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對,我倆大四,她研一。”唐蘅平靜地回答。
“這么年輕呀。我很喜歡你對這首歌的處理方式,因為你知道,原唱的音色是很難模仿的。但你把這首歌唱得……嗯,有一點(diǎn)悲傷,比憂傷再多一點(diǎn)的那種悲傷。我很喜歡�!�
“阿諾,你就是看人家?guī)浡��!币慌缘呐_灣男評委操著臺灣腔調(diào)笑道。
“對啊,帥哥誰不喜歡?”女評委又說,“你是怎么醞釀情緒的?是不是想著前女友唱的?”
唐蘅聽見蔣亞在身后低笑。
“我沒有前女友�!碧妻空f。
“哇哦——”臺灣人沖他們做鬼臉,“真是小朋友啊�!�
唐蘅攥著麥克風(fēng),沒有說話。
接下來他們點(diǎn)評了安蕓和蔣亞,夸蔣亞打鼓打得不錯,安蕓的貝斯則稍顯凌亂。唐蘅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數(shù)著他們的話,算上蔣亞和安蕓的回答,總共23句。
三人鞠躬,回到后臺。蔣亞歡呼道:“不是第一名我跟你們姓!走走走去吃火鍋!他媽的凍死我了!”
這時唐蘅反而不覺得冷,他從保險柜取出手機(jī),開機(jī),屏幕上空空如也。唐蘅把吉他塞給安蕓,語速很快地說:“我出去一下。”
“��?”安蕓說,“你去哪?”
唐蘅沒有回答,徑直推門走了出去。下臺階,經(jīng)過候場區(qū)時林浪沖他喊“唱得不錯”,調(diào)酒師在吧臺后面朝他揮了揮手,幾個女孩兒低呼“湖士脫誒”,唐蘅低著頭穿過人群,一直走,把溫柔的燈光踩在腳底,推開LIL的大門。
他還穿著短袖,門外冷風(fēng)細(xì)雨,撲面而來。
該慶幸嗎?他一推開門,就看見了李月馳。
李月馳站在據(jù)他幾米遠(yuǎn)的路燈下。不,準(zhǔn)確來說,是李月馳和田小沁站在據(jù)他幾米遠(yuǎn)的路燈下。李月馳撐著那把“青文考研”的舊傘,路燈是明黃色,映亮了他們頭頂?shù)挠杲z,那些雨絲太細(xì)了,以至于顯得毛茸茸的,似乎很溫暖。
這樣的細(xì)雨不需要任何比喻,細(xì)雨本身已經(jīng)足夠美麗。
李月馳和田小沁穿著同樣的黑色外套——是社會學(xué)院統(tǒng)一發(fā)給學(xué)生的冬季棉服,料子硬挺,后背上印著“漢陽大學(xué)社會學(xué)院”八個紅色正楷字。唐蘅也有這件外套,從來沒穿過,他嫌丑。
他知道這不是情侶裝�?伤是真情實感地后悔了。為什么他沒穿過這件外套?為什么今天沒穿這件外套?為什么——為什么李月馳和田小沁同時穿了這件外套,又站在同一把傘下?這些巧合究竟是為什么呢?
田小沁低著頭,肩膀輕輕地顫抖。李月馳左手撐傘,右手拎一只塑料文件袋。唐蘅知道田小沁在哭。雖然她在哭,但是,但是還好李月馳的右手拎了一只塑料文件袋。
唐蘅靜靜地看著他們,下一秒,他看見李月馳微微躬身,把文件袋立在地上。
然后他抬起右手——也就在這個瞬間,唐蘅抬腿向他們沖去。不,不行,你不能那樣——李月馳!
可還是太遲了。
李月馳抬起右手,很輕柔地,拍了拍田小沁的后背。
毛茸茸的細(xì)雨落在皮膚上,卻冰冷得像針扎一樣。
“唐蘅……”李月馳的表情十分驚訝,“你怎么穿這么少?”
田小沁抹抹眼睛,沖唐蘅笑了。她笑得既有些尷尬,又有些勉強(qiáng)。
“我們唱完了�!碧妻空f。
“嗯……你穿太少了,”李月馳手臂動了一下,像是想向他伸手,卻又忍住了,“先進(jìn)去,外面冷�!�
“學(xué)長,你聽見我唱歌了嗎?”還好他沒有真的伸手,難道他要用剛碰過她的手碰他?
