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所幸沒人察覺他的異樣。蘇佳穗又拿袖口蹭了一把他的眼淚:“哭夠了,就打起精神,
還有好多事要你做�!�
“嗯……”
“先去洗洗臉。”
蘇佳穗爬起身,
順手把陳旭從地上拉起來:“不管怎么樣,必須要好好吃飯,
好好睡覺,
否則你撐不住這三天的。”
“嗯。”
“那好�!碧K佳穗的視線在紀景和江延之間晃了一晃:“小江,
你跟我下樓弄點早餐�!�
陳旭家廚房的食材很豐富,
幾乎是應(yīng)有盡有,
可以看出老太太為了換著花樣的給孫子做飯,沒少費心思。打開冰箱,里面還有新鮮的土雞蛋,水果,各式各樣用玻璃罐子裝著的咸菜。
蘇佳穗決定熬粥,煮雞蛋,暫時不去碰那些咸菜。
廚房一開火,老太太房里的二嬸就循著動靜出來了,看到蘇佳穗,很客氣:“是穗穗啊,難為你這么一大早就趕來,要做什么,我?guī)湍惆��!?br />
蘇佳穗和陳旭的二嬸之前見過兩次,都是在老太太的生日宴上,蘇佳穗以紀景女朋友的身份出席,紀景對她那叫一個言聽計從。
二嬸太清楚紀景的身家了,所以對蘇佳穗也高看一眼。
“二嬸�!碧K佳穗同樣很客氣:“你家小妹妹怎么沒來?”
“她還小,來了也幫不上什么忙,我還得分心照顧她,就沒帶她來�!�
“那你忙什么呢?”
二嬸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一旁的江延也小心翼翼的咽口水。江延是越來越服氣蘇佳穗,她太生猛了,太敢說了,這種理直氣壯的我行我素實在令人羨慕。
但二嬸畢竟是“宅斗”的一把好手,嘴上功夫一流,不至于因為蘇佳穗一句話就敗下陣來:“他們老陳家往前倒個十幾二十年,在這地界上也是有頭有臉的,親朋故友往少算還幾百號人呢,得一一通知到呀,再說,家里總歸要收拾收拾,不然明后天來參加葬禮的都到了,人多眼雜的,萬一弄丟什么,好說不好聽啊�!�
蘇佳穗把雞蛋扔進鍋里,扣上蓋子,扭頭看二嬸,她不笑,神情淡淡的,一雙烏黑的眼珠仿佛能擊穿人心:“都收拾好了嗎?”
“你看你這孩子,跟審問人似的。”二嬸倒是笑了,手撐著櫥柜,以一副過來人口吻道:“別怪二嬸多嘴,你這脾氣,真要改改,小姑娘不能太要強,也就是紀景好性,受得了,要換一個,那得總吵架�!�
不怪陳旭愛陰陽怪氣,碰上這種一句話一百個彎彎繞繞的軟刀子,不學(xué)一學(xué)陰陽怪氣的本事,就只有自己把自己慪死的份。
可她碰上蘇佳穗,算碰上天敵了。
正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上千個彎彎繞繞在“直白”二字面前都無異于廢話。
蘇佳穗道:“審問,那是警察要做的事,奶奶房間里的東西要少一樣,二嬸就得去見警察了�!�
二嬸笑容凝固,徹底黑臉,頗有幾分氣急敗壞:“你什么意思啊,這是我們老陳家,我在自己家里頭,還輪得到你一個姓蘇的指手畫腳!”
老蘇在門口,聽到“姓蘇的”,趕忙跑過來:“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二嬸沒見過老蘇,可父女倆的長相擺在那,她冷哼一聲道:“你們非親非故的,能在老太太過世后第一時間趕來,我們心里是感激的,可也不能什么話都說吧,我好歹算是長輩,怎么就不懂得尊重人呢,在我自己家里,把我看成賊了!天底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
蘇佳穗還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熱的語調(diào):“有句話不叫家賊難防嗎�!�
“你!”二嬸轉(zhuǎn)過身瞪著老蘇:“你聽沒聽見,你們家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真是一點教養(yǎng)都沒有!”
雖然平日里老蘇很嬌慣閨女,但也有分寸和底線,這種場合,逝者為大,蘇佳穗明擺著故意激怒陳旭的二嬸,已經(jīng)把那所謂的長輩逼紅眼了,真要不管不顧的吵起來,對老太太和陳旭都不好。
老蘇不得不替蘇佳穗低頭:“小孩不懂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回去我一定好好說她�!�
“說我什么?”
