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眉頭緊緊蹙著，
輕聲道:“娘娘……”
她有心安慰，
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
謝苓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遂站起身，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
快去備水，
我還能睡一個時辰�！�
雪柳抿唇點(diǎn)頭，躬身退下了。
屋內(nèi)恢復(fù)了寂靜，
只剩下燭火偶爾爆出的輕微聲響。謝苓緩緩起身，走到窗前，
伸手推開半掩的窗欞。
夜風(fēng)拂面，帶著幾分潮濕的花香，遠(yuǎn)處傳來幾聲蛙鳴，襯得夜色愈發(fā)靜謐。
她低頭撫上自己的小腹，指尖微微顫抖。那里依舊平坦，沒有絲毫異樣，可她卻仿佛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心跳，像是某種隱秘的、不可言說的存在。
這個孩子……是謝珩的。
她與他暗通款曲，珠胎暗結(jié)。
這孩子是誅九族的、不為世俗所接受的存在。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張昳麗而疏冷的面容。
他知道這件事會有什么反應(yīng)？是震驚，是高興，還是…毫不留情讓她小產(chǎn)。
深吸一口氣，她壓下心中的紛亂，轉(zhuǎn)身走進(jìn)浴房。
沐浴過后，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于是叫來了白檀。
“你平日怎么給謝珩傳信的？”
白檀聽了這話，本還睡得迷糊的腦袋，瞬間清醒了。
她慌忙跪地，頭貼著柔軟的地毯，結(jié)巴道:“奴…奴婢……不”
“別說你不知道，”謝苓打斷她的否認(rèn)，俯身抬起白檀的下巴，凝視著那雙嫵媚的眼睛:“你的事我入宮前就知曉，不必這么驚慌�！�
“本宮不會殺你，念在你并未將有些事傳給謝珩的份上�！�
白檀仰頭看著她，唇瓣發(fā)白，像是失了聲。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心中亂如麻。既害怕謝苓會處置她，也害怕謝珩知道她暴露后會痛下殺手。
更害怕…謝君遷覺得她是個惡毒的女人。
謝苓看著她驚慌的眼，慢條斯理放開她的下巴，直起身淡聲道:“放心，我不會告訴他的�！�
“你只需要現(xiàn)在，將我有孕的消息傳給謝珩�！�
白檀還不知道謝苓有孕的事，聞言她震驚抬頭，撞上對方漠然的眸子，嘴唇翕動著，最終只叩頭稱是。
她頂著謝苓的目光，爬起來走到書案前，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又從衣襟暗袋里拿出個骨哨，走到窗根邊，放在唇邊吹響。
骨哨的發(fā)出的聲響并不刺耳，像是眸中鳥雀的鳴叫。
不多時，便有只通體漆黑的烏鴉停在窗沿。
白檀看了謝苓一眼，抿唇將卷好的紙放進(jìn)了烏鴉頸下掛著的竹筒內(nèi)，抬手放飛。
謝苓看著烏鴉飛遠(yuǎn)，收回視線擺了擺手:“回去睡吧�！�
白檀欲言又止，最好卻沒什么都沒說，輕步退了出去。
窗外月色如水，灑在庭院中的花木上，映得一片銀白。遠(yuǎn)處傳來幾聲蛙鳴，襯得夜色愈發(fā)靜謐。
謝苓躺回床榻上，望著床角掛著的金鈴，緩緩撫上小腹。
既然決定留下，那這孩子，將會是她最大的籌碼。是她與謝珩間唯一的牽絆，也是她獲取司馬佑進(jìn)一步信任和榮寵的關(guān)鍵。
她必須好好利用這個孩子，從謝珩和司馬佑那，得到更多
做好了決定，她慢慢有了困意。
*
另一邊，言琢軒。
