你假好心�!�

    她抬起細(xì)瘦的手臂,要把披風(fēng)扯下來,卻被一雙保養(yǎng)得宜,白嫩修長的手按住了。

    順著這只手看去,謝苓正認(rèn)真看著她。

    “你不必如此防備�!�

    “我今日來,是想問玉觀音的事,你知道多少?”

    陳婕妤冷了臉色,一把掀開謝苓的手,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謝苓也不生氣,笑了笑,忽然轉(zhuǎn)換了話題:“你嫡妹叫陳漾吧。”

    陳婕妤神色微變,她道:“是又如何?”

    謝苓道:“聽聞中書令寵妾滅妻,可依我看,并非如此�!�

    陳婕妤僵了一瞬,諷道:“謝苓,你閑的沒事干就去找謝靈筠麻煩,沒必要在這打聽我母家的事�!�

    謝苓沒有理會她的憤怒,自顧自說道:“你嫡母名喚蔣粟,又稱蔣六娘,曾經(jīng)是謝三爺?shù)膶傧�,征�?zhàn)沙場數(shù)載,幾下汗馬功勞�!�

    “十七年前,漠北一戰(zhàn)失利,上千軍士埋骨荒漠,蔣六娘被先帝捋了官職,賜婚于你寒門出身,當(dāng)時還是七品小官的父親陳顯和�!�

    “后來你嫡母被困于后宅,幾十年未曾出府,而你的父親爬到了三品中書令的位置�!�

    聽著謝苓的話,陳婕妤皺了皺眉頭,內(nèi)心逐漸平靜下來。

    “這些事大靖無人不知,你說這作何?”

    謝苓意味深長的看著陳婕妤,聲線緩和平靜:“你嫡母,其實就是你所謂的‘父親’吧�!�

    陳婕妤猛地抬頭,瞳孔縮成一個小點,她抖著嘴唇,咬牙切齒,聲音低啞:“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么?”

    謝苓道:“你不必急著否認(rèn),我知你闔家性命都系在謝氏身上,很多事都不由己�!�

    “但你想想清楚,是在這等死,還是為你家謀一條生路。”

    室內(nèi)陷入一片靜默,只余冷風(fēng)敲打破陋的門窗。

    忽而,傳來了方才拔草吃的那個廢妃的笑聲。

    尖銳刺耳,在空空的庭院里回蕩著。

    謝苓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透過小小的窗格,可以看到庭院里綠油油的野草隨風(fēng)飄蕩,其中有蟲聲鳴響,不遠(yuǎn)處的枯井上爬滿了藤蔓,卻依舊遮不住黑洞洞的井口。

    那個拔草吃的廢妃,像是一只在草叢上跳躍的螞蚱,瘋瘋癲癲從井邊跑走,消失在了窗外四四方方的一片地兒。

    謝苓收回視線,瞥了眼床上的陳婕妤。

    她低垂著頭,亂蓬蓬的頭發(fā)遮住了半邊臉頰,叫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謝苓也不急,她起身坐到木桌前的凳子上,靜靜等待。

    初入宮,她便將宮中大部分妃嬪的的母族身份了解清楚。

    得知跋扈的陳婕妤是陳漾的庶姐時,她還有些震驚。

    畢竟當(dāng)時在長公主的小金谷園參沙盤賽時,觀陳漾行事,是個十分耿直善良的人。

    可以說和陳婕妤完全不同。

    她本以為陳家寵妾滅妻的事是真的,將身為庶女的陳婕妤養(yǎng)成了跋扈的性子。

    直到這月初,陳婕妤被廢入冷宮,她因為查對方宮里玉觀音的事,意外得知了另一些怪事。

    譬如陳顯和比初入朝堂時要瘦,膚色也黑了些。

    還有他行為處事更加果斷,與之前的唯唯諾諾,優(yōu)柔寡斷有很明顯的區(qū)別。

    很多朝臣以為他是娶了個將軍妻子,慢慢改了性子。

    可謝苓卻從這里面嗅出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于是這半個多月,她避開長公主的勢力,暗中讓宮外的元綠和趙一祥,花重金請了幾個輕功了得的江湖人士,日日在陳府外蹲守。

    最后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前兩日在陳府外還未處理的廢布料中,發(fā)現(xiàn)了一條格外不同的白布。

