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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驛丞站在門后姿態(tài)極盡謹(jǐn)慎，不敢有絲毫驚擾，他悄悄注視著蘇午，憂心更甚。

    得知郭子元莫名身死，當(dāng)真心膽俱裂，前不久袁棋之事已驚動朝野，若再牽扯到另一官員，恐怕要人人自危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郭子元現(xiàn)已辭官，否則他這個驛丞也難辭其咎，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蘇午，希望他早些破案平息風(fēng)波。

    半晌，蘇午微微回神，踱步到外室。

    驛丞看他走來，脊背發(fā)緊直冒冷汗，畢竟是他失職在先，有心想彌補(bǔ)過失，斟酌道：“郭大人是在前日落宿，那日大雪封山，他未帶仆役獨(dú)路難行，便在驛舍住下等雪停，下官念其為朝廷效力多年便安排在東樓住�！�

    “他甚少外出，每日飯食也是命人送入房內(nèi)，除了負(fù)責(zé)伺候的趙勇，便無他人近身，只在昨日炭未及時送去，不耐寒冷便下樓一趟，不過片刻就又返回了�！�

    蘇午不動聲色，目光看向炭盆問道：“這炭是何時送的。”

    驛丞想了想道：“接近戌時，當(dāng)時正值瞭望臺守衛(wèi)換班，下官斷不會記錯�！�

    他隱目望向郭子元的尸身，忐忑道：“不知大人可查出眉目？”

    蘇午道：“郭子元是中毒而亡�！�

    驛丞微微一怔，驚愕道：“廚房的飯食皆出自一鍋，若食物出了問題驛舍內(nèi)的人恐無一幸免，趙勇為人勤快忠厚，也絕不會是他……”

    話話一頓，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蘇午問炭一事，這說明中毒之事和驛舍無關(guān)，難道是炭出問題了？

    來不及細(xì)想，一道洪亮的聲音打亂了他的思緒。

    守衛(wèi)停在門口抱拳：“稟大人，樓下有位叫陳瑜的人想要面見大人。”

    蘇午眉頭輕動，眸光一轉(zhuǎn)看向他。

    驛丞心領(lǐng)神會，低聲提示道：“陳瑜是河西陳氏旁支的子弟，其父陳程是個商賈，常年在武威郡經(jīng)營，不過他有一個叔父叫陳啟章�！�

    話到此處，蘇午也就聽明白了，陳啟章是現(xiàn)任吏部侍郎正四品大員，足以蔭庇這一支旁系后代。

    正好他也有些話要詢問。

    蘇午：“讓他上來吧。”

