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色暗下來了。
只有小區(qū)遠處,天際線上幾座高大的晾水塔,隱約發(fā)著光,還有些童年時的影子。
☆、第
88
章
十月三日一大早,
省城酒店門廳外立起了純白的花籃。
花藝設計師們還在會場里頭忙碌,
為這場準備了太久的婚禮。十月份花材緊俏,他們把今天一大早從昆明空運來的鮮花按計劃布置在會場里,
做成展品。
花籃旁,一張立牌上,寫著今天這對新人的姓名:蔣嶠西,
林其樂。
下午四點多了,
越來越多的客人到達酒店。新郎的父親,蔣政,他染了一頭黑發(fā),
穿了身筆挺西裝,年過半百,他站在人堆里仍然受人注意,這身板架勢,
看得出年輕時候就是個俊朗帥哥。他把新郎父親的胸花攥在手里,在酒店鋪著紅毯的走廊上打電話。
“梁虹飛,”他焦急問,
“你來都來了,你又犯什么毛病?”
“我已經(jīng)和你離婚了,
蔣政,”女人在電話里不客氣道,
“你少管我。當初說好了,以后夢初歸我,嶠西歸你!”
蔣政站在窗邊,
陽光在身后籠罩著他,他卻面朝著黑暗。
“再怎么歸我,”蔣政冷聲道,“你也是嶠西的媽媽,你今天有義務在場�!�
“你別再一廂情愿了!”梁虹飛說。
蔣政張開嘴,還想再說什么,梁虹飛打斷了他:“蔣政,你以后把夢初忘了……”
“你和嶠西,你們好好生活,我會照顧好夢初的。”
她把電話掛斷了。
會場里,電力系統(tǒng)的同僚們正在與新娘的父親,林海風林電工寒暄。
“這女婿可是林工從小看到大的!層層嚴格把關,這閨女嫁起來多放心�。 �
一群人笑,林海風點頭笑道:“那當然,那當然……”
他還在低頭看待會兒婚禮上臺發(fā)言要用的稿子,太緊張了,看了太多遍,紙都摸薄了,眼見來的客人越來越多,林電工把稿子疊起來,纏著手指塞進他穿的唐裝口袋里。老伙計們又問嶠西的事,林海風說:”嶠西從小就是好孩子,優(yōu)秀,善良,孝順……”
“知道您老泰山多滿意這女婿了!”
蔡岳蔡經(jīng)理站在門口,一樣聽一群人奉承,他最近住上了親兒子買的大別墅,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就差參加個兒子婚禮了。人家問他,林櫻桃結(jié)婚,蔡經(jīng)理給封多少紅包�。骸疤┥铰糜萎斈曩嵙硕嗌伲〔探�(jīng)理這可不能少包�。 �
蔡經(jīng)理一聽這個不高興了:“咱自己孩子,別說林櫻桃,以后余樵,杜尚,哪個能少包?這就快了!不能偏心啊!”
就在這時,蔡經(jīng)理余光瞥見了走廊外面,他聲調(diào)一下子拔高了:“哎喲,蔣經(jīng)理!”
蔣政笑著進來了,與老下屬蔡岳握了握手,輕聲寒暄,接著他走過去�!坝H家!”蔣政大聲笑了,伸開手和滿面笑容的林電工擁抱了一下。
有人說:“蔣經(jīng)理一會兒也得發(fā)表一番領導講話��!”
蔣政連忙擺手:“我這口才退步了!”
酒店門口,一輛奔馳開過來了。
蔣嶠西下了車,他剛從公司處理完臨時的工作,新郎的西服還穿在身上就去忙了。他要趕緊進會場。
伴娘秦野云正在大廳陪幾位阿姨說話,她看見他了,喊道:“蔣嶠西,你怎么才來��!你快進來!”
蔣嶠西卻停在了門外。他站在車邊,隔著一條馬路,隔著車流,看見一個太多年沒見過的人站在街對面。
梁虹飛站在一個郵局門口,穿著身深紅色,深得發(fā)黑的套裝,她盤著頭發(fā),還是過去那個一絲不茍的模樣。梁虹飛也望著他,車來車往的,她甚至沒有對他招手。她將這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但孩子掙開了她。
秦野云跑進了后面準備室里,一推門進去,就聽見林櫻桃緊張地對化妝師訴苦:“我中午就吃了幾塊小餅干,但我還是肚子難受——”
秦野云提起自己伴娘的裙擺走進去,從后面一打她的背:“你老公來了!別緊張了!”
造型師從旁邊一抬頭看門外:“新郎來啦?”
