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直待那人牽馬走的沒了蹤影,蘇傾方收了目光,定定神后徑直往那賣牛的方向而去。
這馬市不單單有賣馬的,還有賣其他牲畜的,譬如賣驢,騾子,牛的。
最終蘇傾買了頭牛,帶著后面的車板子和轱轆,算是牛車了,花了近二十兩銀子。
回去的路上蘇傾顫顫巍巍的趕著牛車,幾次差點撞入了溝渠翻車。好在她趕的慢,倒也沒出大的事故。心道,待回去后得好生練練這趕車技巧,畢竟是將來的一項營生呢。
京城近日來風(fēng)聲鶴唳,有些消息靈通的暗下傳道,當(dāng)今圣上怕是不行了。
其實圣上大限將至的傳聞早就私下傳開。早在皇太孫納吳家貴女為側(cè)妃之后,便有些小道消息從深宮傳來,說是圣上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短短幾日功夫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如今躺在寢殿里是進氣多出氣少,眼見著怕是就這兩日功夫了。
京城內(nèi)大戶人家皆停了絲竹聲樂,私下也暗暗籌備著白布,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突然有一日清晨,在打開自家房門時,驚見大門外的街道上隔幾步遠處就站了衛(wèi)兵,披甲執(zhí)戈嚴陣以待。見著人出門就厲聲勒令禁止外出,同時手握長戈目光寒厲,似見人踏出半步就要毫不留情的上前痛殺,簡直令人望而生怖。
京師,戒嚴了!
這意味著什么,京中上至達官顯貴下至普通百姓,無不知曉。誰也不敢有絲毫抗議,便是京中最霸道的紈绔也乖乖收斂的脾性不敢有半句怨言,都甚是小心的將大門闔上,然后匆匆進了屋子,令家人將早些時候準(zhǔn)備好的素服白布拿了出來。
宋毅在宮門口遇到了九門提督吳越山,豐臺大營提督李靖釩,還有西山銳健營提督孟祥。幾人略一拱手示意,并無多言,繼而大步朝宮中走去。
不遠處亦有不少三品以上官員匆匆趕來,皆是面上沉重哀痛,無人說笑交談,都閉緊了嘴大步趕路。
宮中侍衛(wèi)宮女太監(jiān)一律面前養(yǎng)心殿方向而跪,偌大的宮中,只余風(fēng)聲颯颯,顯得沉肅凄涼。
直至到了養(yǎng)心殿,方聽得里頭傳來的哀哭聲,哭聲不絕,入耳凄惶。
宋毅等人便在殿外止步。
迅速脫去身上外衣,露出里面的素服孝衣,他們按文武列隊官位高低依次而列,跪地叩首。
后來的些朝中重臣也以此效仿,列隊而跪。
直待京中正三品以上文武百官以及有爵位的達官顯貴都到齊了,皇太孫方披麻戴孝的從殿內(nèi)出來,一同出來的還有左右兩相以及面色沉郁的九皇子。
面朝文武百官,皇太孫悲泣:“圣上……駕崩了!”
