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抿抿唇,也沒再回這兩條消息,趁某人還閉著眼睛,在栗子好奇的視線中將水快速喝下肚,把杯子和手機一齊丟給她,小聲催促:“快拿走�!�
補妝完畢,攝影機和燈光也調試完,接著就要來一遍剛才的戲。
兩人走到剛才各自的位置上,擦身時聞雪時丟下一句:“剛才水喝了嗎?”
“沒�!眾湔Z說謊眼也不眨,“你別管太多�!�
她徑自走到舞池邊,他則停在卡座區(qū),章閔的聲音傳來,開始。
一模一樣的音樂又響起,婁語自如地跳進舞池,這次比上次順暢些,但沒有了那個意外的滑倒,效果不如上一條。不過這次主要是拍后面特寫的關系,所以前面的肢體動作并無太大所謂。
她在人群里晃動著,很快,再次感受到背后傳來很輕的撞擊。
婁語回過身,醉醺醺地說著抱歉,然后被認出來,然后再被撞,被聞雪時接住。
接著,又是一遍鼻息交纏已經預定好的接吻。
做演員這些年,接吻,這個看似很浪漫的事情,她完全不能夠體會到它所實際代表的意味。
且不說接吻這件事應該發(fā)生在情人之間,而且它的發(fā)生通常是毫無征兆的,天時地利人和,在一個你無法提前預知的恰到好處的時刻發(fā)生。
而片場,你知道每一步都是預設好的,每一個角度,每一個步驟,都是精心策劃安排過的,浪漫的現(xiàn)場隔著幾米就是滿地凌亂的電線,龐大的機器,面無表情的工作人員,根本不會有任何風花雪月的念頭。
至少她絕不會有。
更別說一條吻反復來個幾遍,嘴唇都吻麻,仿佛在海鮮排擋被塞下幾個活章魚,不吃完不準走。
但在和聞雪時上一條的接吻中,她久違地感受到“接吻”本身——
會讓人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她以為這是緊張,畢竟和誰都不知的舊情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接吻,心跳加速也難免吧,習慣了就好。
然而第二次,在聞雪時把舌尖卷進來時,她依然頭腦發(fā)昏。
他遵照章閔說的,比上條吻得更激烈,剛一張嘴就咬了一下她的下唇,傳來很輕微的痛。
這種咬唇并不帶有懲罰性質,而是調情似的咬,力度掌握得恰到好處。她輕嘶一聲,他便趁機探進舌,像巡視著什么,吻的速度又適時放慢。她在他的懷中不可避免地變成一團海綿。
這條又吻了很久,章閔非常滿意,終于過了這場戲。
分開時,他極小聲地在她耳邊含糊了一句,“不要撒謊”。
婁語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臉騰一下燃燒。
他吻得那樣慢……居然是在檢查她嘴里酒精的味道。
和戲無關的私心被他夾雜在這個吻中,瞬間讓這個本該很專業(yè)的吻變了質。以致于她再回想起剛才的細節(jié)時,無法再單純地說服自己只是作為秦曉霜在和翁煜接吻。
剛才站在那里被眾人圍觀,吻得難分難舍的人變成了聞雪時和她本人。
這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感受,后者令人非常羞恥。可讓這一切變味的人拋下這這句話之后就輕飄飄地去改妝了。
此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夜店正值喧嘩時分,這條街才剛剛蠢蠢欲動,他們這里卻都已經困得哈欠連天。
她的戲份已經結束,而聞雪時還得留下來,他和馮慈在夜店還有一場戲要拍。
這場戲的時間線已經到了翁煜和秦曉霜分手之后,翁煜從朋友那兒知道秦曉霜交往了新男友的事情,報復性地回到當年和她相遇的酒吧,身邊朋友沒變,但身邊人的位置已經空了。他也沒興趣下舞池,坐在卡座上光灌酒。有一個人忽然坐到了他身邊,翁煜側頭一看,是已經打入他社交圈的喬茉。
她對他說嗨,他也回了句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
后半場大家蹦累了,陸續(xù)返回位置,一群人玩游戲,而喬茉被灌了很多輪酒已經暈乎乎,翁煜紳士地幫她擋了酒。這個無意之舉卻讓喬茉對他更有好感。
這場戲不需要婁語參加拍攝,但她沒有走,從保姆車上換了身衣服后就直接來到包房的監(jiān)視器處。
章閔挺詫異的,忙招呼她:“是要找我說什么嗎?”
