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剛剛進門的於單聽到父親的這個命令,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來到父親床榻前面道:“您這是應該躺著,不該有歌舞。”
軍臣單于臉上的紅暈更加的濃重了,譏誚的道:“你還不是匈奴的大單于�!�
於單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只是瞅了一眼站立在床榻四周的四個武士,才后退一步道:“您說的是!”
軍臣單于看著離開的兒子,搖搖頭對劉陵道:“我祖父在傳位給我父親的時候說我父親不如他。我父親傳位給我的時候也感慨我不如他,沒想到等我快要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兒子連我都不如!”
劉陵笑道:“漢家有一句話叫做,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天下英雄莫過如此。”
單于想了一下艱難地笑道:“還真是如此啊……我們?nèi)タ锤栉�,等歌舞完畢,我就要去白登山,在那里選擇我的陵墓。”
劉陵笑著領命,幫單于穿好衣裳,最后將他包裹進一襲巨大的黑熊皮里,眼看著他被雄壯的武士抱著離開了床榻,這才取過單于給她的木頭盒子,打開看了一眼,就笑了。
匈奴王大宴……群雄畢至!
劉陵甚至看到了漢使!
軍臣單于窩在熊皮中,指著漢使對劉陵道:“我準許你回去,以匈奴可汗閼氏之名回去,你愿意么?”
跪坐在軍臣單于腳下的劉陵抬頭笑吟吟道:“我是一個匈奴女人,回去做什么?”
單于笑道:“如此看來,你還真的不討你皇帝兄長的喜歡,既然如此,你以為該如何處置漢使?”
劉陵笑道:“聽說前些日子,您的使者被漢軍給殺了,以牙還牙如何?”
站立在一邊的於單怒道:“軍國大事,要你一介婦人多嘴?”
單于張開嘴無聲的笑了,指著於單對劉陵道:“他希望這些漢使活著,好去告訴你的皇帝兄長,大匈奴已經(jīng)換了王,新的單于就要出現(xiàn)了,今后但凡有禮物,必須送到他手里�!�
於單連忙辯解道:“并非如此,兒子只想讓漢國平靜一段時間。”
軍臣單于猶豫良久,緩緩地道:“開宴吧!”
第二十九章
蘇稚的研究方向
匈奴王開宴的時候,騎都尉也在開宴。
早在云瑯離開上林苑的時候,司馬遷就想跟著一起來,結果被云瑯給拒絕了。
他游歷了大漢的大半河山,唯一沒去過的地方就是戰(zhàn)場,對這個地方極度的好奇。
這一次,他趁著各家給自家的男主人送東西的時候,就咬牙跟著過來了。
一個文弱書生千里迢迢的跑到白登山,就是為了感受一下戰(zhàn)場氣氛,好回去寫書,對于這樣的瘋子,云瑯一般都比較尊敬。
本來想要跟他好好地說說來到白登山之后的見聞,現(xiàn)在沒法說了,因為司馬遷給曹襄帶來了一個很好的消息。
曹襄的平妻牛氏生產(chǎn)了,孩子沒有足月,提前半個月從母親肚子里爬出來了。
是一個兒子!
“把云音給我兒子留著!”
曹襄在確定母子平安之后,就立刻替兒子向云瑯求親。
“你覺得我大女會嫁給你平妻生的孩子?”
“滾蛋,云音還是你跟情人生的孩子,為什么不成?”
霍去病在一邊笑道:“我成親入洞房的那一天就已經(jīng)幫我兒子求親了�!�
曹襄怒道:“你兒子還在你老婆肚子里呢,再說了,你能確定你生的一定是兒子?”
霍去病喝了一口酒悠悠的道:“我就是為了生兒子才入的洞房!”
眼見幾人攪作一團,司馬遷連忙問道:“為什么白登山打的如火如荼,為什么你們這里平安無事?”
李敢嘆口氣道:“前些天我們在鉤子山上打的沒日沒夜的時候你偏偏不來。”
“戰(zhàn)損大么?”
李敢抽抽鼻子道:“戰(zhàn)損三成�!�
“四百多……”
“一百七十九人戰(zhàn)死,剩下的都是重傷�!�
云瑯不想談這件事,舉起酒杯道:“我們找到了冒頓的陵寢。只是沒有時間把冒頓的棺槨挖出來,只挖出來了一個閼氏的棺槨,里面有一些羊皮卷,不知你有沒有興趣看看?”
