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哥,”他說,“我覺得,我還是要回大陸�!�
林櫻桃接過了堂嫂的手機,貼在耳邊。
“是櫻桃嗎?”電話里,蔣政驚喜意外道。
林櫻桃不知怎的,也怕蔣嶠西聽見,她壓低聲音,笑著說:“蔣叔叔,是我�。 �
蔣嶠西好像是懷有一些歉疚的,他對堂哥解釋。
“櫻桃……在香港住不慣,”蔣嶠西說,“她爸爸媽媽都在內(nèi)地,家里就她一個女兒,而且,她也很戀家——”
堂兄看著弟弟,說:“回去��!”
蔣嶠西抬起眼,他又看了看堂哥癱在被子里的雙腿。
“你回去��!”堂哥說。
林櫻桃說:“蘇丹項目部是哪兒��?”
蔣政疲憊道:“在非洲,援建非洲嘛�!�
林櫻桃說:“叔叔你怎么在那么遠的地方?”
蔣政說:“賺錢……你爸爸媽媽,身體都還好吧?”
“都挺好的,”林櫻桃說,“叔叔你好嗎?”
蔣政一下子笑了。
“櫻桃,說話成大姑娘了!”
病房里,蔣嶠西對堂哥無奈道:“我大學(xué)還沒念完,你現(xiàn)在讓我回我也回不去�!�
堂哥說:“畢業(yè)就走�!�
蔣嶠西搖頭:“不在大摩待幾年,我拿什么錢成家�!�
病房外,林櫻桃聽著電話里安靜下來了。
好像蔣政叔叔想對她說什么,卻開不了口。
林櫻桃問:“蔣叔叔,你今年在蘇丹過年嗎?”
“對啊,”蔣政立刻接道,“櫻桃你今年……是不是去蔣嶠西他哥家里過?”
林櫻桃忽然有點不大好意思了。
“嗯!”她笑著應(yīng)道。
蔣政也笑了:“那到時候,我給你們打個視頻電話?”
林櫻桃一下子明白過來了:叔叔想看蔣嶠西。
蔣嶠西還在病房里坐著,林櫻桃用堂嫂手機給蔣政叔叔發(fā)去了自己的手機號,她還發(fā)了QQ號,補上一句:“國際電話太貴了,叔叔你沒有QQ嗎?”
輸入的時候,林櫻桃余光瞥到蔣政上一條發(fā)給堂嫂的短信:“29日匯去四萬美金,渣打銀行,蔣嶠西不想要禮物就算了,若誠手術(shù)成功再打電話�!�
回家的城巴上,林櫻桃喝著冰奶茶,問:“你知道蔣叔叔他,一直在給你堂哥家匯錢嗎?”
林櫻桃很忐忑,她怕蔣嶠西不高興。
蔣嶠西眼望著前方,手握著咖啡杯,說:“知道�!�
林櫻桃看他。
蔣嶠西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蔣夢初當(dāng)初出事的時候,我大伯也沒少借給他錢。”
林櫻桃聽了,輕輕“哦”了一聲。
“怎么了。”蔣嶠西垂下眼看她。
“沒怎么,”林櫻桃咬著吸管,又說,“那蔣叔叔一直匯錢,你怎么還要去打工,一直那么辛苦?”