    “是，大人�！笔匦l(wèi)領(lǐng)命退下。

    三人走上樓還未進(jìn)門，便迎上一雙墨黑的眸子，那眼底隱含著思量和探究，轉(zhuǎn)瞬便又僅剩下一片平靜。

    他手上戴著一雙輕薄的手套，顯然是剛驗完尸。

    陳瑜微微一笑，走上前熱切道：“小子陳瑜拜見蘇司馬，適才在樓下看見司馬，便知此案無虞，卻久不聞消息，這才斗膽上來看看，還請司馬不要怪罪�！�

    蘇午笑了笑：“我尚未任職何來怪罪之說�！�

    陳瑜神情一僵，眨眼又恢復(fù)成淡靜的樣子，作揖回道：“我莽撞了，蘇大人說的是�！�

    見此景，花千遇略有不明，心下一琢磨也回過味來了。

    蘇午是在敲打他，不要一上來就戴高帽子，攀關(guān)系便是真上任之后要不要受孝敬也另說。

    除此之外這話還留有余地，若破不了案子，承此言反而不妥。

    花千遇眼皮一跳，終于認(rèn)真的看向他。

    長眉細(xì)眼，鼻直口方，面上的短髯更添幾分儒雅之色，周身氣質(zhì)淡然，整個人猛地一看并不多起眼，但那雙眼里卻好似藏有煙波萬頃，讓人看不透。

    尋常官員走馬上任，遇到恭維多半很受用，他卻不吃這一套，多半精于謀略，善于揣測人心。

    她不禁起了防備的心思。

    蘇午道：“這位便是法顯法師吧，早年曾聽人提起就一直記得，久仰�！�

    話不太熱絡(luò)，又不會讓人覺得過分冷落。

    法顯唇邊彎出一個淺弧，神情溫和：“得施主記掛是貧僧之幸�！�

    花千遇沒興趣聽他們相互客套，目光一轉(zhuǎn)看向內(nèi)室，只一眼便斷定是中毒身亡。

    凡服毒死者，尸口、眼多開，面紫黯或青色。

    她眉頭微蹙。

    毒殺比之刀劍更加隱秘，不留痕跡，現(xiàn)場如此干凈更像是殺手所為。

    若有江湖上的人參與，這案子就麻煩了，武林組織眾多，難尋蹤跡，如何抓的到人。

    蘇午注意到她的目光開口道：“天下之毒分其為三，金石、藥毒、蠶蠱�！�

    “身有許多刺泡，面呈青黑色，眼睛突出，舌上有裂紋，兩耳脹大，是金石毒所致�！�

    “渾身上下、面孔、胸口都呈深青黑色，腹部膨脹，有的口里吐血，乃是中蠱毒所致，如果外加嘴唇燥裂，齒齦呈青黑色便是藥毒�！�

    花千遇對照著他說的去觀察尸身：“大人的意思是此乃藥毒。”

    “卻也非尋常藥毒，我以銀針刺入尸身咽喉和胃中，均無毒，鼻肺卻有毒�！�

    花千遇頓時恍然：“毒非服食，而是吸入肺部所致�！�

    蘇午點(diǎn)頭：“屋內(nèi)燒著炭，松木炭燃燒時會有煙塵，需開窗通風(fēng)，兇手在窗外將毒物扔進(jìn)炭盆，無需入室也可殺人�！�

    0258

    第四章觀鶴門

    氣氛靜了一靜。

    窗外吹來的清風(fēng)散去了彌漫的淡淡尸臭味。

    幾人對視一眼，來到炭盆旁細(xì)瞧，松木炭是下等炭，不如銀骨炭灰燼呈霜白色，便見灰色的炭節(jié)上落一點(diǎn)銀白粉末，不敏銳還真察覺不到。

    這粉末必然是在火中燒盡的毒物，正如蘇午所言，郭子元是死于毒煙。

    陳瑜看了半晌，突然挽起衣袖用食指取一點(diǎn)粉塵，放在鼻尖嗅聞。

    法顯連忙道：“施主小心些�！�

    “無妨。”

    陳瑜淡然一笑道：“家族有藥材生意，我也常年接觸草藥，況且這毒物只煙有毒，灰燼卻無礙�！�

    指尖捻著細(xì)粉，輕輕揉動之下能覺出有刺手的顆粒，不似藥灰的綿柔。

    氣味經(jīng)過焚燒已近乎于無，但仍能聞出一縷微弱的刺激性氣息。

    他從袖口掏出一方錦帕，一邊擦手道：“我觀這粉末不止藥毒，還有幾分金石之相，凡中毒者皆痛苦不堪，尸身并無掙扎的痕跡，可見是昏死夢中�！�

    金石之毒乃是礦物，例如砒霜、雄黃、鉛丹、密陀僧等多毒性猛烈，藥毒是有毒性，亦或迷魂之效的草植，若作為毒煙使用，兩者結(jié)合便能輕易殺人于無形。

    奇怪的是郭子元身無寸鐵，又無武藝，要?dú)⑺�只是一刀，一劍的事，何故要用毒呢�?br />
    若是殺手組織所為，根本無需在意過多的痕跡，事成之后隱匿人海，天下之大便再難尋的到。

    除非兇手就在河西且于郭子元相識，才不想留下絲毫痕跡，以防查出端倪。

    此外還有一種可能，兇手就夜宿在驛舍，用毒是為了降低風(fēng)險。

    利刃免不了會有鮮血噴濺，刀上染血不便清洗，搜查之下難免會被發(fā)現(xiàn)，雖說雪能掩蓋血液，但只要做過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以毒殺人卻是高妙，這下連搜查的線索都近乎于無。

    僅有這一點(diǎn)余燼和郭子元身內(nèi)的毒素，世間之毒何止千百種，每日買賣之人更是難以計數(shù)，這一條路行不通，想要破案必得從郭子元身邊查起。

    想起涼州如今的形勢，陳瑜看向蘇午的目光掠過了幾許深思。

    據(jù)他所知，原先吏部認(rèn)命的是一位姓崔官員，臨時卻變成了蘇午，當(dāng)然他自身沒這個能力扭轉(zhuǎn)乾坤，能變動吏部決策的自然是更大的勢力。

    朝堂上黨派分立，三省六部多以尚書左右仆射為主，常稱為左相，右相，不知蘇午是屬于哪方。

    蘇午平靜道：“我手法粗陋，僅能驗查一些淺顯的痕跡，若想知是何毒還需找仵作再驗�！�

    陳瑜道：“此處并無仵作，看來要運(yùn)尸回涼州城了�！�

    “不急�！碧K午向驛丞詢問道：“驛舍約有幾數(shù)人？”