司馬遷一下子就被云瑯的話給吸引住了,對于他來說,從故紙堆里找到蛛絲馬跡從而推斷,還原出前人的真實生活,是他最大的愛好。
埋在那些破舊古物堆里的司馬遷才是真正的司馬遷,一個摻乎到政事里面的學者,不是一個好學者。
進入了政事堂,不論你持身如何正,總還是會有偏向的,會被個人好惡影響對事情的判斷。
尤其是記錄歷史的,更應該完全剔出自己的個人觀點,只要忠實的將事件的原貌記錄下來就可以了。
總結得失,屏蔽失誤,那是后人要在他原著的基礎上做的事情。
司馬遷的到來不算什么,真正讓云瑯頭疼的是蘇稚也跟著過來了……
云瑯在歡迎司馬遷的時候,就看到了一身男裝打扮的蘇稚,盡管這丫頭把腦袋都埋到胸前了,還是被云瑯一眼認出來了。
軍營中出現(xiàn)一個女人是大多的一個事故,云瑯是清楚地,尤其是在大漢軍營,他們對女子的排斥是從靈魂上開始的。
即便如謝長川這樣的軍事將領,也不敢?guī)ё约旱氖替獊淼杰姞I,因為這會——大不吉!
“家里沒病人!”
蘇稚開始還有些膽怯,后來就仰起頭看著云瑯,不做半點的退讓。
“小妹,這里是軍營,全是大男人,你一個閨女出現(xiàn)在這里你以后還怎么出去見人?”
“我是醫(yī)者!”
“軍營里有醫(yī)者!”
“你是指那些殺豬匠?”
“我有時候也可以客串一下的。”
“胡說八道,我下午去看了那些傷兵,經(jīng)過你手處理的傷患還不到三成�!�
“我還有我的事情!”
“所以啊,剩下的事情你都交給我,我最近剛剛打造了一套刀子,還想好好地用用呢�!�
聽蘇稚這么說,云瑯的臉皮抽搐一下艱難的道:“你真的準備用刀子給人看病了?”
“還有針灸!我研究過了,用針灸封住血脈,然后用刀子快速的割開肌膚,快速的清理了內(nèi)部傷患之后,再重新縫合,這個念頭應該是準確的,藥婆婆如果不是身體不好,也會來的,是被我勸回去的。我告訴藥婆婆,我會在邊關進行這些實驗的,會把這一套新的技法驗證成熟的……”
云瑯總算是明白了蘇稚為什么一定要來戰(zhàn)場了,只有在這里她才能肆無忌憚的實驗自己的新想法,只有在這里才會有足夠多的尸體供她研究,也只有用匈奴人的身體做實驗,她才不會被漢人認為是人間大惡魔。
“好吧,從今后你就住在我的帳篷里,劉二也給你了,千萬不要被別人發(fā)現(xiàn)你是一個女子!”
蘇稚見云瑯答應了,非常的歡喜,撲上來緊緊的抱住了云瑯不斷地晃悠,旁邊的劉二笑嘻嘻的看著這一幕,似乎很欣慰。
心無旁騖的云瑯把蘇稚從身上撕下來,扶著她的肩膀道:“這里是戰(zhàn)場,別亂跑,在騎都尉營地里大家都認識你,知道你是醫(yī)者,這還不要緊,要是被白登山上的人發(fā)現(xiàn)了你,會有很大的麻煩�!�
蘇稚紅著臉道:“我要一個大臺子,還要兩個小兵,還要傷兵,最好能給我弄兩具尸體!你說,匈奴人的尸體跟我們漢人一樣么?”
云瑯笑道:“都是人,不會有差異的�!�
蘇稚奇怪的看著云瑯道:“你解剖了幾具尸體?有沒有樣子給我看看!”
云瑯打了一個冷顫連忙道:“沒有!”
蘇稚冷笑道:“沒有解剖過匈奴人的尸體,也沒有解剖過漢人尸體,你憑什么說匈奴跟漢人是一樣的?”
“猜的!”
對于云瑯的回答,蘇稚根本就不屑一顧。
“我要洗澡了,你出去!”
蘇稚大大方方的要劉二給她準備熱水,她想好好的洗個澡,一路上都沒有機會沐浴,蘇稚認為自己都要臭掉了。
“那丫頭還真是信任你��!”
