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說罷,就冷著臉欲拂袖而出。
就在手碰上房門的那剎,他覺得好似幻聽般聽到身后人在輕聲喚他的名字。
聲音很輕,很飄,如夢似幻。
宋毅不確定自己聽的是不是真的,但并不妨礙他定在當處。
好長時間身后再無其他聲音傳來,可他卻紋絲不動,當真是覺得生平所有的耐心全用在此時此地。
“宋毅。”
這一聲依舊很輕,卻再清晰不過落在他耳中,再重重的砸進他心底。
他握在門上的手松開,挪了步子,轉(zhuǎn)了身,隔著段距離遙遙看向她。
床榻上的她半挺直了脊背,纖弱的手攥著衾被松開又攥緊,她也看向他,微紅著眼,似拼盡全身氣力般張了張口,最終卻是那失了血色的唇瓣輕微蠕動了兩下,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宋毅立在原地看她,沒有不耐,沒有催促,亦沒有出聲。
這般唇瓣無聲蠕動了幾回后,宋毅終于聽到了自她口中傳出的聲音。
“我們,各退一步罷。”
聲音艱澀、喑啞又似帶著孤注一擲后的疲頓,道出這句后,她似被此話抽走了大部分力道,肩膀隨之委頓下來。
此話一出,宋毅只覺得自個好似耳鳴了一瞬,好似剛才瞬間有萬千煙花在他耳畔騰起過。
抬手狠抹了把臉,他猛地上前一步:“退?如何退?”他盯著她反問,卻又不等她應(yīng)答,快她一步說出條件:“你必須要留在爺身邊。”
她略一沉默,緩聲道:“好。”
宋毅精神陡然一震。卻在下一刻,又聽她一字一句清晰道:“但我不會與你有任何名分上的牽扯,無論妻也好,妾也罷。且生同寢,死不同穴�!�
宋毅猛地握緊了拳頭,隨即上前兩步,死死盯視著她,駁斥的話已經(jīng)騰到了口舌上,卻又生生被他強按下去。
“好�!彼麕缀跏菑难揽p里擠出此字。
他萬分忌憚她此刻,眸子里那全然無所顧忌的模樣。
且她難得對他讓步,他又如何舍得毀掉這局面。
其他的,日后再議罷。
“除開陪你的時間,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不得隨意干預(yù)、阻攔。”
這個條件宋毅沒立即答應(yīng),他琢磨了番還是不太確定,皺眉問:“比方說?”
“如穿衣吃飯我有自己的品味口味,你不得強制命令;再如我總不會一直待在你后院里,會出門或逛街或游玩或其他,這些是我自由,你不得干預(yù)�!�
宋毅眉宇舒展:“好。但你不得做些危險之事,出門在外亦會派些人跟著,這個沒得商量。”
蘇傾默了下,道:“好�!�
“最后一條�!碧K傾緩緩道:“你若要娶妻或納妾,請放我離開�!�
宋毅沒有答話,只盯視著她。
蘇傾看他:“待到了那時,也就說明了,大人也并不是非我不可,不是嗎?那又何不成全我,好歹也算做了件善事。”
“你這話倒說的極是�!彼Φ溃瑓s又緩緩收了笑,目光始終不離她左右:“爺應(yīng)了。只是蘇傾,爺要你日后將那些個從前統(tǒng)統(tǒng)抹掉,便是連想也不得想,你可愿意?”
“我也應(yīng)了�!�
似乎是她答應(yīng)的太過痛快,對面男人神色閃過狐疑,她遂輕聲解釋了句:“其實,你來寺院之前,前塵種種我皆都忘了的。”
宋毅脊背僵了下,目光下意識的掃過地上的那些藥,心中大恨。
回過神,他將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身上,沉聲道:“那我們便約法三章,如此定下了�?尚枰獱敼P墨紙硯伺候,蓋章畫押?”
