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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蔣亞愣了愣:“你不是要去東京——操,不去了��?”

    “我剛剛給輔導(dǎo)員打電話了。”

    “唐蘅,”安蕓沉默片刻,像是徹底無奈了,“那你怎么和唐老師解釋?”

    “就說不想去了�!�

    “他會信嗎?”

    “信不信隨便,總不能把我綁到東京,”唐蘅的語氣有些不耐煩,“蔣亞你去報名吧�!�

    “不去就不去唄,小日本兒又不是啥好地方,”相比于安蕓,蔣亞倒是喜滋滋地,“這樣唐蘅也不用異地戀了,咱們還能參賽,還能弄專輯,多好!”

    “參賽有什么要求?”

    “初選沒啥要求,是樂隊(duì)就行,復(fù)賽的話需要有至少一首原創(chuàng)�!�

    “復(fù)賽什么時候?”

    “十一月�!�

    “來得及�!�

    “那必須!”蔣亞一手抓住唐蘅,一手抓住安蕓,“開始搞事業(yè)了�。。�!”

    安蕓欲言又止地看著唐蘅,最后她還是沒再追問,點(diǎn)點(diǎn)頭說:“那就開始準(zhǔn)備吧�!�

    其實(shí)他們已經(jīng)有不少半成品,大都是安蕓編曲,蔣亞和唐蘅寫詞——雖然蔣亞寫的詞實(shí)在一言難盡。三人湊在蔣亞家的書房,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商量起來,哪首曲子能用但要繼續(xù)修改,哪首詞符合他們的風(fēng)格,當(dāng)然還有最重要的,他們樂隊(duì)的風(fēng)格究竟是什么?蔣亞說我們的路子肯定是朋克啊,安蕓說朋克不適合我們,蔣亞說你不試試怎么知道……說著說著又開始拌嘴,吵得風(fēng)生水起。

    他倆吵架的間隙,唐蘅給李月馳發(fā)了條短信:中午吃的什么?發(fā)完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還沒吃午飯,竟然也不覺得餓。

    距離他們分開已經(jīng)兩個小時二十二分鐘,應(yīng)該不會顯得他太粘人吧?手機(jī)屏幕上旋轉(zhuǎn)的小信封變成一枚綠色對勾,顯示發(fā)送成功。發(fā)件箱里多出一條短信,下午15:06分,收件人:李月馳

    唐蘅盯著這三個字,心里升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滿足感。李月馳,月亮的月,飛馳的馳。如此簡單的一個名字,卻如此特殊,好像這三個字從幾萬個漢字里逃逸出來了,它們變成某種神秘的圖騰,烙進(jìn)他的身體里。

    “不行不行,這個肯定不行,”蔣亞皺著臉,“這還是搖滾嗎!改行唱民謠吧!”

    “屁,你對搖滾的理解有問題,我們第一首歌就得選個好駕馭的……”

    “我不管!這種我打不了!”

    “你現(xiàn)在沖我急什么,回頭去排練室試試再說!”

    “唐蘅你別他媽談戀愛了!”蔣亞一把薅住唐蘅的胳膊,“你來聽聽安蕓選了個啥!”

    其實(shí)唐蘅還真沒談戀愛——因?yàn)槔钤埋Y沒回短信。他只是對著那句“中午吃的什么”發(fā)呆,有點(diǎn)后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太傻了,像是沒話找話似的。其實(shí)他是真心想知道李月馳吃了什么,總怕這人為了省錢充話費(fèi)而不吃午飯。從前他一向我行我素,想什么說什么,現(xiàn)在卻是想問的不敢問,問了的又后悔,只因?yàn)槔钤埋Y成了他的男朋友——放在手里都還沒捂熱。唐蘅尚且不知道自己這種狀態(tài)便是“患得患失”,只覺得那個問題真是問得好傻。

    唐蘅聽了安蕓選的曲子,是一只柔和簡單的慢調(diào),有點(diǎn)布魯斯的味道。

    蔣亞說:“這個不行吧?”

