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這下輪到聞雪時心虛。
事實上,那些油漬的始作俑者是他。
那是分手第三年的除夕,他正好沒戲拍,無法用工作沖淡無所事事的除夕,再度回到一個人的除夕。該怎么度過?他還是準(zhǔn)備小小慶祝自己又熬過了新的一年,該給自己一份好的嘉獎。白天網(wǎng)購了一大堆食材,列了一串菜單,一下午都忙活在廚房里處置那些雞鴨魚。
夕陽全落下去后,他的準(zhǔn)備工作也已完成,只需要把備好的食材入鍋翻炒就行。
他往里加著姜蒜,牛肉,蒜苔……等他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不覺間,偏離了原定的菜譜,做成了婁語的口味。
那一瞬間,胸口橫沖直撞,他無法掌控快失控的情緒,把鍋鏟往肉上一拍,濺起巨大的油點,連他自己身上都沒能幸免。
那些油點,都是自我掙扎的遺跡。不必讓她知道。
兩人一前一后地端著面碗出來,餐桌還是在熟悉的位置,桌子換了,但因為空間的關(guān)系還是和當(dāng)年一樣小,一邊只適合一個人。
但婁語不在乎。她偏不在聞雪時對面入座,故意挨著他,兩人擠一塊兒,胳膊肘貼胳膊肘,聞雪時幾乎都被她貼到墻角去了。
他卻對此受用,長手一伸,更過分地把人往自己這邊帶近一寸,幾乎變成他靠在墻上,她窩在他懷里的姿勢。攬著她腰的手順勢向上游,觸到她的耳廓,輕輕摸了摸。
“面要涼了,先吃�!�
最后他又一把將她支起來。
婁語歪歪地坐直,捏住筷子,挑起一撮面,視線終于能在這間房子里好好逡巡。
布置仍舊和她第一次拖著行李箱進(jìn)來時一樣,沒什么東西,沙發(fā),床,影碟架,鋼琴,一覽無余。樸素到講出去別人都不會信這是手握年票房幾十億的大名人住的地方。
可他確實又在這住了五年之久,桌腳下墊著的報紙,空了一半的檸檬片罐子,放在影碟機里還沒看完的碟,匆忙起來還沒鋪齊整的被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獨自生活的痕跡。
這一刻,她覺得時光仁慈地穿越了,帶他們回到了最初。就好像劇本里那樣,她身邊坐著的是十年前的他,他們之間沒有過隔閡,沒有過疏離,沒有過傷心。
她放下筷子,側(cè)過身忍不住伸手去抱他。
他一口面猝不及防卡住,悶咳幾聲,嚇得她趕緊松手。
“我去給你倒水!”
他一邊咳嗽一邊說不用,她已經(jīng)蹭蹭跑到廚房,環(huán)視了臺子一圈,沒看見杯子,應(yīng)該被收在柜子里了。
婁語抬頭拉開柜門,果然找到。手卻在勾杯子的把手時頓住。
她的視線掃到了柜子深處——
那里放置著楊梅酒,一、二、三、四、五,剛好五壇。
她離開的五年,五次生日,五壇酒。
廚房外,聞雪時見她還沒回來,在外面叫她:“就說不用倒了,快回來吃面,面都坨了�!�
“——來了�!�
從里頭傳來婁語悶悶的聲音。
他察覺到不對,正準(zhǔn)備起身,就看見婁語抱著一壇酒拎著兩個杯子出來了。
她晃了晃懷中:“聽你的,不倒水了,倒酒�!�
聞雪時一愣,爾后無奈地笑著說:“那本來就是給你釀的,但你現(xiàn)在的胃已經(jīng)不太適合了。別喝了�!�
“那不行。我饞這個味道好久了,還以為這輩子都嘗不到了�!彼匦掳ぶ拢瑪Q開蓋子,一邊碎碎念,“我以前聽阿公說楊梅酒可以保存五年來著,幸好,追上了最后期限,一壇都不會浪費了。”
她拿過杯子咕嚕嚕給他倒上,又給自己倒上。
“來,干一杯�!�
結(jié)果剛倒一點,就被聞雪時伸手摁住杯口。
“不行,一大早就喝酒�!�
她不樂意了。
“我只喝一點點�!彼碇睔鈮�,“這是我的生日禮物。”
“真要喝?”
