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二天上午，捐贈儀式在大悟縣人民醫(yī)院舉行。唐教授由于教學(xué)工作的安排，無法親臨現(xiàn)場，提前錄好了視頻�，F(xiàn)場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下午，李月馳和田小沁返回武漢。唐教授說這次出差辛苦你們了，非常大方地掏出五百塊錢，叫他們出去聚餐。田小沁怯生生地說，老師，我們自己有錢，不用您破費。唐教授直接把錢塞進(jìn)她手里，豪爽道，跟老師還客氣什么？

    最后他們?nèi)チ藢W(xué)校旁邊的川菜館，同去的還有徐蓉和另一位研三師姐。吃完飯，徐蓉說要去找她男朋友，打車走了。李月馳、田小沁和師姐一起走回學(xué)校。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地講話，李月馳低著頭和唐蘅發(fā)短信，唐蘅又在喊累，語氣仿佛撒嬌。

    到了分別的地方，李月馳聽見師姐對田小沁說：“要不你換個發(fā)型吧，我覺得你剪短發(fā)會更好看�！�

    田小沁像是愣了一下：“啊，是嗎？”

    “東門那邊有一家‘萱萱造型’，很便宜的，”師姐摸了摸田小沁的辮子，若有所思道，“你可以去試試�！�

    很久很久之后，每當(dāng)李月馳回想起這個畫面，都有一種針扎般細(xì)密的恐懼感。

    又過兩天，唐蘅回來了。

    他這次去北京待了半個多月，人明顯瘦了，李月馳摟住他的時候，覺得臂彎空落落的。唐蘅沒骨頭似的靠在李月馳身上，強詞奪理說：“那是你太久沒抱我了�！�

    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染回純黑色，“林浪說我的定位是清純男大學(xué)生，”唐蘅無奈道，“非給我染回黑的，是不是顯得很呆？”

    “不，很好看�！崩钤埋Y用食指輕輕繞著他的長發(fā)，他的發(fā)質(zhì)似乎比之前更柔軟了，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護(hù)理。

    他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武漢熱得很快，唐蘅開了空調(diào)，裹著棉被，一手攥著李月馳的手，一手舉著手機。

    “哎大伯我今晚真的不來了，”唐蘅裝模作樣地說，“太忙了呀，今晚還有工作……就是做音樂那些，我說了你也不知道……嗯嗯，明天過來吃飯，拜拜！”他掛掉電話，眉飛色舞地看著李月馳：“咱們今晚吃什么？”

    李月馳忍不住摸了摸他彎起的嘴角：“你想吃什么？”

    “北京有個連鎖餐廳叫西貝莜面村，西北菜，我不知道武漢……”唐蘅話沒說完，頓住了，想起什么似的，“咱們?nèi)コ孕∶翊笈艡n吧。”

    “不吃西北菜？”

    “武漢沒有�！�

    李月馳說：“我查查�！�

    唐蘅連忙摁住他的手：“我就想吃小民大排檔！”

    “那個西北菜，是不是挺貴的？”

    唐蘅表情有些糾結(jié)，半晌，他說：“吃飯讓我掏錢吧，我在北京賺了錢，還沒上交呢�！�

    又是那種感覺，好像心臟被不輕不重地摁了一下，又酸，又麻。李月馳望著唐蘅，輕聲說：“你還打算上交？”

    “那當(dāng)然，這算咱倆的——共同財產(chǎn)？”唐蘅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笑，“我本來想湊夠三萬再給你�！�

    “你自己拿著就行�！�

    “我拿著兩天就沒了，你學(xué)數(shù)學(xué)的，你管錢吧�！�

    夕陽西下，余暉從小小的玻璃擠進(jìn)來，落在他俊秀的眉宇之間。李月馳愣怔片刻，問他：“你現(xiàn)在有粉絲了嗎？”

    “有，”唐蘅笑道，“我們公司食堂的阿姨可喜歡我了�！�

    “哦——”

    “不是吧，阿姨的醋都要吃？”

    對啊。李月馳心說，你知道你有多好嗎？以后一定會有很多很多人喜歡你，男的，女的，年輕的，年長的，你一定會有很多很多的粉絲，他們也許會像娛樂新聞里寫的那樣，跟你的車，接你的機，住在你住的酒店。

