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日,
蘇傾正在西市小吃攤位上舀著餛飩慢慢吃著,突然一陣喧嘩聲從市肆的南面?zhèn)鱽恚?br />
期間隱約夾雜著幾聲哀哀喊冤的聲音,
亦有不耐的厲喝聲以及鐵尺擊打的聲音。
市肆的兩旁攤位上的攤主及食客們都紛紛涌出來看熱鬧,對著由遠及近的一干人指指點點,
交頭接耳。
蘇傾心里也有些納罕,卻未湊近前去查看,只是探頭望了望。
遠處走來的是三五個身著緇衣的捕快,
此刻正持著鐵尺押著一壯漢,那壯漢被繩索牢牢縛住,似有不甘,不斷掙扎著欲掙開束縛,嘴里也不住叫屈喊冤。
還當是官府緝拿罪犯,
蘇傾便不感興趣的低下頭去,
舀了餛飩剛欲送入口中,
可下一刻那些個看客的議論聲卻令她猛地驚在了當處。
“這些個商販真是猖狂,不辦路引就敢四處亂竄,這下倒是被捕爺逮個正著了�!�
“也是他時運不正,
偏撞上了官府整肅治安的檔口�!�
“若他不存那些個僥幸之心,也就沒這禍事了�!�
“咱蘇州府城執(zhí)法嚴苛,
一旦被逮著可是要依律治罪的。”
那壯漢又急又怨的大聲辯解:“冤枉啊,
我有路引!只是不慎丟失而已!德善堂大藥房的掌柜的可以給我作證!各位捕爺行行好,放我這一回罷!”
“少啰嗦!”一捕快持鐵尺往那壯漢身上重重一擊,而后不耐的喝叱:“有什么話進衙門里再說。走!”
說著不由分說的大力拉著繩索,
押著那壯漢徑直往北面衙門而去。
直待那一行人漸行漸遠了,看客們都交頭接耳議論聲不斷。
蘇傾有些心驚肉跳。
此刻沒了繼續(xù)吃飯的心思,擱下碗勺,她結了賬后就抱了包袱起身低頭離去。
民安于籍的管理體制蘇傾還是有些了解的。這個朝代的戶籍管理是極為嚴苛的,不提別處,就單單蘇州府城,幾乎常年看不到不業(yè)游民在外面晃蕩的情況。官府亦定期不定期的進行卡檢和抽檢,一經查出不符的,輕則遣送回原籍,重則卻是要判坐牢的。
蘇傾這種沒戶籍沒路引的黑戶,便那在不符之列。
雖不知此廂官府整肅治安有沒有那些個狗官的手筆,可她甚是清楚的是,一旦被逮住,她真的是要坐大牢的。
蘇傾便有些急了。若坐了大牢,那便不是一日兩日的光景了,少不得一年,兩年……若時運不濟的話,可能三年?五年?
她如何能等的了那么長時間。
她很想出城去郊外躲躲,可想來也知,這全城整肅的檔口,城門處更是檢查的嚴格百倍。
繼而她也想過在城內找些偏僻些的地方待著,就比如那些個湖邊,或橋下的�?赊D念一想又不對,人越少的地方其實是越扎眼的,偌大的地就她單單在那杵著,不查她查誰?
這一刻,蘇傾真覺得自己是走投無路了。
在原地茫然的呆了會,她低頭看向了懷里的包袱。
之后她掏出里面貴重的財物貼身放好,再就拎著包袱找了個偏僻些的地方扔了去。
沒了包袱,大概就能降低些被查的幾率罷。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的蘇傾茫無目的的走著,隱約覺得自己這會像是在垂死掙扎。
畢竟白日里還可以勉強混在人群中,可待到晚上呢?這整肅的檔口,只怕夜巡人員不會再忽略她這種露宿街頭的人員,少不得上前盤查一番,待到那時她又該如何?