“你閉……”老蘇本想吼一嗓子,可看著閨女的臉,愣是沒吼出來,短暫一頓后,威嚴全失,竟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改成哀求的調(diào)調(diào)了:“快閉嘴吧……”
“好呀,怪不得。”二嬸占了理,自然寸步不讓:“要么說子不教父之過,原來你們家就是這樣慣著孩子的�!�
這話就說得老蘇不太高興了,他一個外人考慮逝者為大,想著先退一步,你身為老太太的兒媳婦,怎么還得理不饒人,沒完沒了呢。老蘇繃起臉,語氣也不善了:“那你要我怎么辦,當(dāng)著老太太面打她一頓?我們好歹是來幫忙給老太太辦后事的,孩子深一句淺一句的,就算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做長輩的就不能容忍容忍?”
“誰求著你們來幫忙了?誰知道你們安著什么心��?”
老蘇也算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硬是被氣的漲紅了臉:“好,好,你們這種不知好賴的人家!我們還不稀罕幫呢!穗穗!咱們走!”
“爸,我們是為陳旭來的,又不是為她,干嘛要走。”
“……”
見蘇佳穗一句話就讓老蘇啞火了,二嬸冷笑一聲:“行啊,你們不走,我走�!彼f完,挎起包包,走到廚房門口,對不知何時站在那里的陳旭道:“你可真是有個了不得的同學(xué),既然她要在這當(dāng)家做主,就別怪我這做二嬸的不伸手,反正這些年孝順老太太的義務(wù)我們也盡到了,老太太的葬禮,一分錢都別指望我們拿!以后再有事,也別來找我們!”
陳旭眼睛還紅著,聲音異常干澀,他一字一句,十分艱難地說:“這些年,奶奶的退休金,一多半都給了二叔�!�
“是嗎,我怎么不知道,你說給了就給了?”二嬸擰著肩,用力撞開陳旭,快步向外走去。
“你站��!”蘇佳穗皺著眉道:“紀景,攔住她�!�
紀景其實還沒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但他對蘇佳穗的命令總是條件反射一樣執(zhí)行,長腿一邁,結(jié)結(jié)實實的擋在了二嬸的身前。
一旁觀望半響的二叔這時也開口了:“你們這是做什么?陳旭,你奶奶尸骨未寒,你就你同學(xué)在家里這樣放肆!”
蘇佳穗握著預(yù)備撈雞蛋的漏勺,大步流星的走到紀景身旁,冷冷的盯著二嬸:“你想出這個門可以,把包里的東西拿出來�!�
“什么東西!你少胡說八道!怎么,跑到我家里來搶劫了!”
話說到這份上,再沒有不明白的。
陳旭看著全然失態(tài)的二嬸,默默垂下眼。
“好好跟你說話你不聽是吧?”蘇佳穗提著漏勺,開始挽袖子了。
“你還想動手��!你——”二嬸大概突然間想到之前蘇佳穗沖到紀景家里,拿紅酒瓶砸紀漢華腦瓜子的事,叫囂的氣焰一下子滅了大半,下意識的往丈夫身后躲。
老蘇在后面都要看樂了,他閨女怎么跟活閻王似的,行,真行,這年頭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手里拎著漏勺也戰(zhàn)無不勝的。
“趕緊,拿出來�!�
“你,你別太過分了�!�
陳旭的二叔面對蘇佳穗同樣打怵,實在是蘇佳穗的眼神太可怕,看他都不像看活物:“再這樣,我可報警!”
“你敢報警嗎?奶奶的遺囑里未必沒有留給你們?nèi)魏芜z產(chǎn),可你們要是藏匿侵吞遺產(chǎn),就真的是一分錢都得不到。”
“……”
“當(dāng)著奶奶的面,我不想動手,但別以為我是不敢動手,反正東西不拿出來,這個門你走不出去,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在場不僅有能文能武的蘇佳穗,還有老蘇,以及三個身高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子。
試試看?得多沒自知之明才敢這么試。
二叔看了眼妻子。
“我,我沒拿!”
“沒拿你還跟火上房一樣干嘛!”