    布料很長,有包裹卷折的痕跡。

    那江湖人士過去是做女子生意的,看出這是裹胸用的布料。

    后經(jīng)過對比,那布料上熏香的味道,和“陳顯和”身上的一模一樣。

    因此她猜測,那個所謂十幾年閉門不出,被“寵妾滅妻”的蔣六娘,不知用什么手段,男扮女裝成了陳顯和。

    而真正的陳顯和,謝苓也還沒查到去了哪里。

    陳漪估計也根本不是什么妾生的庶女,而是陳漾的親姐姐。

    至于她為何要故作跋扈,以謝靈筠為首,甚至不惜毀了身子替對方做事,原因也不難猜——“陳顯和”是謝氏提拔上去的,她們一家的性命都捏在謝氏手上。

    只不過此事與謝珩無關(guān),她們忌憚害怕的,應(yīng)該是謝崖。

    半晌,陳漪終于說話了。

    她看著面色冷淡的謝苓,聲音有些沙啞:“你能幫我家脫困?”

    謝苓頷首:“我能�!�

    “為了讓你相信,我會先把你撈出冷宮,并且將你妹妹送去軍營,讓她繼承母業(yè)�!�

    “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玉觀音的事,你知道多少�!�

    陳漾那日沙盤賽上的表現(xiàn),很明顯是想征戰(zhàn)沙場,做個女將軍的。

    謝苓允這點,一是為了讓她能躍出謝氏的圍墻,二是為了她能在軍營扎根,等有朝一日為自己所用。

    陳漪沉默了一會。

    這個條件很誘人。

    當(dāng)初入宮,是迫于謝氏壓力,非她所愿。入宮后,為了家人,她本本分分扮演著跋扈愚蠢的后妃,替謝靈筠做事。

    她早都厭了這一切。

    若謝苓能讓妹妹離開建康,脫離謝氏掌控,她和母親就能放下一半心來。

    她也能大膽做些想做的事,不必瞻前顧后。

    往壞處想,就算謝苓是在欺騙,那她也不過是說出個不痛不癢,與自己無關(guān)的秘密。

    想通后,陳漪看著謝苓,輕輕點了下頭。

    “我答應(yīng)你。”

    謝苓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xù)說。

    陳漪舔了舔干涸的唇,啞聲道:“玉觀音的事,我知道全部�!�

    “去歲荊州雪災(zāi),太后命四品及以上宮妃,和二品及以上官員女眷,前往寒山寺祈福�!�

    “回宮后,太后給去祈福過的宮妃都賜了東西�!�

    “皇后是個舍利子掛墜,慧德…謝靈筠是開過光的佛珠手串,四妃有的是簪子,有的是佛像,而我…便是這尊玉觀音�!�

    “最初我并未發(fā)現(xiàn)不同,后來有次我身邊的侍女虹雨,不慎將玉觀音嗑碎了一角。”

    “我害怕有人拿這事做筏子,于是暗中托人修觀音,恰好修補的玉匠懂些藥理,聞到上面有麝香的味道�!�

    說著,她閉了閉眼,淚水順著眼角滑下,將沾著灰塵的臉頰,蜿蜒出一道濕痕。

    “知道了又如何?我總不能將這玉觀音扔了�!�

    “重新做個一樣的也不是沒想過,但那玉匠說這觀音像的用料很珍貴,很難尋到色澤一樣的。”

    “我只好裝作不知道,將東西擺得離我遠(yuǎn)些�!�

    聽了這話,謝苓并不意外。

    她之前就猜測,太后給后宮的妃子都賞賜了致不孕的東西,并且也給皇帝下了慢性絕嗣藥。

    賞賜皇后的那個舍利子,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現(xiàn)在她想知道的并不是這個,而是更重要的一件事。

    謝苓看著陳漪的眼睛,正色道:“你可曾聽說過,玉觀音是如何流落到寒山寺的?”