沒成想,還未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她的面前已經站了三個穿緇衣,持鐵尺,拎繩索的捕快。
蘇傾的心涼了半截。
“哪里人士?叫什么名字?家住何處?戶籍可帶?若外來人員,可帶相關文書證明?”
片刻后,蘇傾被套上了繩索拉走。
雖她極力辯解她的相關良籍證明主簿大人正在辦理中,可這三個捕快卻充耳不聞,猶如鐵面無私的金剛,毫不理會她的辯解或哀求或討好或賄賂,一路拽著捆住她的繩索一端,徑直將她送入了一處大牢。
大牢卻并非位于府衙,卻是一處偏僻的類似山洞的地方。牢房陰暗潮濕,舉著火把方能看清里面擺設。進門就是狹窄的南北通道,通道兩端對稱的六間牢房,每間牢房門低窗小,空間狹窄閉塞,人在其中猶落井底。
蘇傾被連拖帶拽的拉入其中后,這方發(fā)現(xiàn)這所謂牢房竟是連個犯人都沒有,鐵門銹跡斑斑,幾間牢房里也布滿了灰塵和各種雜物,瞧著是應是荒廢良久。
蘇傾心驚肉跳,驚疑道:“你們這是將我?guī)У搅撕翁�?�?br />
“自然是女監(jiān)�!币谎靡郛Y聲甕氣喝道。
借著影影綽綽的火光,她倉皇四顧,哪里見著半個女囚犯的身影?
“那此處為何僅我一人?”蘇傾心里愈發(fā)驚疑,甚至有些懷疑這幾個捕快身份的真實性。越想越驚,越想越怕,昏暗閉塞的牢房內,這三個壯漢要是打著什么主意……到時候她便是死這,只怕也沒人知道。
從腳底竄其一股寒意。幾乎是瞬間,她的后背就泛起了綿密的冷汗。
“哪來這么多問題!進去!”一捕快不耐煩的將她推進了其中一間監(jiān)舍,然后哐啷一聲闔死低矮的鐵門,上了鎖。
“老實待著!”叱喝聲后,他們三人轉身離去。
直待他們三人消失在視線里,蘇傾方雙腿一軟,身體靠著牢房的斑駁的墻面委頓于地。此時此刻,她后背的衣裳已盡數被冷汗打濕。
狹窄閉塞的牢房一片昏暗,死寂的空間中除了蟲類窸窣啃木頭的聲音,再就是蘇傾狂亂的心跳聲和急促的呼吸聲。
剛那一瞬間,她差點以為自己要完了。
好在,是她多慮了。
督府里,宋毅持茶蓋拂去茶沫,斂眸啜了口。
抬頭看了眼外頭天色,夜幕低垂,月明星稀,這一日便又要過去了。
隨手擱了茶盞于案上,他抬頭看了眼面前的福祿,似漫不經心問道:“可是第三日了?”
福祿應道:“回爺的話,今個便是第三日了�!�
“可還未松口?”
“未曾�!�
宋毅笑了聲:“倒也是硬氣�!�
福祿垂低了頭。心里卻無不贊同此話,可不就是硬氣。除了剛進去那會驚慌失色外,再之后也不知是認命了還是賭著口氣要較著勁,竟是泰然自若的在那骯臟潮濕的監(jiān)舍里待了下來。妄他之前還以為這么個嬌滴滴的丫頭怕是待不了半個時辰就要哭著喊著求饒的,畢竟那黑不隆通的地,又臟又亂又潮,還偏生就她自個,哪個姑娘家受得了?更何況還有些蚊蟲鼠類的腌臜物,姑娘家家的還不都怕死了?
