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將人半護(hù)在懷里。
沈苓推開他，夜風(fēng)剛好吹起帷帽一角，謝珩看到了她緊抿的唇瓣，心口頓時窒了一瞬。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氣，強(qiáng)行將她的手拉住十指相扣，任憑沈苓怎么掰都不松開。
沈苓停下腳步，仰頭看他不滿道:“松開�！�
謝珩垂眸看了她一眼，鳳眸里冷清清的，“今日臘八，街上魚龍混雜，有不少拐子，你且忍忍�！�
沈苓正想說話，余光就瞥見方才撞了她的小姑娘，被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捂住口唇拖進(jìn)了黑漆漆的巷子。
她大驚，一把甩脫謝珩的手，“有小孩被拐了！”
說完，她撥開人群快步朝巷子跑過去，結(jié)果被謝珩三兩步追上，牢牢握住了胳膊。
“我已經(jīng)派人去看了，不要亂跑�！�
沈苓這才看到暗處有人追了過去，頓時放心了不少。
謝珩依舊拉著她的手，任由她再怎么掙扎都不松。
沈苓心中焦躁，盤算著怎么把人甩脫。
二人又走了一會，天上的雪下大了，謝珩帶著她到了秦淮河畔的寧谷酒樓，于二樓雅間入座。
謝珩早早定好了菜，不一會就擺盤上桌，沈苓心中記掛著事，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點(diǎn)就放了筷子，看著窗外的景色發(fā)呆。
“沒胃口？我差人重新上些菜可好？”謝珩看著她只動了幾筷，想著可能是不合胃口，于是也擱下筷子，溫聲詢問。
沈苓正想搖頭，忽然就有了主意。
她看著謝珩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雖然沒什么表情，但語氣卻不似之前那般冷冰冰的。
“方才路過的臘八粥不錯，你能去買嗎？”
“還有，我許久不曾吃糖葫蘆了，堂兄也買一些來吧�！�
謝珩頷首，正準(zhǔn)備差人去買，就聽到沈苓清軟的嗓音幽幽響起。
“罷了，堂兄不必麻煩人，我自己去買便是。”
謝珩皺了皺眉，旋即明白對方這是故意想讓他去，或許這是一種檢驗真心的方式。
他覺得不是什么大事，親手買確實更有誠意些，于是站起身道:“我去去就回，在這等我�！�
沈苓嗯了一聲，面上終于帶了幾分笑意，就像是堅冰碎了一角。
看到她笑，謝珩心情也好了不少，披上大氅推門去了。
沈苓站在窗側(cè)往樓下望，看人走遠(yuǎn)了，臉上的笑瞬間消失殆盡。
她沒有穿斗篷，推開雅間的木門后，溫聲問一旁守著的小二。
“請問你們這兒的后院怎么去？”說著，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浮現(xiàn)兩團(tuán)紅，“我肚子不大舒服……”
小二露出了然的表情，將手里的布子一把甩到肩膀上，笑呵呵伸手引路:“您下樓左拐，后廚旁邊有個小門，出去就是后院�！�
“需要小的帶路嗎？”
沈苓搖了搖頭，笑著道謝，提著裙擺往樓下走，目光環(huán)顧四周假意尋路時，瞥見了幾個異樣的男子。
她裝作毫無知覺的模樣，按照店小二指的路到了后院，走進(jìn)恭房。
謝珩留下的暗衛(wèi)隱在黑夜里，盯著恭房的門。
沈苓捂著鼻子打量著四周，發(fā)現(xiàn)恭房的一側(cè)墻壁正好就是院墻，只要動靜小點(diǎn)翻出去，就有機(jī)會脫身。
她將裙擺拎起來系在腰間，手腳并用的攀上墻頭翻了出去。
墻頭太高，她跳下去的時候崴了一下腳，卻顧不得疼痛，扶著墻，一瘸一拐的往巷子深處跑。
不一會，她就聽到有細(xì)微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是暗衛(wèi)發(fā)現(xiàn)不對追了過來。
