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羊水破了。
沈苓白了臉色,控制住怦怦亂跳心臟,穩(wěn)聲交代:“快,快去請?zhí)t(yī),我要生了�!�
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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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被飛快抬回含章殿,
雪柳和夕眠一左一右攙著沈苓,行至早早準備好的產房。
沈苓躺在床榻上,疼得渾身都出了層冷汗,
她記著沈太醫(yī)和禾穗交代過的方法,一下一下呼吸著,試圖緩解疼痛。
簾子被掀起又放下,不一會,
太醫(yī)魚貫而入,禾穗也來了。
她只感覺肚子一陣陣的疼,
每呼吸一下都疼,
屋子里的碳火明明燒得極旺,
卻好似躺在冰天雪地里。
沈太醫(yī)往她嘴里塞了塊干凈的帕子,
清雋的臉上也出了一層汗。
他觀察著沈苓,心中第一次那么害怕。
幾個月前,他被謝靈筠刁難,
險些喪了命,
最后被沈苓出手救下。從那后他就想通了,
開始為對方做事,
盼望著太后的罪行有朝一日能被揭露在天下百姓面前,為他母親報仇。
沈苓生產的日子應該在二月中下旬,可如今才一月中旬,這是整整早產了一個月。
婦人生子,
本就是鬼門關走一遭,
如今又是最為危險的早產,能不能母子平安,
很難說。
沈太醫(yī)看著沈苓蒼白的臉,溫聲道:“娘娘,
別怕,定會母子平安�!�
不管怎么樣,沈苓是他的恩人,說什么他都得保下她。
沈苓已經聽不太到人說話了,她喘息著點頭,陣痛越來越強烈,不一會額頭上就出了一層細汗。
雪柳和霞光守在床榻前,為她擦著汗,滿臉焦急和擔憂,口中不住的喚“娘娘”。
沈苓從來沒覺得有這么疼過,她曲著腿,緊咬著牙關,口中的布子幾乎被咬爛。她覺得這種痛或許比得上夢里烈火焚身的痛苦,讓她滿腦子只有“好痛”兩個字。
眼角的淚滴像一條蜿蜒的河,不停地順著眼角落在被褥和枕頭上,和汗水混在一起,很快泅出一片濕痕。
她側過頭,望著被掀起放下的簾子,入目卻是各色模糊的人影,卻唯獨沒有那一道。
沈苓眼前陣陣發(fā)黑,疼痛讓她恨不得暈厥過去。
“娘娘,堅持住,快了,看到孩子的頭了。”
“您再用用力,按照我說的節(jié)奏使勁�!�
“……”
門窗被北風撞得輕響,沈苓攥著茜色被褥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
她聽著太醫(yī)的話,咬緊了口中的帕子,再一次用力。
忽然,門外傳來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她費力地側頭望去,只見白檀和崇明踉蹌行來,臉色白得嚇人。
顯然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雪柳想將兩人擋出去,沈苓深呼吸了一口,將帕子拿出來,喘息著斷斷續(xù)續(xù)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崇明和白檀對視一眼,看到白檀躊躇不定的目光后,崇明咬了咬牙跪到沈苓床側,低聲道:“娘娘,西府兵已近京郊,恐怕不多時就要攻入皇城!”
沈苓呼吸幾乎凝滯。
王桓兩氏的動作也太快了,居然挑著這上元節(jié)夜。若不是她一早派人盯著動向,恐怕還不知道他們夜行逼近。
她咬緊了牙關,鬢發(fā)黏在臉頰兩側,聲音虛弱卻不退縮。
“按原計劃,讓陳漾召集梁家軍和她統(tǒng)領的三千禁軍,守好式乾殿,保護好陛下和所有妃嬪�!�
“還有本宮的含章殿,要派精銳來!他們一定會重點進攻這里。”
崇明領了命,馬不停蹄和白檀去辦。
殿內血腥氣彌漫,沈苓感覺越來越沒勁。
“快了,快了,娘娘再加把勁,馬上出來了!”
沈苓攥緊了被褥,閉目再次用力,仰頸發(fā)出一聲哀鳴。
她忽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身下淌出一股熱流,渾身力氣隨之散盡,攥著被褥的手也無力松開。
耳邊傳來個老太醫(yī)驚恐的叫喊。
“不好了!娘娘…娘娘她大出血了!”
“快,快拿布子來!”
“慌什么,把吊爐里的參湯端來�!�
“……”
產房里亂成一鍋粥,沈苓只覺得耳邊嗡嗡的,眼皮抬不起來,困倦的只想睡一覺。
她覺得好冷,好冷,好像不著寸縷的躺在雪窩里,就連流淌的血液都是冷的。
大出血嗎?她這是要死了嗎?