曹襄伸長了脖子朝云瑯的帳幕方向看,這么久沒有見過女子了,他非常的渴望見到養(yǎng)眼的美女進入他的眼簾。
很快,騎都尉的將校們都知道蘇稚來了,士氣莫名其妙的高漲了三分。
那群混蛋現(xiàn)在沒事干就喜歡看著云瑯的帳幕,偶爾看到蘇稚進進出出的樣子,就能快活好久。
于是,蘇稚的帳篷外邊的桌子上,就會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好東西,有時候會是一個漂亮的匈奴首飾,有時候會是一張不錯的羔羊皮子,更多的時候會是白登山這里特產(chǎn)的一種叫做“莓子”的紅色野果子。
蘇稚則來者不拒,首飾就胡亂掛在身上,羔羊皮正好用來當墊子,至于野果子,她每天都吃,還鼓勵那些相熟的軍卒們給她多弄一些過來。
霍去病見蘇稚很快就跟那些軍卒打成一片就擔憂的問云瑯:“蘇稚這是要干什么?好好地待在傷兵營不好么?”
云瑯冷笑一聲道:“你看著,不出三天,這些混賬就會給蘇稚弄來一些新鮮的匈奴人的尸體!”
“她要尸體干什么?”霍去病有些憂慮,蘇稚出身山門,這種人的性子很難把握,出了名的難伺候。
云瑯嘿嘿笑道:“她要把匈奴人的尸體慢慢的分解,切碎,扒皮,然后一點點的研究,想看看匈奴人跟我們大漢人在身體構造上有什么不同。然后有針對性的考慮怎么治�。 �
霍去病悶哼了一聲,然后就小聲的道:“注意保密,只要傳揚出去,她會被人家當害人的巫婆給活活燒死。”
“你居然不反對?”云瑯詫異的道。
霍去病閉著眼睛道:“不算是壞事啊,與其讓那些尸體埋進泥土里腐爛,不如讓蘇稚好好地看看,說不定就能多救幾個人。哼!匈奴人!豬狗一樣的東西,千刀萬剮不足以泄吾心中之怒!”
云瑯見霍去病神色不對,想起他剛剛去了白登山,就連忙問道:“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第三十章
能人所不能
武州塞前人山人�!局至�,每一個木柱上都綁縛著一個恐懼的人。
鬼巫搖晃著巨大的鈴鐺,赤著腳跳著詭異的舞蹈,嘴里不斷地發(fā)出夢囈一般的語言,頸項下的骷髏噴吐著黑色的煙霧,不一會就把籠罩在煙霧中。
一同跳舞的還有其余十幾個鬼巫,他們手里握著白骨杖,渾身涂滿了白的骨粉,隨著奇怪的韻律嘿哈嘿哈的跳舞。
在空地中央,軍臣單于全身赤裸,靜靜的躺在一張巨大的白色狼皮上,如果不是被白骨粉涂滿了的胸膛還能微微的起伏,會讓人誤會他已經(jīng)死了。
天空晴朗朗的,卻有無數(shù)的蒼鷹在天空盤旋,舞蹈的鬼巫,猛地停止了搖動鈴鐺,張開雙臂跪倒在地上沖著蒼天大叫道:“昆侖神啊,讓這個男人重新站起來吧,大匈奴還離不開他,請讓他的身體重新變得健壯,去為大匈奴人找到更多肥美的羔羊與牧場!”
“至高的昆侖神啊,我以一千條生命為祭品,請施展你法力,讓世人見證昆侖神的偉大……”
鬼巫向昆侖神祈禱的時候,所有的匈奴人也做著同樣的動作,一起向昆侖神祈禱,顯得虔誠無比。
一柄骨頭磨制的刀子出現(xiàn)在佩戴白骨骷髏的鬼巫手上,他將刀子抵在自己的額頭,然后緩緩地向下拉。
頓時,一道血痕就隨著刀子劃過出現(xiàn)在他的身體上,從額頭一只延伸到胸口。
他輕輕的抖動一下身體,血痕立即散開,與白色的骨粉混合之后變成一條一寸寬的血帶。
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被兩個鬼巫挾持到了場中,不管哪個女子如何哭泣,哀求,兩個鬼巫還是將她綁在一根柱子上。
跪在人群中的劉陵嘴角不自覺的上抽,就在昨晚,她成功的讓軍臣單于產(chǎn)生了活下去的希望。
雖然那具骷髏一樣的身體,以及散發(fā)著腐臭味的呼吸讓她幾乎幾欲昏厥,雖然那具身體已經(jīng)不具有任何侵犯女人的能力,她還是催發(fā)了軍臣單于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她沒有嘔吐,大閼氏卻嘔吐了……
暴怒的軍臣單于就準備用大閼氏的血來做溝通昆侖神的引子……
六根中空的木刺刺進了大閼氏雪白的身體,六股血線從木刺的孔洞中飚出,落在六個雪白的玉碗里。
於單的嘴角一直在抽搐,跪在他身邊的左谷蠡王卻面無表情。
見於單有站起來的沖動,就小聲的提醒他:“於單,沒有誰的命比單于的命更加重要。”
於單瞪著自己的叔叔低聲咆哮道:“我會殺死這些愚蠢的鬼巫!”