她跑到一處岔路，正愁往哪里躲，就被人一把捂住嘴往右邊的小巷拖。
沈苓心中大驚，以為是拐子，用力掙扎起來，就聽到對方將她半摟在懷里，聲音低沉悅耳:“苓娘別怕，是我，余有年�！�
她狂跳的心這才平穩(wěn)下來。
遠(yuǎn)處傳來暗衛(wèi)焦急的聲音。
“不好，苓娘子被擄走了！”
“快追！”
“……”
余有年抱著沈苓自暗處飛檐走壁，甩開了暗衛(wèi)的追尋，一直來到靠近京郊的一處宅院才停下。
二人站在四四方方的院落里，四目相對。
月輪破開云翳，雪花檐角的燈籠搖出一團(tuán)橘色光暈，聯(lián)合淺淡的月色，將紛揚(yáng)的雪片照成飄忽的金箔。
余有年守邊兩年，已經(jīng)從一個整日斗雞走狗的紈绔，變成了頂天立地的小將軍。他樣貌比之前見面時又成熟了些，棱角分明，身量也高了不少，穿著一身玄色勁裝，寬肩窄腰，挺拔俊郎。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映著細(xì)碎的光，正笑瞇瞇看著沈苓。
沈苓沒想到他會無召回京，想著說不定是邊境出了什么茬子。
但她自詡和余有年不熟，于是也沒多問，只笑著道謝:“多謝余小將軍出手相助�！�
余有年搖了搖頭，看著沈苓凍發(fā)白的臉色，趕忙把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披在她肩頭，說道:“小事，我本就是來尋你的�！�
沈苓有些差異，疑惑看著余有年。
余有年沒直說，指了指亮著盞油燈的屋子，“進(jìn)屋再說，外邊冷�！�
沈苓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著索性都甩開謝珩的人了，耽誤一小會也不要緊。
二人一前一后進(jìn)屋，余有年給沈苓倒了杯茶，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
他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在雍州平陽郡駐守，主將是李元振。”
這些事都是眾人皆知的。
李元振算是大靖一員老將，年紀(jì)比谷梁老將軍小些，不過帶兵打仗得水平卻和谷梁將軍不分上下。他為人正直，先前打叛軍的時候出了不少力，后來叛軍被鎮(zhèn)壓，他沒有回京，而是繼續(xù)留在那阻止前秦進(jìn)犯。
余有年現(xiàn)在正是他手下的副將。
沈苓沒有喝茶，示意他繼續(xù)說。
余有年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道:“半個月前，李將軍帶了一支騎兵巡邏周邊村鎮(zhèn)，回營的路上中了埋伏，雖說后來僥幸逃回來，可還是傷了心肺，恐怕不能再上戰(zhàn)場。”
說著，余有年語氣越來越低，隱隱有著怒意。
沈苓心思轉(zhuǎn)得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是軍中出了奸細(xì)。
但這是余有年并未上報朝廷，其中恐怕還另有隱情。
她道:“所以，這次你回來是為了什么？”
余有年垂下眼簾，似乎有些不太好開口。
良久，沈苓才聽到他低聲開口。
“我和李將軍懷疑，奸細(xì)出自謝府�！彼а劬o緊盯著沈苓，不愿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叫對方只是詫異了一瞬，面色便恢復(fù)如常，心中才安定了幾分。
沈苓思索了片刻，她道:“你是想讓我?guī)兔λ鸭C據(jù)？”