“聽見了,”李月馳說,“在外面也聽得到�!�
“本來要唱《南方》的,導(dǎo)演說那首歌不合適,臨時叫我們換了……這首《小情歌》你聽過吧?很火的。”
李月馳沉默了兩秒,說:“我聽過�!�
“我唱得怎么樣?”
“很好聽。”
“師姐,”唐蘅看向田小沁,“你覺得呢?”
田小沁愣愣地,目光躲閃了一下:“我……”
“沒關(guān)系,”唐蘅笑了,他既沒有看李月馳,也沒有看田小沁,目光越過他倆的肩膀,落在虛空中模糊的某處,“我騙你的,學(xué)長。”
李月馳沉聲說:“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唐蘅——”
“我們沒有換歌,”唐蘅一字一頓地說,“我唱的是《南方》,你沒聽見,對吧�!�
唐蘅說完便越過他們向前走去,步伐邁得很大,幾乎小跑起來。他隱約聽見李月馳說了句什么,聽不清,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夜空霧蒙蒙的,飄著雨,泛出很淡很淡的鐵銹紅�?窗晌錆h果然是紅色的,但唐蘅不喜歡此刻的紅色,有一種骯臟的感覺。
他的臉上都是雨水,只是雨水,他確信自己沒有哭。因為實在太冷了,冷得整張臉都被凍僵了,怎么哭得出來?
街上的行人都在看他,像看一個神經(jīng)病,冬天穿短袖。
“唐蘅!”
李月馳一把拽住他。
他沒有打傘,把傘留給田小沁了。
“對不起,”李月馳喘著粗氣,“我不是故意騙你……今晚開會的時候田小沁被研二的師兄罵了,罵得很難聽,我就安慰了她幾句�!�
“好巧啊,”唐蘅掙開他的手,“非要趕在這幾分鐘是嗎?那首歌四分三十一秒,你連四分三十一秒都等不了?”
“你看見了,她哭了�!�
“因為她哭了?哭就可以?那我也能哭,你以后別安慰她了行嗎?”
“唐蘅,”李月馳眉頭緊皺,“我和她只是同學(xué),而且那天晚上我答應(yīng)安蕓多幫她,當(dāng)時你也在。”
沒錯你要幫她,你給她撐傘,你陪著她不聽我唱歌,你還那么溫柔地拍拍她的后背——接下來呢?會抱她嗎?會牽她的手嗎?會摸她的頭發(fā)嗎會吻她嗎會帶她去希爾頓嗎——夠了。
腦海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微弱地說,你不該這樣。
不該騙他說換歌,不該把他想得那么糟糕,不該不相信他。但是我也不是沒有證據(jù)啊,剛才他騙我了不是嗎,他騙我說他聽見我唱歌了,他怎么能騙我?那么是不是他已經(jīng)騙過我很多次了?哪一次?
是和趙老師的關(guān)系,還是和吳寺的戀愛?
他和趙老師在一起過嗎。
他帶吳寺去過師大的露天電影場嗎。
不行。夠了。
唐蘅后退一步,啞聲說:“你不能這樣對我。”
李月馳的表情那么無奈,那么茫然。
“對不起,”他一定很難理解這一切吧?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再次道歉,“我不該騙你,我確實沒聽見,我只是不想你……不高興。我們先回去,你再給我唱一遍,好不好?”
好——好啊,別說一遍了再唱一百遍都可以,你還不知道吧,遇見你之后我覺得我唱的每一首歌都是為了你。
“不可能�!碧妻空f。
李月馳垂著眼,不說話了。唐蘅覺得自己從指尖到發(fā)梢,都被冰冷的、濕漉漉的雨水浸透了,連一顆心都漸漸冷下去。
半晌,李月馳說:“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諒我?”