空氣中一陣短暫的沉滯后,傳來文武百官的哭聲,嘴里痛呼圣上。
左右兩相走向殿外,分尊卑而立,右相在前,左相稍后。
九皇子位列一干皇子皇孫的前面。
這時太監(jiān)總管從殿內(nèi)出來,雙手托著明黃色遺詔,躬身垂首的至皇太孫身前,難掩悲痛道:“皇太孫殿下請節(jié)哀,老奴奉圣上遺命,要宣讀遺詔了。”
皇太孫掩面擦過淚,對明黃色遺詔重重一施禮,然后紅著眼步行下殿,跪在眾人的最前方。
太監(jiān)總管站直身體,面朝眾人,緩緩展開遺詔。
“宣,圣上遺詔——”
遺詔有三。一則是傳位皇太孫姒昭,擇日登基;二則令宗室諸王藩屏為重,不必送葬;三則敕封九皇子封地涼州,喪禮過后即刻啟程,無召不得歸京。
九皇子牙齒咬的咯咯直響,抬頭朝側(cè)后方看向宋毅,眼神有如毒箭。
宋毅冷掃了他一眼,有譏諷之意。
九皇子扭曲了臉,渾身怒的發(fā)顫。
左相看向九皇子方向,以目示意他切莫輕舉妄動。
九皇子只得且按捺住心中狂躁。
宣讀遺詔過后,便是眾人拜見新皇,接著就是新皇下旨辦理先皇喪禮等事宜。
先皇駕崩,昭告天下,傳旨各州縣,三品以上大臣進京奔喪。
即日起,全國上下百日內(nèi)禁作樂,禁屠宰,一月內(nèi)禁嫁娶。
先皇喪禮由禮部,鑾儀衛(wèi),內(nèi)務(wù)府共同辦理。
詔活佛入宮念過經(jīng),持過咒。
京城內(nèi)所有寺廟及宮廟,敲喪鐘。
這日蘇傾正在城中的一些店鋪置辦些日用品時,突見一列騎兵快馬加鞭的直奔城內(nèi)而來,瞧那方向竟是往府衙的方向而去,當(dāng)真令她嚇了一跳。
神志稍回后她便迅速反應(yīng)過來,那騎兵裝束不似督府里的,應(yīng)該不是來捉她的,這方稍且安了心。
卻也沒敢掉以輕心,隱在人群中小心觀察著官府方向的動靜,一直待衙署里來了隊衙役,匆匆在城內(nèi)貼了告示,她方隨著人群朝著那告示方向涌去。
因人太多,她也擠不到前邊去,只隱約聽得前邊人一聲驚呼,然后一個重磅消息迅速在人群中傳開——
圣上駕崩了!
第83章
涼州籍
江夏城三品以上重臣當(dāng)日就出城往京城方位趕去。同時官府亦貼了告示,
令城內(nèi)所有百姓著素服掛白綾,百日內(nèi)禁作樂,
禁屠宰,
一月內(nèi)禁嫁娶。
詔令一出,城內(nèi)白布頃刻銷售一空。素服白布的價錢也漲到空前的高度。
蘇傾饒是肉痛也沒法子,
只能掏了銀錢買了身素服和些許白布,回去之后在門前掛了白綾。
直至四月初,蘇傾辦好了房屋契約,
搬好了新家,江夏城內(nèi)依舊是一片沉悶的氣氛。走在街上沒人敢高聲喧嘩,更沒人敢肆意說笑,行人來去匆匆,神色皆為肅穆。
搬了新家之后,
蘇傾便閉門不出了,
這段時日為非常時期著實不便外出,
以免招惹是非于身。再則,既然此后要定居這處,她便少不得要籌劃個光明正大的示人的身份來。
掏出了空白戶籍,
魚符,以及度牒,
蘇傾轉(zhuǎn)而拿出了去鋪面上買的筆墨,
研好墨汁后,鋪好戶籍,之后提筆沾墨,
下筆書寫。
涼州籍,蘇青。
之所以將原生戶籍定在涼州也是經(jīng)過多番思量,前些年西北涼州經(jīng)歷叛亂,多少黎民百姓流離失所逃亡各地,輾轉(zhuǎn)這些年來,只怕當(dāng)初的千萬戶人家也是十不存一,如此一來,她便是隨意編纂個涼州某處,旁的人就是查也輕易查不到疏漏。
===樊籠
第56節(jié)===
擱了筆,蘇傾繼而將那方度牒拿過,展開。
又反復(fù)將這方綾素上面的字看過一遍后,蘇傾端了盆水來,之后就將綾素上有關(guān)名字法號等字跡浸了水,直待這幾個字徹底氤氳開來。
小心將綾素拿到窗邊案前有陽光透來處曬著,蘇傾拿起案面上的魚符,左右思量著該如何處置。
這魚符,的確有些難辦。
四月中旬,新皇登基繼位,大赦天下,改年號為顯德。
新皇登基,也意味著九皇子即將啟程趕往涼州封地�?赡蔷呕首佑秩绾文苎实南逻@口氣?好好的江陵封地改做了涼州,便是個清心寡欲的都只怕要起了火氣,更何況他可從不是那無欲無求之人。
九皇子怒火中燒,本來十拿九穩(wěn)的事,偏那宋毅冷不丁給他來了招釜底抽薪,竟直接以遺詔來壓他!偏的還是涼州!
這是何意?將他封地設(shè)在福王起事的涼州,可是預(yù)示他將來會步福王的后塵,如那衰神附體的福王般兵敗身亡?
九皇子眸里陰霾彌漫。姒昭,宋毅,還有吳越山那老匹夫,都給他等著罷!