余有年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讓一個女子來做這種危險的事，實在不太光彩。
他撓了撓頭，尷尬道:“確實有這個意思，我來的路上就想了好多人，包括我父親，但都覺得不太靠譜�！�
“謝氏現(xiàn)在如日中天，沒人愿意犯他們的忌諱�！�
沈苓挑眉，似笑非笑:“所以就選了我？因為我先前是謝氏的人？”
余有年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上有祈求之色:“苓娘，你幫幫忙吧，這事事關(guān)百姓�！�
“你總不想看著大靖落到國破家亡的地步吧？”
沈苓沒有回答，昏黃的燭火照著她白皙的側(cè)臉，琉璃色的眸子冷漠至極。
余有年說得對，若是讓背后之人繼續(xù)下去，或許會危機(jī)大靖根基。
奸細(xì)一事她大致可以確定是謝二爺，但這事謝珩打算怎么處理，又抱著什么樣的目的，不好說。
這事余有年不找她幫忙，她也要做的，這次借謝珩的手出宮，就是為了見眉姨娘一面，為她日后拿謝氏開刀布局。
如今余有年找上門來，她自然要趁機(jī)拿點(diǎn)好處。
俄而，她笑:“總不能白給你們干活，余將軍能給我什么好處？”
余有年愣了一瞬，趕忙道:“苓娘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什么要求都可以。”
沈苓指尖輕點(diǎn)桌面，說出一句莫名的話來:“我只期望，余小將軍能坐上輔國將軍的位子�！�
余有年沒想到她會提這樣一個要求，與她自己無關(guān)，而是盼望他成一品將軍。
心中霎時感動，也更加愧疚了。
他握住沈苓的手，重重點(diǎn)頭允諾:“我一定會的，等我掌握了邊軍，就想辦法帶你出宮。”
余有年一直認(rèn)為沈苓入宮是被迫的，現(xiàn)下司馬佑又臥病在床，如何配得上皎若明月的苓娘？
他不介意她為皇帝生過孩子，想著只要她愿意，說什么都想辦法救她出火海，風(fēng)光迎娶。
沈苓掙脫了他的手心，笑笑沒說話。
余有年問她為什么在宮外，沈苓半真半假說了，又順著他的話，請他幫忙把她送到一處茶館。
余有年自無不應(yīng)，抱起沈苓足尖一點(diǎn)掠上房檐，很快就到了茶館后門。
沈苓朝他道謝，又允諾會幫他搜集證據(jù)，便推門進(jìn)了茶館后院，朝亮著燭火的屋子走去。
*
另一邊，謝珩買了臘八粥和糖葫蘆，又買了些沈苓看過幾眼的小玩意，才往寧谷酒樓走。
剛走到距離酒樓百步的地方，飛羽便落在他身側(cè)，白著臉告罪。
“主子，貴…苓娘子不見了�！�
謝珩愣了一瞬，驀地轉(zhuǎn)頭看向飛羽，漆黑的鳳眸里憤怒翻涌起怒火，“怎么回事？”
飛羽壓低頭，不敢看主子的臉:“苓娘子去后院恭房，翻墻跑了，屬下發(fā)現(xiàn)立馬便追了上去�！�
“誰知…還未來得及追回，就看到遠(yuǎn)處有個黑影把苓娘子擄走了�！�
說完，他大氣都不敢出。
謝珩聽到人被擄走，心中頓時慌亂起來，手中提著的東西不知覺落了一地。
臘八粥和積雪混做一團(tuán)，糖葫蘆靜悄悄躺在雪窩里，路過的小乞丐想跑過來撿，卻被謝珩陰森的眸光嚇退。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飛羽身上，平靜的聲音下是駭人的瘋狂:“若是找不到人，你該知道后果�！�
飛羽后背一寒，頭又往下低了幾分，“屬下一定把苓娘子帶回來！”
說完，他吹了聲哨子，暗處的數(shù)道人影瞬間動了起來。
謝珩低頭望著已經(jīng)覆了一層新雪的糖葫蘆，昳麗的臉上滿是陰沉之色。
沈苓，你最好不是有意為之。
他跨過地上那堆東西，頭也不回的沈苓消失的巷子走。
月光慘淡，謝珩沒有撐傘，不一會雪落滿了肩和發(fā)，他卻仿佛感覺不到冷，停在了巷口岔路。
墻角的雪堆里，半埋著一根玉簪。