沒成想人家一連三日都待的好好的,不哭也不鬧,期間除了喊了幾聲要與狗官主簿對峙外,不吐半字求饒之意。其實不需她多做什么,只需單單喊聲她是督府里丫頭,此廂便輕松過去了,可她就偏生不松這個口。有時候他在外頭都替她著急,甚至都懷疑她那廂是不是愚鈍,只恨不得能進去點撥她兩下。
福祿暗暗嘆氣,那般玲瓏剔透的人,又哪里是愚鈍?只怕是不想,不甘。
宋毅又抬起茶盞啜了口清茶,方嘆道:“罷了。姑且念她小小年紀不知事,此廂便就此了了,再熬下去她身子也吃不住。這回吃了些苦頭,她應也知輕重了,明早你便去接她出來罷�!�
福祿忙應是。
當又一日太陽升起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在此間牢房的人,不由令蘇傾陡然站起,怒目圓睜。
果真如此!這些日子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她不免驚怒交加,剎那間就氣得臉色發(fā)白,手腳發(fā)抖。
宋毅這個狗官!
福祿親自給她打開了監(jiān)舍鐵門,依舊是心平氣和道:“荷香姑娘,爺特意著我過來接您這廂回府�!�
蘇傾臉色大變。
既然已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福祿也不會顧忌什么,開門見山道:“荷香姑娘,咱家爺對您已是格外開恩,望您這廂可得珍惜著些。若再擰著于姑娘您又有何好處?難不成姑娘還真想在這地待上個,一輩子?”最后三個字咬的極重。
蘇傾手指攥著生了鐵銹的檻欄,聞言忍不住環(huán)顧四望。
福祿料定此廂事必是十拿九穩(wěn),也不催促,只側過身子等她出來。
寸寸收回了目光,蘇傾深吸口氣,到底憤懣的對他厲聲質問:“你們大人既然還了我身契,允了我自由身,那我便不再是督府奴婢。你們此番這般步步相逼,企圖逼我重回督府為奴,豈不是出爾反爾?”
福祿不緊不慢的將袖中的契約掏出,展開在蘇傾面前:“姑娘可是看清了?”
蘇傾目瞪口呆。然后唇瓣直顫,氣得說不出話來。
“姑娘請吧�!�
“狗、官�。 �
“姑娘慎言�!�
第40章
回督府
蘇傾最終還是跟隨著福祿出了牢房�?v是不考慮那賣身契,
她亦要考慮她此番境地,不隨那福祿離開,
難道還真要在此間監(jiān)舍孤老終生?
光想想就有些不寒而栗。
出去還有諸多可能,
可若真被囚在這不見天日之地,那可就是叫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了。
牢房外停著一頂小巧華貴的軟轎,裝飾精巧講究,紅緞作幃,
輔以垂纓,具有濃厚的閨閣氣息。
四個轎夫垂首而立,不知在此地等候多久。
福祿上前親自給她打了轎帷。
蘇傾在原地沉默了會后,低頭上了轎。
見那廂終于安分的上了轎,福祿暗下松了口氣,
放下轎帷后,
就抬手打了個起轎的手勢。
四個轎夫抬了軟轎,
步履穩(wěn)健的朝著督府的方向而去。
入了督府后,便直打后院而去,大概一刻鐘左右的功夫,
軟轎緩緩停在了蘇傾之前所在的小院。
彩玉彩霞已得了消息,早早的出來恭候。見從轎中下來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免心中激動,
可礙于督府管家福祿在這,沒敢出聲,只快步近前,
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樊籠
第21節(jié)===
蘇傾抬眼看著這熟悉的院落,苦笑了下,兜兜轉轉折騰一圈,到頭來卻又回到了起點。
福祿看向彩玉彩霞:“好生伺候著你們家姑娘。若是房里短了些什么,無論是吃的,穿的,還是用的,都盡管去跟庫房管事的提。平日里伺候著也當心點,莫要出了岔子,明白嗎?”