“不不,”秦野云忙解釋,“他老公剛才被叫回公司去了,現(xiàn)在趕來了�!�
林櫻桃的堂嫂牽著小侄子,坐在一旁沙發(fā)上玩�!皪鬟@個工作啊,就是忙�!碧蒙┱f。小侄子用手拿木盒子里的龍鳳鐲,他說:“好沉呀!”
堂嫂把龍鳳鐲拿下來,放回盒子里扣好:“不要動,待會兒櫻桃姐姐回來換喜服要戴的!”
“什么是喜服?”小侄子問。
林櫻桃聽化妝師的話,乖乖閉上眼睛,她說:“等你以后結(jié)婚,這對鐲子就送給你的新娘子戴,好不好呀!”
小侄子用手掩自己的嘴,他新奇道:“我的新娘子?我的新娘子?”
林櫻桃化完妝了,頭發(fā)造型也做好了。她睜開眼,看到鏡子里,秦野云在旁邊說:“林櫻桃你也太美了吧!”林櫻桃笑了,抿起嘴,她又緊張地聳起肩膀來,她站起來了,進更衣室里,脫掉浴袍,在造型師的幫忙下穿婚紗。
等穿上婚紗出來,頭發(fā)里別了橙花花冠,戴上頭紗。造型師又把新娘自備的珠寶打開了,給她戴上寶石櫻桃項鏈,還有耳環(huán)。
秦野云站在一邊,手捧著那雙菲拉格慕的小紅鞋。她忽然感慨道:“蔣嶠西這人太會算賬了,送林櫻桃每一樣禮物都是結(jié)婚能用的,一點兒都不虧��!”
堂嫂在后面笑。
“那也要櫻桃愛惜,”堂嫂認真地說道,“不然怎么會留到這么多年,辦婚禮了還像新的�!�
婚禮會場里演奏起了音樂,是爵士樂隊在演奏慢板的流行歌曲,多是1990年出生的這些年輕人們年輕時愛聽的歌,從孫燕姿的歌開始,第一首就是《天黑黑》。
大屏幕上開始放映新郎新娘的電子相冊,第一張是林櫻桃三歲,梳了兩根牛角辮,被爸爸抱在懷里哄著吃飯的照片。會場入座了許多賓客,一桌桌的,人人都在笑。
下一張,是蔣嶠西幼兒園在香港,扮成哪吒,參加幼兒園集體演出的照片。
本場婚禮的司儀,杜尚,他穿一身西服,頭發(fā)抹得锃亮,他還在一邊喃喃自語著一會兒要講的開場白,緊張得都顧不上旁邊的女朋友了,抬頭乍一瞧見蔣嶠西那個撲克臉小時候還有這么滑稽的扮相,所有人哄堂大笑,他也笑得捂著肚子。
電子相冊上浮現(xiàn)出一行字。
“1999年,我們相遇了!”
蔣嶠西被化妝師稍微一收拾,戴上了袖扣、手表,他走進會場來了。
“哎呀,嶠西來啦!”坐在門口的是總部小區(qū)的幾位叔叔阿姨,“恭喜恭喜��!”
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張照片:
群山工地昔日的磚砌宿舍門口,林櫻桃梳著兩條長馬尾,穿著小裙子,她高高興興地站在轉(zhuǎn)學生新鄰居蔣嶠西旁邊,和他一起合影。
余振鋒余班長在家屬那一桌里,他雙手盤在胸前,笑著看屏幕,大聲道:“這是群山工地!”
下一張照片,是蔣嶠西過生日,他請他的四個小朋友一起去群百大樓的游戲廳玩,他們一人手里端著一杯果汁,林櫻桃和杜尚明顯在跳舞機上玩得太嗨,頭發(fā)亂得不像話。
蔣嶠西在客人們的笑聲中依次與他們問好,蔣嶠西本該早做這件事,他來得太晚了。
余班長夫婦,余錦,還有余奶奶、張奶奶坐在一桌。前任群山幼兒園園長張奶奶問余奶奶:“櫻桃,真當幼兒園老師啦?”
余奶奶擺手:“別問我,我聽不見!”她接著笑了,因為蔣嶠西彎腰來與她問好。“好,好!”她高興地看著蔣嶠西,點頭道。
余班長拍了拍蔣嶠西的背,他說:“張奶奶,你看你,小時候沒白對閨女好吧,你這行后繼有人了!”
杜尚的媽媽和蔡方元的媽媽也坐在這一桌,因為兩個兒子都在上海念的大學,兩位母親這幾年熟悉了不少。蔡方元媽媽問:“杜尚什么時候結(jié)婚?”