“當(dāng)然�!�
“好吧,那只能一點點�!�
他嘴上這么說,手卻沒從她的杯口上挪開,快速地喝了口自己面前的楊梅酒,然后才撤開手,突然捧起她的臉,張唇壓下來。
半口酒從他的舌尖渡到她這里。
興許是陳年酒的緣故,興許是這種……喝的方式,她的舌尖品嘗到酒意的瞬間立刻全身麻掉,整個人暈頭轉(zhuǎn)向,墜進(jìn)酒里,撲通一下子墜進(jìn)去,他微微松開臉,調(diào)笑著說:“臉這么紅,梅子成精了?”
她剛要開口辯駁,聞雪時另一只手也纏上來,將她一把抱起,托著她的腰走了兩步,將人放到了鋼琴上。
腿根碰到琴板,很涼,他又將她托起,打開了琴板。
于是,她便坐在了琴鍵上,發(fā)出咚——的重重聲響。
“喝酒的時候很適合彈琴。”聞雪時像打開琴板般剝掉她的上衣,壓輕聲音,稱呼也故意變得彬彬有禮,“婁老師,我教你怎么彈,用特別的方法。”
特別的方法——不是用手指,而是腿根。被他牽引著,彈得坑坑洼洼,汗如雨下。
*
等鋼琴曲結(jié)束,面涼了,酒沒蓋上,空氣里漂浮著一種醺醺的味道。
婁語洗了澡出來,聞雪時已經(jīng)把房間又收拾齊整,他拍了拍沙發(fā)示意她坐過來。
不需要多言,她走到他身邊,很自然地坐在他沙發(fā)面前的那塊地毯上。那個沙發(fā)很矮,她坐下去的位置正好上半身可以攏進(jìn)聞雪時懷里,方便他幫她擦頭發(fā)。
以前他還住在這里時,她偶爾會過來這里住,有幾次跑了一天劇組回來,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換做回自己的住處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倒頭就睡。但她還記得這是男朋友家,得保持住形象,不能讓聞雪時覺得自己邋遢,強撐著洗澡收拾,吹頭發(fā)的時候站著快睡過去。
最后他啼笑皆非地把她拉到懷里,吹風(fēng)機開到低檔,溫溫的熱風(fēng)在頭皮上細(xì)吹,他的指節(jié)在發(fā)絲間一來一回穿梭,不知不覺,一睜開眼,天已經(jīng)亮了。她被細(xì)心吹干頭發(fā),抱回床上,安然睡了一整夜。
而現(xiàn)在一睜開眼,十年過去了。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溫情,但還是有些東西是不一樣的。婁語剛坐下乖乖享受了一會兒被他吹頭發(fā)的服務(wù),突然意識到什么,扭過頭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怎么了?”
婁語含糊道:“怕又被你吹得睡過去�!�
他笑:“那就睡啊,今天一天不就是讓你休息的?”
“不要,難得只有我們兩個自由自在的一天,怎么能睡。我們等會兒可以一起看看電影,聊聊天�?傊荒芩!�
他手一頓,語氣變得很軟:“好。那也不妨礙我給你吹頭發(fā),如果你睡著了我再叫醒你,我保證�!�
婁語垮下臉:“你干嘛非要給我吹�!�
“那你為什么不讓我給你吹?”
好幼稚的對話。
婁語微微嘆氣,抓了把頭發(fā),終于老實說:“我擔(dān)心如果又長了白頭發(fā),我不想被你看見�!�
聞雪時的動作徹底停下來。
他關(guān)掉吹風(fēng)擱在在一邊,將她拉上沙發(fā),認(rèn)真地捧起她的臉。
“白頭發(fā)的話我也有長啊�!�
“……這我也知道。你笑起來皺紋還比我多了�!�
“開始拿我當(dāng)安慰了?”
“��!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她起身從門口的包里掏出眼膜,“上次跟你提過的眼膜,我給你拿來了。你現(xiàn)在用用看?”