    而我就是吃醋，我吃一切能接近你的事物的醋，蔣亞，林浪，綜藝節(jié)目主持人，聽你唱歌的觀眾，甚至是，此時此刻的夕陽。

    緊接著就到了五一假期，唐蘅的畢業(yè)答辯越來越近。其實他的論文早就寫好了，已經(jīng)沒什么可修改的，但他還是天天泡在圖書管里，等李月馳下課了，就和李月馳去食堂吃飯。有兩次，李月馳聽見林浪打電話給唐蘅，大概是催他回北京，都被他以“林姐啊我現(xiàn)在論文沒寫完畢業(yè)都成問題”推脫掉了。

    五月五號——李月馳忘不了這個日期——他上完唐教授的社會調(diào)查方法，正打算給唐蘅發(fā)短信，忽然聽見唐教授叫自己的名字：“李月馳，田小沁，你們倆留一下�！�

    他們跟著唐教授來到辦公室，路上有學(xué)生給唐教授打招呼，他笑瞇瞇地應(yīng)著，然而一進(jìn)門，他的臉色驟變。

    “你們坐吧。”唐教授坐在他的皮質(zhì)辦公椅里，眉頭緊鎖，十指交叉，仿佛非常焦慮。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褲兜里的手機振了一下，李月馳知道一定是唐蘅發(fā)的短信。他忍不住開口說：“老師，您找我們……怎么了？”

    唐教授揚起臉，面色凝重地說：“我是非常愿意相信自己的學(xué)生的。但是……四月底你們?nèi)ゴ笪虺霾�，是你倆和那位王小姐一起核查了捐贈設(shè)備的數(shù)量，對吧？”

    李月馳說：“是的�！�

    “現(xiàn)在，這個數(shù)據(jù)對不上，”唐教授扶了扶眼鏡，“先是醫(yī)院那邊發(fā)現(xiàn)數(shù)量不對，因為有幾種設(shè)備是配套的，按說數(shù)量應(yīng)該一樣。醫(yī)院打電話問我，我又問圣科的老板——就是我同學(xué)——他們說，當(dāng)時捐贈的設(shè)備都是成套的�！�

    李月馳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那為什么醫(yī)院那邊不成套了？”

    “這是我要問你們的話，”唐教授沉聲說，“你們?nèi)デ妩c設(shè)備的時候，是怎么清點的？”

    第80章

    搖搖欲墜

    走出辦公室時，李月馳的手機仍然在振動。

    他有點恍惚地掏出手機，看見五個來自唐蘅的未接來電，還有兩條短信，第一條問他下課沒有，第二條問他去哪了，怎么教室沒人。

    李月馳簡短地回復(fù)：有事，稍等。

    暮春的微風(fēng)從窗子吹進(jìn)來，暖洋洋的，拂過李月馳冰涼的指尖，才五月，唐教授的辦公室就開足冷氣了。

    “月馳，我……我沒有數(shù)錯啊，”田小沁聲音顫抖，神情茫然，“你看見那些箱子了，方方正正的，怎么會錯……難道我們漏數(shù)了一排？”

    李月馳沉默片刻，問她：“當(dāng)時你和王姐一起數(shù)的，還是一人一半分開數(shù)的？”

    “我們一起的��！”田小沁忽然有些崩潰似的，“怎么會出錯？總共就那些東西，我們兩個人��！就算我數(shù)錯了她不會也數(shù)錯吧？怎么會？三十萬的東西少了十萬——”

    “如果你們漏數(shù)了一排，”李月馳補充道，“東西也不會比清單上少，而是多。”

    “那難道是我們數(shù)重復(fù)了？當(dāng)時我倆……不，不會的，我們站在邊上清點，數(shù)完一排，人就走過去了，不會重復(fù)的�！�

    “小沁，”李月馳朝走廊盡頭唐教授的辦公室望了望，低聲說，“你記得剛才唐老師說什么嗎？”

    “……什么？”

    “他說，‘不過你們也不要太緊張，圣科正在調(diào)查王麗麗的責(zé)任’�！�

    “他的意思是……可能是王麗麗弄錯了？”

    “你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但是當(dāng)時我倆一起數(shù)的，怎么會……”

    “等等看吧，”李月馳總覺得這件事說不出得詭異，“也許是醫(yī)院和圣科弄錯了，你先別急。”