唐蘅想也不想地說:“你別做那個項目了,我去幫你給大伯說。你們在項目組有工資的是不是?我把工資補(bǔ)給你,雙倍,三倍,幾倍都行�!�
李月馳的表情變得很難看,同樣的話,他如數(shù)奉還:“不可能�!�
“哦,”唐蘅點(diǎn)頭,“那就算了�!�
然后他再次轉(zhuǎn)身,向前走,這次沒有那么快,因為雙腳已經(jīng)凍僵了。
然而這次,李月馳沒有追。
第72章
忍(一)
這天夜里,唐蘅開始發(fā)燒,到十二點(diǎn)時,體溫已經(jīng)將近三十九度了。
家庭醫(yī)生恰好去湖南走親戚,只好連夜幫他們聯(lián)系其他醫(yī)生,唐蘅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付麗玲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態(tài),她極力壓抑著哭腔,朝那醫(yī)生低吼道:“你哪天出門不行!偏偏現(xiàn)在!好了你不用解釋了——現(xiàn)在我要給我兒子看�。∧憬o我找人過來!馬上!”
蔣亞坐在床邊,縮著腦袋,輕聲對唐蘅說:“阿姨這也太夸張了,說得跟你中風(fēng)了似的……”
唐蘅瞇著雙眼,沒力氣搭理他。
“阿姨,”付麗玲掛了電話走進(jìn)來,蔣亞小心翼翼道,“要不咱們送他去醫(yī)院,掛個急診?您別擔(dān)心,我可以把他背過去�!�
“謝謝你呀,小蔣,”付麗玲緊緊攥著唐蘅的手,“醫(yī)院里不干凈的,到處是細(xì)菌病毒,我怕寶寶去到醫(yī)院,反而更嚴(yán)重了�!�
蔣亞支支吾吾地說:“也是……而且他剛才吃了退燒藥了……”
家里的退燒藥早就過期了,畢竟唐蘅上次發(fā)燒還是初中。他們找鄰居的婆婆借了退燒藥,一刻鐘前唐蘅剛剛服下。
其實只是傷風(fēng)感冒吧,等退燒藥見效就好了。
“媽,”唐蘅啞著嗓子說,“你去坐一會,我沒事�!�
“你這樣我哪坐得住啊?”付麗玲抹抹眼淚,“以后再也不許參加那些比賽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叫人冬天穿短袖?!”
唐蘅無言以對,蔣亞意味深長地看他,滿臉寫著“你也有今天”。
“小蔣呀,”付麗玲忽然說,“你們?nèi)齻一起表演,怎么只有寶寶要穿短袖呢?”
“啊,這個,”蔣亞一愣,“因為……因為他是主唱嘛�!�
“主唱就要穿短袖?”
“是呀,主唱最重要,這不都是為了演出效果……”蔣亞沖唐蘅使眼色。
唐蘅干脆閉了眼。
“亂來,真是亂來的�!备尔惲岬吐暤馈�
“那是,看把我們唐蘅給折騰的!”
其實唐蘅倒并不覺得多么難受。也許是因為太久太久沒有發(fā)過燒了,他竟然覺得這體驗十分新奇。付麗玲為他裹了三層棉被,皮膚又燒得熱乎乎的,他一點(diǎn)都不冷了。只要不冷,就很好,畢竟那冬夜的冷雨澆在身上,著實是一場酷刑。
幸好他跑回家的時候付麗玲不在,否則他該怎么解釋自己穿著短袖回家呢?
付麗玲俯身問:“寶寶,想喝水嗎?”
“喝�!�
“好的,媽媽去給你弄啊。”
她起身到廚房燒水,蔣亞伸手把唐蘅額頭上的毛巾翻了一面,嘆道:“你說你們……唉,干嘛呀這是。”
唐蘅閉著眼,輕聲說:“他告訴你們了?”
“沒,他直接走了,田小沁和我們說的。”
“哦。”
“你們真的——要不要這么夸張?小沁都被嚇懵了�!�
“能不提她了嗎。”
“誰?”
“田小沁�!�
“大哥了,人家都不知道你倆,”蔣亞頓了頓,用氣音說,“的關(guān)系�!�
“你的意思是我小題大做?”