    驛丞立即回道：“住著官吏、卒、徒、御共四十人，加上往來客商，共計一百三十七人。”

    “包括官吏在內(nèi)挨個盤問昨夜在做何事，須有至少一個人證證實(shí)，否則暫時扣押，再找出子時到丑時期間出門的人，由我親自審問。”

    驛丞弓身領(lǐng)命退下：“是，蘇大人。”

    廂房內(nèi)能查的線索現(xiàn)已查遍，也推測出了郭子元的死因，剩下的疑問在這里是查不到的。

    蘇午脫下手套放到紅木箱匣里，轉(zhuǎn)身說道：“聽聞陳公子的商隊在烏蘭津二十里外遇到一伙沙匪伏擊，最后得三位江湖人士所救。”

    他會這么問也不奇怪，畢竟郭子元突然死在驛舍，顯然是會武功的人嫌疑高一些。

    作為外來者自然會讓人留心關(guān)注。

    陳瑜點(diǎn)頭道：“當(dāng)時商隊途徑一片峽谷，那一帶山棱陡峭，溝壑縱橫，常有匪盜在此劫掠，未防意外商隊隨行的有鏢師，只是風(fēng)雪肆虐，道路不明這才吃了大虧，幸遇觀鶴門弟子出手相救商隊才得以保全�！�

    蘇午靜靜地聽著，眼里流露出一絲興味。

    陳瑜見他感興趣接著說：“觀鶴門和六大宗門相比，名氣不顯，門內(nèi)皆是避世隱居之人，聽說此次遣派門下弟子來河西，是為相助常盟主�！�

    江湖門派通常都以所傳授心法、功法之精妙的程度來排名，門下弟子武功高超，實(shí)力也就越強(qiáng)。

    觀鶴門卻是異類，沒有武功傳承，常以才情學(xué)識論高低，門內(nèi)有名望的長老具是南北朝出了名的大師。

    說是門派卻更像是隱世之所，故而吸引了不少無心俗世的有名之士。

    蘇午淡淡道：“常盟主的事我有所耳聞，他們既為懲惡揚(yáng)善而來，身份也需得查證以免賊人混入釀下大患�！�

    “這是自然。”

    聞言，一直在暗自思忖的花千遇抬起眼，神情間浮現(xiàn)詫異之色。

    蘇午是官場之身，怎會得知常云獨(dú)的動向，隨后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幾分緣由。

    江湖門派看不上朝廷玩弄權(quán)術(shù)的作態(tài)，卻也要倚仗地方官員開通門路，做水陸各行商販交易，此間消息多半是互通的。

    常云獨(dú)作為武林推選出來的一號人物，背后少不了朝廷的推波助瀾，地方門派如若完全脫離掌控，極可能是日后的心腹大患，哪怕再有名望的門派也得受限于朝廷，畢竟再多的高手也擋不住精兵鐵騎。

    當(dāng)初她就疑惑若是查探留仙教，何勞常云獨(dú)親自出馬，派幾個得力的弟子一探虛實(shí)，等查明情況再帶人前去也不遲。

    如今看來內(nèi)情頗深，至于隱藏著什么，遲早會有風(fēng)聲傳出，那時也就一清二楚了。

    倒是郭子元一案疑點(diǎn)頗多，他原在姑臧深耕多年，遽然抽身離去定有許多難宣于口的隱秘，現(xiàn)下死于仇殺還是滅口，都一無所知，必得回姑臧縣查他生平之事。

    蘇午不會想不到這一點(diǎn)，查口供便是為盡量找有用的線索，他初到河西既沒人脈，也無根基，往后會受到的阻力不小。

    總覺得他這個時候赴任，有接手爛攤子的嫌疑。

    花千遇念頭閃動間，已浮現(xiàn)諸多想法，突然說道：“我昨日夜間起夜，在后院遇見一男子行跡慌張，不知是否和此事有關(guān)聯(lián)。”

    排查下去早晚會查到，不如主動開口提及，畢竟她也在深夜外出過。

    此話一出，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便將昨日的事情細(xì)細(xì)道來。

    蘇午神情忽然變得莫測了，卻又從眼里透出一股洞悉，沉聲道：“可還記得那人相貌�！�

    花千遇稍作回憶：“身形高瘦，粗眉闊目，身穿藏青皮襖，頭頂帶著翻檐胡帽，作胡人打扮卻是漢人。”