二叔發(fā)火,不是為妻子偷拿老太太遺物,而是氣她讓蘇佳穗一詐就漏了馬腳,那副心虛的樣子,傻子都能看出有端倪。
到這時候,嘴硬只會更丟臉。
二嬸面色鐵青,在眾人的注視下,終于打開身上的掛包,掏出一個又一個首飾盒。
蘇佳穗朝陳旭招手:“你過來看看。”
老蘇也跟著湊上前,見那首飾盒里的物件,眼睛都直了,心說老陳家這家底是夠厚啊,難怪這夫妻倆要爭要搶,光一對老坑的翡翠玉鐲恐怕就價值百萬了,何況耳墜項鏈什么的,林林總總加一塊,倒真不遜色這棟小將軍樓。
照這份家底,字畫古董怕是也不能少了,想來不會全都留給陳旭,依著遺囑,老大老二多半可以分著幾樣好東西,所以這老二才不敢報警。
嘖嘖嘖。
老蘇心里痛快,對自家閨女也十分佩服,說句難聽的,倘若這些珠寶首飾今天真被老二媳婦拿走了,那就無異于石沉大海,報警,打官司,鬧到天王老子跟前都找不回來,就算找回來,珠寶首飾這玩意,能以假亂真的多了,誰能保證鐲子還是這對鐲子?
逝者為大,那得活人有良心。
“都點清楚了?”
“嗯。”
“好,這些東西暫時交給陳旭保管,等宣布遺囑的時候再拿出來,如果少一樣,錯一樣,全算他的�!碧K佳穗看著那夫妻倆:“有異議嗎?”
二叔微微搖頭。
二嬸胸口上下起伏,顯然對蘇佳穗不滿到極點:“現(xiàn)在我可以走了吧!”
“當(dāng)然可以,但我想,你更愿意留下來送奶奶最后一程�!碧K佳穗說完,拎著漏勺回到廚房,問已經(jīng)看傻眼的江延:“雞蛋好了沒有,我快要低血糖。”
這些年老太太對二叔二嬸不薄,正如陳旭所說,退休金一多半都貼補在他們身上,他們偶爾來看老太太,也是坐等著吃喝,不曾真的完完整整伺候過一天老人。
如今老太太去世了,只有停靈三天,是最后在家的日子。
二嬸再怎么市儈,再怎么勢利,卻也不好意思抬腳就走,可鬧成這樣,她更沒臉留下。
就在這時,老蘇的電話響了:“到啦,行行行,我出去迎迎你。壽衣和棺材已經(jīng)到了,趕緊給老太太收拾收拾,把壽衣?lián)Q好�!�
老蘇后面這句話是對二嬸說的,換壽衣這件事,真就是非二嬸莫屬。
二嬸理了理衣領(lǐng),轉(zhuǎn)身去衛(wèi)生間打水,準備給老太太梳頭。
約莫十來分鐘的功夫,殯喪公司也來了幾輛車,專業(yè)人士動作快,效率高,沒一會就搭起靈堂,擺好香火和貢品,花圈、挽聯(lián)、扎彩、火盆、孝衫,凡是葬禮所需都一應(yīng)俱全。
看著身穿壽衣,平平整整躺在棺材里的老太太,二叔后知后覺的傷心起來,趴在棺材邊上又哭又嚎:“媽!兒子不孝��!兒子對不起你!”
這份傷心里,帶著愧疚,二嬸也禁不住落下兩行熱淚,夫妻倆哭的昏天黑地,好像老太太前腳才咽下最后一口氣。
“你怎么不哭了。”
“我不想哭。”
陳旭偏過頭看著蘇佳穗,她眼睛里也濕漉漉的,可她就不是那種會哭的人,眼淚只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怎么都掉不下來。
反倒是紀景,一邊抽抽噎噎,一邊稀里嘩啦,比他這個親孫子更像親孫子。
“給�!碧K佳穗遞給他一枚剝好的雞蛋:“江延把粥煮糊了,湊合吃吧。”
“謝謝……”
“你這么客氣,我真不習(xí)慣�!�
“那,替我謝謝叔叔�!�
陳旭看向忙里忙外一刻也沒停過的老蘇,輕聲道:“要是我爸不給你們錢……”
“他會給的,就算現(xiàn)在不給,以后也會給的�!�
“……”
殯喪公司的人捧著一摞孝衫走過來,問:“差不多該把孝衫穿上了,你們都是老人家里的小輩嗎?”