蔣嶠西輕輕笑了:“我堂哥家的麻煩很大,那幾個錢怎么夠用�!�
蔣嶠西從小到大,喜愛用很大的口氣來說話。四萬美金,二十多萬人民幣呢,林櫻桃想,這怎么能叫做“幾個錢”。
但與此同時,蔣嶠西又踏踏實實,愿意自己去一分分地賺錢。大概對蔣嶠西來說,能多賺一點,多替堂哥付掉一次病房費用也是好的。
“堂哥總共還需要多少錢?”林櫻桃問。
他們在城巴的窗外,偶然看到了路邊�?康难└廛�。蔣嶠西拉著她的手一起下車,因為林櫻桃上次來的時候吃過,一直想再吃一次。
蔣嶠西說:“堂哥只要醒了,逐漸康復(fù),就什么都好說,他有很多朋友,他一直是個很厲害的人�!�
林櫻桃吃著手里的奶雪糕,她想,既然堂哥是個很厲害的人,那為什么他醒來之前,康復(fù)之前,這些老朋友們不來幫他呢,讓他的家人吃了這么多的苦。
林櫻桃還有很多大人的事情是需要慢慢去理解的。
人行道口,前面是紅燈。林櫻桃把奶雪糕吃光了。
蔣嶠西在中午的陽光下垂下眼,他瞧著林櫻桃微翹的紅唇上沾著的那一點奶漬。
好像從很小的時候起,林櫻桃吃小奶糕就這樣。
綠燈亮了,木魚聲快快地敲著。林櫻桃卻不住后退,她的頭高高仰著,蔣嶠西剛才還不要吃奶雪糕,現(xiàn)在又嘗她的。
*
蔣嶠西的房東端著裝滿丸子、蔬菜的鍋,來找蔣嶠西打邊爐。他連鍋都端來了,蔣嶠西不好哄他走。只聽房東在門外說:“全智賢來了,請你吃飯你都不吃了�!�
蔣嶠西拉開門,讓他進來。
林櫻桃坐在地板的墊子上,正用蔣嶠西的筆記本電腦偷菜,抬頭看見他。
有那么一瞬間林櫻桃以為自己見到了衛(wèi)庸。
“她是全智賢?”房東頂著一頭金發(fā),發(fā)根黑的,他端著鍋,問蔣嶠西。
蔣嶠西嘆了口氣:“不行�。俊�
房東找地方放鍋,說:“好美麗的女孩!”
林櫻桃把筆記本抱到自己膝蓋上,她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自己玩電腦,蔣嶠西和他的房東邊吃邊聊,似乎想盡快把這頓飯吃完。
還沒有進大投行沒有自己帶項目,蔣嶠西就已經(jīng)不得不開始適應(yīng)陪客戶吃飯的感覺了。
“我爸爸想去中國大陸投資,”房東吃著魚丸,抬頭看他,“想問問你有沒有什么意見。”
蔣嶠西喝著啤酒:“我三年沒去過大陸了。”
房東說:“你隨便說一個吧�!�
蔣嶠西說:“房子。”
房東一聽,說:“我們已經(jīng)買了很多�!�
蔣嶠西抬起眼,看他。
房東說:“別的還有嗎�!�
蔣嶠西說:“我才大三,問我干什么啊�!�
房東放下筷子:“哇,整個港大我沒見到第二個GPA
4.0的兄弟了耶,去年滿分改成4.3我還替你遺憾,你要是晚幾年來你說不定就4.3�!�
蔣嶠西嫌棄道:“光看GPA有什么用?”
房東說:“那你說什么有用?”
蔣嶠西瞇起眼說:“有錢的老子有用啊�!�
房東忽然哈哈大笑,他被蔣嶠西這個素來一本正經(jīng)不茍言笑的學(xué)神給逗笑了。“你說的很有道理!”
林櫻桃在一旁胡亂點著鼠標(biāo),她卻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就聽蔣嶠西說:“你爸有什么想法?”