    但他們怎么可能不急？唐教授說，少了十萬塊錢的設(shè)備。田小沁面白如紙，連嘴唇都沒有血色，李月馳又安慰她幾句，她才惴惴不安地走了。

    李月馳趕到食堂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一點過，學(xué)生們大都吃完飯了，桌椅亂糟糟的。他一眼就看見唐蘅坐在食堂最左邊的椅子上，保潔阿姨在他身旁抹桌子。唐蘅背對著他，垂著腦袋，李月馳知道他可能生氣了。

    “唐蘅�！�

    他扭頭，站起來，臉上沒有怒意，只有焦急。

    李月馳想，他知道了。

    “我們?nèi)ネ饷娉园�，”唐蘅向他走來，有點小心翼翼的，“現(xiàn)在沒什么菜了�！�

    李月馳低聲說：“好啊�！�

    他們一路走出西門，來到熙熙攘攘的美食街。武漢總是在修路，人行道被挖開了，只留下窄窄一條小徑供人行走，唐蘅走在李月馳前面，李月馳看見春風(fēng)把他烏黑的發(fā)梢掀起來，午后陽光明亮，落在他純白的T恤上，這畫面如夢如幻。

    不知道為什么，李月馳忽然很想很想牽他的手�？墒锹飞系娜藢嵲谔�多��。

    他們走進(jìn)一家韓國簡餐店，挑了角落里的位置。

    唐蘅小聲說：“我聽大伯講那件事了……你別擔(dān)心，肯定會查清楚的�！�

    李月馳點點頭，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怎么會少設(shè)備。”

    “有沒有可能是當(dāng)?shù)蒯t(yī)院覺得我們好欺負(fù)，獅子大張口？”

    “也許吧。”

    “或者是圣科提供給醫(yī)院的設(shè)備數(shù)目有問題……”唐蘅若有所思，“一開始就搞錯了�！�

    服務(wù)生送上他們點的餐，的確是簡餐——盤子里一半米飯，一半炸雞塊，還有一小撮生菜絲，也許是來晚了的緣故，飯菜都是涼的。李月馳心不在焉地咀嚼著，腦海中不�；胤拍切﹫鼍�，他后悔地想，如果清點數(shù)量時他沒有站著發(fā)呆，就好了。

    又想起唐教授說這件事可大可小。其實他不明白“大”是多“大”，“小”又是多“小”。

    “那些東西值十萬塊錢是嗎？”唐蘅忽然問。

    “對……”李月馳回過神來，“十萬�！�

    “大不了就賠錢給他們，你別擔(dān)心�！�

    “我沒那么多錢�！�

    “我有啊�！�

    他的語氣過于理所當(dāng)然，以至于李月馳竟然語塞了。唐蘅繼續(xù)說：“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那就當(dāng)你借我的，等你以后上班了再還�！�

    “……唐老師可能覺得，這件事是我和田小沁的責(zé)任�！�

    “是就是吧，誰還沒個出紕漏的時候啊，”唐蘅笑了一下，“沒事的，真的�！�

    李月馳不知道該說什么，因為唐蘅的目光實在太單純了，像白茫茫的雪地似的。似乎在他看來，這件事并不是一個復(fù)雜的問題，幾萬塊錢也不算什么——對他來說，當(dāng)然不算什么。

    吃完飯，兩人在校園里分別。唐蘅要去見論文導(dǎo)師，李月馳回宿舍。兩人約好晚上一起去吃飯，回出租屋。臨走時唐蘅飛速攥了一下李月馳的手：“別想了，這都是小事兒。”

    李月馳點點頭，說：“別擔(dān)心我。”

    回到宿舍，三個室友都在。他們也是社會學(xué)院的研一新生，只不過是其他專業(yè)的。

    “月馳，你沒事吧……”一個室友說。

    李月馳愣了一下：“你們都知道了？”

    “聽我?guī)熃阏f了……哎，其實我覺得吧，”室友起身將房門關(guān)緊了，認(rèn)真分析道，“這個事情也不能全賴你和田小沁，怎么說呢，你們倆是代表你們這個團(tuán)隊去的，而且又才研一，如果真是你們的問題，那也不能都算到你們頭上……”