陳旭道:“我是�!�
紀景吸吸鼻子:“我也是�!�
蘇佳穗擺擺手,她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在人世,這會給陳旭的奶奶披麻戴孝是要被老蘇掐死的。
紀景沒這個顧慮,和陳旭一塊穿好孝衫,這下哭的更理直氣壯了,并且有越哭越悲痛欲絕的趨勢,搞的殯葬公司那些人都以為他是老太太直系親屬,有需要直系親屬走的儀式都先來找他。
蘇佳穗實在看不下去,把他從地上拎起來,硬拖到二樓陳旭的房間。
“你,你干嘛啊……”
“我還想問你要干嘛。”
紀景坐在床上,眼皮紅腫,臉色略顯蒼白,低著頭小聲啜泣,整個人別提多楚楚可憐。
蘇佳穗不自覺咬了咬嘴唇,放緩語氣說:“現(xiàn)在是需要你安慰陳旭的時候,你怎么還哭起來沒完了�!�
“……我想,想爺爺,我真的好想他�!�
原來是觸景生情。
蘇佳穗抬起手,輕輕梳理紀景的頭發(fā),紀景發(fā)絲很硬,不好打理,稍微長點就亂糟糟的:“你該去剪剪頭發(fā)了�!�
紀景抬眸看她,眼角通紅,睫毛上掛著淚珠,潮濕的瞳孔里映著她的倒影。
為什么當(dāng)初選擇和紀景早戀呢?
蘇佳穗從來想到一件事,要做,就立即去做,不會仔細琢磨個中緣由,可此刻卻莫名其妙的產(chǎn)生疑惑。
她努力回憶著那個契機。
似乎是寒假后的某一天傍晚,她去河邊散步。那條河是這座城市的一道分界線,河岸這邊是河濱別墅區(qū),有花園,有釣魚臺,有成片的路燈,而河岸那邊是地產(chǎn)商拆不起的舊棚戶區(qū),破舊不堪,臟亂不堪,像無人居住的荒村。
當(dāng)時太陽已經(jīng)快要落山,只剩黯淡的余光,蘇佳穗聽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喊救命,往河面上一看,有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正在河水中奮力掙扎。
那條河實在很寬,河水又很冷,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從岸邊游過去顯然來不及救援,跨河大橋上擠滿了人,卻都是束手無策。
十六歲的少年騎著自行車,像一道光,從人群中疾馳而過,他就停在小女孩上方,沒有絲毫猶豫的一頭從橋上扎下去。
太陽落山了,河對岸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可蘇佳穗聽到一陣仿佛穿破云霄的歡呼聲。
那之后,人群漸漸散去。
紀景渾身濕漉漉的,瑟瑟發(fā)抖的回來找他的自行車,找不到,不曉得被誰騎走了,他氣的狠狠踢了一腳橋墩,然后濕漉漉的,瑟瑟發(fā)抖的,一瘸一拐的到路邊打車。
又可憐又好笑。
“你不能,也抱我一下嗎……”
“嗯?”
紀景抽抽噎噎的向她伸出雙臂。
沒辦法了。
蘇佳穗俯身抱住紀景,這是遲來的安慰。她想安慰那個失去親人卻只能獨自面對的紀景,她想安慰那個打著冷顫沮喪又氣憤的紀景:“好點沒?”
不知道為什么,紀景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度洶涌,簡直哭的剎不住車了。
就這樣,要真跟季沐恬湊到一塊,倆人還不得天天對著哭。
蘇佳穗推開他,隨他去哭。
但心里多少明白,紀景哭這一場,是為奶奶的死傷心,也是發(fā)泄這段時間積攢的壓力,他哭到最后,完全哭累了,像個孩子似的縮在床沿邊上,閉緊雙眼,一邊抽泣,一邊沉沉的睡去。
蘇佳穗無奈的搖搖頭,隨手脫掉他的皮鞋,又拖過一床被子壓在他身上。
江延長在了廚房里,像是陳旭家請來的廚師,做完早飯,接著做午飯,一個人忙的團團亂轉(zhuǎn),把廚房弄的如同戰(zhàn)場。
蘇佳穗下樓看到他在那切土豆絲,比看到紀景嚎啕大哭還詫異:“你又干嘛呢?”
“我炒菜啊�!苯臃浅UJ真的問:“看不出來嗎?”
“……那倒是能看出來�!�
“姑姑說,辦喪事,最少要有八個菜,殯喪公司的人說這個他們不負責(zé),我也幫不上什么別的忙,炒菜還是可以的�!�
江延確實有點廚藝,今早把粥熬糊,完全是看蘇佳穗和二嬸吵架看傻眼了,忘記鍋里煮著粥。
“嗯……那你先湊合整一頓吧,晚點會有他們家的親戚來吊唁,到時候人手就夠了�!�
“紀景呢?”
“他啊。”蘇佳穗還是想給紀景留點面子:“晚上他得陪著陳旭守靈,我讓他先睡一覺�!�
老蘇從外邊走進來,看到江延也一怔,轉(zhuǎn)瞬便笑了:“你還真要做八個菜啊,哎呦,別切著手,等會讓他二嬸進來弄吧。”
“沒事,我會切�!�
“我看看,切的還挺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