彩玉彩霞二人忙躬身垂首應著是。
對著蘇傾告退一聲后,福祿就帶著轎夫離開。
彩玉彩霞便扶著蘇傾進了院子,入了屋。
屋內水汽騰騰,仆婦們提著木桶來來回回忙碌著,不斷往浴桶里倒著熱水。接著有幾個仆婦端了胰子、香露、蔬果、浴具等物進來,小心擱在浴桶旁精致的木架上,又有仆婦提了一小籃子干花瓣來,悉數撒入浴桶中。
彩玉小心道:“姑娘,奴婢們先服侍您梳洗下吧�!�
蘇傾搖搖頭:“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我自己來就行。”
彩玉彩霞驚惶的對視一眼,皆有忐忑不安之色。
“不必擔心�!碧K傾道:“我既然決定回來,便也不會再節(jié)外生枝。此刻便讓我在這靜會罷�!�
縱然心里甚是擔憂,可她們姑娘都這般說了,她們便知這廂勸說不得,卻也只能依著姑娘了。
“那姑娘……奴婢二人就在屋外候著,若您需要些什么,可記得喚奴婢們一聲�!�
蘇傾頷首應了。
彩玉彩霞便忐忑不安的出了屋子。立在屋外卻是打起精神豎耳聽著里頭動靜,唯恐出半分岔子。
她們姑娘此番出去,堪堪不過一月時日便被福管家給接了回來,雖不知各種緣由,可稍用腦子想想也知其中必是不簡單的。
尤其瞧她們姑娘回來時這蓬頭垢面的狼狽模樣……彩玉彩霞面上皆有惶惶之態(tài)。
愈發(fā)的屏氣凝神注意著里頭情況,一旦稍有不對,她們必第一時間沖進去。
其實蘇傾就是想靜會。
她此刻腦中一片蕪雜混亂。
重新被打回原形的她,不僅要接受前功盡棄的殘酷打擊,更要接受再次受制于人反抗無力的殘酷現(xiàn)實。
這般沉默會,她伸手褪了衣裳,然后抬腳踏入了浴桶。
聽見里頭嘩啦啦的水聲,外頭候著的二人方稍稍安下了心,卻也不敢掉以輕心,依舊凝神時刻關注里頭動靜。
宋毅剛從宋府回來,福祿就趕忙上前撿著要緊的說了那廂情況。
聽到一切都妥當了,那廂此時也安分的入了后院,宋毅低頭琢磨了會,輕笑了下,而后轉道往后院的方向大步而去。
福祿詫異了下,然后忙垂頭緊步跟上。
彩玉彩霞二人正仔細關注著屋里情況,冷不丁瞧見他們大人進了院子,不由大驚失色。
大人素來是夜里過來,怎么今個卻一反往常,大白日就來了?片刻后反應過來,倉皇跪下行禮。
這會宋毅已大步跨進了廳堂。福祿匆匆上來打了氈簾,宋毅略一低頭便進了里屋。
放下氈簾,福祿又仔細將屋門給闔上。
屋門處的動靜令蘇傾敏銳的回頭。之后就僵在了當處。
宋毅笑看著她:“這般盯著爺作甚?可是隔的時日過久,不認識爺了?”邊說著邊往蘇傾這邊走來,同時手也探上領間,開始解著襟扣。
蘇傾剎那白了臉。
脫了衣服往浮雕回紋的紅木楎架上一扔,宋毅幾個大步上前,沒等她反應過來,便伸臂環(huán)住那略顯單薄的肩背,稍一用力便將她從水中提了起來。
蘇傾倒抽口涼氣。
宋毅笑道:“剛往水下躲什么,可是害羞了?”說著,仿佛親密無間的情人般,抬手撫上她微涼的臉頰,來回摩挲。
蘇傾這一刻難以自抑的渾身發(fā)抖。
就是這個狗官,出爾反爾,玩弄她于股掌之間,如今已然將她逼至走投無路的境地,偏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戲弄她,其何其虛偽,心腸又何其歹毒!
胸中的憤懣與怒簡直要噴薄而出。蘇傾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怒意,猛地一陣掙扎掙脫他的桎梏和撫摸,然后仰頭對他怒目而視。
“大人既已答應放我走,如今又為何出爾反爾?大人位高權重,如此言而無信,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