蘇傾搖頭:“不必了。大人將來若要毀約,也不會被一紙合約給制住。”說到這她雙眸直視面前人,平和卻又是不容置疑的剛毅:“大人,這是蘇傾最后的底線。”
宋毅被她眸光給觸了下。微怔后道:“放心�!�
離去前,他幾步上前,按住她腦后俯身用力將她親吻,直待氣喘吁吁的分開。
“三日后過來接你�!彼溃骸盃敂嗖粫澊�。日后,你蘇傾在這世間,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
他離去后,蘇傾兀自坐了很久。
這一夜,紫禁城內(nèi)放了整整一夜的煙花,照的紫禁城的上空猶如白晝,絢爛至極。
☆、賜府邸
今日早朝,
乾清宮太監(jiān)總管手捧明黃色圣旨,躬身趨步上殿,
當眾宣了圣旨。
宋毅平擄有功,
特晉天下兵馬大元帥,加封一等護國公,
世襲罔替,加太傅,賜金書鐵卷。另賜國公府,
賜緞百匹,黃金千兩,良田萬頃,金玉珠寶若干。
原來是給那宋國舅的嘉獎令。
眾臣工恍然。按說當日宋國舅率兵勤王,立下不世戰(zhàn)功,
本該早做嘉獎,
奈何圣上遭了不測性命垂危,
這嘉獎令就此遷延了下來。如今圣上龍體略有起色,也合該將此提上日程。
只是聽著這接連的加封和賞賜,眾臣內(nèi)心卻無法平靜,
宋國舅本就掌管天下兵馬,重權(quán)在握,
如今再加封了世襲的一等公,
甚至還被賜下了免死金牌,這等嘉獎在臣子中可算是極峰了,不可謂不重。
散了朝后,
便見那宋國舅令人驅(qū)車,直往皇城根東城區(qū)的方位而去。眾人不免交頭接耳一番,東城區(qū)大抵是皇親貴胄所在之處,想來圣上所賜的國公府應(yīng)該坐落此地。
沒過多長時間,他們便得了信,昔日九殿下的王府改作了國公府。
又是幾多驚嘆艷羨。
前九王府占地足足百畝,威嚴氣派,富麗堂皇,聽說里頭光房間就有九十九間半,裝飾皆為奢華,青碧繪飾斗拱檐角,琉璃瓦獸用于屋頂,不知艷羨了多少達官貴胄。
九王兵敗被俘后,眾人還當此處少不了要荒廢個十幾二十來年,直待皇子長大冊封,再入住此府�?赡膫也沒曾想,此地如今竟作了國公府。
若單以國公身份入住此處,的確有違規(guī)制,可那宋毅不單是國公,更是國舅,到底也是皇親國戚,如此一來,倒也使得。
想來這宋國舅得了此府定是心花怒放,否則焉能這般迫不及待,當日就遣人將一車又一車上等的楠木、綠琉璃、奇石、錦緞、聽說甚至還有金箔,直往這府里頭運,又召集了數(shù)百個能工巧匠一齊動工,敲敲打打搬搬運運的,便是隔了條街都能隱約聽得里頭動靜。
不過再轉(zhuǎn)念一想,蘇州的宋老太太不日便要上京,倒也難怪宋國舅這般迫切的大興土木。
怡景宮內(nèi),宋貴妃將從國庫里挑揀來的四箱珍奇古玩,以及自己宮里另外撥出的六箱金玉珠寶、貢緞頭面等物,湊了十箱,令人仔細抬著往那國公府里送去。
前頭他大哥特意令人捎了話來,望她這能勻些精巧玩意予他,以及外頭難見的貢緞等精細之物,一概勻些予他。
宋貴妃自然欣然應(yīng)允。
她娘與二嫂不日進京,她這做女兒小姑子的,自然也要做回臉面。往些年她因不受圣寵,饒是身為貴妃卻也著實憋屈,萬張眼睛盯死在她怡景宮處,令她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家里頭便也未曾沾了她多少光去。
如今好了,她否極泰來,總算守得云開見月明。娘家人的事,她自然上一百個心,便是不為她娘,也要為在她嫂子面前做回大臉面,省的還讓人誤以為,她這做貴妃的小姑子只是皇宮里頭杵著的擺設(shè)。
當即就開了國庫,想著她大哥囑咐,便盡挑了些精巧的玩意,隨意一件放在外頭,都是足矣令人搶破頭的稀世珍寶。
其中最為出彩的便是一盞蟠龍口銜玉燈。玉燈一經(jīng)點燃,蟠龍的鱗甲便會隨之輕動起來,熠熠發(fā)光,如同星子閃耀。
這些器物無疑都是超規(guī)制的,可宋貴妃一概不顧,只要她覺得好的,統(tǒng)統(tǒng)裝了箱帶走。
她娘家風(fēng)光,試問天下人哪個敢說半字?且若不是他們宋家人驅(qū)了匈奴,平了內(nèi)亂,還指不定是怎個大亂,便是區(qū)區(qū)幾個物件,又如何用不得?
