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煉丹期間不好見血。
他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快滾,日后不得在朕面前礙眼�!�
小太監(jiān)忙磕頭謝恩。
“謝陛下,謝貴妃娘娘,奴才這就滾!”
磕完頭,他手腳并用爬起來,佝著腰退了下去。
謝苓看著小太監(jiān)的背影,默默記住了他的樣貌。
司馬佑啊司馬佑,真是愚蠢至極。
他就是這樣把心腹,一點點驅(qū)逐殆盡的。
司馬佑不知道謝苓已經(jīng)準(zhǔn)備策反那小太監(jiān),正頗有興致的,喂懷中的貴妃用燕窩羹。
他一口,謝苓一口。
很快就見了底。
放下白玉盅,司馬佑看著一案的奏折,臉又陰了。
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道:“愛妃回去吧,朕看奏折�!�
謝苓站起來,態(tài)度溫順恭敬:“陛下也莫要太傷神,早些歇息�!�
司馬佑頷首:“知道了,回去吧�!�
謝苓欠身行禮:“臣妾告退�!�
式乾殿的檐上,掛著一圈紅通通的宮燈,像是獸眼一樣,在黑夜里飄搖閃爍。
雨后的空氣悶熱,微風(fēng)白霧都是濕漉漉的味道,黏膩厚重的,叫謝苓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站在巍峨的殿門外,拾級而下,回頭又看了眼燈火通明的書房。
轉(zhuǎn)回頭,她看著提燈迎來的雪柳,輕聲道:“回去吧�!�
雪柳覺得主子的神色有些奇怪,再想細看,就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恢復(fù)了靜默。
她心中浮起擔(dān)憂,低聲吩咐內(nèi)侍扶主子上了車輦,自己則跟在旁側(cè),隨著隨侍的隊伍,回了含章殿。
把幾個奸細遣退后,謝苓回到寢殿內(nèi)室,無力坐在椅子上,捂著唇揮手叫來雪柳。
“快,把唾盂拿來。”
雪柳正在剪燭線,回頭一看,只見主子臉色煞白,一只手捂著唇,一只手按在胃上,肩膀止不住發(fā)抖,心中頓時擔(dān)憂不已。
她小跑著去外間拿了唾盂,半蹲在地上,舉到主子跟前。
謝苓悶聲道:“退遠點�!�
雪柳擔(dān)憂的緊,卻也不能抗命,只好把唾盂擱在桌面上,退了幾步。
謝苓再也忍不住,胃一陣緊縮,扶著唾盂,將那燕窩羹全部吐了出來。
眼角冒出淚花,吐完了,她才感覺舒服了些,喘息著接過雪柳端來的茶水,漱了口。
坐會椅子上,她用帕子沾了沾唇,深深吐出一口氣。
雪柳抖著唇站在一旁,聲音帶著哭腔:“娘娘…您,您不會是……”
第127章
~
聞言,
謝苓微怔。
她知道雪柳未說完的話是什么——是不是懷孕了。
不可能懷孕的,去歲不止一次受寒,入宮后太醫(yī)按規(guī)問診時,
說過她宮寒體弱,若想受孕,需得好生調(diào)理。
還未調(diào)理過,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懷孕。
她抬眸看向雪柳,
溫聲安撫道:“不會的,我只是覺得和司馬佑共用一盅燕窩,
有點惡心。”
雪柳半蹲到主子身邊,
眼中的擔(dān)憂并未減少,
她擦了擦眼淚,
低聲道:“主子,不如先找人來看看,若真…若真這么倒霉,
那也好早做打算�!�
謝苓沉默了片刻,
覺得雪柳說得對,
現(xiàn)下這種情形,
不能有半點差池。
她點了點頭道:“也好,等夜再深些,你差人去御藥房請沈太醫(yī)過來。”
“他癡醉藥理,不到亥時不歇�!�
雪柳應(yīng)下,
收拾好情緒,
問道:“主子,沐浴歇息嗎?”