在最關鍵的時候喪命。
那孩子呢,孩子能活嗎?若是活下來,謝珩會好好對待這個孩子嗎?
她眼前像是走馬觀花,現實和夢境交替出現。
冷漠的父母,薄情寡義的謝珩,還有努力想活著卻次次早亡的她。
她的嘴里不知被灌了些什么,眼前虛幻的景象逐漸消散,恍惚間,她看到雪柳淚流滿面的握著她的手,焦急的哭喊。
“娘娘,別睡,微臣定讓你平安誕下皇嗣。”沈太醫(yī)溫柔的聲線仿佛在耳邊,她用力掙扎著,不讓沉重的眼皮墜下。
夕眠和霞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邊哭邊求:“求求沈太醫(yī),求求諸位太醫(yī),一定要保我家娘娘�!�
“孩子還可以有,但我家娘娘只有一個……”
這話頗為大逆不道,畢竟除了皇后外,歷來宮妃難產,都是保小不保大。
皇嗣的命是比妃子重的。
但能給沈苓接生的,都是精挑細選,握著把柄,絕無二心的人。這些人和沈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自然會全力保大。
沈苓的手指動了動,喉嚨間費力地擠出一句痛哼。
雪柳見狀立馬伏到主子唇邊,聽到了一句極輕極輕的話。
“我若死了…你打開…床右側墻壁的柜子的暗格,里面的東西……能保你一世無憂�!�
聽完這句話,雪柳哽咽出聲,她捂著嘴,喉嚨像塞了棉花,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嗚咽著:“娘娘,別亂說,你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
庭院中,忽然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最終停在簾子外。
來者一身黑色勁裝,袖口的金繡鱗片在燭火下閃爍。正是謝珩的黑鱗衛(wèi)。
只聽這人冰冷的嗓音在簾子外響起。
“謝大人說務必保住孩子,必要時…棄母保子。”
話音落下,周遭徒然一靜。
所有人都面帶錯愕的望向門簾外,直到一聲尖銳的怒罵響起。
“干什么吃的,怎么放進來了一只蒼蠅!”
“還不快把他逐出去,我家娘娘的事什么時候輪得到謝珩來決定,他算什么東西!”
周遭的宮人們這才動起來,慌里慌張把人往外含章殿外面推。
那黑鱗衛(wèi)倒是沒阻止,最后說了句,“你們看著辦吧,孩子若活,你們還有活路,孩子若死,寧昭貴妃可保不住你們�!�
雪柳忍無可忍,她正準備站起來去教訓人,就感覺袖口被拉了一下。
她側回頭,就看主子輕輕搖了下頭,唇瓣動了幾下,說出一句無聲的話。
雪柳認出來了,主子說“就在這陪陪我”。
她心里一陣難過,幾乎喘不過氣,最終淚眼朦朧的伏在了床側,緊緊握著主子的手。
沈苓渾身是血的躺在床上,面若金紙,胸膛起伏微弱,只覺得通身都涼透了。
黑鱗衛(wèi)的話真真切切透過簾子,傳進她耳朵里,雖說早有預料謝珩此人薄情寡義,可心卻還是忍不住的痛。
即便是寒冬臘月,她也沒覺得這么冷過。身子冷,心也冷。
她閉了閉眼,眼淚順著眼角大顆大顆滴落。
本以為,謝珩多少對她有情,哪怕在他心里有一丁點的位置,可他竟然沒有,決絕到一面都不露,讓屬下來說棄母保子。
想來,這段時日他不肯露面,還驅逐她探望的人,是早為今日做好了打算。
是她一葉障目,又愚蠢的信了不該信的人。
她早該知道謝珩此人向來以利為先。想來等她一死,他就可以用這個孩子,名正言順混淆皇室血脈,等時機一到,將孩子除去,再鳩占鵲巢,攝政為皇。
身上疼得厲害,也越來越冷,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心臟像是被一只手攥緊,捏得她喘不上氣。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去歲上元節(jié),他站在漫天絢爛的煙火下,提著燈,眸色繾綣,口口聲聲說他錯了,說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會給。
那也是他第一次吻她。
這句話他說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溫柔又真摯。
可如今,她為他生子,生死未卜的躺在床上,可他卻連面都不愿意露。
她徹底錯了,她不該賭,賭她能用這個孩子奪權參政,賭謝珩能為此心軟。
可就這么死了嗎?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
窗外風越來越猛烈,雪化作鋒利的刀刃,狠狠地刮過窗紙。沈苓的血終于被止住,她又被灌了些湯藥,再次用勁兒。
她不甘心,她一定要活。
淚水干涸在眼角,她咬著牙關,傾盡全力。
宮門外,黑沉的天幕下戰(zhàn)馬嘶鳴,叛軍的喊殺聲震天動地,禁衛(wèi)軍拼死抵抗,仿佛要將整個皇宮掀翻。雪花在刀光劍影中飛舞,將鮮紅的血液凝結,掩埋一具具尸身。宮內的宮女太監(jiān)們四處逃竄,尖叫聲、哭喊聲交織在一起,聲聲悲鳴。
以王閔為首叛軍圍住含章殿,逼迫陳漾退兵,交出沈苓。
王閔斷了一指,又跛了條腿,自是對沈苓恨之入骨。他坐在戰(zhàn)馬上,手中握著鞭子,看向陳漾的眼底一片陰冷,語氣似笑非笑,帶著脅迫:
“陳小將軍,我勸你棄暗投明,讓我等進去,不然…等明兒一早,你闔家上百口人,可就沒命了�!�
陳漾最見不得這種虛偽又狠毒的小人,她坐在高頭大馬上,手中的長槍在風雪中煜煜生輝,閃著銀光。
“放什么屁話,直接上吧!”
