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在這宮里頭,誰都不敢再稱神醫(yī)。
因為太醫(yī)院也經(jīng)歷過一番血洗的。
丹神醫(yī)接過,一頁一頁地翻看,殿中除了他翻頁的聲音,落針可聞。
大家都屏住呼吸,知道這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丹神醫(yī)也說只有三個月,便真只有三個月了。
肅清帝看似不緊張,但瞳孔微縮,手心滿是汗水。
他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丹神醫(yī)沒有錯過每一個字,等全部看完,抬起頭來問道:“脈案記錄疼痛了一個月余,夜不能寐,也食不下咽�!�
這是陳述,脈案有記錄,大家便點頭說是。
不過大家想聽的不是這個,希望聽到的是他有法子。
丹神醫(yī)卻沒再說了,繼續(xù)重頭再看了一遍用藥記錄。
吳院正和林太醫(yī)尤其緊張,唯恐他說出用藥不合適的話。
因為,有幾種治療的方案,不是常規(guī)用藥,這是謀求新的法子,可惜是沒太大的效果。
“丹伯父,如何?”謝如墨也緊張地問道。
他下意識地就坐在了床邊,仿佛是要以寬敞的身軀,為肅清帝遮擋些什么。
這本來就是無意識的動作,也沒想過是否僭越。
肅清帝沒有怪罪,相反,心頭還暖了暖。
丹神醫(yī)合上脈案和用藥冊子,道:“原先用藥能減緩病情的惡化,但這種病惡化是遲早的,我所謂的惡化,是指著肺積之癥會蔓延到其他地方,如今已經(jīng)有蔓延的趨勢,而且速度特別快,早些找老朽,希望還大一些�!�
聽到他最后一句話,大家感覺像是被一盤冷水兜頭兜腦澆下來,冷得指尖都發(fā)麻。
肅清帝眼底有片刻的失望,但很快便和藹地道:“丹神醫(yī)不妨直說,朕還有多久?”
丹神醫(yī)沒馬上回答,腦子里盤算用什么藥聯(lián)合去治療。
肅清帝卻以為他不敢說,便勉強擠出了笑容,“不妨說,三個月?五個月?朕都能承受。”
丹神醫(yī)斟酌片刻,抬頭直視肅清帝,道:“若用老朽自已的方法,一年,但若是用云際的方子,以及他收集的病例以及治療方法仔細研究,保守能三年�!�
肅清帝眼底倏然一亮,但隨即又沉默了。
他知道云際是誰。
當(dāng)初父皇病重,他身為太子,日夜侍疾,知道云際就是那名從民間招來的名醫(yī)。
可父皇已經(jīng)將他打為庸醫(yī)。
聽到云際這個名字,吳院正也是微微失神。
他自然記得的,當(dāng)時他還不是院正,并未直接負責(zé)先帝的病,只是隨同太醫(yī)院一同商討。
云際與他們商討過,他見多識廣,對藥理十分熟悉,用的方子也是極好的,先帝用了他的藥其實有所好轉(zhuǎn),可惜,病情如猛虎,大夫不是神,救不了先帝。
云際死得冤枉,因為他名聲太大,先帝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惜,他最終無力回天,先帝一怒之下,將他斬殺。
皇上也難做,如果他用了云際的方子,等同承認先帝錯殺了云際。
如果不用,確實只有三個月了,三個月是預(yù)估的,也有可能是兩個月,甚至一個月。
但不難選。
肅清帝很快就給出答案了,“朕相信云神醫(yī)和丹神醫(yī)。”
一句云神醫(yī),讓丹神醫(yī)險些落淚。
云際,就不該背負庸醫(yī)的罪名。
少頃,收斂心神,丹神醫(yī)道;“老朽要住在宮里,最好是住在乾陽殿,皇上若是擔(dān)心,派人盯著老朽便是�!�
這就大逆不道了,乾陽殿是肅清帝的寢宮,配殿是可以住人,但誰敢�。空l有這個天大的福氣��?