“不是不是�!眾湔Z連忙搖頭,“我就是過來觀摩觀摩,親眼看見他們的互動比較容易醞釀角色感情�!�
章閔理解地點點頭:“不用勉強,要是累了就趕緊回去休息�!�
“不累,導演你都拍一天了呢。我剛下單了一些咖啡給組里,等咖啡送到我再走吧。”
章閔自然又是一番感謝,婁語笑著擺手,內心略心虛。
她看上去有好多順理成章留在這里的理由,但歸根究底,她知道自己是在意什么。
上次她不想看,但這次她偏要看看。
婁語抿起唇,看向監(jiān)視器里令自己在意的畫面。
這場戲正在調試燈光,聞雪時還在換衣服,馮慈自己當光替坐在卡座上。婁語注視著屏幕上那張緊致的側臉,輕捻了捻指尖。
不一會兒聞雪時也改完造型進場了,這場戲正式開拍。
這種感受挺奇妙的,剛剛還在下方舞池里和自己纏纏綿綿的人,轉眼換了身行頭,在上方卡座和別的女人并肩坐在一起喝酒。
這就是割裂的戲劇,而她只能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當然,他們這次拍攝喝的并不是她那樣的真酒,都是飲料,但大家的演技都不錯,足以將雪碧喝出龍舌蘭的氣勢。
群演給馮慈遞酒,被聞雪時攔下,到這里馮慈應該心有所動,黏糊糊地往他身上靠,抓他的手想把酒搶回來。
可不知是不是她太緊張,身子沒靠上去,光搶酒了,搶得還挺兇,直接搶得撒出去,濺到了聞雪時身上。
這條不得不NG,馮慈當即手忙腳亂地抽紙巾想給聞雪時擦,但又不敢直接上手,紙巾卡在半空不上不下。
“我自己來吧。”
聞雪時接過她的紙巾往身上擦拭,馮慈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甭勓┱l將紙巾隨手一扔,試圖緩解局面,“就像扔這團紙一樣,放松些。你不用總是那么緊張的�!�
馮慈漲紅臉,雖然在藍光下并看不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她這一瞬間看著聞雪時的眼神非常好,和劇本里看到翁煜幫自己擋酒的喬茉一致,但比起喬茉輕佻的眼光,這個眼神就顯得非常珍重,摻雜了對上位者的仰慕。
男人應該會對這種眼神很受用吧,婁語心想,可惜,自己永遠無法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咖啡這個時候送到了片場,婁語親自拿了杯給章閔,拍拍她說:“咖啡送到,我使命也完成了,導演辛苦啊�!�
章閔點頭轟她:“趕緊回去休息吧。”
“嗯,回去了�!�
年紀大了,不能放任自己熬夜。
婁語先行坐上保姆車,栗子還在幫忙分發(fā)咖啡,等待她的過程中,婁語透過暗色的車窗看著路邊人聲鼎沸的街道。
現(xiàn)在凌晨三點,這里卻越來越熱鬧了。
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女正在街頭游蕩,有的剛從pub里喝完出來,扶著樹在路邊大吐特吐,吐完直接一抹嘴,晃悠摸到旁邊的攤子上買烤紅薯,熱氣騰騰,模糊了一張醉醺醺的臉。有的剛從車上下來,打著電話點著煙,一副剛從上個局轉完場的忙碌樣,嚷著等我啊車子排隊呢不好叫。還有的聽說劇組在這里拍戲,蹲在他們包下的夜店門口探頭探腦。
年輕真好啊,花不光的精力,長夜也很遠很遠,好像不會天亮似的,于是可以隨意揮霍時間。
時間,她曾經擁有的最多的也最不被珍視的東西。
婁語按開車里燈,傾身探向副駕的車座后背,上面掛著一面鏡子,方便她在車里睡一覺醒來看看狀況再下車。
鏡子里露出一張帶著妝的臉,皮膚狀況算是保養(yǎng)得不錯,但到了后半夜妝容暗沉,透出一股不知是年紀還是熬夜帶來的疲倦。
婁語沒敢湊近細看,隨手撥了下頭發(fā)。
一撥,她心一跳。
某種突出的顏色在光下一閃。婁語湊近鏡子,把頭發(fā)劇烈地撥開,果然,發(fā)根這兒又新長出了幾根白發(fā),都很短,沖天地刺著。
野火燒不盡,白發(fā)吹又生。
婁語在心里擅自篡改著古詩詞,默念著,看著鏡子突然笑了出來。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直到車窗外傳來篤篤的敲擊聲。
她殘存著笑意拉開車門,以為是栗子,卻在看到門外的人后笑意戛然。
站著車門外的是馮慈,舉著一杯剛收到的熱咖啡。
“謝謝婁語姐的咖啡!”