謝苓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確實也無心再做旁的,于是頷首:“備水吧。”
*
夜?jié)u深,
雨聲愈密時,太醫(yī)院唯一亮著燈火的御藥房,飄起濃烈的藥香。
夕眠快步走到廊檐下,抖了抖油紙傘上的水珠,收好立到了一旁的木架子上。
檐角下的銅鈴被雨絲撞出清音,她輕輕叩響屋門。
“進�!�
屋內(nèi)傳來的嗓音,如春雨潤澤般柔和。
夕眠輕輕推開門,抬眼望去。
身形清瘦的青年,正站在沉香木藥柜前,素白手指正拈著不知名的藥材,天青廣袖隨動作滑落半截,那垂落的睫毛,在燭火里像棲著金粉的蝶。
顯然是在配藥。
夕眠怕驚擾到他,放輕了聲音道:“沈太醫(yī),我家娘娘身子有些不適,勞煩您去看看�!�
沈松青突然轉(zhuǎn)身,夕眠被他眼底驟然亮起的光驚得后退半步,卻見這位最年輕的太醫(yī),提筆沾墨,在素箋上疾書:“當(dāng)取川芎三錢,需以醴泉水煎煮......”
夕眠:“……”
一驚一乍的,嚇?biāo)惶?br />
果真是名不虛傳的藥癡。
又等了一會,沈青松終于擱下筆。
他有些迷茫的看向夕眠,問道:“你是?”
夕眠嘆了口氣,又重復(fù)了一遍來意:“我是寧昭貴妃宮里的人,娘娘身子不適,故而奴婢來請您�!�
聽到寧昭貴妃幾個字,沈松青皺了皺眉。
他一向不喜參與宮中妃嬪間的爭斗,這寧昭貴妃他早有耳聞,是個心思深沉的。
今夜忽然暗中來請,也不知道在謀劃些什么。
但貴妃有請,他安能不從?
沒有作聲,他冷臉拿起旁側(cè)架子上的藥箱。
許是動作太大,腰間懸著的藥囊和玉環(huán)撞在案角,叮咚如碎玉,回應(yīng)的聲線也冷得厲害:“勞煩姑娘帶路�!�
夕眠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冷了臉,心里嘀咕了兩聲“怪人”,便垂眸恭敬:“請隨奴婢來。”
兩柄油紙傘于雨幕中慢行,不多時,便到了含章殿前。
夕眠將人帶到寢殿門口,叩門低聲道:“娘娘,沈太醫(yī)來了�!�
謝苓正側(cè)躺在貴妃榻上看書,聞言道:“進來吧。”
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只見有樣貌文弱的青衫太醫(yī)跨過門檻,低眉垂目行來。
他提著藥箱,掀袍跪地行禮,聲音潤潤的,像是春日里綿綿的雨。
“微臣見過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謝苓坐起身,目光落在他沾著雨露的發(fā)梢。
“沈太醫(yī)請起�!�
她看向一旁的雪柳:“給太醫(yī)看座,然后去拿個干凈的帕子來�!�
雪柳稱是,搬了個椅子擱在沈松青跟前,恭敬道:“沈太醫(yī),您請坐�!�
沈松青沒有坐,只把藥箱放在一旁貴妃榻邊的金絲楠小幾上,打開后拿出了一方軟帕。
“微臣就不坐了,請貴妃娘娘伸手�!�
雪柳看了眼古板的沈太醫(yī),無奈的前去拿帕子。
謝苓將小臂擱在小幾上,拉起了一點袖子。
沈松青目不斜視的,將帕子搭在那雪白的手腕上,沉默診脈。
少頃,他皺眉收回手。
“另一只�!�
謝苓放下左手,又拿起右手。
沈松青的指尖輕輕搭在她手腕上,哪怕隔著帕子,也能感受到那股溫暖。
就像他的人一樣。
片刻后,沈松青收回手,站起來躬身道:“回稟貴妃娘娘,您脈弦而澀,熱淤在里,有宮寒之象,萬不能再思慮過重,且最好…少行房事�!�
聽完這句話,謝苓放下心來。
還好沒懷孕。
她抬眸,正要說話,就看到他玉白耳廓爬上緋紅,頭埋得更低了。
沒忍住輕笑了一聲,她溫聲道:“勞煩沈太醫(yī)跑一趟了�!�
“擦干頭發(fā)上的水珠再回去吧�!�
聞言,雪柳將雪白的帕子遞了過去,見他遲遲不接,索性直接塞他手里。
沈松青本想拒絕,可那帕子已經(jīng)被塞進手心。
他只好輕聲道謝,胡亂將發(fā)梢的水珠擦了擦,遞還給旁邊鵝蛋臉的小宮女。
“貴妃娘娘,您若無其他吩咐,微臣先退下了�!�
燈火搖曳,將他的眉眼映襯的更加溫柔。
謝苓本想放他回去,卻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她撐著下巴,眉眼含笑問:“沈太醫(yī),你想當(dāng)院使嗎?”