本以為這就足夠大逆不道了,殊不知丹神醫(yī)還加了一句,“若皇上不能允許,便請皇上移步到藥王堂,您身邊離不了老朽�!�
第1474章
止痛
肅清帝沉默片刻之后,叫人收拾配殿,派太醫(yī)院的醫(yī)土去伺候他,同時派遣張啟文和戚貴親自保護他,跟隨他出入。
他知道張啟文拜了沈萬紫為師,讓張啟文去保護丹神醫(yī),是為了讓丹神醫(yī)放心。
丹神醫(yī)放心,他也要放心,所以又派了戚貴去。
他還下旨讓整個太醫(yī)院配合他,以他的命令為尊。
這權(quán)力很大,但其實肅清帝希望是用太醫(yī)院進的藥。
丹神醫(yī)不在乎這個,只要吩咐下去的事情有人做就行了。
但從肅清帝派出張啟文和戚貴便可看出,肅清帝對后宮的人也不放心。
現(xiàn)在他和丹神醫(yī)一條命,丹神醫(yī)死,他死,丹神醫(yī)活,他起碼能有三年活。
三年很短,但足夠他做許多安排了。
安置好丹神醫(yī)的起居事宜,便在寢殿里商討治療的方案。
太醫(yī)院所有人都在,像個學(xué)生一樣跟在了丹神醫(yī)的身邊,聽他說。
丹神醫(yī)道:“眼下首要便是止疼,不止疼,活著就是受罪�!�
他沒說,一直疼痛便無法上朝理政,這樣不是活著,是茍延殘喘。
止痛這話,說到肅清帝的心坎上,他已經(jīng)快承受不住了。
“止疼,有兩種方法,但以皇上目前的情況,需得雙管齊下,一個是用藥,一個是施針封穴麻痹痛感,這就是為何我得在宮里住下,因為封穴不能長久封,兩個時辰便得緩一緩�!�
他從藥箱里取出一瓶藥,遞給吳院正看,“這味獨活白芷麝香驅(qū)痛藥估計太醫(yī)院也有用的,我還添加了好幾道止疼的藥草煉制,叫舒適丹,你們查驗查驗�!�
吳院正雙手接過,倒出一粒,想要用水化開,但想著丹神醫(yī)的藥都是貴的,便只在鼻尖聞了聞。
丹神醫(yī)卻道:“吃一顆,這藥對你的頭風(fēng)也有用�!�
吳院正一怔,“您知道我有頭風(fēng)癥?”
“我自進來,你用手指摁了幾次頭。”丹神醫(yī)瞧了他一眼,“眉眼氣色也能瞧出�!�
吳院正不由得心生佩服,這望聞問切,丹神醫(yī)只用望便可斷癥,實在厲害。
他吃了一顆,順帶試藥。
頭風(fēng)痛丸太醫(yī)院也是有的,可以止痛,但效果不算特別好。
不過,這藥他服下一盞茶不到,便覺得頭痛減輕,大為震驚,連忙表示藥管用,有奇效。
丹神醫(yī)說道:“疼痛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這藥對你來說有奇效,但對皇上來說,只能起到作用,不能完全止痛,需要走針輔助才可真正止痛。”
說完,他從藥箱里取出針包。
吳院正等人連忙別過頭去,不看他施針。
杏林有行規(guī),醫(yī)術(shù)不輕易外傳,飛針更甚,若不是親傳弟子,不得隨便偷窺。
但丹神醫(yī)卻道:“在座諸位都是醫(yī)術(shù)高明的,不妨也看著些,若有什么不對的,隨時指點�!�
吳院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丹大夫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看著您落針?”
“落針有什么不能看的?你們也都懂得的�!钡ど襻t(yī)淡淡地道。
太醫(yī)們都知道,懂得,和對應(yīng)癥狀用針可不一樣啊,施針便等同用藥,并非是一概而論的。
施針是刺激穴位,還是封穴,都有大的講究,就更不要說細致到刺哪個穴位,或者是同時施哪幾個穴位了。
至于封穴來說,速度和技巧更是嚴(yán)謹,所謂封穴,不是真的封死,真封死了穴位是很危險的,但封多少,留多少,得看大夫?qū)κ┽樇夹g(shù)的爐火純青。
第1475章
我們是兄弟
正當(dāng)他們激動之際,卻發(fā)現(xiàn)原來看與不看,根本都沒有區(qū)別。
只見丹神醫(yī)每一個指縫里夾著一根針,一眨眼的功夫,四根針全部落下,他們仿佛只看到了一只手的幻影,便已經(jīng)塵埃落定。
四個穴位,雖然相隔不遠,但首先需要找準(zhǔn)穴位,謹慎落針,便是再快,那也得好一會兒功夫吧。