房東說:“我爸爸他啊,想投資中國大陸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
林櫻桃在蔣嶠西的電腦里點來點去,她一邊聽著蔣嶠西和那個房東越聊越多,一邊假裝自己正在忙碌。林櫻桃忽然意識到,在香港三年,其實蔣嶠西已經(jīng)很有了自己的一套為人處世的方法,經(jīng)歷的變故,讓他遠比林櫻桃想象的還要世故和成熟。
只是他絕少絕少在林櫻桃面前表現(xiàn)出來。
林櫻桃一不小心點開了蔣嶠西電腦的垃圾回收站。
《2010年香港大學(xué)-加州伯克利分校交換生項目申請表.doc》
蔣嶠西喝完了那罐啤酒,他的神情笑的:“你知不知道財務(wù)顧問都是要抽成的�!�
☆、第
69
章
林櫻桃實習(xí)的時候,
聽對方幼兒園的老師講:“家長的禮物,
我們并不是一定要收。但是小姑娘你知道吧,現(xiàn)在外面的人都在拼命賺錢,
而我們就永遠待在童年這個階段里,給這么一群小孩當(dāng)保姆。你說這份工作,要錢沒錢,
要地位沒地位,
要尊嚴沒尊嚴,大學(xué)老師,聽起來是不是氣派,
幼兒教師,你就是個幼師��!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再想發(fā)展發(fā)展,怎么發(fā)展啊,
不在孩子家長身上發(fā)展,還能去哪兒發(fā)展?”
“看你年紀(jì)小,又是這么好的大學(xué)來的,
勸你一句,畢業(yè)趁早轉(zhuǎn)行,
不是可以跨專業(yè)考研嗎?考個會計,小女孩家家的,
多合適啊�!�
臨近新年,港大還沒放假。蔣嶠西上完了課,帶林櫻桃一路沿學(xué)校登山道,
去爬太平山。
他們是下午去的,正好看夜景。蔣嶠西說山頂風(fēng)大,讓林櫻桃穿他的外套。
林櫻桃被他牽著手,一路上走走停停。林櫻桃站在路邊,背靠盤根錯節(jié)裸露在外的古樹根,對蔣嶠西的手機鏡頭微笑。林櫻桃沒什么經(jīng)驗,出門也沒帶水,她握住蔣嶠西那個黑色的,有點掉漆的水杯,喝里面浸泡著茶包的綠茶。
林櫻桃跑到后面,請過路的四川游客幫她和蔣嶠西一起拍張合影。
作為交換,她也幫對方拍。不過那個叫“無敵兔”的相機很復(fù)雜,林櫻桃擺弄了一會兒,還是笑著抱歉了。蔣嶠西走過來,從她手里接過相機,拍好幾張還給人家。
他們繼續(xù)往山頂走。林櫻桃說:“蔣嶠西,港大可以去加州伯克利分校交換嗎?”
蔣嶠西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
大概明白她在家里看到了什么。
“可以�!彼c頭道。
“那你怎么沒去?”
蔣嶠西把林櫻桃的手牽著,這會兒忽然在手心里捏了捏。
“那是我的一個愿望,”他說,“但不是夢想。它要為夢想讓路�!�
香港的天暗下來了。林櫻桃拿著冰淇淋,和蔣嶠西一起在山頂排隊。游客非常多,擁擠吵鬧,人群中,蔣嶠西把她摟著,林櫻桃只能聽見蔣嶠西和她說話的聲音。站在觀景臺上,林櫻桃向下望去,維多利亞港的海面,沿岸那些摩天巨塔,徹夜不息的璀璨燈火,讓她感覺自己仿佛窺見了這個世界一部分的真正面目,那是她在群山,在省城,在北京都沒有見過的。
她被這種陌生感吸引住了,像剛出生的嬰孩,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眼前的一切。
蔣嶠西一直在背后抱著她,林櫻桃站得太高也不感到害怕。
她問蔣嶠西,那你的夢想是什么。
蔣嶠西攥著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從夜間打折的超市里出來,蔣嶠西手里提著些薏仁、大米,還有曬干的紅棗茶。
蔣嶠西望著前方濕潤的路面:“我現(xiàn)在最大的夢想,是有個家�!�
街上還有許多店鋪開著,林櫻桃扭過頭,聽到一家老唱片店里在放一首粵語歌。
曾在這高高低低,彎彎曲曲中跌倒。
才驟覺,開開心心簡簡單單已極好。
林櫻桃說:“你是說什么家。”
蔣嶠西垂下眼:“我跟你的家啊�!�
林櫻桃說:“我們才多大啊�!�
就見蔣嶠西抬起眼說:“我不是哄你的,櫻桃,我是很認真的�!�
林櫻桃跟著他走在夜路上,雙層巴士開過去。有那么一會兒,林櫻桃真覺得,她會就這么跟著蔣嶠西在小出租屋里過一輩子,她再也不會回去了。
她原本是想和蔣嶠西說,堂哥恢復(fù)得這么快,不去交換生也沒關(guān)系,港大畢業(yè)以后也可以去加州伯克利繼續(xù)學(xué)數(shù)學(xué),可以讀想讀的博士。
蔣嶠西手機忽然響了,是蔡方元從上海打來的。
林櫻桃抬起頭,她聽著蔣嶠西和蔡方元在電話里講一些她聽不太懂的詞匯。
“你大三他們就找你做FA?”蔡方元在那邊兒夸張地問。
蔣嶠西輕聲說:“牽個線而已�!�
蔡方元說:“你要真想干,等你從大摩回來,到這邊開個公司單干啊!”