    “是你們整個團(tuán)隊的問題，”另一個室友接話，“唐老師是大領(lǐng)導(dǎo)，其實他的責(zé)任最大呢，你別怕�！�

    “而且你們沒偷沒搶的，最多算個辦事不利，以后不跟這個項目了嘛，”第三個室友說，“不然還能怎么樣啊。”

    面對他們，反倒能說出那些說不出的話。李月馳坐在椅子上，無聲地嘆了口氣：“如果讓我們賠錢，怎么辦？少的設(shè)備值十萬塊�！�

    “那不可能！今天我?guī)熃氵�說呢，學(xué)院不會讓學(xué)生賠錢的，你放心�！�

    “再說了唐老師也不會讓你們出錢的，你知道吧，唐老師有錢啊，聽說在好幾家大企業(yè)都有股份！”

    “而且田小沁嘛……田小沁就更不會賠錢了，是吧？”

    李月馳抬頭看他們：“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啊，跟我們還裝？”室友推了李月馳一把，意味深長道，“唐老師多‘照顧’田小沁啊。”

    李月馳覺得胸口被砸了一拳：“你們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個室友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繼續(xù)說：“你真不知道？就……這話可不是我編的啊，你們師門的人親口承認(rèn)的，唐老師和田小沁，可能……反正就那回事，你懂吧？你看，田小沁研一就有助教的資格，而且她上學(xué)期就跟著做項目，還進(jìn)了大悟扶貧這個牛逼項目組，憑什么啊，你想想�！�

    李月馳難以置信地說：“我也進(jìn)了大悟扶貧的項目組，我也做過助教……后來是我自己退的�！�

    “大哥，你是用來打掩護(hù)的��！”室友嘆氣，“你動腦子想想，除了你倆，唐老師門下哪個學(xué)生這么受偏愛，安蕓是安老師女兒都沒這待遇，唐老師和安老師關(guān)系那么鐵，真有好事兒咋不找安蕓？”

    “因為安蕓在跟安老師的項目……”

    “安老師哪來的項目，一直忙著評長江學(xué)者呢！我告訴你吧，是因為這種打掩護(hù)的事兒，他不好找安蕓來干，所以就找你了�！�

    “……”

    李月馳猛地站起來：“這些話誰說的？”

    “靠，你別這么問，那我不成打小報告的了，”室友縮了縮肩膀，“你們師門都知道啊，唐老師和田小沁，你情我愿的……”

    “我不知道�！�

    “你他媽天天忙著談戀愛，”另一個室友說，“確實沒空聽這些八卦哈�！�

    “對嘍，所以你真不用擔(dān)心錢的事兒，不會讓你倆賠錢的——頂多寫個情況報告書�！�

    室友一面說，一面打開電腦，喃喃道：“我給你找個范本啊，上次我把數(shù)據(jù)弄丟了，也寫了個報告書……”另外兩個室友也回到各自座位上，一個繼續(xù)看書，一個悠哉地翹著二郎腿玩手機。

    只剩李月馳站在宿舍里，像一根突兀而沉默的木樁。

    他忽然想起本科時在學(xué)校的露天電影院看過一部電影，叫做《楚門的世界》。劇情大概是說男主人公原本在一個小城市里過著平平無奇的生活，直到某一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以為真實的生活竟是一場大型真人秀。

    這一刻，李月馳感到一股由衷的、令他發(fā)冷的迷茫。他忍不住懷疑他所在的世界和室友們所在的世界是同一個么？他看見的世界和師門同學(xué)們看見的世界是同一個么？難道他也活在一場大型真人秀里？不，電影是電影，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墒菫槭裁�，他們都在說他無法理解的話？！

    田小沁怎么可能和唐老師“你情我愿”？她躲唐老師還來不及！難道田小沁騙了他？難道田小沁是假裝害怕的？可是她這樣做意義何在？而且他怎么就成了“掩護(hù)”？難道唐老師不是因為欣賞他才讓他進(jìn)項目組？明明唐老師夸過他很多次——數(shù)學(xué)系第一，難得呀。

    這些念頭令他感到生理性不適。他像個木偶人一般，手腳僵硬地走出宿舍。才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天色竟然陰了，不久將要下雨。

    李月馳掏出手機，想給唐蘅打一個電話。他想聽他的聲音，想見他，現(xiàn)在，立刻。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感覺到自己需要唐蘅，不只是喜歡他，不只是想念他，而是，需要他。世界搖搖欲墜，唐蘅像他的錨，像茫茫然的三維坐標(biāo)系里，唯一確定的點。