雨后的青磚地泛著潮氣，檐角墜著零星水珠，砸在芭蕉葉上發(fā)出悶響。書房竹簾半卷，透進(jìn)一縷被雨水洗過的月光，斜斜落在檀木案幾的文書堆上。
墨錠在硯臺里轉(zhuǎn)出沙沙輕響，謝珩蘸了筆尖，忽聽得窗欞傳來三聲烏鴉叫。他腕間微頓，筆鋒在宣紙上洇開一朵墨梅。
那是…白檀的傳信。
才剛離開不久，難道苓娘出了事？
謝珩打開支摘窗，烏鴉乖巧的落在小臂，他解下竹筒，坐回案前。
挑開火漆時，嗅到熟悉的桃花香。
香氣混著信箋上未干的雨霧，潮濕的莫名讓他覺得有些心悸。
“……已有身孕�！�
燭芯突然爆開火星，銅剪墜地的脆響驚破滿室寂靜。薄薄的信紙被攥出褶皺，蚊蠅般的字扭曲成一團(tuán)。
他下意識看向窗外。
遠(yuǎn)處宮城輪廓浸在雨后晴夜中，琉璃瓦映著冷光，像把淬過水的刀刃。
良久，他站起身，將信置于燭火之上。
信箋在燭焰上蜷曲成灰時，廊下樹影正掃過滿地銀霜。
他望著最后一縷青煙散進(jìn)夜風(fēng)，顫抖的指尖被跳動的火舌舔舐，都未察覺到。
直到痛意來襲，他才恍然收手。
謝珩面上沒什么表情，可一旁隨侍的遠(yuǎn)福，卻看出來自家郎君平靜之下的驚濤駭浪。
遠(yuǎn)福糾結(jié)了片刻，小聲問道:“主子，發(fā)生什么了嗎？”
謝珩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坐回書案前，聲音聽不出喜怒:“沒什么，苓娘有身孕了�！�
末了，他又補(bǔ)充了一句:“是我的�！�
遠(yuǎn)福:“�。�！”
他張了張嘴，觀察著主子的神色，發(fā)現(xiàn)對方垂眸正思索著什么，便閉上嘴巴安安靜靜站著了。
謝珩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輕叩書案，腦海里第一次亂得像一鍋粥，有種頭暈?zāi)垦５母杏X。
他坐了許久，忽然站起身走到架子邊，拿下了外衫披上，一邊系帶子，一邊對遠(yuǎn)福道:“去含章殿�！�
遠(yuǎn)福愣了一下，大著膽子阻攔道:“主子，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就天亮了，苓娘子想必正在歇息。”
謝珩系帶的手一頓，恍若無事的頷首，又解下外衫掛了回去。
說的有理，苓娘懷有身孕，需要好好休息。
他不免想起今夜在冷宮，對她的態(tài)度似乎太差了些，心中泛起陣陣?yán)⒕巍?br />
謝珩再次坐回案前，想著繼續(xù)處理文書，卻遲遲未翻動。
一個字都看不進(jìn)去，腦子里全是謝苓的影子。
他現(xiàn)在說不清自己的感受，第一次覺得有些茫然。理智來說，這孩子來得并不是時候，他該毫不留情送去一碗墮胎藥，省得出意料之外的麻煩。
然而他卻難得的不愿意遵循理智，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只因?yàn)槭侵x苓生的。
或許，有了這個孩子，謝苓會逐漸接受他吧。
……
停云靄靄，夏雨濛濛。
雨珠子砸在琉璃瓦當(dāng)上迸作碎玉，階前青苔被洗得發(fā)亮，倒映出云腳匆匆掠過的影。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就從四月中旬，跨到了炎熱的夏至。
謝苓這一胎懷的，可謂是引起了不小的動靜。
那夜給謝珩傳了信后，對方卻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是對謝苓的態(tài)度比起以往來說更溫和了些，經(jīng)常送些名貴的補(bǔ)品入宮，讓她安心在宮中待產(chǎn)，并且?guī)缀趺扛魞扇�，就來含章殿陪她入睡�?br />
那些個宮妃聽到了消息，驚喜者有，怨恨者更多。只不過因?yàn)橹x苓協(xié)理六宮許久，積威甚重，大部分嬪妃也只是敢暗地說幾句酸話，幾句咒罵。