    安蕓怒道:“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你自己寫�。 �

    于是兩人又爭吵起來,吵得面紅耳赤,樂在其中。

    直到他們吵累了,各自拿了一瓶可樂,躺在沙發(fā)上看起《武林外傳》的碟子,已是下午四點(diǎn)過。

    李月馳還是沒有回短信。

    第42章

    楚天在上

    五點(diǎn)多鐘蔣亞就嚷嚷著餓了,安蕓家里有聚會,得回家吃飯去。唐蘅便和蔣亞叫了外賣,兩人各自盤著腿坐在沙發(fā)上,人手一碗五谷魚粉,意外地安靜。

    吃到一半,蔣亞幽幽嘆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啊�!�

    唐蘅抬頭,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以前咱倆吃飯,啊,熱熱鬧鬧有說有笑,”蔣亞哀怨道,“現(xiàn)在呢,有別人啦,不理我啦。”

    唐蘅說:“你有事?”

    “沒事不能聊聊天��!”

    “那聊吧。”

    “你看了一下午手機(jī),”蔣亞笑嘻嘻地,語氣相當(dāng)猥瑣,“和姓李的說什么呢?”

    “沒說什么,還有他叫李月馳�!�

    “我還真想象不出來你和他談戀愛……”

    “哦,”唐蘅頓了一下,低頭盯著碗里的魚粉和魚圓,“那我問你個問題�!�

    “啥?”

    “你談戀愛的時候……多久聯(lián)系一次?”

    “多久聯(lián)系?”蔣亞有些茫然,說,“我們就……基本上天天見面啊�!�

    “不見面的時候呢?”

    “打電話啊�!�

    “不能打電話呢?”

    “你他媽QQ搞網(wǎng)戀啊�!�

    “……”

    “不是,到底怎么了,”蔣亞放下碗,一步跨到唐蘅身邊,“那個姓李的不讓你打電話?”

    “不是�!�

    “那你打啊�!�

    “我們說好了下午發(fā)短信……他在醫(yī)院很忙�!�

    “他忙什么?”

    “照顧病人�!�

    “靠,”蔣亞翻個大大的白眼,“再忙能忙到一個電話都接不了?”

    別說電話了,唐蘅在心里默默接一句,他連一條短信都沒回。明明在地鐵里分別的時候他還晃了晃手機(jī),明明在寶通塔里的時候他說短信隨便發(fā)。

    “你得硬氣點(diǎn)啊兒子,咱又不欠他的,干嘛這么慫!”

    唐蘅低聲說:“算了,估計(jì)他有事�!�

    “你直接打電話問啊�!�

    “不用�!�

    “犟吧你就,”蔣亞冷笑,“我看你能憋到什么時候�!�

    唐蘅的確高估了自己。吃完晚飯,蔣亞和女朋友約會去了,唐蘅獨(dú)自走路回家。珞瑜路華燈初上,熙熙攘攘,下班的人們把步子邁得飛快,四處洋溢著喜迎周末的熱鬧勁兒。唯獨(dú)唐蘅雙手插兜慢慢踱步,一副毫不著急的樣子。他不是不著急,只是著急也沒用——總不能飛到李月馳身邊逼他回短信。古人望盡千帆,他就是望盡手機(jī)了,這黑咕隆咚的小機(jī)器好像生出靈性,頑劣地不亮也不振,偏和他對著干。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等待是如此煎熬的一件事。

    天色漸暗,厚重的烏云聚集在空中,略微起了風(fēng)。唐蘅路過蔡林記,聽見門口的服務(wù)員說,要下雨了唉。

    武漢這個地方,總是有很多夜雨。

    唐蘅腳下一頓,猛地想起那個晚上——難道要債的人又去堵李月馳了?!