蔣嶠西笑了,他攬過林櫻桃的肩膀來:“沒想那么遠,到手多少算多少�!�
林櫻桃在公寓電梯里問:“FA是什么?”
蔣嶠西說:“風(fēng)險投資顧問。”
林櫻桃看了看他,又說:“能賺錢嗎?”
蔣嶠西想了想:“如果我房東家真投了……至少,二十萬?三十萬?”
林櫻桃說:“這是給蔡方元的錢?”
蔣嶠西說:”給我的�!�
電梯門開了,林櫻桃瞠目結(jié)舌:“這么多?!”
蔣嶠西笑了。林櫻桃出自傳統(tǒng)的國企工人家庭,對資本世界并不了解。他推著林櫻桃的背,提著手里東西往外走。
“成功的幾率其實挺渺茫的,”他說,“但有機會,為什么不試�!�
他一進家門就開始忙了,換了鞋。蔣嶠西脫了外套,坐在地墊上打開電腦,他就開始接受蔡方元發(fā)到他郵箱的一系列資料。
林櫻桃也換了拖鞋,她提起超市的袋子,拿起蔣嶠西那個喝空了的水杯走出去。
蔣嶠西把蔡方元發(fā)來的PPT快速翻了個遍。他打了個電話給他:“我恐怕要去實習(xí)過了以后,才知道怎么給你好好改�!�
蔡方元說:“那等多久?我們再發(fā)展個半年?”
蔣嶠西想了想:“你等我一下�!�
林櫻桃從外面進來了,從公共廚房的冰箱里拿了聽冰啤酒過來,擱在他桌面上。蔣嶠西正給堂嫂打電話,抬眼看她,見櫻桃又要出門去,他情不自禁抓住了她的手。
堂嫂接聽了。林櫻桃說:“我要去泡米。”她抽回手就走了,哼著歌,高興地去外面廚房。
蔣嶠西問起堂嫂,昨天一位去醫(yī)院探望了堂兄的同事的聯(lián)系方式。
“櫻桃春節(jié)以后就要走了,”他說,“我希望他給我安排一個春季實習(xí)�!�
林櫻桃在廚房里,把薏仁和米洗好,濾水,泡上了,把紅棗茶里的碎棗也挑出來。
蔣嶠西說,他想要有一個家。林櫻桃不知道怎么,洗著碎棗,又矯情起來——她是很嫌棄自己矯情的,就像以前,她感覺追不上蔣嶠西的腳步,所以百般猶豫,不肯貿(mào)然跟他到美國去。現(xiàn)在林櫻桃又開始發(fā)愁了,蔣嶠西好像輕輕松松就可以賺很多錢,但林櫻桃未來的月薪只有兩三千塊,她甚至有可能養(yǎng)活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