他俯身撿起簪子，將上面的雪拂去，俄而目光落在右邊的小巷。
*
沈苓和眉姨娘對坐在桌前，一旁是元綠和趙一祥。
眉姨娘已經(jīng)懷有四月身孕，臉上是初為人母的溫柔。
沈苓掃了眼她的肚子，溫和道:“這次叫你來，是有事相求�！�
眉姨娘哪里敢說不，她把手放在肚子上，神色惶恐而戒備。
“貴妃娘娘吩咐便是，臣婦一定照做�！�
沈苓嗯了一聲，把倒了溫水的茶杯推到她跟前，“你不必害怕，我不會對你孩子出手。”
“這孩子是你表哥的吧？”
眉姨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確定是我表哥的，那老貨早都不行了，哪里能讓我懷上孩子�！�
說完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的話似乎有些粗俗，于是訕笑了一下，解釋道:“我是說……”
沈苓打斷了她，直接越過了這個并不重要的話題。
“孩子是誰的不重要，這次來是想讓你幫我找點(diǎn)東西。”
她從袖帶里拿出兩個瓷瓶遞給眉姨娘，說道:“青瓷里面是迷藥，白瓷是解藥。你將藥丸融進(jìn)插了新花的花瓶里，迷藥會隨著花香飄散到屋里�！�
“人約莫聞一個時辰就會沉睡，雷打不動。”
“你找機(jī)會，去謝二爺書房，找到他與前秦往來的書信，盡可能完整，搜集好后埋入謝府后門外的槐樹下，屆時會有人去拿�！�
聽到這些話，眉姨娘瞪大了眼睛，結(jié)巴道:“你…你是說，二爺他通敵叛國？”
在她的注視下，沈苓頷首，
眉姨娘瞬間白了臉色，身子顫抖起來。
她本想著生下孩子母憑子貴，想辦法聯(lián)手表哥謀奪謝氏家產(chǎn)，沒想到謝老二居然敢通敵叛國！
這可是殺頭誅九族的大罪。
她扶著肚子就要往下跪，被沈苓皺眉拉住后，哭喪著臉坐回凳子上，白著臉說:“這事我辦不了，真辦不了…我不想死啊，貴妃娘娘您放過我吧！”
沈苓嘆了口氣:“你想清楚，若有朝一日謝二爺被下了大獄，你和你的孩兒，焉有活路？”
“現(xiàn)在我讓你做，便是給你活命的機(jī)會。”
“我答應(yīng)你，事成之后，予你黃金百兩，送你離開建康，如何？”
眉姨娘嘴唇哆嗦著，緊緊攥著衣擺，過了好一會，才艱難點(diǎn)頭。
沈苓根本沒給她選擇的機(jī)會，她若不做，等二爺下獄，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也逃不掉。
“我還要加一條�！�
“我要你幫我把陽夏的父母接走�！�
她定定看著沈苓，看到對方點(diǎn)頭后，緩緩松了口氣。
沈苓又交代了幾句，又看了眼眉姨娘的肚子，猶豫再三還是給元綠使了眼色。
元綠意會，繞過屏風(fēng)，不一會就抱著個匣子出來，擱在眉姨娘跟前。
沈苓你抿了抿唇道:“看看吧，不過一定要冷靜，不要動氣。”
“看完再決定…你與你表哥的關(guān)系，以及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
眉姨娘心口猛跳，她咬唇看了幾眼沈苓，見對方似乎有些不忍，心中頓時感到不妙。
她慢慢打開匣子，銅扣聲響起，里面是一沓信件，以及按了手印的券書（欠條）。
眉姨娘認(rèn)得字不多，但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是出自她表哥之手。那些信是和一個叫阿蓮女人通的，很簡短，全是盤算著如何從她拿騙銀子，以及等她生產(chǎn)那日偷龍轉(zhuǎn)鳳，讓他們的孩子替了她的孩子，入謝府做少爺。
至于那些券書上，則是上百兩的賭債。
眉姨娘手抖個不停，臉色的血色褪了一干二凈。她沒想到自己豁出命去愛的情郎，居然日日盼著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