遣人將東西送去國公府后,宋貴妃心情大好的來到乾清宮,照例接了太監(jiān)手里湯藥,至龍榻前坐下,然后大概攪了攪碗里藥汁,舀了一勺徑直灌入臥榻的人口中。
圣上被嗆得屈身直咳,藥汁濺了滿襟,宋貴妃擰眉嫌棄的看他一眼,然后就坐的遠些。
待咳聲平復(fù),圣上平躺在榻上,面色枯敗,張著嘴呼哧呼哧喘著氣。
“朕知道你怨恨朕�!彼教芍鴰ろ�,一聲長一聲短的呼著氣,話虛弱無力:“怨恨不打緊……可你不要阻攔大皇子來看朕�!�
宋貴妃兀自攪著湯匙。
“朕如今雖茍延殘喘,可到底做過多年太子,當過幾年皇帝,又受過這番大教訓(xùn)……他將來要做皇帝,為君之道,他要清楚……”
啪。是湯匙碰觸碗壁發(fā)出的清脆響聲。
宋貴妃冷漠道:“大皇子將來自然有太傅教導(dǎo)他為君之道,就不牢圣上費心了�!�
“太傅……”圣上卻掙扎著將臉轉(zhuǎn)向她:“婦人之見,糊涂。你大哥向朕討了軍權(quán)還不夠,還要做太傅教導(dǎo)儲君,又要封一等公,要免死金牌,最后連王府都要了去……你可知,身為皇帝,對他這個臣子,已賞無可賞。”
宋貴妃不以為意。她宋家自有潑天之功,自然要這天下獨一份的賞賜。
“今日你借你大哥威勢,得以享此榮光,他日你也必會忌憚他權(quán)勢滔天,阻你皇兒皇權(quán)之路�!�
“煜兒姓姒不姓宋,宋毅姓宋非姓姒�!�
“遲早一日,你會明白,朕此話深意�!�
宋貴妃舀了一勺藥汁,重重的塞入他口中:“圣上還是喝藥罷�!�
圣上勉強咽下,卻掙扎著又道一句:“你可細揣一番,當日宮中大亂,為何你宋家勢力盡數(shù)去往慈寧宮救大皇子,卻未曾撥半分與你?”
宋貴妃身體一僵,隨即瞪向他:“皇兒是我的命,他若有事我活著又有何益?只要保的皇兒無虞,我如何都使得,就是一命換一命都可。圣上想要挑撥我們兄妹關(guān)系,怕是打錯了算盤�!�
話雖這般說,可他的這番話到底影響到了她,饒是她勸說自己當日事態(tài)緊急,而宋家勢力有限著實無法兩頭顧及,可卻還是仿佛有根無形的細線,在她心口勒了一道細痕。
三日后,國公府正門大開,九十九名府中騎兵策馬而出,馬上金鞍,人披金甲,眾星捧月般簇擁中間一華蓋馬車,車輿四周以綾羅綢緞裝飾,附之香袋佩魚等物,當真是寶馬雕車香滿路。
近百騎兵浩浩蕩蕩的往城外馳去,京城百姓有那恰巧見到的,不免駐足觀望了好一陣,有那眼尖的,便瞅見那一馬當先之人,著了身暗紅交領(lǐng)深衣策馬疾馳,煞是英挺威武的,頗為眼熟。再一細忖,嚯,可不是前些時日帶兵勤王的宋大元帥?
騎兵開道,華蓋馬車入在禪院前,宋毅翻身下馬,大步走向禪房,而后立在門前,看向門內(nèi)素衣靜立的人。
“蘇傾,爺來接你歸家�!�
國公府里懸燈結(jié)彩、展開鸞鳳,盡是笙簫鼓樂之音。馬車徑直入了府邸最深處,那里橫有一座后罩樓,屋頂都用綠琉璃瓦、脊吻獸,配殿屋都用灰筒瓦,遠望過去,壯觀非凡,雍容華麗。
馬車便在樓前緩緩?fù)O隆?br />
抱了蘇傾下了馬車,宋毅未將她放下,卻是徑直抱了她入了樓踏進了殿中,這方俯身將她放下。
“日后你便居這�!彼我憧此枺骸翱蛇滿意此處?”