看著九皇子離京的身影,右相難掩憂慮。
“雖然涼州經(jīng)歷戰(zhàn)亂如今十室九空,民生凋敝,可涼州自古以來兵強馬壯,戰(zhàn)馬良駒皆出于此地,若假以時日,待那涼州休養(yǎng)生息恢復(fù)元氣,只怕不是大淵之福啊�!蓖刈叩穆飞�,右相與宋毅并肩而行,搖頭嘆聲說的甚是語重心長。
宋毅笑道:“大人怕是多慮了,如今的涼州赤地千里,便是有心治理,沒個十年八載的怕也是緩不過來的�!�
見那宋毅不接他這茬,右相停了腳步,然后轉(zhuǎn)過臉看向他,索性直言:“老夫也不愿與你繞彎子。圣上心慈,念叔侄一場不忍刀劍相向,遂放了那九殿下安然離京。可宋制憲,你我都知道,九殿下一去不異于是放虎歸山,來日必是我大淵勁敵!為國為民,宋制憲實不該冷眼旁觀,當(dāng)有所表示才是。”
宋毅聞言忙退后一步拱手行深禮:“右相大人此話令下官誠惶誠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下官事事以圣上旨意為準(zhǔn),斷不敢輕易造次,怕是無法達及大人所言的‘表示’二字。望右相大人切莫怪罪�!�
右相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看了宋毅一眼,而后拂袖而去。
其他官員離的遠些自是聽不清他們二人說的什么,可此會見那右相大人似跟宋制憲鬧得不愉快,不由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宋毅起身,隨意撣了撣衣袖,而后便面無表情的往另外的方向而去。心下冷笑,若當(dāng)真除了九皇子這眼中釘,新皇降不降罪暫且不提,就單說沒了九皇子這靶子,朝中豈不是要多出許多攻訐他的‘忠臣’?
他吃力做了這些,可不是單單為旁人做嫁衣的。
剛進了府上,就聽得下人來稟,說老太太今個精神還算好,念叨著他回來后千萬要過去與她說會話。
宋毅頷首,然后大步流星的朝老太太的院子而去。
屋外的奴婢見他們大人過來,趕忙撩起了軟簾,宋毅略一低頭,進了屋子。
“老太太今個精神好些了?”一進來就瞧見老太太倚著靠枕坐榻上跟王婆子說笑,宋毅便笑著詢問了聲。
見他過來老太太自然歡喜,趕緊招呼他靠近些。
王婆子趕忙起身讓了地方,退到一邊恭謹站著。
宋毅撩了袍擺坐在榻沿上,仔細看了看老太太面色,點頭道:“老太太氣色大好了。只是還是瘦了許多,日后還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著,切莫勞神費心�!�
老太太呵呵笑道:“你就凈說我了,瞧瞧你自個,這兩月來還不是好一個瘦。如今諸事也算塵埃落地了,你也不用再日夜操心煎熬,也寬了心好好休養(yǎng)他幾日,年紀輕輕的熬壞了身子可使不得�!闭f著,卻也嘆口氣:“這些時日也著實難為你了�!�
宋毅挑眉:“老太太后頭這話說的見外,著實不入耳�!�
老太太佯怒拍打他一下:“讓你打趣�!�
宋毅哈哈大笑。
待笑過后,宋毅隨口問道:“剛老太太與王嬤嬤可是說著什么趣事?瞧老太太喜笑顏開的模樣,著實令兒子好奇�!�
提到此事,老太太不由得就坐直了身子,似是激動,臉上的褶皺都帶著些顫。卻沒立即開口說,而是先下意識的朝屋門的方向望了眼,這方壓低了聲音激動道:“聽說,新皇登基后,再待不了多少時日就要大封后宮了?”
宋毅頓了下,然后笑道:“這是自然。不過少說也得等六月過后,大概是下半年的事�!�
“那……”老太太渾濁的眼睛都透著亮光來:“咱家寶珠,是不是能封妃了?寶珠可是,可是懷著龍嗣呢�!弊詈笠痪�,老太太說的極低。
妃?宋毅低笑了聲,然后聲音有幾分加重道:“妃位太低,前面少說要加個貴字�!�
老太太震驚的倒抽口涼氣:“貴……貴妃?”