婁語盯著她凌晨三點依然容光煥發(fā)的臉,一時間沒出聲。
“……婁語姐?”
她這才回過神。
“啊,怎么了?
馮慈只好又重復了一遍:“我是來謝謝婁語姐還給我們買咖啡。”
婁語詫異:“你專門為了咖啡來和我道謝嗎?”
“也不算是……剛剛這場拍完一條路,我去上廁所。里面的廁所大家都在排隊�!瘪T慈不好意思,“看到婁語姐的車子,就來和你打個招呼。”
“這樣�!眾湔Z點點頭,笑道,“不用那么客氣,一杯咖啡而已。你一個人去嗎?這么晚了很危險,這邊很多醉鬼,我讓我司機陪你過去吧�!�
“謝謝婁語姐!不過不用啦,有人陪我的�!彼噶酥覆贿h處,“聞老師……”
當馮慈吐出這三個字時,婁語的心臟砰地炸了一下。
她囫圇往馮慈指的方向一看,掃到那個人影發(fā)現(xiàn)不對勁,大腦這才滯后地接收到完整的句子——
“聞老師也讓助理陪我去了。”
等到栗子分完咖啡回來,車子才徹底駛離了片場。
婁語閉著眼躺在座位上摸了摸心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熬到這個點的關系,還是剛才心臟做了個激烈的起跳,現(xiàn)在有點不太舒服。
如果剛才真的是聞雪時站在那里,心臟會不會直接停滯。她想到這個念頭,又荒謬地想笑。
這個念頭反反復復,以致于她這一晚的夢也被入侵,夢到那一年她和聞雪時還是互相搭伴去便利店的關系,她問他要不要去一起便利店的時候,他忽然說不了,自己要陪另一個人去。
然后她轉臉看見了馮慈。
婁語登時冷汗涔涔地從夢中驚醒。
*
昨天劇組熬了大夜,直到快五點時才收工。因此這天大隊出工推遲到下午,也沒有排聞雪時和馮慈的戲,把婁語和夏樂游的戲份排上來。
夏樂游之前因為綜藝的關系,統(tǒng)籌把他的戲份都排到了后面,因此這也是劇組開機以來她和夏樂游第一次對戲。
夏樂游已經在現(xiàn)場待機了,雖然上了妝,但皮膚看上去比前陣子剛開機那會兒黑了一些。
夏樂游注意到婁語打量的神色,不自然地摸了摸額頭:“我最近去錄了一個野外綜藝,是不是曬黑了?”
婁語誠實點頭:“有一點�!�
他垮下臉:“啊,真黑了��!我都這么注重防曬了……”
婁語笑道:“黑一點怎么了?”
他語塞,嘟囔道:“是沒怎么,我覺得白一點好看。像聞哥就挺白的�!�
婁語聽完覺得詫異。
“你也當他做偶像?”
“也?”
“噢,那天吃飯你沒來。”婁語解釋,“馮慈很崇拜他。剛聽你這么說,我想難道他又多了個迷弟�!�
夏樂游趕緊搖頭澄清:“沒有沒有,我就是想到了對比一下�!�
婁語隨口道:“那你找錯參照物了,他是天生冷白皮�!�
一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話說多了,趕緊補了句:“我挺羨慕他的皮膚,之前有問過他怎么保養(yǎng),結果發(fā)現(xiàn)是這樣�!�
夏樂游若有所思地點頭:“這樣啊,那確實比不來�!�
兩人調整狀態(tài)準備拍攝,這場戲的劇情是霍言對秦曉霜的生情戲,前情是她和朋友一起去自駕游,中途汽車壞了,搭上了霍言和他朋友的車。中途另外二人去加油站買東西,剩秦曉霜和霍言待在車里。
她坐在后座,駕駛座的正背后,也就是霍言身后。他正準備下車抽煙,她上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耽誤你一根煙的時間�!�
“怎么了?”