伊秩斜瞅了一眼於單,沒有說話,就把頭低了下去,隨著鬼巫的聲調(diào),低聲頌念經(jīng)文。
他就是要於單說出這句話,只要他說了,很多事情就無法挽回了。
每一個匈奴單于加冕都少不了動用鬼巫,大匈奴的鬼巫,是昆侖神的仆人,是距離昆侖神最近的人。
於單的聲音不算小,所以聽見這句話的人不少,其中就有兩個不參與祭祀的鬼巫。
伊秩斜的目光落在那個一身漢妝的女子身上,劉陵似乎有所感應,同樣看了過來,目光交接,而后散開。
木刺孔洞中飚射的血逐漸變成了平緩的一小股,很快又變成一滴滴的血滴,而大閼氏雪白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加白皙了,一顆頭顱卻低垂了下去。
大鬼巫端起一碗血,加入了骨粉之后就來到了單于的身邊,將滿滿一碗血傾倒在單于的頭顱上,粘稠的血立刻將單于的腦袋染成了紅色。
六碗血被均勻的潑灑在單于的身上,大鬼巫丟掉了玉碗,只是揮動一下手里的白骨杖,被綁縛在柱子上的一千個各色奴隸的人頭就被彎刀砍掉,血污漫天。
從霍去病憤懣的話語中,他總算是知道武州塞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他能想象得到那個場面該是多么的恐怖。
對于匈奴人這種人殉的習慣,云瑯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匈奴王要這么干,誰能阻攔?
一個掌控了比大漢國土還要大的多的王,在臨死前要干一件天怒人怨的事情,誰能阻攔呢?
快死的匈奴王才是他最強大的時候,因為這個時候的匈奴王不會去權衡利弊,也不會繼續(xù)偽裝慈善,為了他的生命,哪怕犧牲掉所有匈奴人他也不會在乎的。
“我死之后,那管你洪水滔天!”
一個王曾經(jīng)這樣說。
其實霍去病也就生氣了一會,吃了一頓美味的烤包子之后,他就把這事拋諸腦后,反而跟蘇稚一起討論如何改進傷兵營。
騎都尉的傷兵們,情緒是最穩(wěn)定的,這在謝寧看來完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過,當他發(fā)現(xiàn)騎都尉里的傷兵是白登山所有其它軍伍傷兵中死亡人數(shù)是最少的。
即便是肚子被砍破,腸子都流出來的人在傷兵營里也能活下來,這讓他非常的驚訝。
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騎都尉傷兵營幾乎是整個橋頭堡里最安全,最干凈的地方。
有十一個老婆的謝寧在看到蘇稚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一個女人。
見這個女人夜晚住在云瑯的帳幕里,還以為這是云瑯夾帶的姬妾。
等他準備怒氣沖沖的去找云瑯理論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居然是一個醫(yī)者!
“璇璣城出來的醫(yī)者!”
這是曹襄給他的回答。
“山門中人?你們居然能弄來山門中人給將士們看�。俊�
“沒有那么大的面子,人家就肯派一個小姑娘過來……”
“這也很難得了,我聽說璇璣城的人從不出山!”
“怎么,你不說她是一個女人了?”
“山門中人算什么女人!”
謝寧回答的斬釘截鐵!
對于平民出身的謝長川來說,山門中人就是飄渺云霧中的神仙,哪怕謝寧是一個富貴二代,也脫離不了這種看法。
畢竟,無數(shù)的傳說中,有很多大人物就是得到了山門中人的幫助或者教誨,才成就一番前無古人的功績的。
“能否引薦一下!”
謝寧對蘇稚的興趣從無一下子提高到了極致。
曹襄無所謂的聳聳肩膀道:“當然沒問題,不過啊,人家說到底是一個小姑娘,你就不要賊目爍爍的看著人家了�!�
謝寧連忙用雙手揉一下面孔,重新調(diào)整了情緒,堅定的道:“不會失禮的�!�
既然山門中人出現(xiàn)在軍營里,騎都尉的傷兵們?yōu)楹螘绱似届o終于有了答案。
配好了一大堆藥材的蘇稚,疲憊極了,坐在桌子后面伸著舌頭喘息,七月天的白登山熱的幾乎讓人發(fā)瘋。
西北之地就這點好處,太陽照射的地方能熱死人,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卻很舒服。