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他掀起眼簾看著謝苓,吐出了后半句話:“不如再給貴妃娘家的女眷,
封個誥命才是�!�
聽了這話,
謝苓眉心微跳,
但也松了口氣。
不管日后如何,
現(xiàn)在他起碼不愿意跟長公主對上。
長公主幫她,肯定也不是白幫的,不可能單單一個透花糍就幫。
謝苓和長公主幾乎是心照不宣的,知道這個人情要以何種方式還。
長公主笑吟吟看著謝珩,
舉起了手中的酒樽:“謝大人菩薩心腸,
果然名不虛傳。”
謝珩舉杯回敬,仰頭灌下酒液,
坐回了案幾后。
謝苓和謝君遷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細微喜悅。
再過幾日,
等謝氏宗祠將她家的名字劃去,她們一家,就能回歸自己的姓。
而不是在旁人屋檐下生存,仰人鼻息。
受人威脅。
宴席恢復(fù)熱鬧,絲竹聲不絕于耳。
謝苓懷著孕,天天代筆朱批,今日又忙里抽閑參加了宮宴,早都疲倦不堪。
她朝皇后告了罪,帶著宮人乘轎輦回含章殿。
今日是重陽節(jié),大部分宮人都在太極殿伺候,故而有些宮道上冷清寂靜的嚇人。
走到半路,忽然有個黑影朝轎輦撲來,嚇得宮人圍成一圈,怒呵讓其止步。
那黑影止了步,慢慢從宮墻轉(zhuǎn)角陰影中走出。借著淡薄的月色,她看到了一張蒼白消瘦的臉。
謝苓怔然。
來者,正是謝二夫人。
今日宮宴上并沒有對方的身影,她本以為因喪女之痛,故而狀態(tài)不佳,并未出席,可現(xiàn)下一看……謝二夫人或許是故意不出席,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入宮,在這蹲守她。
謝苓忽然記起,去歲謝府過年時的家宴上,謝二夫人似乎有些不對,但由于入宮后事情太多,她將這事拋之腦后了。
沒想到今日,對方會自己找上來。
謝苓交代宮人在一邊侯著,注意不要讓旁人接近,便扶著雪柳的下轎輦,走到了謝二夫人跟前。
她端詳著謝二夫人的模樣,對方也在端詳她。
短短不到一年,謝二夫人就蒼老了許多,明明才三十有余,卻看著像四十多歲,細細看去,鬢角的白發(fā)都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俄而,謝二夫人低啞的嗓音響起:“我知道殺音娘的真兇。”
謝苓眉眼淡漠,似笑非笑:“謝二夫人,你女兒的死,與本宮何干?更何況你別忘了,當初她可是差點害死本宮�!�
“你今日費盡心思入宮見本宮,不會就是想說這個吧?”
謝二夫人情緒忽然激動,她一把拉住謝苓的手腕,力氣大的驚人,動作快到雪柳來不及阻攔。
雪柳正要呵斥,卻被謝苓眼神阻止。
謝苓沒有掙脫,冷漠的與其對視。
謝二夫人咬著牙,嘶啞的嗓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這個殺人兇手,她一直都想殺死你,你不想知道嗎?”
“她的身份,你絕對猜不到。”
謝苓神色未變,緩聲道:“你說的是謝夫人,鄭佩竹吧。”
謝二夫人臉色大變,她翕動著唇:“你…你已經(jīng)知道了?”
謝苓嗯了一聲,在謝二夫人臉色逐漸灰暗下去,握著她手腕的手松開后,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本宮并不知曉她為何要害我�!�
“如果你知道這件事,并且毫無保留告訴本宮,本宮說不定能為你女兒報仇雪恨。”
謝二夫人眸光重新亮了起來,她重重點頭:“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
秋風(fēng)冷瑟,月光淺淡,她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二十多年前,我剛見到鄭佩竹時,她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那時的她活潑好動,不擅女紅,也不好好學(xué)詩詞歌賦,整天斗雞走狗,活像個小子�!�
“我父母不讓我跟她玩,但我卻很喜歡她,覺得她身上有種很吸引人的東西�!�
“十歲那年,我闔家被貶,等十四歲再回來時,她就變了樣子…變得溫柔嫻靜,還會一手好女紅,甚至嫁給了她幼時最討厭的謝崖�!�
聽到這,謝苓若有所思道:“或許是長大了,人總是會變的�!�
謝二夫人看了她一眼,篤定道:“不,別人或許會,但佩竹不會�!�
“后來我多方打聽,才知道她在我離開后的第二年,不慎落水,昏迷了整整五天,再醒來后,便性情大變,成了建康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才女,并且很快和謝崖定親�!�
她痛苦的捂著臉,淚水從指縫溢出:“現(xiàn)在的謝家主母,根本不是佩竹!”