廊外驟起狂風(fēng),卷著雨珠撲進支摘窗。
沈松青臉色冷硬,他提起藥箱,語氣沉沉:“貴妃娘娘說笑,微臣還不覺得自己的醫(yī)術(shù),足夠做一院之首�!�
謝苓站起身,走到沈松青跟前,細白的指挑起他腰間懸著的藥囊,意味深長:“太醫(yī)院的川芎,可比得上終南山的野參實在?”
沈松青下頜緊繃,踉蹌后退兩步,躲開謝苓的動作。
他攥緊藥箱把手,忽見窗外晃動的芭蕉葉影,以及撲棱棱飛走的宿鳥。
喉嚨干澀,雙耳發(fā)鳴,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貴妃娘娘說什么,微臣聽不懂�!�
謝苓沒有故弄玄虛,她回道:“你本姓宋,父親是先帝時的太醫(yī)院院判,曾參與現(xiàn)太后與先皇后的爭斗,將補氣血的人參換為活血化瘀的川穹,致使本就氣血兩虛的皇后咯血而亡�!�
“現(xiàn)太后為滅口,派人刺殺你父親。”
“你父親命大,被你母親所救,遂三人隱居終南山�!�
“誰知還是暴露了蹤跡,你闔家四口人,被太后殺死�!�
說完,她掀起眼簾,神色平和:“沈太醫(yī),你說本宮說的,對是不對?”
沈松青猛地抬頭,眼眶里血絲彌漫,那藥箱把手被捏的咯吱作響。
他咬著牙,壓低了嗓音:“寧昭貴妃,你到底想做什么?”
謝苓笑了笑,正色道:“我與那太后也有仇怨,可助你復(fù)仇�!�
“只要你答應(yīng),欠我個人情�!�
聽了這話,沈松青忽然松懈了下來,他冷笑一聲:“誰說我想報仇?”
“宋邈他落得那下場也是活該,我為何要報仇?”
謝苓默然片刻,琉璃色的杏眸中浮現(xiàn)出一抹憐惜。
“那你母親呢?就讓她這么白白喪命?”
“我記得,你還有個三歲的妹妹吧,也死在了那場劫難里。”
沈松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一片清明。
“雖不知娘娘如何得知微臣家事�!�
“但微臣家的事,微臣自有打算,用不著娘娘擔(dān)憂�!�
“您若是想以此威脅,怕是會愿望落空�!�
說著,他哀傷道:“就這么條爛命,死了正好能下去陪母親和妹妹�!�
謝苓嘆了口氣,坐會榻邊,擺了擺手:“回去吧,等你哪天想通了,或者有什么需要,盡管來找本宮�!�
“本宮不會用這秘密脅迫你,放心�!�
沈松青看著眼前姿容秾艷的女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握著藥箱的手緊收,白皙的手背上,有青筋蔓延。
良久,他掀袍跪地叩首:“謝貴妃娘娘…仁善�!�
說完,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腰間的藥囊和白玉環(huán),隨行而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