“哎哎哎,您別急,別急,我可沒這意思,”蔣亞連忙抓起毛巾,討?zhàn)埶频牟潦弥妻款a上的汗珠,“您老可別再動怒了�!�
厚重的棉被之下,唐蘅輕輕縮起手指。此刻他根本沒力氣握拳,但回想起那個畫面,身體還是會不自覺地出現(xiàn)一些反應(yīng)——像某種本能的防備。
太難受了。好像天靈蓋被人撬開一條縫,灌進(jìn)零度以下的冰水。李月馳說“不可能”時的表情和語調(diào),那么冷漠,那么堅決,這情形他每回想一次,腦袋就劇痛一次。
蔣亞把毛巾拿下來,放進(jìn)盛涼水的盆子里涮了涮,疊好了,再次放在唐蘅的額頭上。
“別想那么多了,”蔣亞說,“睡會吧�!�
后來唐蘅的確慢慢睡著了,也許是退燒藥見效的緣故。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入睡的,恍惚間只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嗓子干啞如吞了一把鐵銹,鼻子又完全堵死了,他張著嘴呼吸,從口舌到喉嚨都像起了火。而武漢又這么冷,那是冷的火。
再醒來時,渾身大汗,棉被仍裹在身上。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么時間。
付麗玲睡在一旁的沙發(fā)上,蔣亞已經(jīng)走了。
“媽……”唐蘅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啞得可怕,簡直像公鴨嗓,“幾點(diǎn)了?”
“哎,醒了?”付麗玲裹著毛毯起身,摸了摸唐蘅的額頭,“八點(diǎn)過了�!�
“天還是黑的�!�
“陰天,預(yù)報說今天要下雪呢�!�
“嗯……我想喝水。”
“來,慢點(diǎn)喝啊�!备尔惲釘Q開保溫杯的蓋子,把杯沿湊到他唇邊。
溫?zé)岬乃従徚鬟M(jìn)喉嚨,唐蘅感覺舒服多了。雖然鼻子仍然堵得厲害,但至少,頭不痛了。
就算想起李月馳,也不痛了。
“你說你這樣,我怎么放心你出國呢?”付麗玲放下水杯,長嘆一聲,“你發(fā)燒了誰送你去醫(yī)院,誰照顧你,誰給你喂水喂藥……我怎么放心得下呀。”
唐蘅沉默著,腦子里想的全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他和李月馳,現(xiàn)在算什么情況?
他真的沒有和戀人吵架的經(jīng)驗,別說戀人,和朋友也沒這樣吵過�?伤钟X得他們不僅僅是“吵架”那么簡單,不是說,大家都不高興,吵幾句就痛快了,然后順理成章地和好——不是這樣。
李月馳為了田小沁騙他,當(dāng)然,他也用一個謊言試探了李月馳。
他也仍然不知道李月馳為什么不去聽他唱歌,田小沁就那么急迫地需要安慰嗎?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現(xiàn)在,他和李月馳,還算在談戀愛嗎?
他們不會……就這樣分手吧。
這個念頭令唐蘅陡然緊張起來,緊張到想要立刻抓起手機(jī)撥李月馳的號碼,分手?不可能。他絕對、絕對不接受。他寧肯低頭道歉,寧肯讓這件事稀里糊涂地翻篇,也決不接受分手。
唐蘅爬出被窩,身上只穿了條短短的睡褲。就在一瞬間,他的皮膚浮起一層雞皮疙瘩,太冷了,唐蘅把正在充電的手機(jī)拔下來,飛快鉆回被子里。
手機(jī)上有蔣亞的短信,半小時前發(fā)的,說晚上和安蕓來看他。
有安蕓的短信,和蔣亞差不多時間,問他退燒沒有。
再往前翻,是昨晚比賽結(jié)束后林浪發(fā)的,凌晨一點(diǎn)過,七個小時前。
雖是文字,但她激動的心情躍然屏幕:
你們太棒了�。�!小組第一�。�!
很激動嗎?如果是昨晚比賽結(jié)束后聽到這個消息,大概會很激動吧。但現(xiàn)在,晚了七個小時,似乎這激動已經(jīng)過時了,唐蘅并不覺得多么高興,或者多么意外。
他懨懨地放下手機(jī),只是想:李月馳沒有聯(lián)系他。
來電,短信,通通沒有。
他是怎么忍得住的?
第73章
忍(二)
到中午的時候,天色非但沒有明亮些許,反而更黯淡了。唐蘅吃了感冒藥,腦子有些昏沉,躺在床上將睡未睡。
“寶寶,我出去一趟,”付麗玲走過來,把手機(jī)從唐蘅手里抽走,“你睡一會兒,別躺著看手機(jī),啊�!�
“你去哪?”
“我買盒新的退燒藥給對門送去,再給人家買點(diǎn)水果什么的�!�
“我和你一起去吧�!碧妻恐鹕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