謝苓心中震驚不已,她一時說不出話,一邊思索這件事,一邊給謝二夫人遞帕子。
“謝謝。”
謝二夫人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穩(wěn)了穩(wěn)情緒繼續(xù)道:“你聽過借尸還魂嗎?”
謝苓愣住,隨即點了點頭。
她確實在志怪話本中看過這種說法,但…這也太匪夷所思的,真的難以置信。
謝二夫人看出謝苓的狐疑,從懷中拿出兩張紙。
其中有一張邊緣不齊,觀上面的內(nèi)容,應(yīng)當是情急時從書本中撕扯下來的。
另一張則是封陳舊的信。
她接過一看,很快發(fā)現(xiàn)了端倪。
這兩張紙上的字…完全不同。
一個遒勁有力,瀟灑至極,另一個中規(guī)中矩,甚至規(guī)矩到有些古板。
根本不像一個人的手筆。
她將紙還給謝二夫人,問道:“都是她的字?”
謝二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沒錯,一張是我離開的第一年,她給我寄的信,另一張…是我前些日子,去她書房里的書本上撕的�!�
謝苓細細回憶了一下鄭佩竹的字,確實如第一張紙上那樣,十分古板規(guī)整。
謝二夫人也沒理由欺騙她,畢竟二十年前的事雖然不好查,卻不代表不能查。像是落水、性情大變這種事,一查便知,包括鄭佩竹十來歲時的字跡,費些功夫,也是可以找到的。
謝苓忽然覺得腦子有些亂。
鄭佩竹到底是什么?是志怪話本里借尸還魂的精怪,還是…如同蔣六娘那樣的易容?
她一時想不清楚,索性問了其他問題:“你還沒說她為什么要害我�!�
謝夫人沉默了一瞬,深吸一口氣后,口齒干澀道:“音娘離開后不久,有次半夜我睡不著,起來在府里轉(zhuǎn)悠,路過她院子時…鬼使神差進去了,在她窗根下,聽到了她在同一個人說話�!�
“她說…她說……”
謝苓皺了皺眉道:“說什么?”
謝二夫人咽了下口水,繼續(xù)道:“她說,求求你放我回家,我一定會阻止謝苓和謝珩在一起的�!�
“但是我沒聽到另一個說話,只聽到她后面似乎有些崩潰,說……”
說到這,她忽然喘息急促起來,臉上浮現(xiàn)出刻骨的恨意:“她說,讓你幫殺謝靈音也是為了任務(wù),你不能因為這件事,就徹底不管其他事啊�!�
說完,二人間陷入一片沉默。
謝苓現(xiàn)在的腦子宛若一團亂麻。
什么回家?什么任務(wù)?
為何非要阻止她和謝珩在一起,更何況,他們二人明明就沒在一起,其他她從未想過和他在一起。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
這些事,還是要查查才行,不能聽謝二夫人的一家之言。
遠處忽然傳來霞光的咳嗽聲,謝苓回過神來,看著謝二夫人正色道:“你先回去,這件事…容本宮好好想想,若想清楚了,會給你回信�!�
謝二夫人看了眼遠處逐漸拉近的燈火,飛快點頭,重新踏入黑暗,消失在了宮墻角。
謝苓若無其事走回轎輦,剛坐上去,就見謝珩一襲青衣提燈而來,腰間環(huán)佩隨行而動,面色冷淡的停在她面前。
“微臣參見貴妃娘娘�!�
謝苓嗯了一聲,心跳迅速,暗罵他現(xiàn)在居然裝都不裝了,在外面就敢找她。
面上卻依舊柔和:“謝大人這么晚了,是有何事?”