白玉鋪地,金箔貼柱,甚至連墻壁上都一概用金箔貼滿。且不論那些珍奇擺件各色古玩,就單單這些,就足矣襯的整個大殿金碧輝煌,極致奢華。
蘇傾收了目光,輕聲道:“挺好�!�
她性子素來淡,除非惹急了她,否則他難得從她面上看出其他波動的情緒。因而此刻,他也不太拿得準,她是否喜歡他造的這座金屋。
念頭一過,他隨即牽過她手,帶著她來到殿外,邊走邊笑道:“不喜歡也不打緊。時間太緊,那些個瓦匠干活,活計就失了些細膩,如今瞧著這大殿也著實粗獷了些,到底失了幾分雅致。”
說著又抬手指向前方一片假山花園:“爺打算在那另興土木,效仿古時漢宮建筑,敕造椒房殿,殿前設(shè)雙闕。屆時網(wǎng)羅天下能工巧匠,能精細雕琢至每個檐角,定合你心意�!�
蘇傾聞言怔了瞬。饒是再不精通歷史之人,怕爺知這椒房殿象征中宮,臣民私自建造豈不違制。
這般念頭在腦中閃過,蘇傾便不再細究,畢竟他如何狂悖只是他的事,與她無干。遂只道:“我只需一方靜地就可,用不著這般大興土木的�!�
宋毅聞言微頓了瞬,捧過她的臉俯身看著她:“爺?shù)娜�,建那九層宮闕都尚嫌不夠,區(qū)區(qū)個椒房殿,算得了什么。”
蘇傾便闔眸不語了。
宋毅知她雖做了讓步隨他入府,卻到底不是真心實意的跟他,想必她這心里頭還不知存了多少埋怨和抵觸。遂也不敢太過逼她,只轉(zhuǎn)過話題,略嘆道:“涼州城墻上你父兄的尸身,爺已派人取下厚葬,你且安心便是。”
蘇傾沒料到他會這般做。
怔過之后,她后退一步對他深深施過一禮:“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宋毅忍不住眉目帶笑,忙上前一步將她扶起,順勢攬入懷中:“爺應(yīng)當做的,你何必見外�!�
說著便攬她入了殿,心里不免暗自告誡,務(wù)必徐徐圖之。
入夜,榻上翻云覆雨之際,他將她圈抱于懷中親吻,強忍了撻伐之意,動作間溫柔小意了許多。
“蘇傾,就安心跟了爺罷�!彼c她耳鬢廝磨,滿足的喟嘆:“給爺個圓滿。爺一生得意,唯獨缺憾你這處,你若肯愿給爺,那這世間至好之物,哪怕讓爺一一捧至你面前,爺也甘愿�!�
說話間,他伸指點住她的心口,意有所指。
☆、得自在
她只閉眸隨他起伏,
卻不啟唇予他承諾。
宋毅大概也料到是這般結(jié)果,有遺憾,
卻不失望,
只是愈發(fā)將人圈緊,精壯的雙臂強勢的環(huán)過她腰背,
將人緊箍在他胸膛這方天地。
時日尚短。他闔眸暗嘆。
若她當真一口應(yīng)下,才是反常為妖,那他才合該要坐立不安,
左右忐忑了。
深嗅著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他忍不住埋首于她頸窩一路輕噬,見她身子不可自抑的輕微顫栗,到底粗重了呼吸,加了幾分力道。
事畢,
他撫著她肩背慢慢平復(fù),
面上殘留著尚未散盡的饜足之色。
如今夜夜皆能攬她入懷,
他便已有七分滿足。
至于剩下三分……他抓過她蜷縮著的手,強撐開她纖細柔弱的手指,與她十指相扣。
他既能將她人強求來,
來日也定能將她心一并給奪來。
清晨醒來,通過紅紗帳透來的朦朧光影,
見到身側(cè)的女人依偎在他臂彎中睡得安靜,
他心下不由一陣柔軟。
福祿在外頭等了些時候,眼見著再不起就要耽擱上朝的時候,遂進了殿,
到了外間輕喚了聲:“大人,該起了�!�
過了會,里頭還是沒動靜,福祿剛想再喚聲,這時屋門從里頭給打開來,只見他們大人草草的披著衣裳出來,給他打個噤聲的眼色,而后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
福祿會意,便揮手令身后那些端著盥洗用具的下人待的遠些,然后他趕忙上前輕手輕腳的給他們大人穿戴。
穿戴齊整后,宋毅走向正廳,邊走邊壓低聲音道:“囑咐下人莫要吵醒她。若待辰時二刻還未見醒,再喚她不遲。”
抓過濕熱毛巾擦過臉,他又囑咐:“她吃齋過久,飲食暫不要做得太過油膩,免得吃下不克化。吩咐膳房,務(wù)必將膳食做得清淡�!�
福祿一一應(yīng)下。
未到辰時二刻,蘇傾就起了身。
照舊著了僧衣,套了佛珠,然后穿上灰色僧鞋,打開了房門。
房門外,下人們捧著綾羅綢緞等華衣,金玉珠寶等首飾恭恭敬敬的立于兩側(cè)候著,見里頭人出來,遂齊聲聲的問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