宋毅但笑不語。
老太太撫著胸口緩了好一會。那她以后,豈不就是貴妃的親娘了?再往后想,是未來皇子的外祖母?或許將來是……
又忙撫胸好生壓了壓情緒。老太太告訴自己未來的事還太遠,暫不去想那些,這方堪堪讓自己激動的心情給稍微平靜了下來。
“也不知咱們能留在京中多少時日,能不能趕得上寶珠冊封的那日。”
聽出老太太話里的不舍之意,宋毅就失笑道:“老太太這不是多慮了?左右這宅子是宋宅,即便兒子有公務(wù)需回蘇州府城,老太太也大可在京中常住下。便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老太太一想也是,不由喜上眉梢。
她的確是想在京中久住。且不提寶珠在宮中,就單說回蘇州府城還要面對虧欠良多的梁家……想想她都不知臉皮要往哪里擱。
“可惜簡文那孩子……”老太太嘆氣。
“老太太不必傷神。”宋毅道:“新皇登基后會開恩科,屆時梁簡文定會入場科考。以他的學(xué)識定會榜上有名,到時候兒子自會給他安排個錦繡前程�!�
老太太心稍安。
老太太這會又想起一事,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好,便又止了住。
宋毅只作未見,與老太太又閑聊了會后,便起身離開。
一出了屋門,宋毅臉上的神色就收斂干凈,側(cè)過臉沉聲詢問:“查的如何了?人可有蹤跡?”
福祿即刻回道:“回大人的話,查到了些。虧得豫州一守衛(wèi)記性好,說是早在二月時,見到過一牽馬的少年郎持京城魚符入城。經(jīng)他描述其身量年齡模樣,與荷香姑娘大抵不差�!�
宋毅精神一震:“她二月時在豫州?只身前往,還扮作少年郎?”隨即咬牙:“當(dāng)真是好能耐。看來往日爺是小看了她。”
福祿垂低了頭。
宋毅緩口心中的郁氣,又問道:“如今呢,可還在豫州?還是又逃了別處?”
“只在豫州待過一兩日光景便又出了城。至于去了何處,也沒人見著,奴才也在派人抓緊時間去查。”
宋毅又沉了臉。
稍一思忖,便道:“自是不會向南走,否則當(dāng)日一路渡船南下便是,何苦中途而下。北亦不會。那便是向西了。”
話說至此,宋毅突然想到當(dāng)初似乎是那柳媽提過,她似乎是北地逃亡至此。北地,那便是涼州了。
涼州,便在豫州往西。
宋毅臉色大變。
“多派些人潛入涼州去尋。另外派人去蘇州府城,將膳房主事柳媽給接近京來。”宋毅一頓,轉(zhuǎn)而沉聲道:“關(guān)于她的一干事宜,不得對老太太提及半句,可聽得清楚?”
福祿一驚,忙應(yīng)了聲。
第84章
親自去
五月伊始,
江夏城的百姓們就褪了素服,換做日常服飾,
卻也不敢穿的過于艷麗,
大都是以素色為主。
蘇傾也換了身衣裳,卻不是之前的灰藍色布衣,
而是她特意找人縫制的灰色僧衣。
這是她反復(fù)思量后的決定。日后在此地的身份便是涼州籍蘇青,是個四海云游的俗家弟子。
本朝優(yōu)待出家人,但凡與之相關(guān)皆放寬政令,
她借用這個身份,行事便會多有便宜,當(dāng)真是再合適不過。且她手里有戶籍,又有度牒,就算于此地常住,
也是完全合乎政令。
身份的事一定,
蘇傾的心就妥當(dāng)了大半。
這日起,
蘇傾開始了她的營生。每十日的旬休日時,她會帶著斗笠趕著牛車來到巷外的街道旁,與其他拉活的人一道,
等學(xué)子們下山。
雖說突然多了個拉活的,難免有搶生意之嫌,
可因著原先也統(tǒng)共不過三兩輛車,
學(xué)子們?nèi)艘捕�,他們往日便是來回幾趟也有拉不過人的時候,所以倒也沒太為難她這個新來的。
況且百姓大都是不愿與出家人為惡的,
在詢問了番知道她是大師記名的俗家弟子后,對她便多了份客氣。
蘇傾自也和和氣氣的,在詢問了番大家拉趟活普遍的價錢后,便也定了同等的價,去江夏城中心每人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