他故意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哎,看來是真的嫌棄我有皺紋了�!�
“是嫌棄你的黑眼圈�!�
她重新移動到沙發(fā)上,拍了拍自己的腿,這回?fù)Q他躺過來。
她拆開眼膜包裝,說著可能會有點涼,一邊動作輕柔地蓋在眼周。
聞雪時閉著眼睛方便她貼,她低著頭仔仔細(xì)細(xì)地捋平眼膜沒蓋好翹起的褶皺,而他突然睜開眼,那雙能凍住時間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盯著她看。
她拍了他的腦門:“趕緊閉上,這個視角看我很丑。”
“很美。有皺紋美,有白發(fā)的樣子也美�!�
他彎起眼,眼里裝滿柔情,眼膜又被帶出褶皺。
“但其實我看不到那些,你在我眼里永遠(yuǎn)是當(dāng)年那個樣子�!�
婁語咕噥著說肉麻,仍舊垂首去撫平眼膜,好像自己心頭長出來的皺紋也跟著被壓平了一些。
他重新在她腿上閉眼,她仔仔細(xì)細(xì)地幫他按摩眼周,兩人一言不發(fā),幾步之遙的滾筒洗衣機嗡嗡地震動著,清洗著剛才弄臟的鋼琴布套,發(fā)出些微的噪音,聽上去昏昏欲睡。
沒有比這更舒服的時刻了。
手機在這時震了一下,婁語騰出手看了一眼。
是栗子發(fā)來的,說最后改的外景地終于定好了,明天啟程。
臨時改外景地是無奈之舉,好在導(dǎo)演本身就是編劇,改一下細(xì)節(jié)部分并不難。難點還是在于新場地的選擇。
這個時候再選擇國外的海島就很冒險,誰也不能保證又出什么動亂。如果把選擇放在國內(nèi),那海島就很有限了。
挑來挑去,最后婁語接到的通知是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老地方。
婁語看著那個地名,失神了好一會兒。
聞雪時看她動作都停了,出聲問道:“怎么了?”
她摁滅手機:“沒什么,改的地方剛通知了�!�
“哪里?”
婁語抿了抿唇:“……葛島�!�
她的原生地,那座狹長的海島。
作者有話說:
海島意外是之前就寫好的,居然這都能撞上,有種兩個世界忽然碰撞交錯了一下的錯覺,amaz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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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上一次去葛島是九年前,
為了將阿公阿嬤的靈牌遷到京崎。她有想過遷墓,但思索后還是覺得讓他們躺在故土的山上更好,那是阿公阿嬤自己選的安眠地,山清水秀,
還能眺望到海,
是一個適合沉睡的地方。
這九年里她沒有重新回葛島給兩位老人掃墓,
偶爾她爸她媽會給發(fā)短信,指責(zé)她不孝,阿公阿嬤出錢讓她讀書拉扯她長大,她居然真的舍得狠下心一次都不回去看望他們。
她卻是不敢回來。
和他們告別的最重要一天已經(jīng)錯過了,
那之后的每一天來或不來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她能做的反而是抓緊每一天前進(jìn),這樣才對得起失之交臂的那一天。
那年她暗自咬牙,
發(fā)誓一定要往上走,
不辜負(fù)他們的期望。
因此落地葛島機場的那一刻,
風(fēng)中送來大海的腥味時,
她站在小小的停機坪上,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有種無法言說的隔世感。
劇組分批次到達(dá)葛島,
她是最晚到的那批,和聞雪時的航班也不同,兩人故意錯開買的,
下機之后她乘著劇組的保姆車前往下榻的海濱酒店。經(jīng)過跨海大橋時,婁語按下車窗,
遠(yuǎn)遠(yuǎn)地眺望過去,
浮在橋那頭的景色居然還和記憶里大差不差,
她在時間二倍速的城市里待太久,
很難想象還有一片地方保持慢悠悠的步調(diào),
也許九十年,九百年后都會如此,有一種特別樸實的氣味,海的氣味,阿公阿嬤的氣味。
婁語不再多看,搖上車窗,給聞雪時發(fā)消息。
我已經(jīng)到了,你一路還順利嗎
他買了她后一班,此時應(yīng)該還在飛機上,飛葛島的航班沒有wifi,他此時也看不到消息,她發(fā)完也就不再管,到了酒店自顧自地休整。
酒店的位置在葛島的開發(fā)新區(qū),這一片她完全不熟,打造得也相當(dāng)高端,單從落地窗外的景色看過去,恍惚間仿佛是在一個陌生的島嶼,她緊繃的情緒也緩解下來,
一個半小時后手機一震。
我也到了,很順利。
她躺在沙發(fā)上回他。
累不累
不累,現(xiàn)在剛拿上行李,要回酒店了,我看了下路程大概是二十分鐘,還挺快的。
是快。畢竟就是個小島……你下飛機第一感覺這里怎么樣?
從前她很少跟他聊葛島的事,逢年過節(jié)因為阿公阿嬤也不在的緣故,她從沒說過要回來,九年前那次遷靈牌也是她自己回來弄的。所以記憶里,聞雪時并沒有機會來,她也沒機會問問他關(guān)于葛島的感想。
過了幾分鐘,他卻說:沒什么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