霍言表情緊張,因為秦曉霜的表情很嚴肅。
秦曉霜噗一下笑出聲。
“逗你的�!彼龔澠鹧劬�,用手點了點自己的口紅,“這支我剛才在商場買的,你覺得顏色好看嗎?”
“挺好看的。”
“那這支呢?”
她掏出紙巾三兩下把嘴上的顏色擦掉,然后從包里掏出另一只口紅,在他眼皮底下堂而皇之慢慢悠悠地重新上色。
霍言等她重新上口紅顏色,但視線卻不由自主飄到了車的后視鏡上。
角度問題,后視鏡里恰好只露出一小片女人的唇,還有半只鼻尖。
此刻那雙唇在輕輕地抿動,圓形長管口紅在那上面流連,好像那是一片柔軟的蹦床,圓管陷下去,一片紅色便彈了起來。
確切地說,是一片漿紅色,春天的櫻桃熟透之后用手一掐會流出來的那種汁液。
那雙手抹得很隨意,漿紅流出嘴唇的輪廓,女人便伸出指尖輕輕抹掉,再度抿了下唇。
然后,那雙唇上下開合,吐出漫不經心的聲音。
“涂完了,這個呢?這個顏色好看嗎。”
他隨之轉過頭去,對上婁語的眼睛,念臺詞時卡了殼。
“好,好看的。”
說完夏樂游立刻撇了撇嘴,懊惱地對著鏡頭道:“對不起導演,剛剛有點忘詞了。”
章閔對著對講:“沒事,再來一條,直接從抹口紅那兒開始�!�
婁語比了個ok,一旁的化妝師們趕緊上前來幫她卸妝,重新涂上最開始的口紅。
夏樂游在駕駛座位上扭直直看著她,清了清嗓子說:“對不起,害你要反復擦口紅�!�
婁語說不了話,只能出手拍了下他的肩表示不在意。
視線一偏,她停在夏樂游肩上的手一滯。
她定睛往棚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確認自己沒有眼花,聞雪時正從門口緩步踏入,身邊還跟著他的助理。
晚上才有她和他的戲,而且不是在棚里,他現(xiàn)在來棚里干什么?昨天還熬了大夜,他不困嗎?
婁語抿了抿新補上的口紅,余光瞄著他徑直往監(jiān)視器的方向去了。
這一條重新開拍時,婁語想到監(jiān)視器對面聞雪時也在盯著,神色有些微不自然,但這層不自然她掩飾得很好,并不會被攝像機捕捉到。
然而這條依舊沒過,出問題的人還是夏樂游。
他這次倒不是臺詞的問題,而是表演的情緒不太對。
婁語無奈地只能重新卸下口紅再上妝,章閔見狀趕緊來到現(xiàn)場給夏樂游講戲。
“霍言是怎么樣的性格你應該摸得很清楚才對,他這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好像對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了別樣的想法。他覺得很有趣,第一反應會想更關注這個人,而不是有些發(fā)怔�!闭麻h想說他完全被拿捏,但還是換了個更委婉的說辭,“就比較被動。”
沒想到夏樂游直接道:“那確實,我定力不太夠。”
一旁偷聽的化妝師手一歪,差點將口紅畫出唇線。
婁語下意識地瞄了眼黑洞洞的鏡頭,此時看上去像一只誰的眼睛。
章閔只當他開玩笑,卷起劇本輕拍了下他腦袋:“油嘴滑舌的,下一條爭取過,不然再來幾次婁語嘴唇都得禿嚕皮。”
婁語怕他反而會更有壓力,開玩笑道:“那到時候給我買單唇膜補償就成�!�
口紅補完畢,章閔再度回到監(jiān)視器,夏樂游這次狀態(tài)好了不少,順利過,但因為換機位的關系,這條又拍了兩遍,婁語的嘴就跟著又被折騰兩遍。卸了涂,涂了又卸。
*
這場完之后她還有和夏樂游的兩場車上戲,拍完就得轉場,還是重場。
晚上就輪到了她和聞雪時,要拍的是翁煜和秦曉霜的重逢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