    想到這他再也忍不住,飛快撥了李月馳的號碼——謝天謝地,沒有關(guān)機(jī)。

    然而很快,對方掛斷了。

    又撥過去,又掛斷。

    直到第三次掛斷,唐蘅總算收到李月馳的短信,短得不能再短:有事,等我

    原來他不是沒看見短信。唐蘅想。

    晚上九點(diǎn),窗外仍然飄著夜雨,唐蘅已經(jīng)放棄聯(lián)系李月馳了。他想也許李月馳真的很忙,忙著——照顧那位趙老師。唐蘅對自己說無所謂,只要李月馳沒事就好,反正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這樣安慰自己一通之后,唐蘅進(jìn)浴室洗澡。洗到一半,忽然聽見尖銳的“嗡——嗡——”,是手機(jī)在玻璃桌面上振動的聲音。唐蘅頂著滿頭泡沫沖出去——大伯的來電。

    “唐蘅,你在搞什么?”唐教授的語氣比平時嚴(yán)肅,“小于說你要放棄去日本的交換名額?”

    “嗯,不想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不想去了?!”

    “我留在學(xué)校寫畢業(yè)論文。”

    “論文哪不能寫!”

    “反正不去了�!�

    “你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唐蘅可以想象出唐教授板起臉的畫面,“你能不能為自己的決定負(fù)起責(zé)任?!”

    “正好我媽也不想讓我去�!�

    “哦,這時候想起你媽了!那我看你干脆也別出國讀研了!”

    “我……”

    “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唐教授輕嘆一聲,語調(diào)透著些失望,“有出國交換經(jīng)歷的話,對你申學(xué)校也有幫助。我叫那邊保留了你的名額,明天反悔還來得及。”

    唐蘅掛掉電話,把手機(jī)用力擲向茶幾,“嘭”一聲悶響。

    身上的水珠在地板上匯積成小小一灘,他低頭盯著那灘水,半晌,慢吞吞走回浴室。他不太想承認(rèn)自己的失落,就算沒人看見,也不想承認(rèn)。

    洗完澡,讀了二十頁布迪厄,又從冰箱里找出王阿姨包的餃子,煮了十個,吃掉。

    做完這些已經(jīng)十點(diǎn)零二分。

    手機(jī)躺在茶幾的邊緣,仍然不聲不響。唐蘅想要上床睡覺——雖然這么早根本睡不著,但他也提不起興致做別的。沉默片刻,他關(guān)掉所有大燈,只留下床頭一盞燈,借著那一縷柔軟的光芒,他靜靜凝視幾步之遙的手機(jī)。

    說不清是在和手機(jī)置氣,還是在和自己置氣。

    半晌,唐蘅認(rèn)輸似的拾起手機(jī),摁了一下,沒有反應(yīng)。

    不是吧,摔壞了?

    連上充電線,唐蘅捧著手機(jī)坐在床邊。如果是因?yàn)殡娏亢谋M而關(guān)機(jī),那么需要充一會兒電,手機(jī)才能開機(jī)。這黑色的小機(jī)器沉甸甸地墜在他的手心里,也墜著他的心。

    過了一會兒,右上角的小燈閃爍起綠光。原來真的沒電了。長按開機(jī)鍵,兩只手握在一起,那是諾基亞的開機(jī)動畫。

    動畫結(jié)束,短暫黑屏,又亮起來。

    彈出提示框,您有三條未讀短信。

    唐蘅一下子站起來。

    第一條,21:35,李月馳:我回來了,可以見面嗎?

    第二條,21:45,李月馳:明天見也可以。

    第三條,22:01,李月馳:。

    唐蘅重重坐下,覺得自己從空中跌落,一顆心終于落回結(jié)實(shí)的大地。

    他撥了李月馳的號碼,幾乎在忙音響起的一瞬間,電話就被接通。

    “唐蘅,”李月馳叫他的名字,聲音很低,“你睡了嗎?”

    “沒有�!�

    “嗯,”他笑了笑,“不然也看不到我的短信�!�

    “那你睡了一下午?”