    李月馳掏出手機，才看見幾分鐘前唐蘅發(fā)來的短信。

    “靠，我媽突然回來了，晚上不能見面了:（”

    第81章

    你敢走

    五月六號清晨，武漢開始下雨。

    南方的天氣便是如此，春夏之交時，雖然雨水連綿，但氣溫并沒有分毫下降，反而空氣濕漉漉地黏在皮膚上，令人感到無比煩躁。李月馳很早就被雨聲吵醒了，一點黯淡的天光從窗外透進(jìn)來，電扇嗡嗡地轉(zhuǎn)著，室友們?nèi)栽诤ㄋ�。李月馳感覺后背出了很多汗，把睡衣洇濕了，不舒服。

    他從枕頭下面摸出手機，給唐蘅發(fā)了條短信：今天能見面嗎？

    才七點零三，他知道唐蘅還在睡覺。

    卻沒想到幾分鐘后唐蘅的短信就回過來：不知道，我媽重感冒了……我得在家看著她。

    那你好好照顧她。

    想我了？

    對。

    今晚她睡著之后我看能不能溜出來。

    李月馳對著屏幕笑了：沒事，不差這兩天。

    上午李月馳回到他們的出租屋，他要取兩本書還給圖書館。書是唐蘅寫論文時借的，一直忘了還，明天就要到期。唐蘅看書看得很精細(xì)，他習(xí)慣用那種窄窄的記號貼做書簽，一綹一綹彼此錯開，粘在書頁的邊緣。李月馳坐在他們的床上，耐心地把那些記號貼揭下來，貼在他自己的教材的內(nèi)頁。這種記號貼類似便利貼，是可以重復(fù)使用的。

    期間他接到田小沁的電話，過了一夜，田小沁似乎更焦慮了：“月馳，你在不在學(xué)校？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我現(xiàn)在不在學(xué)校。”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下午吧�！�

    “下午……也行�！碧镄∏哒f了句什么，李月馳沒聽清，然后她就把電話掛了。

    其實李月馳不知如何面對她——要不要告訴她學(xué)生間流傳的她和唐教授的“緋聞”？那些話怎么想都過于殘酷了，也許她還是不知道的好。

    到中午，雨仍然在下。李月馳去巷口買了熱干面和米酒。他坐在房間里慢慢地吃，沒有開燈，視野一片灰蒙蒙，好在熱干面這種東西閉著眼也能吃。其實，進(jìn)屋開燈是李月馳和唐蘅在一起之后才養(yǎng)成的習(xí)慣。他在貴州老家的時候，家里幾乎不會在白天開燈——為了省錢。后來他到武漢念本科，一個人在宿舍也不習(xí)慣開大燈，只開一盞臺燈，進(jìn)門的室友偶爾會被他嚇一跳：“我草，我以為屋里沒人呢�！�

    然而唐蘅是低度近視，又不愛戴眼鏡，所以總喜歡把每個房間的燈都開著——當(dāng)然，他們的出租屋也只有臥室和衛(wèi)生間兩個房間�？赡苡缮萑雰�難就是這個道理，在明亮的房間待久了，他也養(yǎng)成進(jìn)屋開燈的習(xí)慣。他們出租屋的頂燈很亮，把唐蘅的臉照得清清楚楚，他皺眉，他偷笑，他睜大眼睛迎接他的吻，這些畫面無比清晰地定格在李月馳的腦海中，都有賴頭頂?shù)臒艄狻?br />
    李月馳起身，啪嗒一聲，把燈打開了。

    下午，李月馳去圖書館還了書。走出圖書館大門的那一刻，他的手機響起來。

    田小沁說：“李月馳……你來唐老師辦公室。”

    “現(xiàn)在？”

    “對，現(xiàn)在……快點。”

    李月馳走得很快，這時雨也更急，雨點密密麻麻打在他的皮膚上，觸感滑膩。

    唐教授的辦公室關(guān)著門，李月馳把雨傘立在門口，拂了拂手臂上的水珠，抬手敲門。

    田小沁來開門，神情忐忑。李月馳走進(jìn)辦公室，看見唐教授正捏著毛筆，慢慢地寫一副書法。

    “你們先坐啊�！碧平淌诖让忌颇康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