總之不管怎么樣，這事兒說明了司馬佑繁衍子嗣是沒問題的，讓嬪妃和朝堂的大臣們都安下心來。
當(dāng)然，有兩派人除外。
王桓兩氏知道此事后，頻繁派人打探，顯然是嚇得不清，一方面懷疑給司馬佑下的絕嗣藥失了效用，另一方面也懷疑謝苓是珠胎暗結(jié)，懷了別人的種。
這些打探都被謝苓的人滴水不漏的擋了回去，無人發(fā)現(xiàn)她與謝珩的私情。
后來太后跟皇后也就心灰意冷了，認(rèn)定是絕嗣藥出了問題，遂開始隔三差五的對她下手。
藏紅花、麝香、臺階上撒油……手段可謂是層出不窮。
謝苓知曉這些人不會放過她，一切吃穿用度都格外小心。
現(xiàn)下到了五月二十六，她也整整懷孕五十多天了，總體還算安穩(wěn)。
只是從十來天前起，謝苓的孕反就嚴(yán)重起來，幾乎日日吃不下，吃了就吐，肉眼可見的憔悴起來。
司馬佑很重視這個孩子，畢竟是他及冠成親以來的第一個孩子。他幾乎是把私庫里的好東西都賞賜給了謝苓，并且立下死令——若有人敢對皇嗣不利，就凌遲處死，誅連三族。
只是重視歸重視，有些事卻有心無力。自打四月中旬“馬上風(fēng)”，他就一直臥病在床，形容枯槁，連筆都握不住。他私下問過沈太醫(yī)，知曉自己至多還能活五年。
因此雖然高興，更多的卻是擔(dān)憂。
一來他現(xiàn)在病得厲害，連上朝都做不到，皇位愈發(fā)不穩(wěn)固。朝堂上看著平靜，卻是暗流涌動，幾方勢力各懷心思，定會對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抱有殺心。
二來這個孩子若是個公主，恐怕還會有別的麻煩出現(xiàn)——來日他將死之時，若是公主，朝臣定會讓會稽王即位。
這就等于把這皇位拱手送人。
謝苓也明白這一點(diǎn)，她深知司馬佑的擔(dān)憂和絕望，遂雖然懷著身孕，卻也日日前往式乾殿侍奉。
事實(shí)證明還是有用的，司馬佑無法上朝，連折子都批閱不了。他不敢用宦官代筆朱批，也不敢讓皇后做這些事，更不能用哪個朝臣來總理政務(wù)。
畢竟自古以來，外戚宦官專權(quán)的事不再少數(shù)，朝臣獨(dú)攬大權(quán)凌駕于皇權(quán)之上的也不少。
前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幼帝即位，外戚宦官交替專權(quán)，導(dǎo)致整個王朝烏煙瘴氣，迅速衰敗。
思來想去一番，司馬佑竟找不出個靠譜的。
猶豫了整整半個多月，他最終還是決定讓謝苓代筆朱批。
一方面謝苓家世低微，與謝氏關(guān)系并不融洽，并沒有強(qiáng)有力的母族。二來她足夠聽話，她的兄長也是塊聰明卻正直的榆木。
但這樣還不夠。
司馬佑雖然蠢，但畢竟學(xué)過帝王術(shù)。
他想得很清楚，等將死之際，就立下詔書，命謝苓殉葬，讓謝君遷攝政，引導(dǎo)幼帝。
有世家制衡，謝君遷縱使起了不該起的心思，也做不到專權(quán)。
但不出意外的，讓謝苓代筆朱批一事，朝中反對的聲浪格外大，最后還是司馬佑下令處死了幾個頑固，長公主站就來作保，才堵住了朝臣的嘴。
于是謝苓每日都去式乾殿念奏折給司馬佑聽。
*
清晨，謝苓早早起身，梳洗完畢后，便帶著雪柳前往式乾殿侍疾。
初夏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jìn)殿內(nèi)，映得殿內(nèi)一片明亮�？諝庵袕浡还傻乃幭�，夾雜著幾分潮濕的暖意。
司馬佑躺在龍榻上，雙目緊閉，明黃錦被下露出枯枝般的手腕。苦澀的藥味混著龍涎香釀成令人作嘔的氣味。
謝苓緩步上前，接過宮女手中的白瓷藥碗：“陛下今日休息的如何？”
那宮女福身行禮，恭敬道:“回娘娘的話，陛下半個時辰前醒了一次�！�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嘆一聲，眼中泛起哀傷。