    “……”

    “算了,”唐蘅說,“早點(diǎn)休息吧�!�

    “對不起。”

    “我開玩笑的。”

    “下午趙老師走了,”李月馳沉默片刻,“我想見你�!�

    一刻鐘后,唐蘅看見李月馳。他換了身衣服,黑T恤,黑運(yùn)動褲,如果不是撐著把棗紅色的傘,大概就整個人融化進(jìn)夜色里了。唐蘅走上前去,俯身鉆進(jìn)他傘下,在他身上嗅到一股很清淡的沐浴露香味。

    一時間,他們誰都沒說話。細(xì)密的雨絲落在傘面上,也聽不見聲音。

    “下午太忙了,”李月馳低聲說,“后來一直在殯儀館�!�

    “那你……別太難受�!�

    李月馳頷首:“已經(jīng)有準(zhǔn)備了�!�

    “那就好,”唐蘅頓了頓,“我剛才只是……有點(diǎn)擔(dān)心你�!�

    “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在殯儀館,”李月馳的聲音很悶很輕,“不知道為什么,不想在那個地方聽你的聲音。”

    唐蘅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他們走出凌波門,過馬路,來到東湖邊上。這時已經(jīng)很晚了,又下著雨,湖邊空無一人,連路過的車都很少。眼前是黑茫茫的湖水,身后是黑茫茫的校園,頭頂?shù)纳n穹也是黑茫茫的,無星無月,這是一個茫茫的夜,似乎專為他們而來。

    李月馳說:“我以為她能再撐一段時間。”

    “不怪你。”

    “我知道,但還是有點(diǎn)難受,”他把腰抵住欄桿,面向唐蘅,“我初三畢業(yè)的時候原本要跟我爸去礦上打工,她到我們那兒支教,去找我爸媽,和他們說一定要讓我念高中�!�

    “然后你就念高中了?”

    “我爸媽不同意,因?yàn)榧依锶卞X。她就天天往我家跑,勸他們,還貼了五百塊錢給我交學(xué)費(fèi)�!�

    “她……很好�!�

    “嗯。后來我來武漢念大學(xué),又和她聯(lián)系上,去年年底她高燒了一段時間,在中心醫(yī)院確診骨癌,已經(jīng)擴(kuò)散了�!�

    唐蘅不知該如何安慰李月馳,“死亡”這件事實(shí)在距離他的生活太過遙遠(yuǎn)。他爸去世時他才十一歲,當(dāng)時的記憶早就模糊了。唐蘅又想起李月馳喝醉之后說,她也是代價,這句話他仍然似懂非懂,只好用力攥了攥李月馳的手,發(fā)覺很涼。

    李月馳笑了一下,大概不想把氣氛弄得太沉重:“你呢,下午干什么了?”

    “在蔣亞家選歌�!�

    “選歌?”

    “我們樂隊(duì)打算出張專輯,安蕓之前編了幾首曲子,我們先挑著�!�

    “她編曲,那誰寫詞?”

    “我和蔣亞�!�

    “來得及嗎?”

    “什么?”

    “你要去日本了�!�

    “不去了�!�

    “……”

    “你不能反對,”唐蘅半開玩笑地說,“誰都能反對,你不能�!�

    “是因?yàn)槲�?�?br />
    “是。”他覺得沒必要撒謊。

    “我可以等你回來,”李月馳說,“真的�!�

    “我當(dāng)時報名去交換是為了躲你�!碧妻坷碇睔鈮训�。

    李月馳便不說話了,唐蘅只聽見他很輕很輕的嘆息。然后他俯身向前,把下巴支在唐蘅的肩膀上,雙臂攏住唐蘅的手和腰,如一張網(wǎng)籠上來。他的身體沉甸甸的,呼吸也沉甸甸的,那股沐浴露的味道更清晰了。這時一輛出租車駛過,橙色車燈遠(yuǎn)遠(yuǎn)掠過他們,和著那一束細(xì)長的雨絲,拉長他們的影子。其實(shí)只有一團(tuán)影子,因?yàn)樗麄兘化B在一起,像兩塊不分彼此的石頭。

    李月馳把臉埋在唐蘅肩上,低聲說:“我給你寫一句歌詞,行嗎?”

    “嗯?”唐蘅有點(diǎn)驚訝。

    李月馳說:“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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