杜尚媽媽說:“不知道,忙得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辦婚禮�!庇謫枺骸胺皆�?”
蔡方元媽媽吃著瓜子,嗤笑一聲:“我們家那小子,玩兒心太重,被他爸帶的,光想著掙錢了�!�
秦野云的父親坐在隔壁一桌,和邵司機、謝阿姨一家三口挨著,旁邊還有早些年從電建下海經(jīng)商的汪老板。汪老板主動寒暄起來:“老秦,我聽林哥說,你閨女現(xiàn)在開個網(wǎng)店,不得了��?”
秦叔叔打扮得也是體體面面,手腕上戴一塊勞力士,他笑道:“都是閨女努力,跟著沾光了!”
邵司機坐在旁邊,他看著屏幕上,林櫻桃初三在群山市第一中學拿到三好學生獎狀的照片,他感慨道:“咱們院兒這群孩子,是個頂個的有出息!”
余樵坐在同學那桌,他也穿了身襯衫、西服,他是今天婚禮的“領航員”,上午接親鬧洞房時幫老朋友開婚車,到婚禮可沒他什么事兒了。
他和林櫻桃的同桌,黃占杰,坐在一塊兒,他問黃占杰:“就你還寫,都市愛情?”
黃占杰支支吾吾:“為了生計,什么題材都得嘗試一下嘛!”
杜尚女朋友過來了,坐余樵另一邊兒。一桌子空了一大半人,秦野云和蔡方元被拉去當伴娘伴郎了,杜尚要忙著當司儀。杜尚女朋友和余樵、黃占杰聊了兩句,又問旁邊的辛婷婷,還有辛婷婷男朋友老鄭。
“你們都是一個高中同一屆的?”她問。
桌對面還坐著林櫻桃他們班的班長馮樂天,還有林櫻桃的初中同學戴麗欣,戴麗欣很緊張地坐在這樣的場合,她連忙擺手:“我不是。”
這在座的,貌似,只有余樵一個人是單身。連黃占杰都在搞網(wǎng)戀。
辛婷婷笑著指了指余樵,對杜尚女朋友說:“他是我們05屆實驗校隊兒的,喜歡他的女生以前在我們校區(qū)可多了!”
杜尚女朋友又看了看余樵,她笑了:“我知道,杜尚和我說過!”
余樵好奇了:“說我什么��?”
杜尚女朋友忍俊不禁:“他說他懷疑你喜歡男的!”
辛婷婷男朋友老鄭嘴里含著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了。
電子相冊上閃過蔣嶠西得到05年市中考狀元的新聞圖片,下面客人開始鼓掌了,接著又是蔣嶠西高二考進奧數(shù)省隊,和省隊同學在一起的合影。
再下一張,是在班里亂拍的一張照片,蔣嶠西課間站在了黃占杰的課桌邊,他穿著藍白色相間的校服,對鏡頭笑了,黃占杰很尷尬地夾在中間,另一邊的林櫻桃坐在課桌上,也從書后面伸頭對鏡頭笑。
下面一行小字:感謝蔡方元同學友情提供。
實驗高中班主任陳老師慢條斯理笑道:“這就是早戀現(xiàn)場,蔣嶠西,你被我抓了個現(xiàn)行!”
蔣嶠西站在旁邊,手扶在陳老師肩上笑了。
這張桌上還坐著蔣嶠西當年小學、中學時帶過他的幾位數(shù)學老師,還有省隊領隊老師,領隊的兒子,齊樂,也來了。
“蔣學長,恭喜你��!”齊樂專門站起來,他正在讀博,讀的就是數(shù)學。
蔣嶠西握了握他的肩膀,對他點頭。
電子相冊上出現(xiàn)了高二暑假,林櫻桃和蔣嶠西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上拍的大頭貼照片。
蔣政坐在下頭,到婚禮開始時,他要到前面去坐。
他撓了撓自己的頭發(fā),和別人一樣,盯著電子相冊里看,聽著蔡經(jīng)理在旁邊和他說話,蔣政搖頭道:“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我兒子的這一面……”
接著出現(xiàn)的照片,是2008年,林櫻桃穿著舞蹈服,在北師大學校禮堂排練的照片,與此同時,蔣嶠西在香港大學入學了,他站在一間教室門口,和清華畢業(yè)的助教拍了張合影,蔣嶠西看起來有點疲憊,他胡茬忘記刮了。
很快,2010年秋天,林櫻桃坐在港大美心餐廳吃鐵板燒,她對著鏡頭笑了,明顯那就是蔣嶠西的手機鏡頭。
港大的幾位教授,助教,還有蔣嶠西在摩根士丹利的上司坐在同一桌,旁邊還有蔣嶠西的堂哥,以及他基金公司的老板。蔣嶠西走過去,與他們握手,一一致謝,感謝他們遠道而來。
旁邊那桌坐著林櫻桃大學的幾位學姐,還有北師大的老師,以及他們幼兒園的副園長和同事。孟莉君回頭悄悄往港大這一桌看了一眼,她掩住嘴,對同學講:“那一桌有點瘆人��!太精英范兒了吧!”