    河西胡漢雜居，為出行方便漢人著胡服也是常事。

    蘇午垂目深思，隨后走出房門，幾人也跟他一道下樓。

    廳堂里人頭攢動，吵鬧喧嘩，客商都被聚集在此，人群已排成隊正在接受盤問，同時還有兩個驛卒伏在桌案前提筆記錄。

    有個別人無法證實(shí)昨日蹤跡，情急之下大聲辯駁，隨即就會引來呵斥，守衛(wèi)不由分說沖上前將人拖拽下去關(guān)押。

    院內(nèi)各處門戶都有守衛(wèi)進(jìn)進(jìn)出出，響亂聲紛雜。

    蘇午吩咐一個守衛(wèi)，讓他根據(jù)形貌特征去找人，順便將觀鶴門的弟子也一同帶來。

    一刻鐘后，守衛(wèi)帶領(lǐng)著四個人走進(jìn)廳堂。

    三人穿著同樣制式的青布綿衣，挺拔干練，應(yīng)是觀鶴門門下弟子，剩下一人低著頭神情局促，正是昨晚雪夜遇見的男子。

    花千遇眼前一涼，那是一雙幽冷透徹的眼睛，如撒了冰片般。

    她靜靜望來，唇微微抿著顯出一種清冷的弧度，腰間錦帶緊束，勾勒出清晰窈窕的線條，如新月清暉，蒼山負(fù)雪。

    她是觀鶴門中唯一的女子。

    只看第一眼，便知此人極不好惹。

    另外兩個相貌周正的青年落后她半步，在身份上顯然是她高一籌，門派內(nèi)女子多為弱勢，但凡以領(lǐng)頭出現(xiàn)的實(shí)力都不弱。

    兩人對視一眼，心下各有計較。

    高瘦男子惴惴不安的站著，心里也猜到被喊來所為何事，本就害怕惹禍上身，又見周圍這些人沒一個善茬的樣子，更是惶恐不已。

    他目光轉(zhuǎn)一圈，最后落在蘇午身上，想著這便是官老爺了。

    “你叫什么名字？”

    聽到問話，不禁膝下一軟，他跪下叩首：“小人周方平見過大人�！�

    蘇午語氣和緩道：“這里又不是公堂起來回話吧，你昨晚子時是否看見了什么？”

    周方平低頭垂首，不敢起身，聲音微顫：“小人……確實(shí)看見一個黑影。”

    言語間，一只骨節(jié)清晰的手掌在眼前攤開，他愣了一下，抬眼看見一片月白的袖袍，以及清淡溫和的笑：“起來再說吧�！�

    他下意識看向蘇午，后者沒反對，這才扶著法顯的手站起來。

    “多謝大人，多謝法師�！�

    他咽一咽嗓子，定下心神道：“小人是王記商鋪的幫工，隨主家到關(guān)中進(jìn)些綢緞，主家進(jìn)到了上等貨給了賞錢，心中歡喜便多喝了幾杯，沒成想醉倒在廳堂內(nèi)，深夜時驛卒喊醒小人讓回房去睡�！�

    “回去的路上酒還未醒，朦朧間看到一個黑影在雪中閃過，可雪地上并無腳印，小人嚇了一跳，覺得有冤魂索命，這才慌忙往回跑�！�

    踏雪無痕，可見輕功卓越。

    假設(shè)周方平?jīng)]說謊，那個黑影很可能就是殺郭子元的真兇，深夜外出還行蹤詭秘，多少是抱著見不得人的目的。

    蘇午又問：“可看到黑影消失的方向？”

    周方平茫然道：“小人沒看清，也不知那影子是不是眼花看到的幻覺�！�

    蘇午又喊來昨晚上的驛卒和王記掌柜，經(jīng)過一番查證，他的口供都能對上。

    周方平是昌松縣人氏，世代以種田為生，未有結(jié)怨之人，目前看來沒作案動機(jī)，便讓他們暫且回去。

    待人都退卻，觀鶴門的弟子上前抱拳行禮。

    “林成璧見過蘇大人�！�

    她抬手介紹道：“這兩位是我的師弟梁和，沈宴�！�

    兩人皆都行禮。

    林成璧道：“常盟主與家?guī)熓枪式�，聽聞他所需人手便派我等前來，有家�(guī)熡H筆信為證，還請?zhí)K大人過目�！�

    話落，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遞上。

    蘇午接過信，拆開看過后，沉吟道：“諸位遠(yuǎn)道而來應(yīng)以禮相待，但礙于案情要委屈三位幾日了，在查證身份排除嫌疑之前，請不要離開涼州城�！�

    他說的客氣，意思卻是不容置疑。

    畢竟信是可以偽造的，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少不了派人去查實(shí)。

    林成璧無甚異議，順從道：“依蘇大人所言�！�

    蘇午有要事要忙，沒多寒暄便起身離去，后院關(guān)押的人還需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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