可他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四根針就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落下。
施針之后,再給肅清帝服舒適丹止疼。
止痛效果是明顯的,肅清帝臉色瞧著便好了些,不再顯得那么青白。
丹神醫(yī)拔針之后,開了方子,再從藥箱里取出一瓶丹雪丸,道:“大家都以為這丹雪丸只是護心脈,但也可固本培元,助益五臟六腑,皇上以后用藥會比較猛,需要以丹雪丸護著肝腎,本該是七天服用一顆的,但現(xiàn)在丹雪丸比較少,壓箱底的我也掏出來了,先用著,回頭尋到藥了再慢慢煉制�!�
大家都知曉丹雪丸金貴的,也知道藥王堂如今是一藥難求,想來這一瓶已經(jīng)是丹神醫(yī)的珍藏。
能止痛,肅清帝已經(jīng)十分滿意,張口說賞,還沒說賞什么,丹神醫(yī)便說謝皇上賞他歇息,他恰好累了。
肅清帝愣了愣,想著金銀財帛未免俗氣了。
用了丹雪丸之后,遂叫人把丹神醫(yī)帶下去安置,獨留下謝如墨在殿中。
他還吩咐了吳大伴去取折子來,如今疼痛止住了不少,他也有精神處理些政務(wù)。
謝如墨搬來椅子,就坐在宋惜惜方才坐的位置。
肅清帝好好打量他,發(fā)現(xiàn)回京之后,他確實也沒養(yǎng)回來些肉,想還是那樣的瘦。
想來,宋惜惜所言為實,他確實在因擔(dān)心而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要進些粥嗎?”謝如墨瞧著他凹陷的臉頰,瘦得都沒二錢肉了。
肅清帝說道:“不餓,同朕聊聊吧�!�
他說著,慢慢地坐了起來,謝如墨伸手扶了一把,往他的后腰塞了個軟枕。
他剛坐起來,便又說:“朕想去解手。”
“那臣弟叫人取夜壺……”
肅清帝一副嫌棄地擺手,“不,朕想走一走,朕已經(jīng)好幾日沒下床走動了,你陪著朕去吧。”
雙腳踏地的那一瞬間,他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身子幾乎站不穩(wěn),雙腳發(fā)麻,沒有力氣。
但在謝如墨的攙扶下走了幾步之后,便漸漸覺得利索些,力氣也稍有增加,他笑著道:“朕要謝謝你請了丹神醫(yī)進宮來,今晚應(yīng)是能睡個好覺了。”
“臣弟不敢居功�!�
謝如墨扶著他慢慢地走向如意房,想陪著他進去,但肅清帝讓他在外頭候著,他要自已來。
謝如墨知道他要強的,雖有些擔(dān)心他會摔倒,卻也只能在外頭候著。
里頭窸窸窣窣了好一會兒,聽得尿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起,謝如墨這才放心。
肅清帝慢慢地出來,也不要他攙扶了,腳步虛浮地走著回寢殿,半躺在貴妃榻上。
他抬起頭,氣息還有些微微地喘,唇角卻噙了一抹苦笑,“你去請丹神醫(yī)的時候,惜惜把朕罵了一頓�!�
謝如墨給他遞了杯熱水,“皇兄莫跟她置氣,她素來心直口快,但沒有惡意�!�
“她說得對。”肅清帝喝了一口水便擺手不要,望著謝如墨,“她說,朕應(yīng)該是最了解你的人�!�
謝如墨放下茶杯,神色不顯,“我們是兄弟�!�
肅清帝眸色微柔,喃喃道:“是啊,你是朕的弟弟啊�!�
第1476章
淑妃娘娘教的嗎
肅清帝怔怔了好一會兒,神色漸漸認真起來,“丹神醫(yī)說朕還能活三年,原先,太醫(yī)說朕能活一年,結(jié)果也就只有半年,朕想著,大夫們的話,到了朕身上總是要打個對折的,一年半,興許還未必能有�!�
“皇兄莫要悲觀……”
肅清帝壓壓手,“你聽朕說,朕現(xiàn)在很清醒,沒犯糊涂,立儲之事也是要抓緊的,但不敢立誰,離新帝親政還有好多年,丞相老了,江山社稷交到誰的手里,朕都不放心,除了你。”
謝如墨沒說話,因為他知道皇兄對他的信任與猜忌,都是毫無章法的間歇性。
“朕有三個兒子,本來有嫡長子,國本之事毫無懸念,但大皇子平庸,平庸也不要緊,可他懶惰驕縱自私,胸?zé)o大志,耳根子軟,都七八歲了還像個沒斷奶的嬰孩,他皇祖母與太傅用心教導(dǎo),只能稍作約束,并不能改變他,一旦皇后在他跟前嬌寵幾句,他便故態(tài)復(fù)萌,甚至較之原先更甚�!�
“二皇子聰慧伶俐,懂得孝順,更顯仁德,才五歲多,剛上學(xué)便出口成章,可見德妃沒少教導(dǎo)他�!�
“至于三皇子到底還太小,只有三歲,瞧不出品性來�!�
謝如墨聽著他分析三位皇子的品性與德行,顯然他對大皇子是十分失望,只是沒到絕望。
肅清帝繼續(xù)說:“大皇子是嫡長子,若不立他,便要早早打發(fā)遠些去當(dāng)個閑散親王,如何享樂富貴,都隨他去,可這并不能萬無一失,他的弟弟一旦親政,皇嫡長子的身份便是最大的原罪。”
“二皇子如今顯露出來的天賦……平心而論,他是最適合的,不管是能力還是品德,都讓人無法挑剔,但是……”
他的話止住,眉心微微蹙起。
“皇兄,但是什么?”謝如墨問道。
肅清帝微微嘆氣,“天賦極高,品德俱佳,但總似乎帶著一層假面具,一點孩兒的心性都沒有,像是被人精心雕琢出來的,他的一言一行,都仿佛提前演練好,在朕和母后面前,他無比謙遜懂事,卻故意在惜惜路過的地方,露出點孩兒心性來,而這一切都是有人盯著他的,這代表什么想來也不難猜�!�
謝如墨知曉此事,聽惜惜說過,二皇子并非因為喜歡吃糖而偷偷躲在那地方吃,分明是有意在那里等候,引出一句夸贊惜惜的話。
這樣做的目的,有兩個。
第一個,讓惜惜對生出好感,覺得他被逼著懂事,缺失了孩兒的志趣。
第二個,便是替德妃說出那句巾幗英雄,以此拉攏。96l
而以上兩個目的,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便是德妃猜測皇上的病情不好了,而北冥王府會在國本之事上有話語權(quán),這份謀算也算不得說有多厲害,只是這份經(jīng)營太早了,相信他們也私下拉攏過不少朝臣。
謝如墨斟酌了一下,問道:“皇兄覺得德妃娘娘如何?”
肅清帝看了他一眼,“你總是能說到問題上,這就是朕看不透的地方了,德妃素來恭謹和順,不爭不搶,娘家也遠不如皇后的母族齊家,便是知道二皇子的天賦,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顯露,她但凡有這份心機,也能知道這樣做是害了二皇子的�!�
謝如墨點頭,“確實如此。”
肅清帝語氣帶了一點諷刺,“朕讓人去查,你猜查到了什么?二皇子喜歡和三皇子玩,幾乎日日都去淑妃宮里�!�
謝如墨微怔,“皇上認為,是淑妃娘娘教的?”
肅清帝淡淡地道:“大皇子和二皇子相爭,便是皇后與德妃相爭,真正得益的會是誰?”
那自然就是三皇子了。
第1477章
臣弟不會立誓
謝如墨道:“那皇兄如今有什么打算?”
肅清帝道:“原先想著,若是只有三個月壽命了,朕會立大皇子,你為攝政王,再立幾位輔政大臣,二皇子分封前往南疆,廢后,如此可削弱齊家勢力�!�
謝如墨道:“臣弟恐怕難以擔(dān)當(dāng)大任。”
他為攝政王,必定是對他有所要求,他能想到的,便是叫他不要生育兒女,如此,他便是謀取了帝位,日后也要歸還回去。
肅清帝望著他了然的眼神,微微嘆氣,“許多事瞞不過你,朕想過讓你立下重誓,此生不得生兒育女,朕是自私,但朕只能這樣做�!�
謝如墨明白他的意思,也理解,但不接受。
生孩子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惜惜有權(quán)利說生,或者不生,作為配合的人,他沒有決定權(quán),無法給承諾,更不會立下重誓。
肅清帝仿佛是怕他不知道似的,把話說得十分明白,“你知道這意味著你活著一日,帝王權(quán)力都在你身上,縱然你登基為帝,怕也是無人可阻擋,所以朕原先的打算并未有虧待你的,沒了子嗣,卻有帝王之權(quán)。”
謝如墨道:“這是皇上原先的想法,如今呢?”
肅清帝眸光流連在他的臉上,并非看出他對攝政王之位有什么興趣。
“如今,且看看丹神醫(yī)的治療是否見效,不過丹神醫(yī)入宮,朝臣也會逼著朕立太子,后宮與前朝大概也會風(fēng)起云涌�!泵C清帝其實想說,即便是如今,也是這個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