電子相冊后面放的照片,明顯新郎和新娘已經(jīng)陷入熱戀了。他們在香港一起過年,去爬太平山,去逛街,去親人家吃團圓飯,去維多利亞港看煙火。
再下一張,就是在民政局拍的結(jié)婚照了。
蔣嶠西站在主會場一條長廊的盡頭,他把他的手機交給了助理,然后聽婚禮設計師與他和司儀杜尚一起交代最后的細節(jié)。
聽到會場里掌聲的那一刻,蔣嶠西抬起頭,原來屏幕上出現(xiàn)了他和櫻桃的婚紗照。
蔣嶠西也仰起頭,他在布滿了鮮花、彩球的會場里,在灑在他臉上的柔和光芒里,他也覺得奇怪,那個剛剛還在群山工地哭鼻子的小女孩,怎么就穿著婚紗,成了他的新娘子了。
小侄子穿著白色小西裝,戴著小領結(jié),一路幫櫻桃姐姐提著婚紗裙擺。林櫻桃手握著捧花,忐忑不安地走到了會場大門后面,婚禮負責人說,一會兒推開門,新郎就站在紅毯對面:“新娘要走過去,你不要怕,什么都別想,沿著這條路,挽著你父親的手,走向你的如意郎君,他就在那邊等你�!�
“櫻桃!”
走廊另一端,林海風來了。
“爸爸�!绷謾烟疫h遠看見他,她輕聲說,肩膀一顫,就快要哭了。
秦野云在旁邊小聲勸她:“哎呀你別哭��!”
林電工走過來了,他笑了,輕輕拍了拍林櫻桃罩著雪白頭紗的腦袋:“哎呀,櫻桃好漂亮啊!”
杜尚在門里用話筒開始講話了,他一開始語速太快了,引得所有人都在笑,都在歡呼。
林櫻桃忍住了眼淚,她對秦野云和堂嫂笑了一下,她握住手里的捧花,挽住爸爸的手臂。門一打開,她往前走,忽然有花瓣落在她的肩頭。
蔣嶠西在走廊另一端回過頭,看見她。
爸爸的手握住櫻桃扶著他的手,像小時候帶著她一步步往前走:“你看,嶠西在那兒�!�
第
89
章
小女孩坐在禮物堆里,
兩條辮子垂著,
正笨拙地拆包裝盒。
“媽媽!”她抬起頭,舉起手里的大鋼鐵俠手套,
“你看蔡叔叔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林其樂坐在衣柜旁邊,正收拾女兒去夏令營要穿的小衣裳,結(jié)果不小心從衣柜抽屜里翻出五年前結(jié)婚時拍的厚厚一摞照片。
她低頭一張張看,
看照片上余叔叔在酒宴上喝多了,
他穿著西裝,和爸爸、蔡叔叔,還有邵司機幾個人抱頭痛哭起來。
其實照片里的人多在笑,
照片外的林其樂低著頭,也笑了,但她又鼻頭一酸。
“媽媽!”小女孩在對面叫她。
林其樂回神,她一吸鼻子,
笑得眉眼彎彎的:“蔡叔叔對你好不好呀?”
小女孩抱住了手套,激動道:“我最喜歡蔡叔叔!”
林其樂抹掉了眼淚,她轉(zhuǎn)頭在衣柜里繼續(xù)找別的包,
因為女兒的書包太小,裝不下幾樣東西。她拿出一個包來,發(fā)現(xiàn)是丈夫蔣嶠西出差帶的電腦包,
又拿出一個,是丈夫蔣嶠西的公文包,
林其樂皺起眉。
“怎么給他買了這么多啊。”
她又從衣柜底下抽出一個來,以為會是她自己的包。
林其樂意外極了。
居然是一只黑色的方形小皮書包。
小女孩從禮物堆里站起來了,
走到她媽媽面前。“媽媽……”她忐忑道,“你不要難過,我分一個我的生日禮物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