沈苓對她有知遇之恩,對阿姐有拯救之恩,她說什么都不會棄之不顧,背信棄義。
王閔看陳漾不知好歹,陰沉沉盯著陳漾英氣的臉,抬手一揮:“上,讓陳小將軍看看我王氏西府兵的厲害!”
兩隊人馬頃刻間戰(zhàn)做一團。
另一邊,大隊人馬逼近司馬佑所在的式乾殿。
綠綺陪在司馬佑床側,臉色煞白,握著他的手緊緊不放開。
“陛下,別怕,奴婢會一直陪著你。”
司馬佑看著綠綺臉上的淚珠,想抬手為她擦擦,卻什么都做不到。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說道:“綠綺,若兵敗,你就帶著玉璽去求謝珩,讓他保你一命�!�
說著,他自嘲笑笑:“我不是個好皇帝,也對不起你。”
這段時日,他怨過,恨過,恐慌過,最終全部化為悲傷和后悔。他后悔沒當一個好皇帝,后悔才看清對綠綺的心。
綠綺自幼陪伴在他身側,看到過最落魄、最狼狽的自己。
他本該好好對她。
可當皇帝后,他仿佛被迷了心智,一看到她,就會想起那段不堪的可憐的過往。故而他躲著她,無視她,胡作非為。
現在,叛軍打入皇宮,他卻什么都做不了,如同一灘爛泥一樣躺在這�;蛟S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爭一條命。
司馬佑枯槁的臉上滑落一滴淚,綠綺伏在他身側哭的不能自已。二人十指相扣,依偎在一起等待命運。
夜的黑綢緞裹著皇城,天際線裂開一道鎏金的縫隙。
天光破曉時,兵刃相接之聲停歇,謝珩一身玄甲手持長劍,立于太極殿外。旁邊是一身戎裝的長公主和會稽王。
謝珩臉上沾了不少血跡,眉睫結霜,頭發(fā)上沾著白色的雪,漆黑的鳳眸冰若寒潭,睨著被押在地上的王桓兩氏家主。
王氏家主被押跪在地上,他怒視著謝珩,嘶吼道:“謝珩,你身為士族居然和皇室聯手!”
“你毀我王桓兩氏,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們謝氏,你以為皇室會放過你們嗎?!”
謝珩睨著他,語氣毫無波瀾:“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你該想的是…如何讓你王氏多活兩個人�!�
王家主目眥盡裂,他怒吼:“我王氏與你謝氏聯姻數百年,其中不少女眷和子孫都有你謝氏一半血脈,你焉能無情至此?!”
謝珩看了他一眼,依舊平靜。
他心中掛念著沈苓,無心在這耗費時間,于是側身朝長公主拱手一禮:“殿下,剩下的事要勞煩您,微臣家中還有事,”
長公主看著謝珩蒼白的臉,揮了揮手。
“昨夜辛苦,回去吧�!�
謝珩稱是,翻身上馬,消失在未散的風雪之中。
長公主看著謝珩的背影,若有所思。
昨夜謝珩按照協約,悄無聲息帶北府兵入城,將剛剛進入皇宮的王桓兩氏的打得措手不及,來了個甕中捉鱉。
一切看著都很正常。
但總覺得好像忽略了什么。況且方才著急忙慌,不像是他的做派。
長公主思索了片刻,依舊沒什么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