    陳漪道:“當(dāng)時在寒山寺,我聽到過一些�!�

    “寒山寺有個專門放‘佛物’的藏寶閣,我偶然聽寺里的小沙彌說,這些物件都是主持專門從各地搜羅來的,每一個背后都有個關(guān)于‘佛性’的故事�!�

    “這些物件專門開過光,很珍貴�!�

    謝苓沉思了片刻,覺得這些所謂的“佛物”,估計都是主持?jǐn)控數(shù)慕杩�,以及掩蓋太后搜羅避孕之物的幌子。

    她道:“那玉觀音前些日子被重新充入庫房了,我不敢輕舉妄動,怕被太后發(fā)現(xiàn)異常,故而也沒拿到什么證據(jù)�!�

    空口無憑說這玉觀音能致人不孕,很容易被反將一軍。

    太后在宮里浸淫了一輩子,又有皇后這個盟友,若是想換掉那玉觀音,是極其簡單的事。

    況且就算能把這事釘在太后身上,對方也可以完全把這事推給寒山寺,而寒山寺的主持也可以隨便推出個替罪羊,來了解這件事。

    屆時王、桓氏再聯(lián)合作保,皇帝即便再憤怒,也不能徹底動搖寒山寺的根基。

    反而會打草驚蛇,讓自己暴露在王桓兩家的視線下。

    這不是她想要的。

    想要徹底解決這件事,還是要從長計議,慢慢布局才行。

    陳漪聽懂了謝苓的話,她道:“之前碎的一角玉料,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那玉匠人那�!�

    “他在城東有個鋪子,名為‘葛匠人玉料’,你可以去問問�!�

    聞言,謝苓心中放松了些。

    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她彎唇,真心實意道謝:“多謝�!�

    陳漪搖了搖頭。

    說出這些事不過是舉手之勞,畢竟與她無關(guān)。

    兩人靜默對視,謝苓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溫聲道:“假裝小產(chǎn)的藥,是你故意藏在玉觀音前的香爐中的吧�!�

    聽到這話,陳漪眼神黯了黯。

    那藥…讓她徹底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她吐出口濁氣,并沒有否認(rèn),朝謝苓點了點頭。

    當(dāng)時她被謝靈筠威脅欺騙,說用些對身子無害的藥,假裝小產(chǎn)誣陷謝苓。

    她想了很久,決定將其中一味藥藏在香爐里,希望有人能發(fā)現(xiàn)那玉觀音的異常。

    畢竟藏著這樣的秘密,她夜夜難眠。

    謝苓看到陳漪的眼神灰暗,心中閃過一瞬自責(zé)。

    她道:“抱歉,讓你想起傷心事了。”

    陳漪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露出個無所謂的笑,可到最后,那勾起的唇角,卻是比哭還苦澀的弧度。

    謝苓抿唇,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會在四月底撈你出來�!�

    “切記不要透露出你我化敵為友�!�

    陳漪壓下心頭的痛苦,點頭道:“知道了�!�

    謝苓看著她青白的臉色,打量了一圈,問道:“伺候你的宮女呢?”

    陳漪道:“被廢前,我就將她們遣去其他宮了。”

    說著,她自嘲的笑笑:“畢竟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沒必要拉著她們受苦�!�

    謝苓沒再說什么,站起身道:“我先回了,你安心等消息吧�!�

    陳漪掀開被子,扶著光禿禿的床架站起身,虛弱行禮:“恭送貴妃�!�

    謝苓頷首,轉(zhuǎn)身帶著門口的雪柳走了。

    陳漪透過破爛的窗戶,看著謝苓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雜草遍生的庭院,被掉漆的朱紅大門吞沒。

    她收回視線,喃喃自語。

    希望真的能峰回路轉(zhuǎn)吧。

    *

    回到含章殿后,謝苓翻了翻冷宮名冊,確定目前有廢妃十個,除了陳婕妤外,剩下的位份都不高,還有三個是先帝在時廢掉的。

    當(dāng)時庭院里那個瘋瘋癲癲拔草吃的,正是先帝的妃子,安才人。

    她理清了冷宮的情況,命內(nèi)務(wù)府派人去把冷宮的雜草除了,又撥了幾個宮女太監(jiān)。

    除此之外,為了防止這些宮女太監(jiān)敷衍了事,她便將之前分管冷宮的太監(jiān)新派了去處,換成自己的人,讓他好好盯著。

    做完這些,時辰就不早了。

    雪柳看了看天色,問道:“娘娘可要傳膳?”

    謝苓點了點頭,俄而聽到庭院里傳來內(nèi)侍尖細(xì)的通報聲。

    “陛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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