司馬佑其實(shí)早都醒了，聽到謝苓的關(guān)切，他才慢慢睜開眼，抬眸看她：“愛妃來了�！�
謝苓點(diǎn)頭，走到榻邊坐下，伸手為他掖了掖被角，聲音輕柔：“陛下今日感覺如何？”
司馬佑輕嘆一聲，聲音沙�。骸斑�是老樣子，渾身無力，頭昏腦漲�！�
謝苓內(nèi)心毫無波瀾，面上卻依舊溫柔：“陛下不必憂心，太醫(yī)說了，只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定能康復(fù)�！�
司馬佑苦笑一聲，眸中滿是疲憊：“你不必安慰朕了。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謝苓垂眸，指尖微微收緊，心中卻是一片冷然。她當(dāng)然清楚司馬佑的身子為何會如此——太后的藥，王、桓兩氏的算計(jì)，還有謝珩的推波助瀾。這一切，早已將這位年輕的帝王推向了深淵。
她抬眸看向司馬佑，柔聲道：“陛下，您是一國之君，萬民所系，定要保重龍?bào)w。”
司馬佑笑了笑沒說話，枯瘦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鷙。
保重龍?bào)w？怎么保重？
靠太醫(yī)院那幫庸醫(yī)嗎？
他想抬手掀翻謝苓的手中的藥碗，卻只能將手僵硬的抬一半，又無力落回身側(cè)。
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
謝苓看出他想發(fā)脾氣，卻裝作沒有看見，舀了一勺湯藥放在司馬佑唇邊，柔聲道:“陛下，該吃藥了，一會還得批奏折�！�
司馬佑看著旁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宮女，陰著臉道:“愛妃，將這礙眼的賤婢拖出去杖殺，朕不想再看到她�！�
那宮女不知為何就觸了皇帝眉頭，她慌忙跪地求饒，臉色煞白。
謝苓笑著點(diǎn)頭:“是，陛下，臣妾這就讓人將她處理了�！�
司馬佑自打病了，性子就愈發(fā)暴虐，幾乎每天都要?dú)⑷恕?br />
謝苓自然不會幫他干這種喪天良的事，每次都是嘴上應(yīng)著，背地里讓自己人把這些宮女太監(jiān)，分配到離式乾殿遠(yuǎn)些的地方。
司馬佑費(fèi)力側(cè)頭，看著謝苓擱下藥碗，命人將哭喊的宮女堵嘴拖了下去，面色稍霽。
謝苓坐下后，他滿意道:“還是你懂事�！�
她笑著謝恩，給情緒恢復(fù)穩(wěn)定的司馬佑一勺一勺把藥喂了，便走到離床榻不遠(yuǎn)的御案前坐下，從堆積如山的折子里隨意拿起一本，一面為司馬佑念折子上的內(nèi)容，一面聽他的話，一字不差的代筆朱批。
司馬佑本就不是什么勤政的皇帝，再加上生病，聽了一會就打起了盹，在謝苓第三次提醒他時，終于不耐煩道:“愛妃先批閱，等晚上了朕再檢查。”
這不是第一次發(fā)生這種事，謝苓心中譏諷，面上卻依舊恭敬，她點(diǎn)頭稱是。
以防吵到皇帝休息，她按照慣例，命人將折子搬到外間的書案上，繼續(xù)伏案批閱奏折。
*
窗紗浸上殘陽，云絮從西邊宮墻漫過來，像是織錦局新染的煙紫色綃羅。檐角銅鏡響了三下，太監(jiān)的皂靴碾過龍紋地磚，傳來細(xì)微的響動。
“沖虛真人求見�！�
謝苓擱下狼毫筆，頷首示意傳人進(jìn)來。
青灰道袍拂過門檻時帶起細(xì)塵，像是香爐里飄落的余燼。
他恭敬躬身，長須飄動，手中捧著檀木匣。
“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說著，他打開匣子，露出里面的一丸丹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