謝珩抬眼看著轎輦上臉龐瑩潤,眉目嬌艷而柔和的女郎,緩緩笑了。
他道:“身為貴妃娘娘的堂兄,自然是要在重陽節(jié)奉上一份賀禮�!�
“可方便去娘娘的含章殿敘話?”
謝苓皺眉,不可控制的冷了聲線:“謝大人逾矩了,身為外男,怎可去宮妃的住處?”
謝珩笑了笑,看起來并沒有生氣,他手中的宮燈在臉上映出溫暖的色澤。
“走吧娘娘,微臣送您回宮�!�
他竟是直接無視了謝苓的拒絕,自顧自跟在了宮人身旁。
謝苓心中泛起陣陣怒火,她咬著牙,別過頭,靠在軟墊上一言不發(fā)。
回到含章殿后,謝苓才發(fā)現(xiàn)那三個奸細早被謝珩迷暈了。
她解開薄披風(fēng)掛在架子上,坐到羅漢榻上,不耐煩道:“你到底想干嘛?想找我歸宗的茬?”
謝珩和她隔著小幾對坐,慢條斯理啜了口茶,才不咸不淡道:“是想計較這事,但轉(zhuǎn)念一想,也沒這個必要。”
“我來是為了另一件事�!�
說著,他從袖袋里拿出個香囊來,放在小幾上:“這香囊里有安胎助眠的草藥,我聽聞你近日睡得不踏實,專門讓人配的。”
謝苓愣了一瞬,拿起香囊看了幾眼。
香囊的用料是極好的,只是上面的繡紋不像是繡工熟練的繡娘繡的。
摸了一下上面的紋路,心中忽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她抬眼看向謝珩,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做的?”
謝珩沉默了一瞬,輕輕頷首。
他總覺得,要為謝苓親手做些什么才好,雖說繡活不是男子該干的,但…他覺得若為心愛之人、為自己孩子的母親做,也并不不可,甚至還是件令人愉悅的事。
謝苓挑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第137章
~
殿內(nèi)燭火輕搖,
謝苓指尖摩挲著香囊上歪斜的竹紋,金線在燭光下泛著細碎流光。
她抿了抿唇,并未將香囊系到腰間,
而是讓它靜靜躺在桌面上。
謝珩眸中閃過些失望,有心強行將香囊親自為她帶好,但念在她懷有身孕不能動怒,故而忍了又忍,
壓下了這個念頭。
謝苓和他沒什么話好說,沉默了一會后,
問道:“謝大人還有何事?沒事的話本宮要就寢了�!�
謝珩看到她這副厭煩自己的模樣,
心中很不是滋味,
輕嘆了一聲。
他確實該離開了,
大哥已經(jīng)傳信回來,雖然經(jīng)歷了些波折,但總算是跟于闐、龜茲、焉耆和疏勒達成協(xié)約,
夾擊柔然。
其中戰(zhàn)略布局,
還要細細謀劃,
畢竟前秦和吐谷渾的君主,
可不像司馬佑那般昏聵無能。
這些事,謝苓都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憂心。
她只要好好生下屬于他們的孩子。
想到這里,謝珩眉目柔和了些,
他看著謝苓道:“我回了,
你好好休息。”
“至于認祖歸宗改回沈姓的事,我雖不計較,
但不代表謝氏其他人不計較�!�
謝苓知道他在提醒自己。
這些她之前和兄長已經(jīng)商量過了,有應(yīng)對的法子。
她嗯了一聲道:“我知道的。”
謝珩見她有自己的主意,
遂放下心來。
他站起身,又看了眼靜默坐在那的謝苓,正準備離開,就聽到幾聲熟悉的鳥鳴。
謝苓也聽到了動靜,側(cè)頭看向一旁的支摘窗,透過黑夜和庭院里暗淡的燈火,看到一只深色的小鳥破空而來。
那只鳥停在窗沿上,黑溜溜的眼睛轉(zhuǎn)動著,腿上赫然綁著小小的信筒。
這不是她用來傳信的翠鳥。
她下意識看向謝珩,就見對方臉上一片陰云密布。
謝苓猶豫了一下,沒有貿(mào)然去取信,而是問道:“你認識這鳥?”
謝珩懷疑的目光落在謝苓臉上,頓了頓,轉(zhuǎn)而大步走到窗前,將信筒解下來,挑開了封在上面的火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